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储刘生的头像

储刘生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08/27
分享
《蜕变》连载

第三十一章 痛抱西河

重复是一种美。日复一日的投喂、清扫,看着母猪产仔、长大、出栏。国豪和丽娟用自己的方式适应着一切,不断地被生活推着前行,磨砺和挤压生出诸多的愿望。他们的日子变得生动有趣起来,生活浸润着阳光。

养猪场效益很好,一年的时间国豪和丽娟就赚了二十多万元。钱是赚到了,他们却消廋了很多,忙得力不从心。有了钱,人的思想就会发生变化,再也吃不了那个苦。两人一合计把丽娟的弟弟来明叫过来帮忙。多一人,时间就宽裕了,闲下来国豪就去打麻将,还爱上了玩“老虎机”。

俊辉小学毕业,考得不理想。国豪和丽娟商量着把他带到身边来读初中,好管教。俊辉在得到父母要接他的消息,每晚都在去广东的倒计时中入睡,充满着甜蜜期待。

一家三口都在惠州,日子过得很惬意。国豪一有时间就带着俊辉去游乐场,去公园玩,父子之间的感情日益剧增。

丽娟每天变着花样地做好吃的,虽然没有小伙伴,在陌生的环境下,有父母在身边就足够了,俊辉是无比的快乐。这是他懂事以来最开心的日子,也是最幸福的时光。

广东的天气炎热,一天要冲好几次凉。俊辉的舅舅从小在河边长大,游泳自不在话下,他时常带着俊辉去游泳。离养猪场不远处有一荒废的工地,挖了深坑,蓄满了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鱼塘,正好适合他们游泳。

有一天,国豪借故去收钱在外打“老虎机”,刚开始赢了不少。没有人会嫌钱多,他也是这样想的,趁着手气好还想多赢些,舍不得放手。哪知老天不眷顾,闲他人心不足,后来一直输。

他的心情很不好,眼睛总是跳。他越想扳本,输得越多,陷得越深。口袋里收来的5万块现金全部输了个精光,这才罢休。

回到家,国豪不敢和老婆说,就像个孬子坐在那傻愣。丽娟忙着烧饭炒菜,没有搭理国豪。轮到吃饭的时候才发现俊辉不在,喊了也没有人应。他们把整个养猪场找了一遍也没见着人影。这时候大家都慌了,丽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国豪说道:“你去收钱,去了一天,孩子也不管,现在不见了,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脚长在他身上,他要跑,我总不能把他手脚都绑起来吧?”输了钱的国豪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被丽娟指责更是气上心头。他的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充满着暴虐,像要把人吃了一样。

丽娟被他的样子给吓到了,任不依不饶的问道:“你说去拿钱,钱呢?”这句话一出,又戳痛了国豪,等于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钱,钱,一天到晚只知道钱。我少了你吃的?还是少了你喝的?还是没给你穿的?你以为钱那么好要啊?欠钱的都是大爷,你去要一个试试。人家不给我有什么办法?和他吵架?打架?”国豪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丽娟头上。

“姐夫!姐!不要吵了,找俊辉要紧,天都快黑了。”来明做着和事佬劝着两人。

“这么大的孩子,还要找什么?天黑了自然晓得回来,一只鸡一只猫也晓得回来。出去也不说一声,让家里人着急,等他回来看我不狠狠地用“弥丫杪子”(细竹枝)抽他,我就不是爹养娘的。我要让他知道锅是铁做的。要找你们去找,我是不会去的。”国豪越说越气,心中的怒火燃烧着,恨不得立马就逮到俊辉狠揍一顿。

“你不去找,不是你家儿子吧?孩子跟我姓王吗?我更不会去找。一天天的,你们父子大的不像大的,小的不像小的,从不让人省心。”丽娟也是越说越气,气头上都没有好话,两人又争吵了起来。你一剑,我一刀;你一斧,我一锤的用言语相互攻击者对方,伤害着对方。夫妻间最伤人的其实就是这言语。国豪不去找,丽娟赌气也不去找,两人就僵在那,来明不知如何是好。

天越来越暗了,俊辉还没有回来,不好的念头在三人脑海里闪过。尤其是丽娟做母亲的心揪着,虽然生国豪的气,脑子里想的却都是俊辉。

“来明!他不去,随他。我们去找。”丽娟对弟弟说完就往外走,看都懒得看国豪一眼。

“我去拿个手电筒,”来明说着快步走到房间找到电筒拿上,小跑着追上姐姐。

“俊辉......”

“俊辉......”

丽娟和弟弟沿路找来沿路喊着,他们嗓子都喊哑了,却没有回音。他们渴望着此刻在哪个角落,俊辉突然蹦出来,哪怕是恶作剧的吓他们一跳也是高兴的。可是失望大于期望,只有草丛里的蛙虫鸣叫得让人烦躁。

呆坐在家里的国豪,听着丽娟和小舅子的喊声越来越远,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心里的怨气像雾气见了朝阳,消散殆尽。现在的他心里只有担心、懊悔和自责。他打丽娟的手机,铃声回荡在房间里,他又打来明的手机。

“姐夫!我和姐还在找,没有找到。”电话一接通,来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语气焦急,声音有些哽塞,随时都有可能会哭出声来。“俊辉你快回来吧!你快回来啊!你在哪里!?”电话那头丽娟的呼喊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姐夫我不和你说了,我去追姐,她往前去找了。”国豪再也坐不住了,拔腿就往外追了出去。

薄暮未昏,夜色试探。国豪询着丽娟和来明的声音跑去,老远看见他们拿在手上的电筒晃动着微弱的亮光。国豪也是一边走一边喊着俊辉的名字,空旷荒凉的野外回荡着三人焦灼的呼唤声,让人听了心颤。

“这如何是好呢?孩子去了哪里呢?”丽娟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自言自语的说着,又像是对国豪和来明说。

“我想起来了。”来明不敢往下想,他怕事情真的发生了。

“想到了什么,快说。”国豪和丽娟异口同声的焦急问道。

“他不会......一个人跑去游泳了吧?”来明把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还愣在这里干吗?我们早应该想到啊!还不快去找?我的老天爷啊!这可能么办啊!我的儿啊!你到底在哪啊!?”丽娟着急得语无伦次,催着来明往荒废的工地走去。

国豪也是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并作两步就赶到。他不停地催促着:“到了没有?还有多远?在哪里?快点!”

“快了!就在前面。”来明跑得气喘吁吁,指着前面一片荒凉的黑暗说道。他因跑得快,手电的光在黑暗里甩来甩去,就像狂风暴雨来临时,房梁的吊灯晃来晃去,让人感受到光亮之下的黑暗所在。让人心烦意乱,却又无可奈何。

黑夜像被施了魔法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潭死水静悄悄的,黑黝黝的躺在那,像一个恶魔张开腥臭无比的大嘴要吞噬这人间的一切。他们在一块石头上发现了俊辉的衣服,丽娟对着水面高喊着俊辉的名字,没有回音。

丽娟就想跳进水塘里去找寻,被来明拉住了。来明哭着说道:“姐!我去吧,这里我比你熟悉,我水性也比你好。”不等丽娟回话,来明顾不得脱衣服,一个猛子就扎到水里。丽娟和国豪也顾不得其它,双双跳到塘里去寻找。他们在水下呆了好久,才上来换气,接着再扎进水里找。

大半个水塘都被他们仔细找过了,依然不见人影。三人接着找,内心里都祈祷着事情不要发生。但从看到俊辉衣服的那一刻起,他们什么都明白了,就是不敢相信,不敢承认。即使自欺欺人也好过面对。

来明在水底发现俊辉的时候,他的脚卡在石头缝里,由于肿胀,来明花了好大精力才把他的腿拔出来。

来明抱着俊辉被水浸泡得发白、皱缩、浮肿的尸体上岸。国豪绝望万分,颤抖着脱下衣服放在地上,来明把俊辉的尸体放在上面。俊辉的肚子肿胀得吓人,不时地有浑浊的水从他嘴里流出来。

看到这一幕,丽娟瘫软在地,浑身哆嗦着,悲痛欲绝。悲伤犹如刀刃,寸寸切割着她的心。她抱着俊辉的尸体撕心裂肺,嚎啕大哭。哭声响彻天地,尖锐、刺耳、悲伤、不甘、后悔,仿佛饱含着这世界上所有的灾难。

丽娟哭晕了过去,来明赶紧扶住她,不停地抽打着自己的嘴巴,骂着自己混蛋,不得好死,不该带孩子来游泳。说这些都已经晚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无情的水塘夺走了。国豪一个大男人也是悲从心来,痛不欲生。

丽娟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就像一条解冻的鱼,身子僵硬,嘴巴张着,瞳仁灰白、无神且空洞。

国豪和来明已经把俊辉肚子里的水挤压了出来,把他吸入鼻腔和嘴里的赃物掏了出来,给他擦了澡,换了衣服。

丽娟挣扎着起床,她的眼泪早已嚎干了,她大脑无可救药的混乱。她坐到地上,痴痴的如尊石像盯着草席上的俊辉尸体。她眼神空洞,荒凉,犹如死寂的沙漠。

丽娟的反常让国豪心悸,她的额头和鼻间有细密的汗珠冒出,犹如下雨前兆的石像回潮。

国豪怕丽娟想不开,打了电话给秀玲,也打给了老表和堂弟堂妹。他们连夜都赶了过来帮处理后事,报了警。经尸检确认系溺亡,开了证明,这才把俊辉的尸体拉到火葬场厂火化。

丽娟没有去,怕看到自己的所爱化为灰烬。

秀玲把丽娟扶到了床上,劝慰她。丽娟一句话没有说,睁眼望着屋顶,脑子一片空白,眼里一片模糊,就是个“睁眼瞎”。

人死了总要落叶归根,大人是这样,小孩也是这样。国豪和丽娟不敢给父母打电话,只得回家再说。国豪把养猪场交给了来明,叫来了一个老乡过来帮忙。

俊辉变成了一小撮灰,安静的躺在骨灰盒里。丽娟用儿子穿过的衣服包裹着骨灰盒抱在怀里。

沿路坐车,丽娟没有和国豪说一句话,没吃一口饭,只是喝了点水。国豪劝她,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着的人要好好过日子。

丽娟死死地抱着骨灰盒,嘴里不时地轻声呼唤着:“俊辉!我们回家了。儿子!我带你回家了。”

回到家里,国豪父母知道了事情经过更是悲恸欲绝。国豪母亲一边哭着一边骂国豪夫妇,“我把一个好端端的小孩子交给你们,没过几天就没了。你们是怎么做父母的?你们对得起我和你父吗?我一把屎一把尿的养大,多么不容易。现在孩子没有了,你叫我们两个老怎么活啊!?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国豪母亲骂完就用头去撞墙,被国豪父亲挡住了,他劝慰着老伴:“你这是干吗?想开点,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是跟他去了,他也活不过来。就当他是个‘讨债鬼’,我们前世欠他的。”

国豪母亲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沙哑,慢慢变成了呜咽。呜咽积攒着她更多的愤怒,成了无休止的不甘和咒骂。当初就不应该让丽娟进门,只怪自己心软。骂她是个祸害,是个扫把星。絮絮叨叨的说国豪认识她就是个错误,进了监狱不说,现在把孙子也“克”死了。

国豪大姐,小大小妈知道了情况赶了过来,家里是哭声一片。国豪父亲骂丽娟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气不过拿起棍子就要打她,被小大小妈拦住了。国豪也不帮丽娟申辩,他在心里认为,只要两位老人能消气,他和丽娟作为晚辈应该承受更多的苦痛。

丽娟抱着俊辉的骨灰盒任由公婆咒骂着,她无力也无心的去抗拒这些。俊辉不幸离世对她来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哪怕她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

家人还是给俊辉做了一个简单的法事。在丽娟强烈的要求下,甚至以生命为要挟的情况下,家人才答应把俊辉葬在屋后山上。她只想离孩子近些,随时可以看看,可以和他说说心里话。家里有好吃的,好喝的,逢时过节呼唤他时,也跑得快些。

人死得入土为安,安葬那天。国豪小大和小妈提前拿着柴刀、弯刀来到山场。他们手起刀落,开出一片空地。那些藤蔓、荆棘发出短促而哀伤、痛苦的悲鸣。它们支离破碎的躺在四周苟延残喘,它们声音被更加痛苦的哭声和道士的念经声、锣鼓、鞭炮声给湮没了。

一锹一锹的黄土把俊辉的骨灰盒掩埋,丽娟的心在滴血。她跪在地上,伸手抚摸着快要被掩埋的骨灰盒,几乎哭晕过去。

家人把她拉开,她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摧毁着家园。她倔强地挣扎着,哭喊着说哪天死了也要埋在这里,和儿子在一起,陪着他,看着他,守护着他,再也不分开。

这是她最后一次看着俊辉在尘世间的最后时光,此处将成为他的长眠之地。大家拗不过她,由着丽娟。她跪在地上捧着黄土,她的眼里没有其他的人或事物,只有即将被掩埋的的骨灰盒。当最后一锹土填埋的时候,一切彻底的消失了,看不见一丝痕迹,丽娟万念俱灰。

坟场上,俊辉奶奶和大姑、外婆的哭声此起彼伏。四周的亲人内心在翻腾,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国豪更是紧咬牙关,不让眼泪流出来,强忍着把眼泪、鼻涕、口水吞咽到肚子里。

晚上,丽娟抱着一家三口的照片睡在俊辉房里。照片里俊辉在中间,眼神里有着天真浪漫。三人偎依着笑得很甜蜜,很灿烂,很幸福。如今斯人已逝,一切幸福都烟消云散,只有绵绵不绝的悲痛与今后寡淡的生活。

办完俊辉的丧事,过了“头七”。家里实在呆不下去了,公婆和丽娟是两看相厌,国豪夹在中间有苦难言。

国豪和丽娟回到了惠州。丽娟把俊辉的房间保持着原样,不让任何人进入,打扫。哪怕是国豪也不行,怕他把房间搞乱了。她把儿的被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把他的课本、书包、衣服都放在原来俊辉放置的地方。就好像俊辉刚做完作业跑去玩了,马上就回来一样。

世上没有后悔药,一切责怪、抱怨都不能挽回俊辉的生命。所有的悲伤只能求助于时间。

浅秋,惠州的天气暴热如夏,旷野四处蛙虫哀鸣。

丽娟痛抱西河,她的心像丝瓜瓤百孔千疮漏风,轻飘飘的,她身上潮乎乎地发冷。

她每天都到水塘边烧纸,呆坐。她要找水塘讨要说法,为什么夺走她儿子的生命?为什么要把灾难降临到她一个苦难人的头上?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