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丽娟把所有的精力、情感都倾注在肚里的孩子身上。俊辉活生生的形象在她脑海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淡,越来越虚无。
丽娟的心就像二维码一样镂空、破碎、杂乱、凄迷与荒凉。
国豪怕影响丽娟肚里的宝宝成长,特意躲到阳台上去抽烟,黑暗里香烟一吸一亮更为突显。
丽娟努力地想在脑海里勾勒出俊辉的样子,包括他的话语和笑容。事与愿违,一切都是那么敷衍和薄脆,模糊得厉害。
最先模糊的是俊辉的笑容,再是他的声音,慢慢地就是他的视觉形象。所有的就像国豪吐出的烟圈一样,无法在空气中长时间保持着形状。
影吧的环境不利于丽娟养胎,国豪只得把影吧转让,顶了一家麻将馆,开起了棋牌室。自此国豪过上了这种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牌的日子。
棋牌室的收入主要靠台费和抽成为主,也兼带买些香烟、零食、冷饮之类。丽娟安心养胎的同时,卖卖东西,收钱,看看别人打麻将。
怀孕的女人适量运动,有利于顺产,丽娟一日三餐自己烧。中午到饭点的时候,总有那么两三个人厚着脸皮蹭饭。丽娟心里嘀咕,这样也不是办法,她和国豪一商量就针对打麻将的人做起了中餐生意。闲着也是闲着,一个人是烧,一群人也是烧。留下吃饭的都提前说,每人收取五块钱伙食费。
谁也无法做到心灵上的一成不染,何况是每天面对着麻将。总有三缺一的时候,不是国豪上就是丽娟上。多半是国豪上,丽娟忙完事情在旁边看着。有时候看着不过瘾,就让国豪让开自己上。他们彼此都爱上了打麻将,那是她和国豪的生活来源,他们必须如此,毫无保留的爱上。
第二个孩子出生了,也是个男孩。丽娟为了纪念俊辉,特意给孩子取了一个相同字的名字,叫“俊伟”。这次丽娟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俊伟交给国豪父母带,她要带在身边,看着他茁壮成长,娶妻生子。
中年得子,丽娟夫妻俩对俊伟很是溺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小孩在棋牌室这种环境下成长,很调皮,满嘴脏话,不爱读书,只喜欢玩游戏。国豪装着样子管他,要打他,他蹦得比国豪还高。
现在的孩子都不好管,接触的东西太多了,国豪和丽娟只得听之任之,寄希望他长大了就懂事。他们最多就是发发牢骚,和大家一样抱怨那该死的游戏,诅咒那些祸害青少年的游戏公司不得好死。人们越骂,游戏公司的市值越高,达到几千亿,让人不寒而栗。
有了孩子,花销更大了,问题更多了。开棋牌室也没有多少闲钱,夫妻俩总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起来。
贫贱夫妻百事哀,家中所有的争吵皆来自没有钱,来自不务正业。
日子就这样过着,光阴就这样混着,俊伟已经八岁了。随着科技的发展,网络的发达,平板手机、电脑的普及,各种娱乐平台应运而生。人们用手机上网聊天,玩游戏、刷视频、打牌、赌马。
棋牌室的生意是越来越差,一落千丈,赚不了多少钱,仅能维持生活,国豪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也是捉襟见肘。
国治在网上下载了一个赌博APP,每天上班是无精打采,把着手机打麻将浑身是劲,连上厕所吃饭的时间都不放过,前后输了将近30万元。他没有钱,都是网贷借过来的。
网贷利滚利,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国治根本无力偿还。网贷公司就一一打电话给国治手机通讯录里所有的亲朋好友催款,还打到村里,弄得一家人不得安宁,全世界都知道国治赌博欠了钱还不了。
人们都在背后说国豪父母教育有问题,大的是这个样,小的也是这个样,将来孙子也会步入后尘。这些闲言碎语就像洪水猛兽一样冲击着他们的家庭,弄得国治老婆要和他离婚。国豪父母悲愤交加,抬不起头来。他们只得打电话给国豪,让他这个做大哥的想办法帮还钱。
国豪只得和丽娟商量。丽娟有自己的想法,国治早就入赘到别人家了。他老大不小,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应该晓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晓得哥嫂的生活压力,做公婆的更应该知道她和国豪的不易。
现在让她倒贴帮国治还钱,丽娟如何甘心?即使帮国治还了钱,他如此的不争气,要是不改正的话,后面“擦屁股”事情还会更多,那就是个无底洞。
再说丽娟和国豪手头上也就养猪场转让剩下的10万元死期存款和八年来赚的20万元。其中还有当年开饭店向秀玲、堂弟、堂妹、老表借的7.5万元本钱一直没还。
他们偶尔也委婉地提过要过,国豪一直拖着没给,理由是做生意资金周转不开。后来碰上俊辉过世,丽娟又有了小孩子,他们也不好意思再开口,就一直拖着,只等着国豪夫妇哪天心情好了能还上一些。
这些丽娟都知道,她也舍不得一下子就把那么多钱还给人家。钱还是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暖和,家人和亲戚又不会像网贷公司那样无情。拿捏到这点,国豪和丽娟能拖就拖,最好是不用还。
国豪父母的苦口婆心和煽情的眼泪最终让国豪缴械投降。国豪答应着帮国治还10万元,让父母把俊辉赔偿的那笔钱也拿出来凑上,再让国治老婆家拿些。
电话那端国豪父母支支吾吾,不知所云。国豪不明所以问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国豪母亲才把这几年陆续汇钱给国治的事说了。国豪气不打一处来,浑身发抖,把手机给摔了。那是他儿子拿生命换来的钱,就这样被糟蹋了。丽娟更是气得要吐血,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国豪父母不时地打来电话,天天说时时念,就像和尚念经一样。国豪听着心烦,又不得不听。
这天父母又打来电话说:“你弟弟没心思上班,天天请假被公司开除了。他在同事那也借了很多钱还不了。几百上千块同事们都不打算要了,欠得多的,才让他打了欠条。”国豪静静的听着,什么话也没说。
国豪母亲接着说道:“你和国治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一母所生,你得帮帮他。他现在没有工作,天天被网贷公司逼着要钱。他换了手机,电话就打到家里。我把电话拔了,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找到号码,又打你父的手机,要不就是打亲戚朋友的。连村里和派出也接到了电话,跑到家里来问情况。对方说如果不还钱就告国治,把他拉入什么黑名单,让他去坐牢。我可不想他也去坐牢,你做哥哥的一定要帮他一把。”国豪母亲苦口婆心的说着,国豪还是沉默不语。
“就算我和你父求你了,行不行?要不我们给你跪下来总行吧!?”听母亲的语气要是不答应,他们是真会如此做的。国豪发苶,叹了口气说道:“我来想想办法吧!和丽娟商量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你一个大男人这点主都做不到?”母亲的一句话噎死人,国豪愕然呆立当场。他想知道电话那端父亲现在的表情,这辈子他又做了哪些主?
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改变不了现状,只能帮着还钱。国豪不想多说什么,也没什么好讲的。电话里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听着父母没完没了的唠唠叨叨。
可自己也没有多少钱,怎么帮?一边是父母和兄弟,一边是自己的小家庭,老婆和儿子。手背手心都是肉,总不能自己日子不过了,去给国治填窟窿吧。别说丽娟不愿意,自己又何尝愿意呢?国豪陷入了艰难的决策中。
在父母眼里,国豪老大理所当然的要承担起一切。哪怕小儿子入赘别人家了,生的小孩也是跟别人姓,但在父母眼里,小儿子还是最好的。几乎所有做父母的都这样喜欢小的(小儿子,小女儿。),国豪反而成了那个入赘的人。
见国豪还是没有明确表态,国豪父母只得使出杀手锏。国豪母亲哭着说道:“我和你父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大儿子坐牢的,小儿子现在又要去坐牢了。大孙子也死了,我和你父两个老不死的,到底前世做了什么孽,生出这样的儿子,我们不如死了算了。眼不见心不烦,一了百了。”国豪母亲哭得是星月无光,暗云低垂。凄厉的哭声从电话那端传来经久不息,誓有国豪不答应就真的会去寻死腻活。
国豪无奈只得答应帮国治还15万元,电话里他告诉父母,让小大亲自去一趟国治家,代表这边长辈向那边赔个不是,说说好话。
一定要把国治也拎着去,交由他们处理。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是不离婚。
如果国治做不到这点,真离婚了,那他这辈子就完了。家也只有这个样子,人也就那样,还欠了一屁股债,又是结过婚有孩子的人,谁会嫁给他?
国豪还告诉父母,他们也把一个人去,什么话也不要说,就让小大一个人去讲。小大通情达理,我想应该可以做好那边亲家的思想工作。最好是让他们也拿些钱出来帮着还债,毕竟国治是他们家的人。
还真别说,小大领着国治向亲家负荆请罪,让国治写了保证书,赔礼道歉。亲家还是通情达理的人,说,人不犯错误是猪,犯错误不改是死猪。最后亲家也答应拿出8万元血汗钱帮着国治还债。
听到国豪答应帮国治还15万元债时,丽娟被震撼得像一只夜风中的寒蝉拉长了最后一声鸣叫:“我们哪有钱?把我卖了也没有。”国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道:“我是借给国治的,他会还的。我做哥哥的不帮,谁帮?当真看着他去坐牢啊?”国豪嘶吼着,有着要吃人的表情。丽娟便悄无声息,严肃和平静掩饰不了她不满的情绪。她对国豪非常的失望,对他的家人更是失望透顶。
帮国治还了债,手头上也没多少闲钱。孩子一天天大了读书要钱,将来娶儿媳妇,买房子都要钱,仅靠棋牌室难以为继。国豪和丽娟打着商量,让她一个人打理棋牌室,国豪则做起了收费品的生意。
国豪头脑活络,又善于结交,很多工厂的废品都卖给他。他也是做甩手掌柜,哪家的废品集得多了,他就叫来一辆车请人装好直接拉到废品站。活轻松,收入也很客观,比开棋牌室强多了。
天有不测风云。国豪突然接到家人的电话噩耗传来,父亲喝酒摔了一跤中风了在县医院,让他赶紧回去服侍。国豪心急如焚,连夜坐火车往家赶。
国豪在医院照顾了一个多月,父亲出院了,除掉报销,还花了两万多块钱。这些钱都是国豪一个人出的,国治的情况自然是没法给,再说他也没钱。
国豪父亲出院了,能用左手吃饭,有人牵着,他拄着拐杖可以踽踽移步,其它洗澡穿衣都得有人服侍。
五月的村庄,打开了生长喧闹的门。蛙声已经此起彼伏,还不强烈;樱桃缀满了枝头;辣椒秧已经发芽;五月梅已经移栽;玉米苗长到了一拃;野草莓开出了白色的花朵,有些调皮的长出了青色的小果;藤蔓底部的豌豆荚已经饱满,藤蔓上的紫色花朵还正在盛开;雪白的槐花也开了,团团簇簇,千枝万朵,熙熙攘攘,浓郁的芬芳熏得人们昏昏欲睡。成群结对的蜜蜂在花朵上忙碌,嗡嗡地飞着,好不热闹。
本是最好的季节,国豪却无心欣赏这一切,他的心思都在广东。他的心就像那喇叭模样的紫色泡桐花在纷纷坠落。此刻又有谁能听见那喇叭叹息和哀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