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的人得到通知,早就来了,男男女女都站在外面。他们脸上也都写满了哀伤,连廊檐上堆放的柴火,旧家具,挂在墙上的扁担也发出哀鸣。
他们迎了上来,搀扶着一行人。其中一人接过国豪的骨灰盒走进了堂屋。
丽娟强撑着到家,此刻意志松弛下来,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如一滩烂泥,瘫软在地。他们手忙脚乱地把丽娟抬到了床上。
“赶快搞点红糖水给丽娟喝喝,三妈!你家红糖放在哪里?”家族里一位嫂子着急地问丽娟婆婆。
“春梅!红糖我放在碗柜里,你去帮弟妹找下。”丽娟婆婆声音沙哑,有气无力的对大女儿说。
“妈!丽娟有高血压,不知道药吃了没有?我去问下俊伟。”春梅说完赶紧去找俊伟,他坐在床边陪着母亲。
“俊伟!你妈在路上吃血压药了吗?”
“没有,我妈饭都没吃,就喝了点水。”俊伟答道 。
“哎!”春梅叹了口气,赶紧说道:“把你妈的血压药找来,我赶紧喂她吃掉。”俊伟找到母亲的小挎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盒“苯磺酸氨氯地平片”递给了大姑。
春梅去厨房倒开水,又对家族帮忙的嫂子、弟妹说道:“丽娟一路焦心,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吃降压药,你们帮忙用红糖煮碗荷包蛋,等下给丽娟端过去,先给她填饱肚子再说。”
“好的,大姐!我赶紧把火,鸡蛋在哪里?你晓得吗?”春梅指了指放在碗柜下面的两个陶坛,说道:“你们找下,在坛子里。”春梅交代完,赶紧到了房里给丽娟喂了降压药,提醒大家不要围堵,空气不好。吃了降压药,休息了一伙,吃了食物的丽娟精神好多了,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疫情期间,村里早就打来电话,说白事要简办。其实不用村里说,丽娟家也没这个条件去大操大办。何况家族、亲戚的年轻人也都出门,疫情管控回不来,没人就没有排场,想想也是白搭。
再说家乡的风俗这两年也改了,以前逝者过世后要在家里停摆七天,即过了“头七”才能入土为安。后来人们为了简化程序节约时间,不让亲戚朋友跟着受罪,并考虑到家属的心理承受等情况,将安葬时间提前到三天,现如今都是一天。不像临县尤其重视白事,逝者过世,在家最低停摆一个礼拜,更有甚者一个月。临县政府还专门出台了移风易俗文件,要求所有党政干部带头执行。
堂屋里家具、沙发早就被搬走,清空,陈设成灵堂,国豪骨灰盒直接入殓,棺木摆在中央,架在两条高凳上。
棺前放着国豪的遗像,挂孝幔,摆祭桌,燃白烛,设灵牌。灵前摆有鸡、鱼、肉三牲及茶、酒、水果、饼干、饭等供品。尤其两海碗米饭倒扣成一碗,高高隆起,插着三根筷子形状似香炉,让人更是无限的悲伤与缅怀。
棺材底下点着油灯,棺材两边围坐着“哭孝”的亲人。有国豪的姐姐、妹妹、丽娟和至亲的堂姐妹,这些亲人晚上还要为他守灵。所有客人都戴上了白帽子,只有孝子俊伟草绳束腰披麻戴孝。
俊伟跪着在废弃的铁锅里烧黄裱纸,袅袅青烟,丝丝神秘,似乎有着国豪的感召细小的灰屑飘飞起来,落到地面发出悠长的叹息,最终归于尘土。
堂屋里一群人在忙乎,都是家族的人在张罗。有端茶倒水招待客人的;有忙碌着葬礼事宜的;有负责记账的。他们一切动作都带着悲怆,脸色沉重。
气温骤降,下雪了。远山、田野、村庄披上了让人刺眼的白。整个大地都是一样的颜色,白得像一张祭文纸,显得有些寂静,有些空旷。只有乐队的声音和锣鼓唢呐的声音交替想起,才知道在这雪白的世界里正在举行着一场葬礼。
人死如灯灭,人们看久了会流泪,他们头上白帽子戴久了,心里也在流泪。
屋顶琉璃瓦上有着寸许厚的雪,屋前稻床的雪早被清理干净堆在外围。一群上门烧饭的人忙得不亦乐乎,他们张罗着饭菜,把洗锅碗,洗菜的水倒在雪堆里,雪被热水融化得斑斑点点,也有着痛哭流涕的悲伤。
堂屋八仙桌上,道士在画招魂幡、写祭文,写孝单。
家族里几个主事坐在旁边和道士商量着,法事就简单的“关灯”、“上猪羊”。关灯,即由道士率孝子及吊丧者执香排一字长蛇队形,围绕灵柩转大圈,再往村庄转一圈回来。期间执香者磕头跪拜,孝子下跪、磕头更多次。关灯繁者有:跑五方、游十殿、拜忏、破八卦、放焰口、暖棺焰等。
大家商议好法事程序,又说道要不要请“地形”(风水先生)给国豪觅处阴宅(坟地)。国豪家的情况大家都很清楚,请个“地形”拿个罗盘随便看看,没有800块钱搞不定。
国豪堂弟负责记账,他也站在旁边,插话道:“找个向阳的地方,土地干燥,视野开阔就好,不需要请“地形”,花那个冤枉钱干吗?再说现在的“地形”也只略懂皮毛,请与不请都是那么一回事。”
“‘地形’一定得找,要不以后他家出了问题,或是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不都得找你啊!?谁敢担这个责?”国豪大姐夫在旁边说道。家族的人一听他一个亲戚都如此这般说,谁还敢做主不找“地形”,反正又不是花自己的钱,你们爱怎么搞就怎么好。
“地形”在国豪小大家的茶叶地里找到一处坟山,竟和国豪堂弟说的是同一处。那是一处坐北朝南的小山坡,土质干燥,背靠连绵大山,天高地阔。
“地形”说,此地风水极佳,是一甲子一遇的吉地,和国豪的“八字”合,和他家人都不相冲。
国豪小大小妈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把自己的茶叶铲掉,给侄子做坟山。第三年,国豪父亲去世也葬在这里。
在山区想要找一处好的屋基场或坟山都是难事。当年国豪奶奶过世,“地形”在国豪小大家地里没有找到合适的坟地,在国豪家地里反而勘到一处。国豪父母不同意的话语显得很平淡。退而求其次小大只得把母亲埋葬在自己地里。
世间很多事就这么奇妙,尤其是人心。真心不一定能换到真心,为了利益,父子反目,兄弟阋墙的事例枚不胜数。古代宫廷斗争,豪门世家就更可怕了。
雪下到田里都融化在水里,远处田野里鸭子和豚不惧寒冷在田间觅食。小道上,三三两两如墨点的人影朝这边走来。他们上了“村村通”公路,渐渐饱满,至门前。有的是家族过来帮忙的;有的是亲友携香纸、孝幛、挽联、奠仪(现金)前来吊唁,丽娟带着孝子俊伟跪下迎接。
他们摘掉口罩,取下围巾或脱掉帽子,嘴里呼出白气。他们都有着哀怨、伤心的神情,说着差不多的话:“国豪去广东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他这么年轻,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叫他一家人怎么过啊?”
“是啊,正月还一起喝酒吃饭,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大小伙子,说走就走了呢?”想起了死者,人们不免唏嘘,又是一番感伤,感慨。对他们家的境况满是无奈和心酸。
国豪的堂哥爱华负责散烟,堂弟启洋坐在茶桶边负责倒茶、端茶,客人来得多的时候,其他家族人员也会过来帮忙。
吊唁者喝着冒着热气的茶水,抽着香烟,暖意渐生,这才跺跺脚,清除皮鞋、靴子上的泥雪。他们踱步进客厅和众人又是聊到死者,又是一番伤心,发出感叹:“我现在是想透了,人生无常,在世几十年,吃到肚里喝到肚里才是真的,什么也不要想,”其中一位亲戚向另一位亲戚说道:“不像你,什么都省。也不知道你那么省干吗?儿孙自有儿生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到阎王收的那天,就追悔莫及。这也没吃过,那也没吃过;这也没玩过,那也没去过。”
天晴了,雪在融化,那是大地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