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坚硬、现实、无耐、心酸。国豪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脑子里一遍遍的梳理着自己的过往和面临的境况。疫情期间棋牌室暂时不能营业,工厂估计也会受到影响,废品生意也会难做。
疫情会如何发展,谁心里都没底,唯自己一家三口异乡人这一身份是清晰的。出门在外吃、喝、住都得花钱,这次拖家带口外出不知是福还是祸?
车子飞驰就像时间,自己一晃45岁了,人生已经过半......一想到这些,国豪脑子抽丝剥茧般痛。
不想了,不想了,国豪揉着太阳穴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那么多干吗?车到山前必有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驾驶员戴着口罩嚼着口香糖,随着车载音乐轻哼着,含糊不清的音调像老猫念经。丽娟和俊伟在车子轻微的摇晃中沉沉睡去。
太阳往西边移动,分秒不歇,老天也留它不住。车子往南方行驶,越走越远,故乡也留不住国豪一家三口。
俊伟靠在母亲身上,两人睡得很安稳。一家人在一起安心、妥帖,心不孤独。看着他们,国豪心里有着斑驳陆离的慰藉。
口罩难求,国豪留了些给父母。自己的口罩都戴了好几天,舍不得换,有着让人讨厌的那种口水干涸的馊味,国豪感到恶心,难以入睡。
夜幕如同墨汁蔓延开来,车子在黑夜中行进,如同一叶孤舟在幽暗深邃的海面航行。国豪突然间感觉胸口好痛,呼吸困难,他用手捂住胸口强忍着。他脸色苍白,赶紧解下口罩,让自己呼吸顺畅些,可效果甚微,他只得打开车窗吐吐气。冷风鱼贯而入呼呼作响,司机从倒车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丽娟被冷风吹醒问国豪,俊伟睁开眼睛又闭上,换了个姿势又睡了过去。
“我突然间感觉心慌气闷,胸口痛,不晓得怎么回事。”国豪声音萎靡、低沉,忍着疼痛答道。
见国豪难受的样子,丽娟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全是冷汗,她吓了一跳,赶紧说道:“让师傅到前面服务区休息下?”
“不用了,我忍忍,等下就好了。”国豪有气无力的说道。
“你怎么啦?是闹肚子吗?快到服务区了,还有十几公里。”司机见此情景,赶紧说道。
“没事!没事!我胸口有点痛,喝点水休息下就好了。”国豪说完,丽娟连忙把水杯递给了他。司机嗫嚅着,没再说话。
丽娟一会帮国豪捶背,一会把他捋胸口。约么过了二十分钟,国豪感觉疼痛减缓,脸色也好了些许。他对丽娟说道:“我好多了,没事,你不用为我担心。你赶快休息吧!我也休息下。”国豪说完,关起来车窗,车内也相对安静了下来。
路上,就车子加油时,大家在服务区趁机吃了方便面,杯子接满了水,上了厕所。其它时候,车子都在行驶中,由司机和副驾驶的一位老乡轮流着开。
凌晨三点钟,国豪一家三口到了出租屋。洗漱后,俊伟喊肚子饿。丽娟给三人煮鸡蛋面当宵夜,国豪则在洗一家人的衣服。
“啪嗒”声伴随着金属、塑料的“丁零当啷”“咔吧”声从浴室里传来。俊伟一边吃着面条一边玩着手机,若无其事。丽娟吓了一大跳,紧紧跑过去看。只见国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是水,塑料桶和塑料盆打翻在地,浴具莲花头也被扯断掉在地上。
丽娟吓坏了,赶紧喊国豪的名字,没有回音。她只得喊俊伟过来帮忙,一起把国豪扶上了床,帮他擦干了身子,换上了衣服。
丽娟不知道国豪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以为他摔倒晕了过去。她拉着国豪的手呼唤着他,没有反应。她又摸着他的头和胸口,喊他,国豪还是一动不动。他面部青紫,就如同一个陈旧的人躺在那。
丽娟赶紧拿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120,又给秀玲夫妇和老表打去了电话。
丽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她没有学过急救,也不知道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一下子怎么就这样了。她双手合十,祈求老天爷保佑。她嘴里不停地发出祷告的声音,向诸天神佛,列祖列宗请求庇护,保佑国豪没事。她又心急如焚,恨不得急救车马上就过来。
谢天谢地,救护车总算来了。在医生和司机的帮助下,从四楼把国豪抬上了车,医生给国豪进行了急救处理。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来了一位医生,戴着口罩,透过冰冷的镜框,看到他青黑的眼眶和白冷的眼仁中,带着划清界限的生冷和戒备。这不能怪他,疫情期间都是如此。
医生用听诊器听了听国豪的心跳,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丽娟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影响了判断。医生乜斜了一眼丽娟,轻飘飘的说道:“人已经死了,抢救没有任何意义。”
“医生,你赶紧帮我老公抢救,我给您跪下来了,求求您了。”丽娟说完就给医生磕起头来。
医生吓坏了,赶紧扶住丽娟,其她护士也跟着把丽娟扶起来。“不是我不救,是真的救不过来了。他的瞳孔已经散大,心跳停止,我也无能为力。”医生虽然说着,却在给国豪做着心肺复苏,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丽娟如五雷轰顶,不幸再次降临在她头上。她想不通,老天爷为什么总是捉弄她。她整个人瞬间崩塌了下来,瘫软在地,如同一块冰在慢慢融化,有着身体被熔化的痛彻。丽娟麻木了,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哭泣。待秀玲夫妇和老表赶过来的时候,她才嚎啕大哭起来。
医院是肃静的地方,人们对丽娟的苦难有着包容。秀玲一看到哥的样子,知道情况,也是悲从心来,放声大哭。贵喜劝慰着嫂子和秀玲,人死不能复生,寿命天定,这就是哥的命,活着的人得好好活着。
老表也劝丽娟,处理后事要紧。医院开出了死亡证明,联系了殡仪馆把国豪的尸体拉到了殡仪馆进行火化前的化妆,等着老家来人看最后一眼。
秀玲给家人打了电话,又给小大、国治和大姐春梅打了电话。家人接到电话都是难以置信,悲痛不已,他们都匆忙赶到国豪家。
国豪母亲,失去了主心骨,一时错愕,再是涕泪长流,不论家人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她在努力维持着不让自己崩塌,她一再坚持要去惠州看儿子最后一眼。
家人都不同意,主要是路程太远,从岳西到惠州有一千多公里,去了又没得休息,还得及时赶回来。就是大小伙子这样来回跑也是吃不消的,何况还是80岁的老人,又是疫情期间。
家人租了一辆5排座轿车,办好了相关疫情手续,由国豪大姐夫、国治轮流开车,和国豪小大三人去广东善理后事。回时正好把丽娟娘俩带回来,车子就停在稻床上。
大家都很着急,国豪母亲死活也要去,谁劝都没用。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家人就往车上跑。春梅见状,赶忙追上,跪下来抱着母亲的大腿哭道:“妈!你这是干吗?你不为自己想,也应该为父和这个家想想吧?为俊伟想想吧?你要是把身体搞垮了,这个家就完了。你一定要把身体照顾好,将来还要看俊伟娶孙媳妇,养曾孙子呢!”母亲这才停下身子,哭啼着把大女儿拉起来,两人抱头又是一阵痛哭。
这时国治的手机响了,是秀玲发来的微信。打开一看,是国豪化了妆的遗像。照片上国豪就像是睡着了,安静的躺在那里。国治赶紧把哥哥的遗照拿给母亲看。母亲接过手机,仔细地端详着。她伸手去摸,用嘴去亲国豪的照片,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流。
小大走了过来劝解嫂子:“大嫂!你要看国豪最后一面,现在也看到了。我们要赶紧去把国豪带回家,不能让他在外面飘着,成了孤魂野鬼。你不是不去,是我们不让你去,是车子坐不下。国豪能理解的,他在天堂一定是希望家人过得好好的。”其他人也是纷纷劝说,国豪母亲的情绪这才缓和下来,大家趁机搀扶她回去休息。
家人到了惠州,马不停蹄的处理好善后事,老表同时也联系了老乡把棋牌室转让出去。丽娟得了一些钱,带着小孩,带着国豪的骨灰盒跟车子一起回来了。
汽车载着沉重的悲痛缓缓驶离惠州,上了高速公路。掠过山川河流;掠过城市乡村;掠过黄昏与黑夜。车内谁都没有说话,都有着悲凄之色。
农村有个风俗,在外地过世的人,不能直接拉回家,要走一程,让死人的灵魂知道回家的路。
国豪母亲和春梅、小妈早就等在公路上。见他们下车,又是痛哭起来。一行人上了“村村通”公路,俊伟捧着骨灰盒走在中间,沿路大家都哭着喊着国豪回家。
呜呼哀哉!
大地一片凄凉,乌鸦噪叫。一阵阵冷风吹过,地上的尘土,树上的落叶像幽灵一般在天空和大地间翻滚跳跃,是那样的决绝。田野里电线桩上的电线也有着悲伤,发出苦涩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