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细碎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摸索进屋倾斜在床沿上,滑落至地板。丽娟躺在床上伸手想去触摸,阳光爬到她的手上,丽娟翻开手掌抓握,有一股力量似乎被抓住,她有了精气神,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
丽娟其实早就醒了。每个夜晚都是她的噩梦,心里装的事情太多,哪怕睡得再晚也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难以入睡。清晨刚想闭上眼睛,却又被屋外的鸟叫声吵醒;被楼下80岁的婆婆,锅碗瓢盆的声音惊醒;被毫无头绪的烦躁折磨醒;被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为人们背后指指点点忧郁而醒。
丽娟起床,拉开窗帘,屋子瞬间被初夏的阳光填满。丽娟看向窗外,屋后的小山树木葱茏,错薪翘翘,翠绿欲滴。雾气稀薄如纱幔在树间萦绕,鸟儿扑腾着翅膀欢快地跳来跳去,穿梭其间。雾气被折腾得膨胀开来变得更加浅薄、轻飘、透明。
鸟声关关、其鸣喈喈,天籁之音,悦耳动听。丽娟毫无兴趣,有索然无味之感。在她听来反有些烦躁,有些吵闹。以前可不这样,她是一个热爱大自然,喜欢音乐的人。还特意下载了“全民K歌”,经常唱些流行歌曲和家乡的黄梅戏。自去年丈夫过世后,她就再也没有了好心情。太多的压力让她透不过气来,活得太累了。她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没有了盼头,看透了世态炎凉,破罐子破摔。整天吃了饭就是打麻将,半夜三更才回家。
丽娟目光远移,山坡上树木葱茏,荆棘蔓蔓,杂草萋萋,不少坟茔湮没其间。独一处绿色浅薄,插着纸标的坟包格外显眼。那里埋葬着她的大儿子,她经常去刈棘除草。坟头的纸标是今年清明节时带小儿子一起插上的。葬在屋后也是她的要求,她只想离孩子近些,随时可以看看,可以在心里和孩子说说话,以寄思念。
大儿子的死一直折磨着丽娟,是她一辈子的痛,悔不当初。14年前,要是和丈夫有点责任心也不至如此。世上没有后悔药,都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有风吹过,树叶婆娑。被日头、雨水和时间侵蚀而色淡的纸标在风中飞舞,像调皮闹腾的小孩,想挣脱束缚。丽娟似乎看见了那张日思夜想,在梦里熟悉而又陌生的,有些忧郁,有些不舍,有些撒娇,有些迷惘的脸带着微笑,向她打着招呼。丽娟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想去拥抱,只有微凉的风滑过她的手臂,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
丽娟眼里噙满了泪水,视线越来越模糊。树间的雾散了,丽娟的心里又增加了一层思念。堆积厚实的思念皴裂开来,只有痛苦。她捂着胸口,脸色有些难看,回身坐到梳妆台前。
梳妆台是从家具店来赊来的,家里大部分家具和装修材料也是赊来的。包括建筑工资也都没有付清,还有好多外债。这些重担都落在她的身上,丽娟不敢想,一想到这些,就会烦躁、头疼。毕竟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多年来过惯了轻松日子的女人。任何一点点压力都会把她击得粉碎,何况还是致命的。不知何去何从,不知何时是个头。丽娟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债是丈夫欠下的,人死债烂,自己要留点钱过好以后的日子。
梳妆台上有一面大镜子,台面摆放得很凌乱,水杯、降压药、化妆品、面膜、发夹,一家三口的合影随意放置。丽娟看着照片里微笑的自己、丈夫、孩子,心里怅然若失。照片里的孩子是丽娟的第二个孩子,也是个男孩。有了他以后,夫妻俩孤寂的心里总算有了希望。可是自丈夫过世后,小孩子变得更淘气了。初一上了一学期,就辍学不读,整天和一帮不良少年鬼混不归家,自己也是管不住。别人都说是自己不管,可是谁又知道她心里的苦呢。儿大不由娘,丽娟哪管得了。这些都是环境造成的,是自己和丈夫的不良习惯和职业造成的。丽娟只能无奈,只能叹息,随手把照片翻转过来放下,眼不见心不烦,过一天算一天。
镜子里丽娟蓬头垢面,脸色很是惨白,岁月的痕迹已在她的眼角镌刻出鱼尾纹。丽娟不敢看镜子里的样子,这两年自己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就如同行尸走肉,晚归、失眠、心事满腹,老了不少。丽娟扭过头,不敢再看。拿起半杯昨晚喝剩的凉开水吞服了一粒"苯磺酸氨氯地平片”。冰凉的感觉从喉咙一直到胃里,她打了一个哆嗦,心也跟着打了一个哆嗦。丽娟感觉有些冷,是从心里蔓延至全身的,尤其是脚下冰冷麻木,低头一看,自己竟然是光赤脚。
丽娟吃降压药有一年的时间。以前无所谓,不当回事。丈夫因脑溢血过世,用生命代价换来的惨痛教训,才开始吃的。
丽娟洗了脸,化了妆,描了柳叶眉,穿上赪色的风衣,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衣领,摆了个pose,很是满意。瞬间容光焕发,疲劳、忧郁、烦恼一扫而光。人靠衣服,马靠鞍一点不假,丽娟深信一点,女人就得靠化妆打扮才会美丽。
丽娟走下楼梯,驻足回头看向儿子的房间。这几天他都没回来,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打电话也不接,发微信半天才回,只说在外面玩,再发就没有了回音。
门关着,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格格不入都被一扇门挡着。那是孩子的空间,从不允许别人进去。钥匙有四把,他带走了其中一把,其它的钥匙也不知道藏在哪里。
那扇门,丽娟无数次的想打开,最后还是隐忍没有实施行动。她在心里问自己是怕儿子吗?还是尊重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孩子也一样,长大了,翅膀硬了,也该有自己的隐私。做父母的没有权利去窥探。就好比自己,婆婆老是唠叨,心里就特烦,恨不得吵上一架才解恨。与其这样,还不如做个糊涂的人,省得惹人烦,惹人厌。
丽娟下了楼,婆婆从菜园回来,袺满新鲜蔬菜。有五月梅、黄瓜、西红柿。这些都是无污染绿色食品,在城里很金贵。但在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不值钱,也卖不掉,吃不完,就用来喂养家禽。这些喂猪倒是最好的。近十年农村都不养猪了。一头猪从年头养到年尾才一百来斤,不划算,还是买来更方便、实在。就是价格涨到前年一样,30元一斤,少吃点就是。农村禽类多,蔬菜多,总不会厌口。
丽娟不想跟婆婆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自己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家里的事也不做,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
看见丽娟走下楼梯,准备出门。婆婆开口了:“饭温在锅里,你吃点饭吧?”
“我不吃,肚子不饿。”丽娟本不想回答,看见婆婆满头白发,两手牵着装满蔬菜的衣兜站立在那,于心不忍,还是回了句。
“那你再打电话给俊伟,叫他早点回来。你要管管他,不要让他在外学坏了。”婆婆忧心忡忡的说。
“我管得住吗?还不是你们从小惯的。我一说孩子,你和他爷爷就护着,‘孩子还小,不懂事,你干嘛骂他、打他,要好好说。'你现在怪我啊?!你们就是这种教育方式害了大的,害了小的,害了你的儿子一辈子。我也是跟着倒了血霉。”丽娟像是被点燃的炮仗,连珠炮似的话语犹如一支支离弦之箭射进婆婆的心口,让她毫无招架之力,心痛如绞。
婆婆呆立当场,木讷得如同一件多余的,老掉牙的泡桐家具让丽娟反感。她急促的出门,什么也不想多说了。“砰”的一声,随手猛地关上了大门,那刻婆婆被惊得,衣兜里的蔬菜散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