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整个暑期水若山要忙着农活,又要照顾父亲,经济上也困难,想过要去看艳子,但去不了。8月底,他接到江南财校的录取通知书,此后便上了两年中专,还是因为家庭困难,在财校读书的两年,虽然学费很少,每个月还有十几块钱的伙食补助,每个学期还有几十块的奖学金,但平时用的,往返家里的车船费用,都是新元供销社的叔叔赞助的。
中专毕业后,水若山分配到了农村税务所,拿到的第一笔工资和补助,给母亲邮汇了一些,剩下十几块钱也通过邮局汇到土城市方艳的叔伯姑姑手上,请她帮忙照顾方艳,一定要供她读书。
这样又持续了两年多,水若山奔波于不同乡镇工作,先后娶妻生子,父母年事已高,收入低开销大,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再寄过钱给方艳。时间慢慢流逝,他可能把这一段扬澜湖上的往事淡忘了。
在方艳的心里,却从来没忘过,儿时难忘的记忆已深深地烙在她的脑海里,上大学后在校园里寄的第一封信就是给哥的。大学毕业分工后她直接去哥乡下的家,想把这个喜讯亲口告诉她心里底最爱的亲人。但毕竟那时年纪小,只记得哥的名字和相貌,并不知道哥的详细地址,也不知道哥参加工作后搬过几次家,老家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给了她电话。
凭着这个电话,他又联系上了哥。不过那时她刚在上海找到工作,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湖阳乡下也只有乡政府办公室的程控电话,联系不方便,所以多数时候还是邮寄信件。后来哥去了县审计局,她也回到江南,在红城找个律所上班,想稳定下来后再到湖阳找哥。
没想到这次竟是因为哥遭人陷害才让她时隔多年后再一次见到哥。
水若山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离开湖阳县,离开那个让他压抑、郁闷且伤心的地方。尽管妻子舍不得他离开,但妻子的话是对的,这里没有他发展的机会,没有他展示才能的舞台,这里缺乏的不仅仅是环境,更重要的是人的思想观念。大家都在叫着要发展,但发展的根本点不是经济,而是政治。
只要上面说,为了达到经济发展的预期目标,你今年的财政收入、招商引资要比上年增长多少,你就得增长多少,似乎只有统计报表上的数字就足可以证明经济发展的速度、规模和水平。
在这样一个整体都在做假的大环境下,为了限制各单位巧立名目、滥发钱物,政府财政又将各单位的财务收支集中管理,有人把这一政策说成是计划经济的“死灰复燃”。
表面上,各单位的不合理开支和滥发钱物的现象得到了控制,但实质背后隐藏的问题更令人触目惊心,为了逃避财政集中支付的监督管理,许多执收执罚单位和行政机关都设置账外账,小金库,借招商引资的晃子,创办经济实体,不仅可以将单位的各项收支转移到经济实体,达到“洗钱”的目的,还可以享受招商引资的特别优惠政策。
如某县的一家服装厂,名义上是东南商人投资办的厂子,增值税实行先征后退,企业所得税免征,实质上是县教育局内部干职集资入股办的厂,而且不从事任何生产,直接从东南厂家购进成品衣,利用教育管理权利,向全县各中小学摊销,说是学生自愿购买,如同要学生自愿参加平安保险一样,其实是无法自愿的,如果你不买校服或保险,一是老师在全校点名,二是安排你坐到教室的最后一排,三是不允许你上课间操。当然还有更多的不为人知的对学生的人格侮辱,家境贫寒的学生不得已哭着要父母再增加负债,他们承受不了那种精神、心理乃至人格上的多重压力呀。
这些校服一般是在购进价格的基础上,加收15至25元不等的差价,这些加收的钱一部分奖励了那些推销服装有功的各校领导和班主任,一部分用于应付各执收执罚单位的罚款或赞助,大部分用于教育局干部职工的奖金福利,这是不受财政集中支付政策监督管理的。
办这个厂涉及到许多政策方面的问题,但各执收执罚单位从没把这件事当作回事来严肃查处。哪一家不是这样啊,收点罚款或赞助,你好我也好,大家都好,有句俗话叫“官官相护”,其实一点也不假。
负责经济综合监督的审计也是这样。九九年说会计师事务所要与局机关脱钩,但时至今日也没有脱钩,仍然只是县审计局下属的一个股,应由国家审计的基建竣工决算审计项目全部授权事务所去做,因为国家审计只对审计发现的问题才作处理处罚,且处理处罚收缴的审计款要全额上缴财政,纳入预算管理,而事务所是企业化管理。
同时,国家审计与社会审计之间有个协议,被审计单位如果问题严重,只要聘请会计师事务所提供服务,交纳满意的会计、咨询服务费,那么国家审计可能不会对被审计单位的违反财经法纪问题进行处罚,或者处罚轻得多,作为被审单位来说,他们很乐意这么做。
这是因为,国家审计如果处罚,下了审计决定书,一定会在政界和社会上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对单位法人的前途很不利。而聘请中介机构提供会计服务,不仅可以免去处罚,而且还可以给外界一个信息,我这个单位是遵纪守法的,聘请中介机构服务足可以证明单位遵纪守法的实践行动,就算是多给点服务费也值得,是吧?
省注协对这些假脱钩的会计师事务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又怎么样,法不罚众啊。每年的年检,他们又不是傻子,就检查不出来那是假中介,财政供养人员的每月工资表上就有他们的名字,人事局的工资和人事档案里还注明了他们现在的行政级别呢,提供咨询服务的记录在哪呀,咨询服务了哪些内容呢,还有这些中介机构的注册资金存放在哪里,执业签字的注册会计师有没有在这家事务所领过工资和奖金呢?
省注协的人知道,这只是国家审计下属的一个股室,是他们为了逃避财政监督的一个“小金库”,但不能按《注册会计师法》的有关规定去吊销他们的营业执照,全省有很多这样的假脱钩的会计师事务所,如果都依法吊销,省注协凭什么生存,那一年数千元甚至万余元的个人会员费和团体会员费、年检费向谁去收呀,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只能做到“难得糊涂”。
正是因为这些假脱钩、真行政的中介服务机构,才出现假的土地、房产评估,假验资,假的财务年报审计,甚至假的财政、财务收支审计报告。
这就是扬澜湖地区的经济特征,也是他们的经济至今也停滞不前或落后于其他地区经济发展速度的劣根所在:以政治为目的,以个人或局部利益为目标,拉大贫富悬殊,实现超常规的经济发展战略。
水若山不能认同这种观点,他也适应不了这种生存环境,他只有选择离去。
而让他下定决心离开湖阳的另一个主因,也同时出现了。
078
正是应了那句古话,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一年前作为江城市国家级开发区的招商引资项目——烟亭大市场,拖了一年多,结果还是泡汤了。
这一年多来,因为征地拆迁涉及到关停企业和村民耕地等问题难以解决,水若山跑了很多趟,就是没有结果。之前说的要赶在7月1日国土部11号令生效前把地拿到手,不知道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土地出让合同一直没签下来。国土部11号令正式颁布实施后,土地供应程序更复杂了,但开发区始终承诺土地一定会给文成实业公司。
2003年3月,开发区招商局刘局长升任区管委会主任(副地级),财政局金洪寿副局长(正科级)破格提拔为开发区和管委会副书记、副主任(正县级)。只有这个项目的发起人,区工商局张志红局长享受调研员待遇,提前退居二线。
6月底,首次洽谈正好过去一年整,烟亭大市场项目建设用地终于公开挂牌出让。但水若山怎么也没想到,文成实业公司与开发区管委会授权区招商局签订的烟亭大市场项目建设投资意向性合同,合同约定土地价格不超过每亩八万六。招标前还承诺确保文成实业公司中标,只需象征性的投个标,结果连中标候选人前三位都不是。
最后中标的是家民营建筑公司,中标后立马注册成立江城鸿翔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老板是省政协委员,三百五十亩土地中标均价每亩二十万。投标保证金八十万直接转作土地出让金,土地出让合同约定的近七千万土地出让金先欠半年。这一欠,把文成公司征地拆迁和前期工作垫付的两千多万也一并欠了。
开发区没收到土地出让款,当年也没有该项目的土地支出预算。区管委会承诺,等鸿翔开发公司的土地款到账后即还。
方艳要求她哥水若山走法律程序追究区管委会的法律责任,水若山放弃了,民告官,官司未必能赢,即使赢了,钱也不一定及时到账,这是常识。多地政府已成老赖,这是共识。他有个江南财校同寝室的煤城市国税局的同学跟他说过不止一次,煤城市政府招商引资前把营商优惠环境说得天花乱坠,把商招进来了,又千方百计找各种借口设置障碍,关门杀商。这些招商引资案例耳闻目睹不少,水若山早就意识到,营商环境的问题一直是困绕中西部落后地区经济发展的大问题。
水若山还去江城市政府拜访了齐市助,齐市助请市长跟区管委会刘主任说事,刘主任再次承诺,等鸿翔开发公司的土地款一到就还给文成实业公司。如到年底还没到,管委会一定想办法,银行贷款也会先把成总出资的部分还上。
“那就不如等着,先把成总的钱还给他,我们自己出资的,看政府赖账到几时。”水若山对方艳说,“你把文成公司的相关事宜处理下,安排几个留守人员,不定期去找区管委会要账。”
水若山担任财务总监实际控制才三年的文成实业公司,因水若山的盲目误信而遭遇资金断链,关停歇业了。他安排黄秋芸带财务主管和门卫留守公司,多花点时间用点心把自己嫁了。然后把小林、小毛他们安排去了成晖纸业公司负责安保。
2003年的8月底,水若山告别了妻子江员员,带着方艳离开了他为之付出了十九个年头的湖阳县。
站在船头,搂着方艳的肩,望着奔腾的扬澜湖水,水若山不禁感慨万千,因为热恋这方水土他才遭受多次打击仍然坚守,现在他又因忧郁这方水土而离去。离去时他内疚了家乡,不是他不想为家乡的建设发展出力,而是他出不了力,也许真的是自己的思想太激进,或者根本就是不切实际,他只有选择离去。他相信总会有一天,这里的人会改变观念,会认同他的做法。
他把那支无影宝剑留在了湖阳县,已经不需要他了,无影宝剑的武功秘笈他已烂记于心,只要有人赏识,到哪都可以将他耍得剑雨纷飞。想到此,水若山心中吟道:
生于湖边,长于湖边,劳作于湖边,终究要与水纠缠一生,终究要与水一起涨落,这是注定?
回头是长江,是大海,不是岸。但我没有回头。
在懵懂中扎根于这方水土,看鸟的抑扬,听涛的顿挫。悠悠的风儿,助推着船儿的浮沉。
扬澜湖水呀,自然界最富变化的情感,最婉柔的内心,你使得多少硬汉锋无棱、芒无角?
今生,我只能凭借你的“润圆”存活?直到成为寄生的青苔?
船儿完全无视风雨的存在,朝着航标,只管前行。但很缓慢,缓慢得找不到通往长江、通往大海的入口。
我站在湖山之颠,静静地眺望。眺望湖中前行的船儿,眺望船儿身边的湖、湖四周的山。
落日的余晖笼罩着夜网的渔船,鹭鸶自由地飞来飞去。
风浪暂息的瞬间,总是感到悠悠的落寞。落寞时伴着同好,一起数湖阳上空那漫天的星光。
月光下的湖面波光鳞鳞,犹如一把宝剑闪烁在湖面上,涟漪中的宝剑残缺不全,波澜中又倏而不见。
是什么在我的思绪里翻涌?是什么使我的灵魂波动?
我在湖边生长,怎么能守着一湖碧水,却找不到水喝。
面对奔流到海的湖水,怎能不心潮澎湃,我要溶入这时代的潮中。
我梦想成为宝剑的主人,做一个真正的卫士,为船儿保驾护航。
湖水也许会起骇浪,破碎我的梦想,掀翻我的船儿,甚而吞噬我的生命。
但是,我喜欢!
船入长江,扬澜湖被渐渐抛在身后,水若山和方艳站在船头,想起过去发生的一切,感觉有一种逃亡的味道。
水若山从怀里掏出一瓶酒,拧开瓶盖,将酒洒向长江,说,“阿昙,对不起,我总是把你忘记,忘记刚才在湖里祭奠你。但我想,你能感觉到这酒的芳香,循着它的香味,你就能游到长江,游到大海,这样,你就不会再困在那里了。”
“哥,昙小姐也许并没有死,扬澜湖遇难的八个人,只找到七具尸体,唯独昙小姐的没找到。或许哪一天有奇迹出现。”
“但愿吧!”水若山双手合十,朝着扬澜湖方向拜了三下。随口吟出临行三首:
其一
扬澜孤鸟飞
止水惜别离
江南三千里
不问几时归
其二
天高路安在
地远镜何台
烦忧漂泊去
杯酒释心怀
其三
江南一怪才
困扰十九载
今日脱樊笼
南越竞风彩
因为“非典”,他们先是在南方几个省的旅游城市尽情地游玩了一番,后又到沿海城市以一个陌生旅人的身份感悟了他的繁华。这样过了近半个月,才来到江东省西端、南海北岸的鹿城市。
早在湖阳时就听说,鹿城的鞋业很有名,大大小小的鞋厂有不少。他们应聘了好几家鞋厂,但没有合适的,要不就是他们看不上厂家,要不就是厂家嫌他的条件太高。应聘过程中,碰到江南省赴江东经济促进会长驻招商的江城老乡,提供给他一个信息,有家私营集团正在通过猎头寻找合适的财务总监。
水若山直接去找这家名叫焦点集团的潘老板应聘,一聊起来,这个老板也是江城的。得知水若山原是湖阳县审计局的,有企业财务总监和注册会计师工作经历。又通过江城老乡打听了水若山的为人和品格,当晚就通知水若山第二天去集团上任,同时兼聘水方艳为集团法律顾问。
到焦点集团任财务总监才三天,对集团管理架构还没完全弄清楚的水若山,接到一个与财务毫无关联的特殊的任务——“抗台抢险”。
079
鹿城台风警报:始于台湾的今年第五号台风——海棠,正以每秒40米的速度向东南沿海逼近,预计在18日傍晚登陆鹿城……
9月18日下午4点20分,水若山接到集团老板潘总紧急通知,立即赶到梧埏镇北村全权指挥抗台抢险,那里有公司的两个集团核心分厂,50多名员工,十几名员工家属和小孩。
水若山来不及思考和准备,只捡了一身内衣,带上手机充电器,赶到了抗台地点。
分厂位于村口,正迎南方,厂房后面不远处是一座小山,旁边有条不宽的小河。厂房是一层结构的简易平房,员工宿舍则在抛光车间二楼上面,简易钢棚结构,屋顶是用铁皮盖着的,很容易被台风掀起,厂房包括宿舍的总面积有1200多平米。
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察看了厂房周围的地形,了解了厂房内的材料、设备分布状况,4点50分水若山下达第一道命令:所有工人5点整时停止生产。
两个分厂的生产主管当即反对,“不会这么严重吧,要停止生产,这个月的任务肯定完不成,完不成任务老板肯定会发火,甚至又要罚款。”
水若山说,“老板那边的事我负全责,既然老板安排我来全权负责分厂的抗击台风工作,你们只要照命令去做就行。”
5点准时停工,迅速组织一部分工人将不能沾水的锌材料和压铸成品半成品全部转移至高处和工人们都认为不会掀起屋顶的地方。
一部分工人按照分工,将水若山在前往分厂的路上就打电话要他们买来的几捆较粗的绳子和油布,一是将容易掀开的屋顶用粗绳子加固一下,二是用油布将归集到高处的存货,以及八台单位价值十几万元的压铸机台盖好,并用绳子扎好,确保台风不能吹开;所有女工和家属帮忙整理好所有工人的宿舍,收捡好衣物,做好随时转移的准备。
把这一切都安排好,估计是5点50几分的时候,潘老板打来电话,问这边的情况。水若山如实作了汇报。
潘总当即就发火了,责问水若山为什么擅自决定全部停产,现在根本没事,公司那边风平雨静,根本就还没有台风刮来的迹象,你一个新来台风区的人,装什么专家?电话里,水若山很清晰地听到老板娘也在旁边骂水若山。
水若山没有作任何解释,因为在接电话时,他的手机里已呼呼作响,台风起来了,关掉电话不到三分钟,霎间的飘泼大雨在十级以上的台风风势协助下,泼洒在了车间和库房的地上,好在存货转移及时,才没有受到任何雨淋。
员工宿舍和厂房的部分屋顶铁皮掀了起来,室内和室外没什么两样,厂房的大门要十几个人才非常艰难地关上,如果两扇6*2.5米的大铁门关不上的话,台风一定会直捣厂房,整个房顶就可能全部掀走,当时有几个女工和小孩吓哭了,不知道要躲在哪里,就是几个男工也非常紧张,恐惧地站在那里,像呆了一样。
这第一次台风只持续了四分多钟,潘老板听到汇报后一个人开着车赶了过来,看到这个情景,才知道先前的火发错了。是啊,要是晚下命令十分钟,存货没有得到及时的保护,他的财产损失至少是数十万元。
潘总问水若山,“下一步怎么办?”
“我已与梧田三小那边联系好了,所有的员工必须立即全部安全转移,此时员工的安危是第一位的,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的台风何时会来,公司财产安全有我、厂长和车间主管在这里负责。”水若山经历过九八抗洪的大场面,虽然对抗击台风没什么经验,但应急灾情道理应该是一样的。
看着被刚才的台风吓得抱成一团的女人和孩子,潘总也感觉到责任重大,立即吩咐所有员工集中。水若山面对所有员工说,“目前的状况大家都知道,集团潘总知道了我们这边的情况立即赶了过来,他非常关心我们的安危,要求我们现在就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公司的财产有我们几个管理在这里保护。你们一定要向潘总保证,相互照顾、相互扶持,现在有多少人转移,就要有多少人安全返回,一个都不能少。”
潘总也说了几句,56个工人就开始转移到3公里外的梧田三小,带着小孩的女人由老板开车护送过去,50多岁的门卫本也应在转移之列,但他坚持要留下来,要和五个管理一起守护厂房。
把工人安全转移后,潘总再叮嘱了几句就回了集团,剩下水若山他们六个人开始研究下一步的抗台方案。
6个人作了明确的分工,门卫和压铸主管阿丙负责员工宿舍和抛光车间、库房的巡检;厂长谢武英和抛光主管阿平负责值班室的电话、大门的守卫,以及与梧田三小转移员工的联络;水若山和分厂会计负责压铸车间和库房的所有存货、300多付模具的保护工作。水若山同时还要时刻与潘老板、集团后勤主管和几个司机保持联系。
水若山说,“这只是临时分工组合,一有紧急情况大家再集中在一起战斗。”
员工安全转移后不到20分钟,暴雨又开始一直下个不停,几个人就不停地清扫车间内的积水,屋内屋外一样,穿着雨衣、戴着安全帽,身上还是湿透了,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大约晚上11点的时候,开始了长达半小时的强降雨,发电机组旁边的下水道突然发生堵塞,靠后墙的屋檐被台风折断,暴雨如瀑布般倾注下来,水位片刻上升,已经显得很疲惫的门卫谭长辈一脚落进了深水里,大吃一惊,大声喊叫,快来呀,这里堵水了!分片执勤的几个人一齐跑向堵水的地方。
记不清是谁在用手掏堵住下水道口的杂物,但没用,有人拿来一米半长的钢钎,用钢钎将道口撬开,才慢慢掏出杂物,有竹片、布片、还有淤泥,眼看就要浸泡到车间和库房的积水,终于缓缓消退。
大家都知道,如果这一险情晚发现5分钟,或排除不及时,都将造成严重的后果,数十万元的存货,八台压铸电机和300多付、价值一百多万的模具说不定要全部报废。
刚把这事处理完毕,在外厂上班的谢武英厂长老婆回来了。谢武英问她,“外面风雨这么大,而且这边这么危险,你不在外厂安全的地方呆着,怎么跑回来了。”
她说,“我听你电话里说,你们这里没饭吃,两顿都是泡的方便面,这样不行,光吃这些东西哪能抗台抢险啊?!”说完自顾去食堂做饭去了。
其实食堂没有菜,因为大雨阻断了交通,菜农们也怕台风,不敢去菜市场卖菜。她只有将员工们的剩饭剩菜归集整理好,全部过锅热一下。吃着这些有点变味的饭菜,六个人的心里却是香甜和温暖。
这样坚守了一夜,虽然整晚风雨大作,但破坏性并不是很大。
凌晨五点半时,住在梧田三小的员工打电话回来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厂,很多人的衣服湿了,觉得很冷。水若山告诉他们,“目前台风情况还不明朗,等过一段时间再说,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回厂。”
六点左右,风声再起,估计风力在八级以上,雨随风势,全体值班人员处于高度警戒状态,拉下闸刀,关闭电源,分守在员工宿舍、压铸、抛光、挫毛刺车间和库房。
此次台风持续15分钟。
风势稍平缓,水若山即打电话给公司的司机,要他立即过来,在梧田三小带几个工人过来拿衣服和被子,一定要快,免得员工身体吃不消。
衣被送过去时,水若山派抛光主管阿平一起过去,叫他与三个小组长开一次会,一定要他们服从指挥,一个都不能少,有什么问题及时与指挥部联系。其时通往梧田三小的路已经被水淹了,司机很小心地开着车,生怕一不小心,车子会熄火在半道上。
9月19日早上七点鹿城新闻:台风正以每秒50米的风速登陆鹿城,方向呈三角形,中间有一个回旋,情势非常不利。
起风了,真的起风了,不知道高尔基的海燕此时会是在哪里。六个坚守厂房的值班人员清楚地意识到,真正的更猛烈的台风,来了!
上午十一点十分,猛烈的台风再起,持续时间更长,在水若山当时的记忆里,好象这次的台风持续了约六个小时,风力都在十级以上。
下午一点十分,台风警报又响起了,风雨大作,路上的积水更深,谢武英和阿平去了梧田三小,做好员工的安抚工作,再一次点名,看有没有员工走失的现象。两个人回来汇报说,有很多员工因为外面水阻和大风,早饭和中饭都没有吃,身体健康受到威胁。一些女人和小孩一直在哭,不知道可怕的台风到底何时会过去。
水若山当即与集团食堂取得联系,要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弄一些盒饭送过去。但食堂负责人说,因为台风,集团所有员工全部在食堂用餐,平时自己烧饭做菜的也是,中午已经把饭菜吃得一干二净,这会真的没有办法。
水若山带着恳求的声音说,“现在外面可能很难买到菜,但无论如何要想办法,至少要保证我的人晚上有饭吃,算我求你们了。”食堂负责人不知道怎么去跟这个新来的,在食堂吃过不到五餐饭的集团财务总监解释。
水若山接着又打电话给潘老板,把员工和小孩吃不上饭的事告诉他。老板当即说,我来安排。老板组织了厂里的几位突击队员,方艳自告奋勇带队,将食堂烧好的两桶开水带上车,冒着大风大雨,到超市里买了几十箱方便面和一些榨菜、辣椒酱等,直接送往小学,帮着挨饿的女人和小孩泡好方便面。潘老板跟他们说,“晚上集团会送饭菜来的,你们放心!”
下午三点四十分,山洪爆发,滚滚洪水迅速涨满了厂房旁边的小河,并开始渗透泥沙筑成的厂房墙脚,有三个地方已经有洪水进来,值班人员忙不迭装沙袋堵水洞。
水若山立即打电话向公司紧急求救,四点十分时,公司有十名抢险队员带着沙袋赶到,看着他们把沙袋搬下车时,这时集团食堂来了电话,说外面很难买到菜,问水若山怎么办?
水若山说,“没有怎么办,晚上六点半准时送饭到梧田三小,这是命令,其他的什么也不用解释。”对方有点急了,那个时候水若山还不知道,集团食堂负责人是潘老板的亲妹妹。自在她集团食堂负责以来,还没听到过有人这么跟她说过话,听得出她已经带着哭音。
因为风雨太大,水若山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这样纠缠了三分多钟,等水若山到大门口时,集团的车把刚来的抢险队员带回去了。水若山问厂长谢武英,“怎么回事?”
谢厂长说,“刚才带队来的人问如果没其他的事就先回去,我就说没事。”
水若山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拨叫司机的手机,但联系不上。其他人因为抢险,又没带手机。水若山只好再跟老板打电话,说再准备配上5个队员,共15个人,他们一到公司立即返回分厂。
做完这些,水若山本想说谢厂长几句的,现在这里是我指挥,没我的同意就让抢险队员回去。但他忍住没有说他,这个时候最关键的是冷静、是团结,任何抱怨和痛骂都不可能解决问题。
正在这时,洪水冲了进来。
080
洪水冲了进来,沙包根本就不能堵住汹涌而来的泥沙筑成的墙脚洞眼的洪水,没有别的办法,六个人只有竭尽全力用整根的锌条将压铸机的电机升高,不让它们被水淹而损坏,但放在挫毛刺车间的300多付模具,他们却无能为力,每付模具都在100斤以上,有的重达300余斤,凭他们已经是连续30多个小时没有休息的6个人的力量,是绝对不可能在短期内转移的。他们只有尽力先搬,同时,急切地盼望集团的抢险队员来。
15名抢险队员到时,底下第一层的模具已经进水了,潘总亲自指挥,只花了35分钟的时间,将所有模具全部垒高,并用油布包好。水若山看到紧张剧烈的劳动之后,几乎所有抢险队员的手不能抬起来,腰也痛苦地佝偻着,但被汗水和雨水挂满脸上的却是笑容,他们创造了一个奇迹,一个在精力充沛时都要花两个多小时才能完成的任务,他们只用了35分钟。
水若山看到亲临现场指挥的潘总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下午五点时,梧田小学的员工组长打电话来说,有些人不喜欢吃方便面,至今未吃什么,现在他们的情绪波动都很大,有的人要出去找东西吃,怎么办啊?
水若山知道,此时再叫谢武英和阿平过去安抚他们是没用的,他也不想再叫方艳过去安抚,太危险了,方艳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况且还是个女人。他把这边的事稍作安排后,就和阿平一起过去。
只能步行,水有80公分深,现在是真的叫摸着石头过河。水若山一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往前一冲,幸好没摔跤,但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掉了出来,好不容易在洪水里摸着了手机,迅速把它关了,从此讯号中断达12个小时,值班室的座机也因为停电或是台风刮断什么的,同时中断通讯,这是后话。
赶到了小学,小学一楼也被水淹了,员工们分三个组,在三个班安置,且不在一栋楼里。水若山分别集中他们,跟他们讲,“伙伴们都看到了,外面的积水已经很深,而且风雨不止,实际上,我们的厂房也被水淹了,但伙伴们放心,你们宿舍里的床架和物品我们都移开了,不会有风雨侵袭,有我们在,也一定不会让集团的财产受到大的损失,更不会因此而影响今后的生产,我现在只需要你们注意安全,克服困难,更要服从指挥,不要擅自行动,只要你们安全就是对我最大的理解、支持和配合,晚饭和水晚上六点半左右一定会送到你们手上的,但也可能会因为道路阻塞,会迟一点送到,相信大家一定能够支持,只要我们团结一致,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我们就一定能够战胜台风!”
水若山突然感觉到,此时此刻,体制内的优势就是这样体现出来的,他突然放大了音量,“还有一点我要强调,你们一定要爱护学校的公共财物,进来时是什么样的,离开时也要怎么样,还有要注意环保,不要乱扔塑料纸袋、矿泉水瓶和饭盒,要注意焦点员工的形象。做到这些,你们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但声音不够响亮。水若山知道,他们有的人已经没有气力去喊了,更多的人还对集团持怀疑态度,集团真的会把员工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吗?
回分厂的路上,水若山发现阿平身体有些发抖,嘴唇也变白了,他是太累了,连续近40个小时不休息,数十公分深的洪水里往返于厂房和学校十几次,就算他1米8几体重80余公斤的大汉,还是快受不住了,
水若山说,“阿平,回去歇一会,决不能累趴下,后面的任务还是未知数,我们少一个人都不行啊。”
阿平说,“水总,你放心,我会挺住的。”
到晚上六点半时,小学那边的组长打电话给谢厂长,转给水若山接,问为什么晚饭还没送到,是不是公司骗他们,根本就不会管他们,很多人都失望,说他们不再相信公司了。
水若山说,“不可能的,一定是路上交通堵塞或别的什么原因,你告诉工人,我向你们承诺,一定不会让你们晚上再饿肚子,如果我食言,我会引咎辞职。”
他又给集团食堂打电话,问是怎么回事。他们说确实很难买到菜,现在有的只两、三种素菜,且数量不多,只能满足20几个工人吃的。水若山说不管有什么困难,就是多跑几家饭店也要把工人的晚饭问题解决,限你们四十分钟内把饭菜送到小学。
水若山不知道40分钟后,8个突击队员涉水将晚饭送到工人手上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后来听工人们说,当时有人激动得难以下咽,特别是当他们得知,这些饭菜并不能送到驻守在厂房的六个值班人员手中时。
风,还在刮着,雨,也还在泼着,六个人仍然坚持在宿舍、车间和库房巡逻,不停地清扫堆放材料的场地的积水和杂物。晚上10点多时,50多岁的门卫谭长辈跟水若山说,“水总,我实在太累了,想歇会儿,可以吗?”
水若山感动得流下了眼泪,说,“长辈,您快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好好地睡一觉,这里有我们几个人守着,您不用担心。”
但是谭长辈睡了两个多小时,又起来了,他说,“我还是放心不下,你们也很长时间没休息了,我要跟你们一起抗台抢险。”
这中间,估计在12点左右,阿丙的老婆打来电话,听得出是哭着说的,她是9月18日员工安全转移时带着一个两岁多点的孩子,和一个刚满月的婴儿临时到低档旅社里去住的。她说,那边停电停水,方便面都泡不上,大人还挺得住,小孩饿得只是哭,怎么办啊,老公?阿丙说,老婆,我还不能离开,厂里有公司上千万元的财产需要保护。你一定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台风很快就会过去的。
累了、困了,想在值班室门口(因为已经停电,只在办公桌上点了几根蜡烛)坐一会养精蓄力准备下一次战斗的会计,坐了不到半个小时,身上就被风雨逼到唯一一处亮光地方的蚊子叮下上百处的血痕,被咬过的地方痒得不能自持。
平时好喝两杯的水若山,这两天因为抗台滴酒未沾,也禁止他们喝酒,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心想,大家都快挺不住了,叫会计拿出一大半瓶“口子窖”,跟他们说,“相信自己,相信你们的战友,我们有这么多的财产要我们保护,我们还有50多号工人、孩子需要我们保护,我们不能躺下来,来,我们一起干一杯,为我们自己干一杯,为我们最终会取得抗台防汛的胜利干一杯!”所有的剩饭剩菜都吃完了。他们就喝着酒,当作是水!
9月20日清晨4点多时,雨还在下,但台风渐渐平息,大家知道,台风终于要过去了。
水若山安排阿平、谭长辈和会计下去休息一会,剩下三个人继续在车间等地清扫积水。七点左右,水若山到厂门外察看了台风后的环境,周围简直是一片狼籍,很多别家的厂房房顶都被掀下来了,只有他们的厂房,除了屋顶被掀起一些铁皮外,并没有太大损失,厂房旁边的小河也开始退水了。
水若山掏出手机,想试一下是否有用,刚打开,听到响铃声,显示屏上却没有任何显示,一听声音,是妻子江员员打来的,很急促的语音,“你怎么啦,老公?这么长时间不开手机,都急死我了。”
水若山说,“我没事,手机掉水里了,你没给方艳打电话吗?”
“我这不是急了吗,忘了给她打电话,她跟你一起吗?”
“我没跟她在一起,她在集团,我在分厂,集团相对安全些。好了,你别担心我们,先这样。”水若山挂了妻子的电话后,又给集团打电话,要求派一辆车过来,把他们转移到小学的员工接回来。
车子来了,但员工和家属却不让,他们坚持要步行回来。他们说,路上的积水虽然没那么深了,还是想体会一下那种滋味。
回到自己的宿舍,看到他们的床和箱子都移到了较安全的地方,并用油布盖着,经历了这么吓人的风雨,竟然还是干的,好多工人都哭了。好几个工人还抱着管理,动情地哭着说,“谢谢你,大哥!”
因为职业的习惯,压铸、抛光的工人一直都比较散慢,管理也很难,在这个厂就从来没有认真组织他们开过一次会,但当水若山只说一声,请大家集中一下,开个短会。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排成四行,整整齐齐地站在水若山的面前。
“亲爱的伙伴们,大家早上好!”
好!很好!非常好!
水若山第一次听到他们喊出这么坚强有力的声音。
水若山先点了一下名,跟安全转移的人数一样,56名,一个都不少。他说,“这次我们能够圆满完成抗台抢险的任务,达到了人员安全转移,安全返回,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伤,以及最大限度保护公司财产不受损失的抗台目标,我要深深感谢站在我面前的伙伴们,是你们的充分理解、全力支持和积极配合给了我战胜困难的信心与力量,同时我还得深深感谢厂里的四个管理和这位谭长辈,是他们团结忘我的精神给了我这个孤身一人,几乎从没接触过台风,临危受命的指挥员以指挥的魄力和灵感!”
“台风虽然过去,但我们下一步的任务会更重。因为台风,我们停止了两天的生产,炉子熄火了,按照流程,恢复生产,还需要一天多的时间。大家都知道,外贸订单要在本月26日前商检,29日前发货,如果不能按时发货,集团将承担巨额的违约赔偿责任。能不能按时发货,就看我们自己了,伙伴们,保证按时发货,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异口同声,声音宏亮。所有工人保证说,迅速完成场地的清扫和材料归位工作,确保在晚上十二点前全面恢复生产。
水若山相信他们,他们并没有被台风和洪水吓倒,反而激起了他们生产自救的信心和斗志。水若山知道,有一种力量,一种震憾力、一种感染力是来自人们内心深处的!
9月20日上午11点,潘老板来看望转移回来的工人,顺便接水若山回去。
水若山说等生产恢复后再走。潘老板说,这里有其他管理,50多个小时没合眼,你就先回去休息吧。分厂的厂长、主管和工人们都说,回去休息吧!
临上车时,水若山看到厂房大铁门旁边墙角处的一盆海棠,在经历了台风暴雨之后,竟然开花了,且在风雨后显得更加清新,6、7株粉红色的花簇拥在一起,满是生命的色彩!
水若山微微一笑,挥挥手,告别了相处两天两夜的伙伴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