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清晨懒散和忙碌并存着,无事的人继续着被窝里的美梦,走亲戚的人此时已经忙碌了起来。今日有领导来站内慰问,这是早在前一周就在工作群里被反复强调的事,当天要身着工装,站在站厅和站台处迎接领导,要和领导打招呼,微笑热情自然,神态举止要表现出恭敬,如果允许跪下,那封建社会的活化石在这里就算是找到了。
总之,谄媚的手段要求只多不少。早几日,车站内的气氛就已愈发的紧张,赶工的工人们埋头苦干,脸上只有汗水,迎接的人背诵着介绍词,脸上重复练习着笑意,有的人忙活着把该彰显的东西展示出来,有的人负责将不该给看到的东西隐藏的更深,在这里即使你不想做,也总会被周围的人殃及,如此一来未完工的车站在几天之内被粉饰得如同深耕业界的标杆一般。
停在马路边的车是没有底线的,而停在马路中间的车是更没有底线的,在这点上我已经做到没有底线了,却没想还有人更没有底线,赶着上班的我,走出小区的我便看见了这一幕——我停在马路边上的车前还横着一辆车,它不堵着其他同样停在马路边上的车,就只是将我这辆车死死地压在了墙边,仿佛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我暗自抱怨倒霉,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冒着违停的风险将车停到路边,按理来说早上就不应该被堵,为什么偏偏会有一辆车这么离谱地停在大马路上呢?一时我分不清这是天意还是人意。
我在车前找了一圈没找到挪车电话,无奈我只好打给114,让其通知车主挪车。漫长的等待后依旧没有人来挪车,于是我无奈又打电话给114,让其粗催车主尽快挪车,但是车主仿佛是完全不着急,懒散的如同这新年的气氛一样。我时不时抬手看表,不停地计算我到达车站的时间,看着原本有余的时间逐渐变得正好,再从正好变成紧张,再到完全不够用,我心中除了为自己早起做出的牺牲而感到不甘以外,还有渐起的愤怒。
待到半个小时后,车主穿着睡衣,脸上敷着面膜,睡眼惺忪地推着婴儿车悠闲地朝我走来。看着她不以为然的样子,我的愤怒顿时不可抑制地倾泻而出,对着她我便破口大骂
“几分钟?我问你几分钟了?你不用上班别人要不要上班?”
她不紧不慢的从我眼前走过,在新年的气氛里她拨开急躁,不在乎地抱起婴儿放进汽车里,自己也坐上了车,打着火慢慢把车往挪开了一点,见没有挡出我的车后,她又将车停下,停的位置还是马路中间。
我急躁的胸膛起伏着,坐在车里看到这一幕,又忍不住摇下车窗继续骂道:“你妈逼!你会不会停车?有你这么停车的?你有本事以后就一直停在马路中间,你个傻逼!”
我坐上车,挡风玻璃外新年的阳光正艳,照在我脸上,照得我脑中晕头转向,握紧方向盘的双手颤抖不止。
“就这样?就这样结束了?谁又在乎我三十分钟的等待呢?”我在愤怒中问自己,而愤怒也回答了我,“不!还不能结束,把她的婴儿车撞烂吧!”
我甩过方向盘,紧接着听见一阵塑料碎裂的声音,我想大概是婴儿车的轮子被我碾碎了吧,心中暗爽的我摇下车窗对着她的车继续骂道:“喜欢乱停是吧!傻逼!”,骂完后我赶紧踩下油门,快速逃离了这里。
空旷的马路回荡着我不安的心跳声,刚刚的经历令我心神不宁,窗外的风景随着我思绪逐渐变慢,当急躁和愤怒褪去,后怕和后悔显露出来,我开始后怕万一刚刚那个女人继续跟我纠缠该怎么办?开始后悔当街辱骂她并且撞烂她的婴儿车,自己又是否真的有必要对一个孩子的母亲大动肝火?歉意迟到的不为人知,我不知心中的道歉是否能让她感受到,可我大概已不可能向她本人道歉了。
“去他妈的吧!”我心中暗自不屑,一脚油门将此事抛之脑后。
待我到达车站签到的地方,已经迟到了足足十分钟有余,我心想既然已经迟到了也不必快步流星,索性就如往常一样悠闲地散步般,吹着口哨走进了车控室。趁着值班站长和站长正在交流接待领导的流程,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翻出那本签到本,正想签下自己名字时,一旁沉默不语的值班员突然发话。
“你迟到了,知不知道?”他头也不抬,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看着接收的邮件。
“知道啊,怎么了?”我一边签到,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大哥,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瞪圆了双眼,为了尽力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他胖脸上的皱纹全都堆积在了额头。
“啊?不知道啊……”我也装出一种痴呆的语气,满脸的木然地看着他。
“今天有领导来视察你知不知道?”他有些高高在上,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摇了摇头,生气地斥责我。
“知道啊,怎样?没有我他不能视察?”我说完,正好签好了名字,转身就去休息室了。留下有气没地方出的他,我没有看到他当时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好像是触动他的逆鳞,以至于他今后没少针对我,也没少被我骂。对于这样一个心眼比屁眼还小的人,除了无视他,我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原本满是装修灰尘的站厅此时干净得如同水洗过一般,令人不用想象便能看到正式营运后的样子,原本要休息的我穿着那件发到手就没有穿过的大衣制服,呆傻地站在站厅入口的天桥上,我并非做不出其他的表情,只是此刻由衷地感受到了疲惫,已经不想为别人再做其他的表情了。
大概是看到站长火急火燎地跑出去时,我知道这应该是领导要来了,紧接着一个中年人满面笑容被众人簇拥着朝我走来,一边走还一边四处张望着,时不时伸出手指向一处,接着对周围的人轻声细语几句,像是在提什么意见。天桥的风将我的问候吹向冬天,我想他在众人的包围中大概是没有听到我的问好,对此我并没有如往日一般感到尴尬,对于我来说问好只是一个任务罢了,只要我说出口便算是完成任务了,至于他是否听得到或者回应我,我并不关心。
值班站长轻声提醒我一同跟着,我便和众人一同走进了车控室,此刻的车控室的椅子应该是最轻松的时候,因为没有一个人敢坐着,我随着众人自觉地站成一排,等待着领导的指示,负责拍照的人像个小蜜蜂一样到处乱飞,也不知道他是在抓拍还是在乱拍,相机的快门声从各种奇怪的角度传来,我倒是不关心他拍得怎样,只是好奇最后会有几张照片用得上。
“人都到齐了吗?到齐了我就开始发红包了。”领导笑盈盈地说着,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做到初二上班还笑哈哈的。
“除了在站台上两个同事,其他都到了。”站长回复道。
“哎呀,这么冷的天还让他们去站台上巡视,现在不是没通车吗?你让他们上去站什么啊?快快快,赶紧让他们下来。”
他显得有些痛心疾首,值班站长听到后立刻用对讲机通知站台的人回来,随后那位中年领导让站长将这个建议落实下去,站长则点头哈腰连连叫好,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一句话的分量,我很难相信那不合理的工作安排竟然因为一句话就取消了,所有人对此事的态度,在这一瞬间竟能从认可变成反对,值班站长更是紧急变更了人员的工作安排,见此领导也终于从刚才的愁容变为从容和蔼的微笑。
“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别的我也不多说,有问题你们就随时提上来,能解决的我们一定给你们解决。”说着领导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打红包,“也不知道这里够不够你们分,这里应该是最后一站了,多了你们也不用退了,少了我再给你们补。”说完他将红包递给站长便匆匆地离开了车控室。
红包数额有大有小,但大多数人收到的还是一百块的红包,站长挨个分发给我们并让领完红包的人在名单上签字,我揉了揉红包,确认里只有一张百元大钞,记得儿时这也算是一笔足够自己挥霍到春节结束的巨款了,而如今也许就只够自己两次上下班的油钱,我不禁怀疑起成长的意义,成长好像毛虫的变态发育,变换各种形态,变成了完全不是自己的另一个我,承担各种形态责任,吃各种形态的苦。也许毛虫还活在结茧的梦里,蝴蝶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领导的离开,这场戏便优雅谢幕了,平日里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不用再去站台巡视倒算是假戏真做了,站长搬出把椅子放在站厅的监控下,将原先站台上巡视的人被安排到了那里,我不知道这样是否是一件好事,但总算不用去站台吹冷风又着实令人欣喜。那个最大的红包在站长手里,他笑得有些无奈,对着一旁摆弄红包的人说道:
“别玩了,快收好,这可都是你自己的钱,等一下还要从你工资里扣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