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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上没有行人，没有车辆。寒风凛冽，呜咽着，像一条巨蟒张开大口吐出信子，阴冷直逼面门。国豪在路边乱石堆里挑了一块比较干净的石块放上行李。他拉着丽娟的手让她转身背着风，他给她带上了滑雪衫的连体帽子，系紧了帽绳。他两手捧着丽娟的脸蛋，就像是捧着稀世珍宝般的小心翼翼，为她擦拭掉眼角的泪痕。
“风大，你先回去。”
“我要送你上车。”丽娟非常坚决，眼泪不争气地又流了下来。
“不哭了，脸都皴了。”国豪从丽娟口袋里找出手拍再次帮她擦干了眼泪。他实在不敢用手了，就在刚刚，即使很小心，还是弄痛了丽娟。从她身体猛地震颤、躲闪，扯着嘴角发出急促“吁”声中可以感受到。
国豪紧紧地握着丽娟的手，她感受到他的千言万语，她多么希望此刻永恒。再大的风雨不能让她回头，再泥泞的路也要陪着他走。
终于来了一辆三轮农用车，挤得满满的，国豪无奈地挤了进去。
国豪站在车棚里，一手抓着棚顶钢筋，一手向丽娟挥手告别：“快回家，别吹冻着。”
司机加大了油门驶离，柴油机“哒哒哒”地吼叫着，浓烈烟雾冒出，呛鼻，很快被风吹散了，连同国豪最后的话语也被吹散了。
丽娟目送着车子远去，很远的地方国豪还能看到她站在那儿杵着一动不动，像一根孤独的、失去灵魂的空心木头。
这段公路是山区难得一见的笔直公路。国豪依稀记得上初中时，学校每年秋季运动会跑步项目都在这条路上举行。那时，他学习成绩不好，经常逃课，但热爱体育，多次为班级夺得荣誉。
此刻他从这条笔直的公路再出发，远远地离开了家乡。他看着所有的景物，想重新发现它的美。
岁月长久而苍凉，道途多岐，生存多艰。国豪的人生自此也是一波三折。
车子已经走远了，丽娟望着远方，徒劳地想再看到他。车子拐了个弯，她无力地举起右手挥了挥......
国豪到了临安，一下车就被公安机关锁定，以盗窃嫌疑犯被逮捕，案件进入调查审理中。
丽娟一宿没睡好，眼睛总是跳，心里总不踏实，有强烈的预感要发生大事，这种本能如同动物能提前预知地震、海啸灾难一样。
清早，寒冷让勤劳的人们都赖床躲在被窝里。丽娟起床。一晚上像变了一个人，连走路的样子也变得有气无力，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蹒跚而行。她的脸色十分难看，消廋了很多，皮肤没有光泽，显得有些泛黄，两颊都有点塌陷。她把饭菜烧好闷在锅里，又加了三把火温着，公婆和国治才起来。
吃完饭，洗好碗，丽娟才打开大门，外面竟然下雪了。一股冷风从门口吹进来，她地身子晃了晃。雪地里快步跑来三位穿着黄色警服的人，其中一人手上拿着手铐，两人手上拿着橡胶警棍。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丽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闪身进屋，快速的在每个房间里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目标。他们又把国豪家人集中在一起，才确定国豪已经外出打工。他们又分别对丽娟、国豪父母进行了询问笔录，此刻一家人才知国豪犯案了。
警察走后，国治才敢从门后出来，浑身颤抖如筛糠。
屋里死一般寂静，天降噩耗打击得他们还没来得及悲伤。
雪停了。无声的寒冷像巫婆一样恶毒，像冰锥凿人心，像流言一样伤人。丽娟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珠漱漱而下。
国豪父母也从震惊、不敢相信、可怕、失望、绝望中苏醒过来。他们哭天喊地，悲痛欲绝。国治见到家人如此，也是莫名的哭泣起来，哭着哭着，他又跑到屋外玩雪去了。
丽娟脸色惨白，拖着两条无力的双腿机械的蠕动，看上去像刚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她只感到天旋地转，思维麻痹，她扶着墙。往房走的路只有几米，此刻似乎有千里之遥，心的距离太远，心的痛太深。
一家人中饭也没吃，国治嚷嚷着肚子饿，没人理会，只得自己倒了开水泡饭。
丽娟躺在床上，泪洒枕巾。她的脸也因泪水的浸泡显现出浮肿的光泽。房门一直关着，屋内空气混浊，她感觉心胸气闷，挣扎起身想到外面去吐口气，消散郁结。
丽娟沿着荒僻的小土路往后山去。上山的路上，无声的哽咽不时涌上她的喉咙。
大地寂静无声，偶尔一声鸟鸣从空中划过，急躁、哀怨、孤独，给这灰蒙蒙的天地间增加了一丝忧郁与苦闷。
又下起了雪粒子，声音、形态被放大，像万千的炮弹从天而下打在树上，打在丽娟身上发出密集的“沙沙”声令人心惊。
丽娟一个人站在山坡上，思绪像乱麻一样纷扰。她感到无助，心碎。精神支柱一下子崩塌了，是如此的痛苦，她面对着远处的镜子石、黄泥岗都在旋转，天空大地也在旋转，眼前一片黑暗。她真想把心中的不快狂喊出来发泄自己的情绪，此刻只有泪水伴随着她。
山脚下覆盖白雪的道路，他昨天送国豪走过。现在却被行人和动物踩得一塌糊涂，融化的雪使得路面更加泥泞。雪成了污泥的帮凶，溅在没融化的雪上，本是洁白的雪深受其害，被糟蹋得面目全非，体无完肤，触目惊心。
西边的太阳，强弩之末，雪地上闪着金光，刺激得丽娟有些炫目，像无数人的眼睛盯着她看，在笑话她。丽娟最担心就是怕邻居们知道后笑话自己，笑话家人。这群人没太多的坏心思，也害不了什么人，帮腔、闲言碎语还是很厉害的。
肚里的孩子还没出世，他是洁白无瑕的，是无辜的，是可爱的，是自己的心头肉。他一天天长大，心思也会越来越敏感，自尊心也会越来越强烈。他要读书，他要成家立业，人们指指点点的非议不会停止，终究逃脱不了被人说是劳改犯的孩子。
西沉的太阳在远山落下，雪花陡然间又下了起来。远近变得模糊起来，大地和丽娟的情绪融合成一片同样的模糊。
山脚下，邻居家的灯已经亮了，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围坐在一起开始吃晚饭。谁会想到，在此刻有一个情绪低落，喉咙里塞着哽咽，满是无助、痛苦而绝望的孕妇正站在山坡上。
冰冷的风吹过，山头上处处都是冷意，只有山野悄无声息地倾听她的哭泣。
心里的负担让一家人沮丧到了极点，逢人矮三截。丽娟变得不敢出门了，她白天拉上窗帘，怕被人看到自己的情绪，晚上又害怕黑夜，通宵开着灯，孤独、孑立、伤心的对抗着每一个缺少语言的夜晚。
她望着房顶发呆，望着某个事物发呆。有时候会想到一些具体的事，有时候会想到未来的打算，但大多数情况下她都在钻牛角尖，自哎自叹......
春天来了，风和阳光缠绵，孕育一片绿油油的春光。丽娟却没心思去欣赏这一切。
时间向前，光阴如流水，日子要过。转眼到了清明，茶农迎来了黄金季节。
任何时候，任何情况，悲痛之余，更能激发自己的斗志。一味的沉迷其中只能带来更多的伤害。活在当下，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硬道理。丽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一家人互相舔舐着伤口。
丽娟擦干了眼泪，挺着大肚子和婆婆到自家茶园摘茶，别人的闲言碎语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她要用勤劳的双手来改变生活，创造生活。
丽娟还是会陷入失去一切的恐惧中，拼命的想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她像一只无力的山羊，身在悬崖峭壁，只得绷紧每一根神经，苦苦的用蹄子紧紧扣住岩石和草木，不让自己摔下去粉身碎骨。
丽娟变成了一个坚强的人，不苟言笑的人。她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人都不可靠，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哪怕有无限的忧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