我上班的第一天便和梅老师询问了关于工作时间的问题,得知她们的工作时间是上二休二,即一天白班一天夜班,然后休息两天,而我们是上四休二,因此我们并不会只跟着一位师傅学习,而是每一位师傅都会碰到,所以在上班的第二天,我还是怀着紧张的心情来到了车站,祈祷着能遇到一位好师傅。
第一次见到冯老师时,我心中便一直有个疑问,如此美丽动人的女生为什么会在这里当站务员?我心中甚至觉得比梅老师还要漂亮许多,她或许符合大多数人对于美的定义,我总是很难相信这世间的造物主真愿意将所有女生都羡慕的五官放在这一张脸上。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是冯老师的身上,总是流露出一股安静、与世无争的气息,宛如一朵盛开在山顶的兰花。票亭里,她出众的外貌总让她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也使得那些遇到问题的乘客变得格外平静、有耐心,甚至在寻求帮忙的时候都会用上“你好”“请”“谢谢”“对不起”“再见”等一些显得文明的词汇,这使得我感觉到像是活在梦里。
冯老师不是一个爱讲话的人,但我们之间总是有得聊,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出身,同为土木工程专业毕业。我一开始其实并不相信冯老师是学土木的,因为她的形象简直和从事土木的人完全在两个极端上,特别是当我想起了上一份工作的组长,更让我难以相信这样一位女生曾和工地上的沙尘打过交道,想象冯老师站在土坡旁,迎着风沙深情地注视着面前的工地,颇有一种昭君出塞的感觉。
坐在票亭里,冯老师很喜欢将双手放在两腿之间,然后支撑着身体前后摇晃,像是坐摇摇乐一样,让人觉得十分可爱。在这空间里,人们打发时间的方式总是多种多样,有时候冯老师会突然地问我一些,类似“你们在这里要待多久?”这样和跟岗有关的事,我就索性将自己如何来到这个公司,以及在公司的经历全部跟冯老师说了一遍。冯老师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目视前方淡然的脸却不淡漠,除了那抹低挂在嘴边的浅笑也再无任何表情浮现,她像是时刻保持着她的安静,无论外界的环境如何。有时候冯老师也会对我手上的地铁规章起兴趣,我笑着将地铁规章递给她并问道,“你们也要像我们一样要考规章吗?”她思索了一下,换了副表情,“背啊,我们以前没有题库会看一下,但是后来我们有题库了就不背这个了。按理来说,这个就是直接背题库就好了。”冯老师的声音很特别,音调高高的,也很圆润,听上去带着那么一点娃娃音。专注从她眼中流露,萦绕着她的指尖划过词句,纸上的词句好似也顺着她的指尖,穿过眼睛,印刻在了她的脑中。
“你们这些规章跟我们的也差不多。”冯老师一边翻着规章,一边饶有兴趣地对我说道。
“我估计是从什么地方抄来的,然后自作主张地修改一部分,改完读起来一点也不通顺,背起来更是痛苦。”我向后伸展着自己的腰,心中的不满写在了脸上,“我记得第一次在工地实习的时候,刚到项目部,人家总工就拿了厚厚基本规章让我,我看了五分钟我就看不下去了,之后便玩了一天的手机。”
“哈哈,不过你过去第一天一般人家也不会让你做什么事的,毕竟你什么都不懂啊。”冯老师笑出了声。
“嗨呀!没想到我离开了土木行业还是得背规章。”我颓丧地垂下头,叹息这命运的戏剧性。
“不过,你现在在这里也还不错,不是吗?”冯老师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最起码不用每天加班,工资还能准时发。我有一个朋友在设计院上班,每天手上有干不完的活,最后到手工资也没有比我高多少。”
“不会吧!你们工资这么高?”
“什么呀!是她们工资低!你别看她在设计院上班,其实工资也才4000多。”冯老师语气突然有些哀伤,“那我想想,比起在那里上班,我还是更愿意待在这里,虽然这里很无聊,但也没有什么压力,最关键的是这里没有那些办公室政治,大家干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但是我朋友就不一样,她经常要替别人干活,最后还分不到几个钱,真的是好辛苦的!”
辛苦?这个词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像是斩开了我封存在脑海中快被遗忘的记忆,那个早已遥远的高架桥底的肮脏午后,我最终还是不得而知,那只努力向上爬的蜗牛有没有到达想去的地方,而它最终也不知道一年后的我,会去向什么样的地方,变成什么样的人。一切都已经远去,就连当初的那种感觉都随着记忆的模糊而消失了,人总是在痛苦时遗忘幸福,又在幸福时遗忘痛苦,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离开的理由,就是“辛苦”二字。冯老师的话无意间提醒了我,虽然我此刻在这里要被考试和考核困扰,但是比起上一份工作这里无疑幸福太多,看着眼前来来往往为生活奔波的人,我下定决心再也不会回到原点。
白天上班时间是短暂的,虽然早上7点就要来到车站里,但是下午2点就能下班了,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可以用来吃饭,这样的上班时间是我在工地想都不敢想的。五月中旬的杭州,已经悄悄地步入了夏季,人们开始换上清凉的衣服,街边的空调外机轰鸣着,朝着街上的人们吹着热气,使人们每次经过时都不由得要加快脚步,街道上的奶茶店纷纷推出了自己的特色冰饮,我路过奶茶店时总想着要不要给冯老师也带一杯,但是再三犹豫之下还是决定作罢了,也许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冯老师并不是一个好接近的人。
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冯老师就小声地跟我透露,“其实你可以早点走,我们这也不会管你的。”但由于我担心接我班的女生会向站长告密,便谢绝了冯老师的好意,执意待到了两点,等到接我班的那位女生出现才放心离去。拿上背包,我面对着票厅和安检通道,就像两条分岔路,左右着我的选择,我是应该直接离开,还是跟冯老师打个招呼再走呢?虽然心中挣扎,但是我并没有思考太久,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驱使一般走向了票厅。
“那冯老师,我先走了。”我俯身低下头,透过玻璃窗上递票的小洞向冯老师告别。
冯老师起先并没有理解我在做什么,想必是这玻璃加上车站内嘈杂的环境隐去了我的声音,她有些疑惑地凑上来,想听清楚我在说什么,直到她看见我向她挥手,她才明白我在跟她道别,随后她又恢复了那副平淡、端庄的样子,也朝我挥手道别。回去的地铁上,我看着窗外上下浮动变幻的景色,一时间开始羡慕那些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开始畅想自己在这座城市里工作时的样子,开始渴望融入这座城市,在车站工作的这两天,我感受到了那久违的自由和快乐,这世上的一切似乎总有两面性,在车站工作时我感觉很愉悦和放松,而回到了休息的酒店,我反而感觉压抑和疲惫。戴上耳机,我漫无目的的听着那些别人觉得好听的歌,车向西行,它的终点是可以预见的前方,起伏在地下和地上,车厢内忽明忽暗,不觉间有人沉默的离开,有人沉默的走来,离开的人留下背影便永不再见,走来的人千姿百态最终也会离开,我的目光不再过多的渴望,既无心窗外飞逝的风景,更无意身边萍水相逢的人,索性就闭上双眼,在那不似曲调的歌声里迎来一个不是归宿的终点。
回到房间里,下午的阳光让房间充满了躁动,我拉上窗帘让一切随着昏暗变得沉默,此刻我能感到疲惫地到来,秋鸿去上班了,整个房间只剩我一人,冥冥的黑暗中,我又觉得不止我一人,似有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不断地质问我,“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而我的心中却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躺在沙发上,天花板的空白引得人无限遐想,可伸出手我才发现与那些遐想的距离。耳机里《Gymnopédie No. 1》缓缓流过,渐渐地没过了我思绪,我的四肢松弛了下来,坠入了这深邃幽暗的曲调中。幽暗中钉钉的消息点亮了屏幕,蓝白色的微光打在了天花板上使人心神不宁,我不得不打开软件心中开始祈求无事。
“关于6月2日的考试通知:1、考试时间是6月2日,具体考试时间见表格;2、关于当天的班次,上早班的如果安排在上午考试,当天直接从酒店出发去考试地点参加考试,考试完后回到各自车站跟岗,安排在下午考试的,计算好时间,从车站出发去考试地点即可;中班安排在上午考试的,考完试,吃好饭,准点到各自车站上班,安排在下午考试的,考完试就返回车站上班;休息人员按时参加考试,结束后于3小时内返回酒店打卡。”原来是月考通知。
我站起身拉开窗帘,金黄的光线再次充满房间,疲惫的感觉重新依附在身体,翻开资料心中尽是空白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