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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不是人所能掌控的。当你豪言壮语“我命由我不由天”时，就已经注定了你要这样或那样去做的命运。
命运它总会给你不得不向东走或向西去的理由，不得不在取与舍中决策。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国豪自俊辉死后，相信了命运。国治、父亲和自己如此这般，这一切都归咎于命运之手。
国豪窥探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懦弱，他没有勇气，没有毅力与命运相抗争。谁也不能如此。
国豪不记得多少年没有回家了，这次回来，发现家乡的变化非常大，乡村的自卑和落后统统隐退。“村村通”公路已经硬化，不少人家都装上了宽带，盖起了小洋楼，小大家是村庄里第一户盖起楼房的人家。
自家的土房灰不溜秋，只有父母常住，房子孤独的气息无处不在。墙基上长着毛茸茸的青苔。屋墙上穿电线，网络电视破了的洞像房子的眼睛。
墙面残破，涂鸦清晰可见，国豪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俊辉。人远天涯近，他叹了口气，一切都是命。很多土蜂还在墙面钻洞做窝，墙体像生了烂疮。
屋内阴暗潮湿，屋顶的青瓦已经发黑，厚厚地积淀着时光的痕迹。很多瓦片已经破裂，下急雨时屋内也会跟着下小雨。有雨水流经的桁条和椽子上长出了一些瘦小的蘑菇，给人一种秃废、残败的感觉。
瓦片碎裂，得找人翻瓦。这年头青瓦很难买到，得等哪家老房子拆除时才能谋到。要不就是把瓦翻稀些，把水路搞好将就将就。
制瓦是辛苦劳累而又不赚钱的行业，现在没人烧制，瓦匠都改行了。主要是制瓦工序太复杂，首先要取高粘度的黄土。其次是制作土坯，多是牵一头牛在土坑里来回踩踏，使黄泥有足够的粘性能塑形。再将黄泥收拢城垛防止水分蒸发盖好，用多少取多少。
做瓦还要用到钢丝弓、转动台、瓦筒、瓦衣、抛光片等一系列工具。瓦筒设计了五条微分割线，便于制成的瓦片阴干后好分离，其放在转动平台上。瓦衣由棉布制成套在瓦筒外面，作用是便于瓦片和瓦筒分离。台子旁边放些水，抛光片适时适量地沾水使瓦片表面光洁平整。
瓦片风干后再装窑烧制，装窑也是个技术活。有经验的师傅摆放的瓦片既不会挡住火路，而且还装得多。
烧窑还需要大量的柴火，这个都得提前准备好。国豪记得以前家里盖房子，天不亮父母就上山砍柴，还得偷偷摸摸的，生怕被护林员抓到了罚款。哪像现在，没人砍柴了，山上丛林茂密兔子都钻不进去。
烧瓦最后一道工序放水降温更是关键，一窑砖瓦的好坏全在这里。随着钢筋混泥土的出现，人们都喜欢上了小洋楼，瓦房自然落伍了，加之制瓦工序复杂，现在没人再盖瓦房了。
国豪还发现家里房梁多处被蛀虫钻挖啃食，地面上洒落了一大片木屑与虫屎。哪怕是刚扫过，随后又会出现一大片。看着自家房子的颓败，国豪也想盖楼房，刚在心里生出了念头，就打住了。现在盖房子手头上没个几十万哪敢尬试。
生活细碎，国豪母亲在现实与梦想中唏嘘，拿着笤帚簸箕清扫，有意无意的说：“储涛家今年庄稼上岸后也要开始盖房子了。我们家不晓得哪天可以盖起来？我和你父也不晓得还能活几天享这个福。”
谁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国豪兜里没钱，不敢接腔，只得装作没听见。
国豪父亲嘴巴歪斜说话不太利索，流口水有些腌臜，国豪母亲只得给他系上围兜。
早晚凉快，国豪每天这个时候牵着父亲在沿河的“村村通”公路上练习走路，时间在他们的脚下。
天空中蓬松如絮的云朵了无牵挂，河水清澈缓缓流淌，悠哉游哉。河岸两边草藤、杂树异常繁茂，精力过剩肆意铺开漫卷。
父子两都惜字如金，话不多，唯余家乡大山的沉默。
国豪走得很慢很轻，父亲走得很慢很重。父亲留下的印记深一脚浅一脚，模糊而又坚硬。他每一步的踏出都是给自己最大的鼓励，却硌痛了国豪的心。
经年往事，国豪的思绪飞翔起来，许多故事在他心间流淌，无数的场景在他脑海中浮现。回忆温暖着他，同样冷漠了他。
记忆中他没有真正与父亲散过步。国豪深深地自责，陷入在为生活奔走和困顿的时光里。沿路很少碰到人，小孩子上学，壮劳力都外出了，留在家的老人都在田地里忙活。
村庄凉薄而倔强，如同父亲的倔强，不让国豪扶着，一定要自己尝试着走。
父亲拄着拐杖走在前面，国豪后面跟着。父亲步履蹒跚，走得很慢，像刚学步的小孩，随时有摔倒的可能。
父亲走几步就停下来歇一伙，他站在那像风吹歪的嘉禾，阳光照着他，也照着他投在地上没个正形的影子。
父亲并不急着走路，仿佛要在时间里酝酿出更多的力气和毅力。
天空在国豪父亲眼里显得冰凉，他的脾气变坏了，对人冷冰起来，说话也是冷硬。一个人肢体有了残疾，他的心里也会受伤，脾气变得古怪、多心、计较，家人只能给予他发脾气的无限宽容。孤寂在一点点蚕食着国豪父亲躞蹀的背影。
夜里无数的声音睡去，国豪被长夜唤醒，挣扎在生活的边缘。旧梦一枕，何时是归途？夙愿难偿，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父母年纪大了，就像快点完的蜡烛，孱弱、暗淡、摇曳不定、不由自主。这个家该如何走下去？国豪心里的想法像巨石压着。
经过半个月的锻炼，国豪父亲能独自拄着拐杖慢慢趿着走，母亲一个人在家也能照顾。广东那边厂里打来电话说废品仓库都装满了，让国豪赶紧过去拉走。要是不去，他们就找别人了。
国豪只得向对方陪着笑脸，说自己在老家有点事，这两天就回去，请他们多通融一下，到时候带家乡的土特产给他们尝尝。国豪于是找到乡里香馨农园储老板买了几斤性价比非常高的“乡里香馨农园”牌“岳西翠兰”茶带过去。
国豪一出生就带着村庄的印记，此刻又将远离故乡，这就是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