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入夜的广州城,是光和影的世界,白天看着并不起眼的车流,此刻却像缓缓滑行的灿烂的流星,仿佛一天的忙碌,都在晚上释放光彩。
新豪门大酒店闪烁不停的霓虹灯,更是让人觉得已置身花花世界,迎宾小姐笑容可掬的脸上,让人读出十足的商业密码。它的旁边是新豪门夜总会。
秦勇已在一楼大厅里等着水若山和吕老师,上了二楼的南海厅,里面已经有四人在座。
秦勇介绍说,这位是我中学时的语文老师吕老师,这位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水若山。然后指着坐在上面侧位的人说,这位是香港金铿实业发展有限公司的成总,他旁边的是广州市进出口贸易公司的业务处李处长,另外两位分别是他和成总的司机。
客套几句,彼此落座。
多年不见,秦勇虽然长得比以前胖多了,但终日受海风的滋润,皮肤细腻且黝黑,商场征战多年,酒量也大了不少。他一边很关心地问水若山近年来的工作生活情况,一边喝酒。
水若山没有说起他的这次遭遇,当然吕明清老师也不会说,毕竟有客人在。
香港的那位成总酒量并不怎么样,几乎没喝什么,倒了小半杯,敬来敬去,酒却不见少,脸倒是红了不少。看来真的是不能喝,所以成总只敬那么一点,水若山也是一大口喝下去。一个小时不到,水若山足有一斤多的白酒下肚。
这回水若山的话就多了,说起了此行的目的,是想出来玩玩,说起了湖阳县正热火朝天搞招商的事,谋求经济发展的事。吕老师也跟着,说他知道的招商优惠政策。末了,水若山似醉非醉地问成总和他的同学,有没有兴趣去那边看看。
成总其实早就有心去中部地区寻求投资发展机会,只是没有合适的人引路,才没有贸然前往,说白了,是他还不相信内地会真的有那么好的优惠政策。
他听朋友们说过,内地经济落后,财政困难,渴望招商有成效,所以招商政策是说得天花乱坠,而一旦商招来了,刚站稳脚跟,就工商来了,税务来了,还有许许多多的检查单位进来,简直防不胜防,原来承诺的优惠政策不是不落实,而是他们都是条管单位,不接受当地党委、政府的指令,无可奈何。
他有认识的一家揭阳的老板在庐山脚下投资兴建了一座寺庙,据说最近也在闹纠纷,说是邀请其来投资的业主海一法师并没有报市宗教委员会审批。属违法建庙,应予没收。投资商找那位海一法师时,法师早已云游四海,不知所踪了。那个揭阳老板投资的八十多万看来要打水漂了,尽管这个投资商笃信佛教,每天早起晚睡都焚香磕头,遇事从不心浮气燥,但毕竟丢了八十多万,对他来说确实是个经济损失,回来免不了要对朋友们说,像这样的信息传起来很快,成总得知不足为奇。
成总问,“你那投资安全吗?”这是投资商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安全应该不是问题,您是秦先生的好朋友,当然也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您认我做朋友的话,安全问题您大可放心。”水若山说。
“我相信你,看你喝酒就看得出你的直率和至诚,”成总说,“有什么好的投资项目吗?”
“投资商应该能看准我们那儿的投资环境,厂房投资少,原来有很多的国有企业,都已倒闭,有大量闲置的厂房,购买也行,租赁也行。二是劳动力资源丰富,我们县有近八十万农业人口,近几年来都在沿海城市打工,熟悉这里的管理制度,有一定的工作技能,要在家门口做,价格也肯定低,每人每月有六七百块就能招到工了.至于资源嘛,主要是山水资源,当然要看成总喜欢那一行啦。您要做的肯定是您熟悉的行业,和已成形的销售服务网络,对吧?”
“那是不错,做自己不熟悉的行业是盲目的投资,你是搞审计的,熟悉当地的经济环境。”成总说,“我公司主要业务是房地产开发,到你们县去可能不合适,一是县城购房的人并不多,二是房价也不高,利润空间有限。 ”
“成总,你们集团不是也从事纸业生产吗,说不定能找到合适的地方生产。”秦勇说。
“那是前两年的事,我们生产的是玉扣纸,但因原材料不足,很难完成出口订单任务,所以基本处于半停产状态,正准备改行呢。”成总回答他。
“你们的原材料以前都来自哪里?”水若山问。
以前都是东南供应,后来东南的需求量大增,也供应不足,又转向山东采购,因长途,要的都是纸桨,且转几次车,在途时间长,成本太高,不合算。
“生产玉扣纸用的是什么原材料呢?”水若山又问,“与其他纸有什么区别吗?”
“其他纸用的是稻草,回收的旧纸板等,玉扣纸讲究,用的只是小毛竹,这种材料很难成片地找到。”
“那你们生产这种纸的年生产能力有多大?”
“每年大概生产成品纸六千吨,百分之八十以上有订单任务,其余的就地销售,收购鲜竹以前是每吨二百六十,现在又涨了一些,要三百块。”
“有没有算过,按三百一吨的原材料,加工成品纸折合的单位成本是多少?”
“当然有测算,大概要两千八百块一吨。”
“那订单价呢?”
“这要根据市场来确定,”进出口公司的李处长说,“一般都在每吨四千六左右,不过最近一些时也在五千以上。”
“现在原材料短缺,且国家因环保问题,不够规模和无“三废”处理能力的厂家都关停了,价格下跌的可能性很小,你有这么大的销售市场,这项投资可以的。”水若山说。
“这边人很兴这个,他们叫老爷纸,几乎家家户户,每天早晚都要烧的。南洋那边更是,在香港、新加坡的电视剧里就常能看到。”吕老师也在一旁说。
“水先生是不是说,你们那边有这种原材料?”成总颇感兴趣。
“原材料肯定有,这个我同学秦勇也知道。”
秦勇在一边点点头,插上话说,“小时候我常上山砍这种竹子,卖给乡里的毛笔厂。”
水若山接着说,“但我不知道供应量会有多少。我原来在税务工作的土木乡是个山区,有很多的小毛竹,如果毛竹有足够数量的话,成先生是不是可以考虑去我们那儿投资呢?”
“当然啦,有钱赚的生意谁不去做呢。”
“那好,明天我就打电话回去问一下县林业局和农业局的专家。”
“好,我们先干一杯。”秦勇提议说,桌上的人都端起酒杯,但多数是泯了一口,唯独水若山和秦勇干了见底。
成总看他们俩这么爽快,看看自己的酒杯,有点不自然。
水若山说,“成总,没关系,酒量有大小,您意思下就足够了,今天能认识您,我很开心。”
成总说,我也是。水若山没等秦勇动手,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又给秦勇倒了一杯。
“对了,成先生,您刚才说贵公司的主营业务是房地产开发。我们那儿九八年发洪水,有数万移民,第一期的移民建镇工作已基本落实,第二至四期的接着要动工。还有两个移民小区要兴建,如果不嫌小的话,是否可以考虑一下这个投资项目?”
“我也耳闻了这个情况,是政府在运作的。我们不喜欢跟政府打交道,更喜欢市场化的运作模式。”成总说。
“这也不能一概而论,就说这移民建镇,虽说是政府运作,但资金有保障,且有固定的买主——移民,利润虽然不高,投资风险却几乎为零,这不失为一个很保险的投资项目。”
“这个……”成总没有立即回答水若山。
吕明清老师不失时机地插上话,说,“若山,你今天第一次来,就开开心心地喝两杯,既然来了,你就多住几天,至于与成老板谈投资,还有的是时间。”
吕老师心想,人家成老板虽然与秦勇很无忌,但对你水若山并不了解,无非是朋友的介绍,第一次见面怎么就会跟你谈那么多,答应那么多的事呢,招商引资的事急不得的,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政治任务,说什么时候完成,就什么时候完成,说要完成多少,就完成多少,得让人动心才行。而要使投资商动心,必然是他要有利可图或有别的什么利益。
秦勇当然也明白这种情况,他当然也更了解成总的特别嗜好,所以把已开启的酒全部倒完之后,埋了单,便邀成总到隔壁的夜总会去唱歌跳舞。
吕老师说他还有事要回学校,先告辞,叫秦勇的司机送他回校。
水若山喜欢唱歌,但到大都市这么豪华的夜总会里唱歌却还是第一次,在包厢顶上红黄蓝绿昏暗的灯光映照下,在性感迷人的陪酒女郎的低声软语下,加上之前喝了那么多白酒,现在又喝了红酒,两种不同的酒混合在一起,起作用了。水若山只迷迷糊糊唱了一首歌,就已晕醉,靠在沙发上无精打采,昏昏欲睡。
成总却没理会他,玩意正浓,一手一个小姐,唱着不成调的粤语歌,嘻嘻闹闹地与小姐们搂作一团,偶一回头看到水若山那幅尊容,便示意秦勇,找一个出台小姐陪着水若山到酒店早已准备好的套房。他们却仍在欢歌狂语,至凌晨四点多才回房休息。
038
早上8点,水若山一觉醒来,觉得头有点痛,心想准是头晚喝多了点,加上一路舟车劳顿,又没休息好,才弄成这样的。
他伸手想揉揉有些胀痛的头,却顺手将一咎光滑的青丝带到额头前,弄得他的眼睛有点痒痒的,他拂开青丝,挣眼看时,呆了,旁边正躺着一位女孩,看面容娇好,也就二十二、三岁的样子。
水若山紧张了,好在裤头还在身上,他立马坐起身,而一只手为了支撑坐起来往下按时,正好扯动了女孩的秀发,女孩被弄醒了。
女孩没起身,而是带着睡意未消的俏脸望着水若山,说,“大哥,睡醒啦。”
水若山简直是翻身下床,慌忙找自己的衣服,把衣服穿好后,才稍微镇定一点,问,“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昨晚喝多了,是我送你回来的。”女孩倒是面不改色,从容淡定。掀开毛毯起身下床,女孩穿的是一身洁白的睡衣,起床时睡衣抖开,露出里面的红色内衣裤。
水若山慌忙转过脸,不敢正视,许久才说,“要多少钱,说吧。”
“有位先生付过钱了,你不用那么紧张,大哥,你昨晚烂醉如泥,什么也没做。”
“真的什么也没做?”
“真的没有,”女孩说,“你很在乎这个吗,很多客人出来玩,都这样想,这么做的,你为什么……”
“我从没想过这种事,昨晚要不是喝多了,绝对不会让你进来的。”
“你不喜欢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你很迷人。”水若山没有用性感这个词,但心里却是这么想的。“讨人喜爱,正常的男人都会喜欢你的,只是我从来就不……”水若山停住了,他总不能对女孩说他从不召妓,那样会伤害眼前这个可人儿的。实际上,水若山也从来没有看不起这类人,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妓”只是一种职业,是有她存在的理由的。
聪明的女孩看出了他的心思,走近他身边,一只粉手搭在他的肩上,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昨晚你不是很醉,又很兴奋,你会不会要我?”
“我说过,只要我清醒,绝不会让你进来的。”
“你要知道,只要你打开门,我就有办法进来,你信不信?”
“我相信,但即使你进来了,我也不会让你上床的。”
“是不是,你已经退步了,我不相信你有这样的定力,要不我们再试试。”女孩说着,将尚未洗漱,但残留唇红的嘴对着水若山贴上来。
水若山被她的举动弄得失措起来,慌忙转过脸,同时本能地用双手挡住自己的脸。
女孩却咯咯地笑起来,重坐在床上,说,“大哥,你坐下吧,我不会再逗你了。”
水若山半信半疑地转过身向她,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来。
“大哥,你相不相信我们之间有一种缘份,一种无法阻挡的缘份。”女孩停了,换了话题,直截了当地说,“若山哥,你真的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若山哥?”水若山一愣,这女孩?
“你真的不记得啦,半年前,在湖阳县,迎宾楼上的休闲中心,后来给你留字条的江北小妹,现在有没有印象?”
两次都是在昏暗的灯光和酒醉熏熏的环境下,与这位姑娘在一起,当然不会有什么印象,但既然说得那么清楚,没有也就有了。“真的是你?”
“是我,我叫叶小青,江北凤仪的。”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先前又是怎么到湖阳县去的?”
“我以前就是在这里做的,后来有一段时间这里查得很紧,你们那有一位跟我在一起做的姐妹,说不如回我们家乡去做,那里刚开始改革开放,所以我就和另外两位姐妹跟她一起去了。开那家休闲中心的老板是县公安局的一个什么科长,本来很安全的,虽然收入没这高,但消费也低,倒也清闲自在,不想因为你那件事,我又回到了这里。”
“那次多亏你留字条提醒,不然我又多一条罪,谢谢你,小青!”水若山站起身来,想到还没有洗漱,于是去了洗手间。
小青也开始穿衣服,垫起床被,摆放枕头,她摸着床单上尚有她和水若山的体温时,脑子里回想起昨晚的事。
她开始并不知道此人就是湖阳县那个公安要整的人,满口的酒话,根本听不清他说些什么。秦总的司机送他们上楼时,也只是说山哥你小心点,别摔着了。她也不可能联想到他就是水若山,倒是后来酒快醒的水若山在梦里说着糊话时,说到湖阳县检察院和公安局领导的名字。这让坐在沙发上闷坐,不知如何应付这个醉鬼的叶小青着实吃惊了不少。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赶紧去翻弄他的衣服——她本不是这样的职业道德,急促之间她也不忘告诉自己,就此一次。
她从水若山的上衣口袋里找到了水若山的身份证,的的确确,湖阳县审计局的水若山,她的心里一下子升起了一种温柔,甚至倾慕之情,缘分啊。
她到洗手间放了水,把毛巾打湿,敷在水若山的额头上,又泡上一杯好茶准备水若山随时要喝的。完了,她就那样坐在沙发上望着熟睡的水若山,倦意袭来时,她似梦非梦地感受着真爱男人的味道,她甚至自己都记不清,是怎么脱的衣服,怎么上的床,怎么搂着水若山进入温馨又甜美的梦乡的,直至水若山扯动她的头发将她弄醒。
差不多到十一点,成总才和秦勇来到水若山的房间,他们昨晚也在这儿过的夜。至于是在隔壁还是楼上或楼下的房间,水若山和叶小青都不知道,要不是有水若山在这,他们可能会睡到更晚起床的。
一进来看到小青依然温情地缱绻在沙发里,且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两位老总会心地笑了。这就是他们要的效果,他们爱好这个,和他们能交上朋友的应该也爱好这个,这样才是成为知心朋友的前提和基础。
水若山却显得不好意思似的,先前因为醉酒而略显苍白的脸,此时竟泛起了红晕。
成总更开心了,对小青说,“这位小妹妹,这几天陪着这位山哥四处看看,钱不是问题,出台费照给,小费每天给你两千,陪得我们山哥开心就行。”
水若山并没有反对成总这么安排,因为他不用担心,小青会把他拉下水,虽然那是她的职业,但也只是为了钱,既然有人给钱,而且还不少,他也不会拦着她做的。
再说啦,他记得昨晚吃饭时他们的对话,他确实想这次出行能有意外的收获。他下步的工作是招商引资,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把握。但这事不能急,只有慢慢来。
所以他不能走,要留几天,顺便了解一下他的同学,了解同学的朋友,了解他们的公司和事业,说不定对自己以后的管理也会有帮助。
叶小青当然没有意见,说心里话这种钱来得轻松,只是陪着客人玩玩,而且是茫茫人海之中再次相遇的客人,自己也很开心。
在叶小青的陪同下,水若山一心在广州游玩起来,听小青讲她的故事。经过检察院那件事,心里不痛、不苦,不压抑,那是假的,他需要发泄、要排解、要放松。
039
小青家在江北凤仪的乡下,靠近湘西和西南,是个经济落后的偏僻小山村。
小青的父亲是个军人,老家在东北哪儿她也说不清,父亲在抗美援朝时打断了一条腿,成了残疾军人,安排在县民政局的一家福利厂上班。好不容易通过组织为他出面找了个当地的婆娘,到45岁时才生下女儿小青,过了两年小青又有个弟弟。但弟弟的身体一直很弱,经常上医院,等到小青18岁农村开始谈婚论嫁的年龄,父亲早退下来了,仅靠每月600多元的退休费来养活一家人。尽管生活拮据,但为人厚道、耿直。
有一年县里面组织社教工作组,有个姓项的林业局长带组并住在她家。
那时的小青初中毕业后因没钱交学费而一直辍学在家。但活泼可爱,加上人长得纯静水灵,整天喊着项叔、项叔的,很得项叔的欢心。
工作组撤回县里时,项叔一并把小青带进了城,说是要帮她找份工作,先住在他家。
这正是小青求之不得的事,她想,父亲好歹也是个老革命了,但从来也没能力考虑子女的事。别人只是个村里的小会计,也能托个人把自己的儿子弄到县城去拿铁饭碗,可他从不求人,说要保持什么优良的革命传统,还几十年了,也不改那一口的东北腔,求个啥呀,谁有能耐谁整去,咱靠自己呗。
但过了两个多月,那位可敬可爱的项叔帮她找工作的事原来是假,为他儿子找婆娘是真。
他儿子叫项军,托老子的福,高中没毕业,在人事局弄了个国编,先在一家企业上班,眼看着企业要倒闭了,项叔有办法及时找人帮儿子转行进了公安队伍。
那个项军,小青一说起来就火大,他爸把这事一挑明,他就猴急。一天中午,小青说,“我正在午休,他从外面跑回家,把我搞了,我当时想,嫁给他也不错,至少吃穿不愁,到时即使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也可在街上开个店。在家时我学会了做衣服,到城里的两、三个月,我没事又跟人学开车,现在的开车技术还不错呢。他这么坚持,当时也就半推半就,依了他。”
从此我对他更多了一份关爱,谁知道不关爱不要紧,关爱反倒出了事。原来那家伙吃喝嫖赌样样都做,赌输了钱就邀几个公安,甚至请街上的小混混带路到处去抓赌,抓赌没收的赃款大多数不开收据。又去嫖,嫖完又去赌,简直就是个畜生,我一气之下,离开了他家,没跟任何人说,包括我父母。跟着另外两位玩得好的姐妹一起到了广州。
广州的世界好大呀,先玩他几天再说,刚好把身上带来的钱玩完时,有一个老乡介绍我们进了家电子厂,组装电器。
开始我们由于不熟练,老是拿不到工资,过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好起来。但工资也只够伙食和很少的零花钱。不过那时我挺乐观的,相信一切都会改变的,我不是已经找到工作,有了自己的工钱吗,这就是好的开头。
我想赚钱,等积了一定数量的钱时再告诉家里,寄钱回去给我弟弟治病——他叫啥子病来着,好像是肺上的问题,中药、西药、中西药都用尽了,总是没能断根,一年总要犯几次严重的。医生说要花很多钱到大医院去看,父母年纪大了,挣不了钱,当然只有靠我这个姐啦。
正当我熟练掌握了组装技术,每月工资都能存下近千元时,一件很丢人的事发生了,介绍我们进厂的那位老乡是厂里的出纳,突然有一天,他将二十多万的货款卷走了,从此不见踪影,老板恼羞成怒,说他手脚不干净,他介绍来的也一定不干净,他所有的老乡也一定不干净,于是把厂里的我们老乡,包括我们县甚至我们一个地区的老乡全赶了出来,一毛钱也不给。
我们平时只是领了生活费,其他的钱都是由老板暂时保管,说是到年底一起给我们的,少说也有5、6千吧,这一下说没就没,妈呀,连回家过年的路费都没有了,我拿什么去给我弟弟治病呀。我和与我同来的两个姐妹蹲在火车站门口的墙角里挤在一起,故意将脸埋在双腿叠起来的行包上装睡,实际我们在哭,只是很轻,不想让别人听见。
有一位进站候车的小姐,路过我们身边时,听见我们带哭音的江北话,停下来,也用江北话问,“妹子,江北人吗,你们有啥子事嘛?”
我们三个都惊愕地抬起头来,不相信在忙碌熙攘的南国大都市,在陌生的人海茫茫的车站,竟会有亲切的乡音问候我们。我们抬起头,竟忘了擦拭眼圈上残留的泪珠。
“我注视你们很久了,你们遇到啥子困难就说嘛,都是老乡,出门在外,不必见外的。”她也蹲下来,轻轻地对我们说,也不想让别人听见。
我们见她很亲切,于是把遭遇简单地告诉了她,她二话没说,从手袋里取出800元钱给我们,说如果你们想回去,就买张硬座票,如果还想留在广州找工作,就先住下,两天后我回来再找我,都是老乡,别在意。
然后又给了我们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和地址,我要赶车了,你们要小心,广州城会迷路的。”
她就那么匆忙地走了。
我们三个留下来了,我们看到了新的希望,茫茫人海中都有个自愿帮助我们的好心人,不是希望是什么呢。三天后,我们打了名片上的电话——天成会计师事务所,找到了她,说我们在老地方等她。一个小时后她来了,并直接带我们到位于黄埔区的一家服装厂,那是家股份制的外资企业。那位姐说,每年的会计年报审计和常年的会计服务都是她的事务所承担,所以跟老板很熟。这样我们就进了那家服装厂。
服装厂很大,有一千多工人,且都是从内地许多省县来的,大部分是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女工。半年之后,我们之间已经混得很熟了。每天三班倒,工作时间长,很累,但也开心,收入也不少,一年都有一万多甚至两万块寄回家。
但两年后,说什么银根紧缩,经济疲软,这些我不懂,只知道厂里的生意差了很多,收入也大不如从前,每天只干几个小时,晚上就是看房顶。我好烦,还想再干两年,自己存些钱下来,回去找个男人嫁出去算了,现在却这样。我们都考虑是不是换个地方,但换哪去呀,这里是这样,别的厂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个晚上,有个玩得好的西南姐妹问我,想不想出去赚点钱。我知道她说的意思,外面有很多老板,不愿去找发廊妹,嫌不卫生,弄不好得上那种病的。厂里的就不同了,多是农村来的,纯洁。这是他们说的,且完事走人,又不知是哪个厂的,第二次很难找到的,免去了许多麻烦。不象发廊妹,你只要经过发屋,眼睛不小心瞟了一眼,就能有人认出你老板,即使不认你,也怪尴尬的。
我本没想过要做那种事,但一想到被电子厂骗去的几千块辛苦钱,一想到被项军那畜生弄脏的身体,我就想着要报复一下。三年了,我和他的婚约还没解除,他打过几次电话来,说只要我回去跟他结婚,他可以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好像还是我的错。
但我就是不想回家,不想跟他在一起,与其让那样的畜生压着,不如让陌生的男人压,何况我真的需要钱。
说到这,小青有些脸红红的看着水若山,好像想从水若山的脸上读出,她的生存逻辑是不是毫无道理。
“不过几个月后,厂里又有新的订单,工作又忙了起来,一天十几个小时,已经不轻松了,晚上再出去,会很累的,但又不想放弃,每次一个客人,至少是三百,多的有七、八百块,差不多是半个月的工资,趁着现在年轻还不赶紧赚点。且通常都住在宾馆里,比在厂里8个人挤在一起,舒服多了。”
“于是几个要好的姐妹商量,反正已经下水了,不如把水淌大点,淌浑点,一窝蜂地7、8个姐妹一起来了这家当时刚开张的新豪门夜总会,不过名义上还是厂里的打工妹,这样客人的价出得高一些。”
“开始只做包厢里的端茶倒水点歌的公主,后来经不住客人的挑逗和诱惑,就出台。”小青挽着水若山的胳膊问,“你是不是认为我这种赚钱的方式很脏?”
“说心里话,”水若山说,“这听起来是好像有点不光彩。但比较起来,这又算不得什么,一个人的生存方式有有多种,有的人是凭自己的能力、技术,有的人是凭自己的权利和地位,有的人是凭借自身的资源,但最可耻的应该是利用职务之便弄钱的。”
“你们赚钱只是人们的观念没改变,其实这种职业自古有之,当然有的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而有的却是爱好,她把这当作一种事业去热爱和追求。你是不是觉得这种观点很奇怪?”水若山反问小青,弄得小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水若山接着说,“其实,任何一个经济发展迅速的地方,可以说都是依靠这种方式来促进消费,拉动经济增长,实现资本的原始积累的。当然避免不了肮脏甚至血腥。所以人们要说这是肮脏的也好,可耻下流的也好,给社会带来疾病危害也好,都抵不上经济的发展重要。正因如此,许多地方招商引资,这也是一个重要的招商项目。”
“这么一说,我倒变得高大起来,”小青说着,坐在河边护栏的横梁上,笑着对水若山说,“原来哥也是个好色之人。”
“食色,性也,”水若山说,“这里的色与你说的色不是同一个意思,如果我是你说的那种人,早就搂你入怀啦。”水若山也笑了起来,小青真的很漂亮,很性感迷人。
“你就嘴硬吧,要不我们现在就回酒店。”小青天真得像个小孩一样,拉着水若山往回走。
五天很快过去了,成总从香港过来了,将他们公司的有关资料拿了一份给水若山,说,“我回去开了个董事会,公司对你那个生产玉扣纸的提议很感兴趣,你回去了解一下原材料的储存量,尽量做细一点,春节前我打算过去一趟,具体落实办厂的事。至于开发移民建房的事,涉及很多的政策,而且不是市场化运作,规模也不大,公司不大感兴趣。如果你有信心的话,不如你来操作这件事。资金方面不是问题,我可以帮你。”
“这个……”水若山有些犹豫,说,“我们只是初交。”
“不用怀疑了,我是诚心的,秦勇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他要我相信你的为人和能力,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再说,我是有条件的哟,这样吧,我给你10万启动资金,就挂我们这个公司的分公司,等机构人员和执照办好了,移民小区开发合同签下来了,我再增加你500万投资。不过,协议我们也得签一个。就这样,回去好好地把开发的事弄弄。”
看来成总是经过考虑的,协议都准备好了,还请了秦勇作了见证和担保人。办完这些,成总说,“还有几家分公司的事要去处理一下,就这么说定,年内具体哪一天到湖阳县落实办厂的事再电话联系。”
而水若山也得离开,他不能老是在人家这吃住,影响别人做事。再者,他也想顺道去别的几个城市看看他的老同学,然后再回去,将招商引资的事落实一下。
040
出来一个多星期了,水若山没有打算立即回去搞招商的事,有两个月的出差期呢,他想再走几个地方,多见见世面,说不定哪天真转行做实业。
妻子在商城开了两年的音像店,本来卖光盘、租光盘,生意还挺好的,投入也不大。后来看到生意还不错,又扩大了经营范围,连冰箱、彩电、DVD、家庭影院等大小家电一起做,本钱就不够了,在同事那儿借了二十来万月息一分的款。没出事之前,勉强也能开得下来,出事之后,同事担心钱要不回来,就催着要回去。没有办法,只好找下家接店。最后亏了三万多,把借的钱还了,剩下还不到一万,打算开店赚到钱买房的计划泡汤了。
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妻子,八八年结婚后,在农村税务所换了好几个乡镇,从来就没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固定的家,现在来县城了,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又因为自己的大意,一下子又回到有线电视的那段时间。
妻子总是说他太固执,傻头傻脑的,好像就自己清高、廉洁,孩子读书的事不愿找人,说什么靠他自己吧,硬要找人说情塞到重点班去,他不用功,跟不上班,又有什么用呢?人家去审计,查到什么问题,抓到什么把柄,马上解决其家属甚至亲戚的工作。他倒好,人家塞给他一个就业指标,让老婆去上班,但他偏不肯要,说什么我能考虑的一定考虑,但重要问题的处理要通过局长办公会研究决定,我个人不能做主。
别人都这么做了,即使查出来,就说自己能力有限,没发现问题就过关了,从来就没人因此受到过什么处分,你总是这么坚持原则,检察院的人还不是总爱找上你。
人家不说你廉政,是说你没用啊,瞧不起呀。县民政局解决领导和执能部门的家属、子女工作的两百多人,用的是不敢上账的救灾救济、低保资金。民政局长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给哪些人、给多少人发工资,这么多年来有哪一家去查过。谁查呀?在里面拿工资不干活的都是些什么人呀,你不知道……
说起这些时,江员员总会火起来,甚至说自己命不好,嫁了个这样没用的老公。那时候的水若山总是默不作声,他明白这个社会有很多阴暗,他即使想站在阳光地区,人家也看不见他。他要是向人们挥挥手,示意他人自己是磊落的,但马上就会有乌云袭来,会有倾盆大雨而下。
所以他想……有什么事等过完年以后再说吧。
在离开广州前,他听了小青的话,坐了游艇出了珠江,来到南海。比起浩瀚的海洋来,他一直引以自豪的中国最大的淡水湖——扬澜湖,真的不算什么,看浪花四溅,海鸥飞翔,确有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豪怀。
洁白的浪花欢快、激烈地拍打着游艇的两侧,海水涌上来,将船头甲板上的污渍冲刷得一干二净,同时也将他脑海里的一切废物洗涤得一干二净,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心胸宽广,心无杂念起来。面对奔流不息的大海,真的觉得自己并非像妻子说的,一无是处,傻人一个。
临走时,小青搂着水若山亲了一下,笑着说,“如果招商项目搞定了,把我也招过去,行不,哥?”
“到时再联系吧。”水若山没有马上答应,是怕回到了湖阳,万一哪天喝多了,跟小青的关系就解释不清了,怎么跟妻子交待。他说,“在广州呆了几天,我还想去别的地方走走。”
离开广州,他又去广西桂林、贵州毕节,再到西南窖州等城市拜访了几位成人高校江南财经管理干部学院税收班的同学,见识了另外的世界,增加了许多新的见解,然后从三镇走水路到达江城。
他要在江城停留,去看看他的母校,那所可以静坐在南湖悠闲听涛的母校,那所他呆了两年,灌满他脑子什么人文精神、奉献精神和法律精神的母校,那所让他魂牵梦绕了十几年至今也情感难归的母校。
远远望着母校已装茸一新的大门,校名也改了,成了江南财经学院江城分院。
水若山不禁激动起来,他在心里大呼,亲爱的的母校啊,我,水若山回来了,我把你教给我的一切全都带回来送还给你啦。你看你自己,都重新粉饰来适应这个社会,我还留着那些千古教条又有什么用呢?
说着说着,他鼻子一酸,两行热泪滚落下来,从他身边经过的人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他装作眼里有灰,取下眼镜,用整个手掌握了好一会双眼,稍微平静下来,才将眼镜戴上。
他环绕校园走了一圈、两圈,感觉有些累,于是找了家宾馆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他来到能仁古寺,十四年前,学校毕业,背起行囊,返回家乡的最后一个早上,他非常虔诚地来到能仁古寺。磕拜了数尊佛祖后,便说了声“再见!”。
这一声“再见!”延续了十四年,今天终于又重来了。假如当初没有这声“再见!”,他听了同学和老师的话,留在了江城,今天的水若山或许不至于生出许多的感慨,他也许就在这繁华都市的人潮中……
所有的假如又是什么呢,佛曰:有因必有果,因果相依,韦驮殿前放生池里的乌龟一定只是悠然地在池中潜行,偶尔也爬上莲花台晒晒太阳,一定不会想那么多的假如。藏经阁门上的那副对联:
见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了有何不了
下联叫什么来着,什么觉呀慧的,十四年前是不是这副对联不记得了,现在刚看过了,也不记得了,脑子依然这么笨,是不是酒喝太多了,让酒精迷糊了。
一定是,凡尘俗事,酒是一定少不了的,茶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书上有载的,那还有假。怪不得在大雄宝殿磕拜佛祖时,一磕头闻到佛坛上飘至鼻前的香味时还觉得神清气爽,二磕头时就有点晕糊,三磕头时已经是头昏眼胀了。怎么会这样呢,我得罪了神明吗,我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吗?他慌忙地逃了出来。
寺后有一片空阔地,中间有一尊巨大的双面观音佛像,估计有三十多米高吧,非得仰视才能见其全身,佛像通体乌黑,观音体态丰盈,面容可敬。
佛像前放了许多的拜坛,刚才在大殿内闻不得檀香,在这应该不会。
他恭恭敬敬地走到观音像前,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然后到前额,到颈下,到胸前,然后跪在拜坛上,微闭双目,嘴里念着些什么,念完一段就双手摊开,手心向上,将头磕在两手之间,然后将双手握成拳头状,随身体收回,恢复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念完接着再磕头。磕了三次才睁开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显得非常安详般凝望着观音。
每磕一次头,旁边的大师就敲下木鱼。磕完,水若山又手合十,走到大师身边,柔声的说,“我刚才在佛祖前跪拜,突觉头昏脑胀,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佛祖要嗔怪我呢?”
“阿弥陀佛,我佛以慈悲为怀,芸芸众生,皆为护佑,施主一时头昏脑胀,想必是舟车劳顿,身有不适而已,何来佛祖嗔怪。”
“那请大师看看我是否与佛有缘。”
“阿弥陀佛,”大师端祥了水若山一会,说,“施主心地善良,为人耿直,但六根未净,尘缘未了之事,施主还不得不了,暂与我佛无缘,他日再说吧。”
“谢谢大师指点。”水若山告辞大师,出了寺门。离开江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