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末尾,炎热已然无法被人们所谓的“季节”束缚,躁动的闷热缓慢爬上高楼,向着不远的天际四散而去。路边行人规避着阳光,脚步纷纷落向了路旁法国梧桐的阴影,我从酒店旁的小卖部出来,手中提着的是我和秋鸿休息日准备消遣用的零食和啤酒,即使公司规定培训期间禁止饮酒,我心中却没有丝毫觉得不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公司的规定并不是什么非执行不可的标准,而那群人制定的规章,更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圣旨。走在阳光下,我的皮肤被太阳晒得滚烫,这使我不得不加快脚步回到酒店,回到房间。
今天是我和秋鸿难得重合在一起的休息日,两个无所事事的人和大多数无所事事的人休息时一样,选择待在房间里回应着世界的关注。房间里冷气将身上的炎热驱赶得不剩一丝,秋鸿拿着手机正开心地和他的女朋友聊天,整张沙发被他肆意舒展的肢体霸占得容不下半个屁股,我只好选择坐在床上。
“我昨天在手机上刷到一家很好吃的西班牙餐厅,等我回去就带你去吃,好吗?”秋鸿讲得眉飞色舞,撒娇的语气像是从他挤在一起的表情上发出的一样。
我摇了摇头,从袋子里找出一罐啤酒递给他,他摆了摆手表示了拒绝,我知道他此刻的困境,只好开了自己喝了起来。两个人的房间此刻仿佛多出来一个人,在我看来秋鸿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而我则独自躺在床上喝着啤酒,虽然我自己也并不是特别想喝,但是我还是希望酒真的能像人们说的,让我忘记一些烦恼。于是乎在同一个空间里的两人,在这还属于自己的时间里,行使着各自孤独的权力。靠在枕头上,我思索着自己和秋鸿的关系,应该还不到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那种地步,最多就算是普通朋友,至于“好朋友”的标准在哪里?我想了半天依旧是没有找到一星半点的模样,望着如这答案一般空白的天花板,似是霞光的光线将窗帘空隙中割出的阴影印在墙上,连同那个早该被我忘记,残破却尚存记忆中的影子,模模糊糊地出现在了我眼前,我想到了 曾经喜欢的女孩,不知道此刻身处何处。
没有戛然而止,在礼貌的告别后,秋鸿终究是从网络上的温柔乡回归到了现实,放下手机他起身就从袋子里拿出一包薯片,自然地打开尝了几片后,又抱着薯片躺回了那张被他霸占已久的沙发,我开始担心他躺着吃薯片会不会被自己的口水噎着。
“还在这里喝酒?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吗?”秋鸿拿着手机,沉浸在短视频的浪涌中。
“准备好不及格给劝退了。”我实在是喝不下这么苦涩的啤酒了,站起身就将还剩半瓶的啤酒扔到了垃圾桶里。
“还是你勇敢,不过我还是打算稍微看一下的。”
“怎么?你也想当值班员了?”
“还当值班员,只是不想当那个出头鸟而已,到时候万一大家都过了,就你没过怎么办?”秋鸿叹息着摇头,眼神中是迫不得已的无奈。
他的叹息怎么听都有几分假意,在这间酒店里满是这样的人,满口说着沮丧的谎话,大家表面上平静如常,暗地里的较量却一刻没有停止,甚至有时连这表面的平静难以维持。我看着他们的较量,不知下一步该踏在哪里,有时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努力一把,将来就轻松了;有时我也会对自己说,还是看一下他们结果如何吧,不要在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上努力。背靠在沾满灰尘毛发的床头板上,此刻我想只有无言才能使我回味到往日的忧愁。现在是早上九点,再过二十五个小时我就应该离开酒店去上班了,在这杭州城里的时光,似乎正如那几个站长说的一样,工作和居住地两点一线,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而我对这样的生活却不显得排斥,仔细一想我在何时何地不是如此呢?上学的时候是学校家里两点一线,上班的时候也是工作地点和家两点一线,再放眼更远的人生轨迹,我亦相信更是如此,从一处到达另一处,不会再生出任何枝节,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是一样,没有那么多的选择,没有过人的出生、天赋和幸运,光是从一处到达另一处便已经竭尽全力,即使有那么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又能如何呢?我依旧过着那种毫无改变的生活,即使科技再怎么进步,人们想法再怎样天马行空,我依旧是那个外表虽有雕琢,内心却一成不变、故步自封的我。
我闭上双眼,断绝了那描述不清的神伤,夏日将至,时间总会拨开迷雾,呈上人们心心念念的结束。
我已不想去记忆今天是第几次路过,那条必经的破旧待修的水泥路,甚至我不用去想就知道接下来会路过一家包子铺、一个工厂、一家电信营业店以及一家驴肉火锅店,然后来到十字路的对面,地铁站下有一家麦当劳,那是我经常吃早餐的地方,走进地铁站,向客服出示自己的工作证后,推开那扇嘎吱作响的,关上时如果不扶着就会因为巨大力道而发出巨响的边门,我想应该为自己面无表情的脸,画上作为成人的笑脸,站台上必定会碰到一同前去上班的同事,不知从何开始即使在我不想笑的时候,也必须面带微笑面对别人,或许就是因为我不讨厌他们,亦或许是我不想被他们讨厌吧。在那种逼近真实笑容的假笑过后,我不由怀疑自己是否有过真心的笑容,是否有过真正的快乐,似乎在很久以前我是可以做到的,而如今我早已将它遗忘在这站台的末尾了。时间真是个可怕、可恨的东西,它总是将美好带走,将苦难带来。
人群缓步踏入车内,或单独或成群地坐着,很快车上便没有了位置,我和几位同事站在不算拥挤,仅仅只是没有座位的地铁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午后的困意加上车厢内凉爽的冷气使人感到疲软无力,拥挤的车厢扭动着,空间时而笔直,时而向一侧靠去,这是只有站着的人才能欣赏到的景象。穿梭在无量黑暗中,我只觉得四周是神秘幽深的宇宙星空,上面不会是灯火喧嚣的城市,前面不会是一成不变的终点。耳机塞进耳朵,耳边响起《No Time For Caution》,我像一位晕船的水手,在众人豪迈的狂笑里摇摇晃晃地赶赴前方,直到踏上自由的土壤或者直到列车到达目的地为止。
“我听说这次月底不考杭州地铁的规章。”同事A煞有介事地讲着,引得其他同事纷纷凑上前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喔!终于不用考了。”同事B欢呼起来把欢乐的氛围传递向了四周,结果也如他所愿,大家都跟着笑了,纷纷表达着自己的喜悦。
“还好不考了,不然怎么可能背得过来!”同事C在感到庆幸的同时,似乎对这次的考试能拿到好名次志在必得了。
我心中讥笑道,“就算考杭州地铁的规章,你们也能背得过来,内卷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你这么卷还看不完?说吧!昨天晚上看到几点钟?我可听你室友说了,你下了夜班回到房间还一直在学习呢。”
同事B像是开玩笑一般的质问也得到了他开玩笑一样的回答。
“哪有在学?昨天晚上回来我就睡觉了。天天在这里诬陷我是吧!”
“鬼才信你!等一下被窝里小灯都打起来了。”同事B的话语逐渐阴阳怪气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忸怩作态的样子更是怪。
我懒得去深究那些人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在我看来这比做语文阅读理解还要难,还要无趣。我只在想如果真如他所说,少考一些内容的话,我肩上的担子是否会轻一些呢?不过我很快就否定了我这个想法,对于我来说这只是减去一些我从不奢望地背负起的负担,也不能改变我即将失败的结果。
“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同事A坐在地铁座位上向我挑眉,自得的笑容难以收敛。
我不明白他的究竟想我从我这得到怎样的答案,索性如实回答了。
“看是看了,就是一点没记住。”
“鬼才信你,你也不说实话!”同事B又摆出那副惊掉下巴的表情,显得自己难以置信,不知是对我的回答不满意,还是不愿意相信。
“真没记住。”我摇了底下的头,不愿与他再有目光的对视,希望如此他能打住对我的怀疑,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想法始终是隔着穿越不了的肉体,他或许并不懂得,我是个有一说一的人,而我也不理解怎么会有疑心病如此严重的人。
“图定回空列车服务号范围是多少?”
“……”
“移动闭塞性行车时,列车采用什么驾驶模式?”
“……”
“救援列车在故障列车尾部推进时,限速多少?”
“……”
他脱口而出的问题,并没有被地铁开动的噪音淹没,相反此刻我觉得静得出奇,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没有答上来一个问题,而后一种尴尬的感觉瞬间冲上我的头顶,一时间我竟感觉整个车厢的人在盯着我看,将我看的一丝不挂。
“你真没有看啊?”同事B微微弯下身,从下看着我低下的头,脸上依旧是那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好像真的很难去相信别人,而同事A坐在座位上,依旧是那副笑脸,他似乎真的很爱笑。
地铁呼啸着穿出隧道来到了地面,刹那间的光明后,眼前浮现出了真实的景象,望着远处的高楼,我开始思索不远的将来,我到底要如何面对,对于考试我从来不抱有什么希望,甚至早在结果出来之前就放弃了挣扎,就连让结果变得不是那么不堪的想法也没有,如此悲哀的想法,却是我改变不了的现实。
地铁到站,一切亦如往日平静,平静的地下一层广播以及扶梯运行发出的噪音掩盖了大部分无关紧要的对白,随着扶梯而上,一个转身跨出便能看见今天是谁在上班。票亭里,一个忙碌的背影,正在耐心地解答着乘客的问题,没时间整理的茶棕色的秀发搭在白色制服上格外显眼。
“下午好,梅老师。”
不知为何,当我看见她,总是能感觉莫名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