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对于经常出差在外的凌天来说,家里是否有消息已经无所谓了。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那怕是早上出去,晚上回来,他也会惦记着家里,如果在外时间长,那是更不用说,几乎是一有空,就打电话回家,或是发个短信,问候妻子,同时也报个平安,叫家人不用担心,他在外一切都好。同出差的人都很羡慕他,有个这么让他牵挂和疼爱的妻子。而妻子尚小芸也成了同伴们羡慕的对象,说她福气真好,这样的恩爱夫妻现在已经不多了。
可是现在,准确地说,是近一年里,彼此问候平安和祝福少了很多,应该来说,不是因为夫妻之间的感情淡薄了,而是因为尚小芸长期待岗在家,女儿又上了小学,家里还有婆婆看着,没有了身心最直接的劳神,整天无所事事呆在家里,闷得慌啊!身边很多朋友都说,你老婆年纪轻轻就待岗在家,也不是个办法,得给她找个事做。
凌天也这么认为,不然老呆在家里,会闷坏的。正好去年在对县民政局长实施任中经济责任审计时,分管他们投资审计股的黄副局长找了个机会为他妻子弄了个县城某社区居委会一职业,每个月1200元。得亏了审计职业和审计领导的关心,要是一般干部的家属想都想不到呢。虽然工资不高,至少可以贴补家用,收入又稳定,活也不累。
但尚小芸一个月班都没上完就不愿去了,接下来就跟很多职能部门的家属一样,固定享受每月这份工资。不愿上班的尚小芸在玩得好的女伴们的鼓励和怂恿之下,正式趴在了麻将桌上,渐渐上瘾,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痴迷得即使凌天出差回来在家,她也没时间买菜做饭,早上清一色是在早餐店里混,一碗南瓜粥,两根油条,三块饼,中午随便弄个一菜一汤,或者是头天晚上吃剩下的饭菜,晚上叫老公自己把电饭煲的电插上,把中午吃剩的饭热热,头天晚上吃剩的饭只要没变味,也掺和在一起热着,把微波炉打开,把不同的剩菜扫在一起,将就着。如果剩饭剩菜都没有了,也有办法,家里还有方便面,这个凌天会,自己打开煤气灶,烧壶开水,泡桶方便面,方便面真是方便得很。“不好意思哦,老公,这边三缺一,不让我下场,你就将就点吧!”
对此,凌天是不以为然,没什么。在工作上,凌天是很认真负责的,审计业务也很娴熟,经常被市局抽调去外地搞审计,省厅的大项目只要从下面抽人,通常也忘不了他。如此经常出差在外,被审计单位都是把他当成贵客看待,吃的香,睡的稳,有时候山珍海味吃腻了,回家吃吃剩饭剩菜,或吃吃自己弄的平日里并不喜欢的方便面,也不失为一种合理且必须的调节。
但是有一点却让他受不了,即他在外面时,正好触景生情,突然想家了,就打个电话过来,“老婆,好想你!”。毕竟结婚才7年多点的时间,小别胜新婚,也是人之常情。
结婚的当年,女儿就出生了,头几年尚小芸一心忙着孩子,夫妻之间的事渐渐有些生疏,这对凌天来说有点受不了,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免不了生怨。外面世界的灯红酒绿,三十出头的他,思想有时难免会出逃,但因为职业的关系又不敢犯禁,只能打打电话想老婆啦。老婆却说,“去去去,我正火着呢,上次你一个电话,分了神,让人抢杠了,本来很旺的手气,结果输得一塌糊涂。”一说到麻将,尚小芸就像王刚讲故事一样,头头是道,道劲十足。
只听说夫妻间做了那事,打牌会很背,老婆现在推而广之,在打牌时,老公说想她也不行,似乎这么一想,就成了事实上的精神爱爱。
老公的电话也很不会挑时间,不管是上午还是下午,或者晚上,尚小芸都几乎在牌桌上,凌天于是换个时间,凌晨一点打过去,手机是关着的,家里面的座机半天才有人接,那边传来睡意朦胧的声音,“搞什么呀,老公,都半夜了,吵得我睡不成,不理你啦,有事明天再打来吧。”“啪”一声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一大早,也就在上班前,凌天又拨来个电话,拨了几次,都是忙音,凌天搞不懂是什么状况,有时就会胡思乱想,出差回来问起老婆时。老婆说,怕吵,干脆把电话搁起来了。“你干嘛呢,老公,经常出差,还不习惯,真要有事就发个短信过来吧,我有空自然会回复你的。你老打电话来,长途加漫游,费用大着呢,每天的出差补助才八块钱,手机费有时就报销了一半,你搞投资审计的,头脑却这么简单?有事发短信吧。”
可是短信尚小芸也同样没时间回啊,大家坐在一起,即使有事要及时回复,牌友们却不等了,“快点出牌啊,老夫老妻了,还像个初恋似的,没完没了。”尚小芸不好意思了,正迟疑时,手机让牌友抢了过去,把电源关了。
经常这样时,凌天也懒得去打电话,懒得去发什么短信。工作中有什么烦恼也不像以前那样说给妻子听,有什么开心的很值得庆幸的事也很少去说。他知道,说了也白说,还不如在酒桌上,跟不是很熟悉的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高兴时,说一些不着边际吹牛扯蛋的话,虽然也知道有些说得言过其实,但也乐得开心痛快,烦恼也因此一扫而光。
可总还有那么一些烦恼,是不能在酒桌上随便说的,比如涉及到审计机密方面的,他就不能信口开河,想说就说。但如果不找个发泄的方式,烦恼郁积在心里,长此下去,也不是个事。
就像上个月,在工作过程中,发现一件与当地领导直接有关的经济问题,他就犯难了,是提出来,还是装作不知。装作不知又不是他的个性,提出来,他知道,未必会引起重视,到时处理不了,说不定还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这种例子在自己身上,在同事或其他人身上他是经历、耳闻过不少。
正茫无目的望着车窗外胡思乱想时,手机响了,“小凌,你好,听得出我是谁吗?”
“你是?”直呼小凌应该是认识的人,但这声音似熟非熟,到底是谁,凌天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会不会是诈骗电话?凌天心里想。“不好意思,我还真的想不起来,你是谁呀?”
“笨,在大学同学里面猜猜!”
“莫非是罗?”凌天想起了一个人,感觉又不对,罗是广东人,潮汕口音虽不是很重,但也不像是电话里的那个。
“你再想想,同一个寝室的。”
“哦,想起来了,你是黄水清!”
“不错嘛,还记得我这个老同学。对了,你这手机号换了几次啊,问了好几位同学都给了个错误的号或空号,最后还是这次同学聚会才从会务组那儿要到你的号。你老实说,是不是大花心了,怕女孩子找你麻烦,才经常换号的?”
“呵呵,你觉得我花心吗?好像没你花心吧?!”黄水清的花心在同学中是出了名的。但凌天没再说下去,而是转回正题,问,“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啊?”
“这不同学聚会吗,你什么时候出发?”
“正在路上,估计能赶到山上吃中饭。”
“这么快啊,我们要到傍晚才能到啊。”
“哪能跟你省厅的领导比啊,你们有专车送,随时可以走。我得先坐火车到竹城,再在竹城转乘大巴到井冈山,然后坐旅游车上山,只能提前出发啦。”
“有没有带夫人来啊?”
“没有啊,她现在有爱好,此时正趴在麻桌上呢,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一说到老婆打麻将,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其实尚小芸并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这与凌天的性格正好相反。凌天本来就喜欢社交活动,何况这次毕业10周年的同学聚会。
虽说毕业后因工作关系也见过一些同学,但多数还是没有见过的,10年过得怎么样了,彼此聊聊,相互了解很有必要。
再说,这次同学聚会,他心里还有个秘密。当然这个秘密不同于大多数党员干部。都说庐山是阴山,井冈山是阳山,在井冈山拜山回来的党员干部都有提拔,灵验得很,但就不知道何时轮到他这个新平县审计局小股长的头上。
他独自笑了笑,脑图上于是画出一个人,一个他想见且很快就会在山上见到的人。
100
因为时间关系,出差的行李叫同事带回家了,凌天直接从审计现场去参加同学聚会,一路上阳光明媚。中午在宾馆好好睡了个春觉,直到下午4点多,省城的几个同学还没到,闲得无聊,一个人跑去宾馆门口的挹翠湖逛着。井冈山上的四月不冷不热,杜鹃盛开。挹翠湖上对对情侣嬉戏泛舟,湖边数群大小孩用馒头或面包逗玩鱼儿,时间消磨得很快。
临近傍晚,山上下起了绵绵细雨。坐在大厅里不时向大门口张望的凌天,有些心神不宁,其他同学问他近几年过得如何,他偶尔答非所问。
晚上七点半了,参加江南财校同学聚会的还有几个没到,电话联系都说正在路上,要等他们到齐后才开饭。再等并无所谓,但凌天心里有些焦急,他起身走到偏僻处,打开了手机翻盖,他想打个电话给黄水清,问他们现在到了哪里,等着他们开饭呢,肚子都饿扁了。
但想想还是算了,会务组的联系过好多次,再问也是那么回事。他出了大门,假意很惬意地欣赏有些凉意的山中春雨,其实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急。急的当然不是肚子饿了何时开饭,而是同黄水清车上的另一位同学,女同学何晓琴,后改名何思娴。
很多年没见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一辆车在他身边突然停下,凌天刚回过头来看是何人的车,怎么会在他身边突然停下时,车门已经打开,人未下车,声音先到,“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凌天守在车门边,握住前排车内伸出来的手,牵引着何思娴下车,说,“通常情况下,领导总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后座的三个同学陆续下了车,黄水清说,“你眼里怎么只有领导啊,过来,帮我们提行李!”凌天很听话的给两只手安排了任务,陪着她们步上宾馆的台阶。
宾馆大门的门檐下挂着一排大红灯笼,借着柔和的灯光,凌天瞟了何思娴一眼。显然因为连续六个小时的车程而显得有些憔悴的脸。不过还是十年前的披肩长发,黑色休闲长褂,蓝色牛仔裤,三十出头的女人,丰腴楚楚。径直送她们去了已安排好的房间,等她们稍微梳洗了一下,便下楼去餐厅。
早到的同学,已在二楼餐厅等了很久,看到姗姗来迟的几位,一齐站了起来,一边鼓掌欢迎,互相问候,一边说,这么晚来,害得他们肚子都饿扁了,一定要先奖三杯才过关。
窗外凉丝丝的春雨,并没有让人感到任何的凉意,相反因为是久别重逢,不管是原来在学校时关系好与不好,毕业后是否还有过联系,此时都是代之以一片欢声笑语,而表达阔别多年的同学情感的最好方法就是——喝酒。
同学聚会一般由班长主持,但班长可能因为混得差,至今还在乡里当维稳信息员的助理,所以没来参加,就由副班长华国伍代替。华国伍原来在竹城市审计局,后来下去挂职锻炼,到竹城市下面县的一个乡任党委副书记,接连干了几年就不想回审计了,现在是县政府的县长助理兼县财政局长,趁着有点实权,这次同学聚会主要就由他做东。
他举起酒杯,说,“同学十周年聚会,非常难得也非常开心,话不多说,尽在酒中,不分男女,先干三杯。”
“不能这么喝吧,我们女同胞怎么也跟着你们干三杯白酒。”
“少废话,女人的功夫比男人的还好?”黄水清的一句话,引来大笑。“实在喝不了,身边的男人代替,他们沾光了,也得出点力。”
这没办法,多年不见,这个酒还是得喝的。凌天见何思娴面有怯色,伸手准备去接她的酒杯,中间的黄水清拦住了他,轻轻在他耳边说,“你别乱来,有人代的。”
果真有人代,代酒的是送他们来的司机。
酒后在房间聊天,凌天才知道,那位不是什么专职司机,而是省财政厅法规处的高处长,正跟何思娴热恋着呢。凌天问他,“同学五周年聚会时,不是听说何思娴已离婚另嫁吗,难道这位就是,到现在还没结婚?”
“不是,那位结婚不到两年又离了,这是第四任。”
“果然是情场高手。”凌天不无感慨。
“不后悔吧?”黄水清带着揶揄的语气。在学校时,他和凌天是一个寝室的,彼此又玩得好,情窦初开的年龄,对最要好的同学来说,就没什么秘密了。他知道,那时候凌天很喜欢何晓琴,差点就鼓起勇气写情书了。话说回来,谁不喜欢啊,丰腴又性感。
这种喜欢何晓琴当然知道,但她装作不知道。作为校花之一朵,追她的男生一大把,她有很大的选择空间,那时她就打定主意,要选就选能把她一起留在省城的。这个愿望实现了,毕业后她和男友一起留在了省城,而且都在省委。年内就结婚了,直到三年后离婚她去了省审计厅也没生孩子,都说她不喜欢这么早有孩子,她要先享受生活。
听完黄水清的介绍,凌天有点失落的同时又有点庆幸,还是自家楼下麻将馆的老板说的对,漂亮女人只可做情人,不可做老婆,因为她是公共消费品,一般男人无力驾驭。
两人又聊到凌天刚做的扬澜湖防洪工程的审计项目。凌天简单介绍了一下,“我来这聚会时,昨晚从新丰县赶到湖城,上火车前跟湖城市局的小刘电话联系,听他说,县审计局的纪局长与水利局的余局长是老关系,原来都在县委组织部工作,后来分别到审计和水利任一把手,且一任就是十几年,很多事情上互相支持和配合。就在昨晚,他无意中看到县审计局长和水利局长从市局彭局长的宿舍单元里出来,看到小刘,好尴尬。”
新丰县审计局纪局长和水利局余局长不仅去过市审计局彭局长和分管农水科的周副局长家,还安排水利局财务科长和县审计局分管副局长去了审计组长陈子民家,在拜访局领导时,纪局拼命为水利局说好话,提出虚报防洪工程量骗取财政资金,工程偷工减料,材料以次充好,项目存在安全隐患等问题最好不要披露,由水利局做适当补救。不然肯定会引起社会稳定问题。
常务副县长一再叮嘱纪局长,说县里面的维稳工作很令人头痛,希望审计从大局出发。之后经市局研究,新丰县的防洪工程项目竣工决算审计的处理处罚也给了县审计局,考虑维稳,工程质量隐患问题也没上报告。
“项目结束啦?”黄水清对审计处理的事不感兴趣,审计处理与审计发现脱节的事他见多了。
“审计组都解散了,还不结束。”凌天不无感触,如何权衡审计威严与社会关系,需要他更加谨慎小心。说不定就触到哪条网,如何被网进去的,你都不知道。
“对了,昨天厅里开会了,说要开展全省性的土地出让金审计,抽调了市、县很多业务骨干,你也在其中,到红城市,具体分组要等进点动员大会上宣布。”
“什么时间开进点动员大会?”省厅抽调参加土地出让金审计的事,凌天此前听市局的人说过。
“五一节过完就开始,审计通知书这两天会发下去。”
“抽调过来的,还有我们班的同学吗?”
“我和思娴都会参加,下面市县同班的就没有,不过比我们早几届的有。有一个叫许诺的,比我们早两届,听说是个美女,也是多次参与省厅的审计项目。”黄水清锁了下眉头,在努力想着还有没有记得的,他只是在审计工作方案上粗略看了一眼,记不太清。
好一会,似乎想起了一个人,“哦,还有个八几年财校毕业的,叫水若山,江城湖阳县的,听说文笔很好,是个作家。”
是吗?凌天的脑图里迅速换了个板块,开始勾勒起美女审计许诺的影子,想像着她的模样,说话方式和语气……
101
黄水清跟凌天说的许诺,来自岩城市金山县审计局财金审计股。九五年从江南财校审计专业大专毕业后,许诺就进了金山县审计局。算起来从事基层审计也有十年,一直是搞业务,先是行文股,后是企业股,企业股撤销后又去了投资股,三年前到了现在的财金股。
在局里,她是一个真正的业务能手,每年分到她们股的审计收缴任务都能提前超额完成,且收缴款入库率几乎都是百分之百,领导对她很重视,零二年局里送她去江南财大成教学院深造,两年后获得审计专业的成人本科学历,回来不到半年就从副股长提拔为财金审计股股长。
县局的股长虽然够不上级别,但也和省厅一样,要论资排辈,很少有人去论业绩,不然资格老的人会很有意见,下面人有意见了,领导工作就难做。但许诺的破格却没多少人有意见,为什么?服她,人家业务有一套,敬业精神更没话说。
事业扬帆起航、蒸蒸日上的许诺,家庭生活却不如意。老公任之初是许诺在财校的同班同学,在学校时两人关系就很好,到了快毕业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学校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实习时把他俩安排不在一个县,甚至不在一个地区,相隔好几百公里呢,写信就邮局那效率,似乎解不了思念之苦。
那时候还没手机,固定电话用接待实习单位的又很不方便,不管怎样,当着别人的面谈情说爱,感觉还是很羞涩的。不像现在的大学生,走在大街上都敢摸来摸去,在校园里更是肆无忌惮。实习虽然只有三个月,但对于热恋中的他们来说,那就等于是三年甚至更长。
好不容易等着个机会,说是任之初那一组的约好来许诺这一组交流学习,实际就是看看同学吧,许诺兴奋得几夜没合眼,眼巴巴等着那天到来。但看着一辆辆班车绝尘而去,她有点失望了,约定的时间过了三天,许诺实在熬不住,鼓捣实习小组组长去回访。
小组长笑笑说,人家都没来访,怎么叫回访。不过他倒没拒绝许诺的提议,似乎看穿了许诺的心事,找到县局的局长,问他能不能帮个忙,安排个车让他们实习的人去学习交流,把这里实习学到的经验和知识也带给别人。
局长听了很高兴,不仅答应安排车,还亲自带队,说正好也去别的县局取经学习。一个多月没见面的许诺激动得,一不小心就怀孕了。也正是因为这次的意外怀孕,许诺放弃了留在岩城市审计局的机会,跟着任之初去了金山,大着肚子去报到。
等孩子生下来了,休完产假,许诺就上班了。和老公在一个单位上班有好处,可以互相照应,互相提点。
但也有坏处,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任之初的了解,破坏了她热恋时的好印象。任之初不仅工作疲疲塌塌,不求上进,学校书本学到的知识丢了不算,审计实务经验也没什么积累,整个一张白纸,混日子过,而且工作起来没有原则,对什么都无所谓,整天和一些审计油子无聊闲扯。
更让许诺生气的是,任之初跟那些审计油子在一起是无话不谈,谈得不知天高地厚。但一见了局、县领导,就畏畏缩缩,见面连头也不敢抬。每次开业务会,轮到他发言就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把个脸憋得红一阵紫一阵白一阵,临了,别人还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大家都说任之初老实,许诺在学校时也是看他老实又会体贴人才跟他相处的,心里想,跟着老实人不会吃亏,即使吃亏,也不会吃大亏,这就够了。
谁知道这人老实过了分,夫妻双双进了审计局就是老公时任县人事局副局长的叔叔做的工作,找的关系。到审计局工作几年后,许诺就跟老公说,叔叔家要常走动,感谢人家的帮忙,要有机会,也可以弄个审计局的副股长、股长当当。但任之初不听,很少去叔叔家串门,即使逢年过节礼节性的去了,也说不到正题,在叔叔家闷坐不到半小时就无话可说出来了。
老实说,许诺对老公提不提股长倒不是太在意,她就是不喜欢老公不求上进,一副颓废的样子,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一点不假,经常与领导接触,思路肯定会开阔一些,眼界也会高起来。相反,你要一天到晚老跟那些油子在一起,不颓废不堕落才怪。
后来,老公的叔叔因为分管社保口的资金出了点问题,提前退到二线,说话也不起作用了。任之初基本就与叔叔家少有往来了。
开始许诺还劝说老公多去叔叔家走走,人家退居二线赋闲在家,去问候的人肯定少,做侄子的去了,记得感恩,不管怎么说,叔叔心里的那份失落感也会少一些。老公不高兴了,要去你去。渐渐的,许诺也少去了,把叔叔淡忘了,同时也慢慢淡忘了老公乡下的父母亲情。
她开始觉得任之初陌生了,那不是他在学校认识的有些腼腆、羞涩但很诚实的男生,逐渐的,许诺的心里开始厌烦任之初,那时,她想通过考试跳出审计,不在一个单位,眼不见为静。她参加了好几次市里组织的招录考试,笔试成绩都很好,但进不了面试,即使进了面试也过不了关。她渐渐明白一个道理,公务员考试,考的不是能力和成绩,是路子是关系。
不管怎样,还是要考,她是铁了心要换一个环境。终于在参加市委宣传部招录文秘岗位的考试中,顺利通过笔试和面试。在等报到通知的那段时间,她想到了很多,这样走,会不会影响家庭,会不会影响快读初中的儿子,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婚姻?肯定会的。想想即将离开她为之努力,且小有成绩的审计,她有点后悔了。冲动啊,不就是老公不争气嘛,有什么大不了,不争气就不争气,只要过得开心,一家人平平安安,又有什么不好呢,何况老公也没有对自己的勤奋上进有什么怨言。老公不争气,就自己争气呗。
她既期待又后悔的市委宣传部的报到通知,过了几个月还没有等来,最后等来的是别人举报她的消息,说她的本科学历不是第一学历,第一学历是大专,是不能参加这次公务员招录考试的,上面已经查实了,取消了她的招录资格。
后来有人告诉她,原因不在这里,很多第二学历的都参加了公务员考试,何况她已经是公务员,只是从县里遴选到市里而已。真正的原因是市人大一副主任通过关系把她挤了下来,安排了自己的远房亲戚进去。
走不成,环境换不了,许诺反倒长舒了一口气。有时候想想,女人的事业重要,家庭也重要,尽管现在这个家不尽如人意,只要慢慢去经营去打理,相信总还是有如意的那天的。
但许诺想换个环境的行动,多少还是惊动了任之初,老婆嫌弃我了?是不是我真的让她很失望?换了别人,也许会醒悟过来,好好工作,做出个人样来,让领导看看,让同事看看,让老婆看看,我任之初不是什么事也做不了的,我没做出成绩,那是我之前没有积极性,不愿做,我现在愿做了,我是审计科班出身的我也能做。
可任之初不这么想,他开始埋头起家务来了,把一直由许诺承担的洗衣、做饭、拖地板,以及儿子上学接送的事全包了,还堆着笑脸对许诺说,老婆大人,从今往后,家务事我全包了,你就安心干你的审计吧。好像他自己不是个审计人,把个许诺郁闷得,生气也不是,高兴也不是,感激更不是。
渐渐适应了不做家务事,许诺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审计工作中,在业务上不断精进,市局统一组织实施的大型审计项目上,经常有她的身影。也因为有了漂亮、性感又随和的她,那些临时抽调搭配起来的异地审计组,显得格外的开心活跃,正是应了那句,男女搭配审计不累,工作效率一高,审计成果也多。
许诺的名字也进入了省审计厅一些业务处长的人名词条里。
这不,正在安宁县参加全省统一组织的农村公路改造项目审计的许诺,一天下午接到省厅农业处蔡东冬打来的电话。“您好,有事吗?”
“是这样的,省厅正组织对红城市的土地出让金进行审计,要从基层审计机关抽调不少业务骨干,你们市局农水科推荐了你。”
这事许诺事先听农水科的人说过,叫她随时做好准备,但不知道具体时间,于是问,“何时开始呀?”
“五月十号召开进点动员大会,你们要在九号赶到省厅报到。”蔡东冬说之后会将他的手机号发给许诺,方便联系。
许诺紧接着向她的局长作了汇报,局长说,“我下班时接到市局的电话,本来想第二天打电话通知你的,你正好打过来了。你辛苦一点,上级审计机关的工作一定要支持,一定要按要求完成任务。”
许诺说,“嗯,我知道。”
102
短暂两天的同学聚会,凌天总感觉心里面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而这些说不清楚的东西让他回家的一路上都很郁闷,很想喝几杯酒,很想摔碎什么东西,很想找个人痛痛快快的发泄一下。快到家了,这才想起他的妻子。
想起来,妻子尚小芸虽然个子不高,但有款有形,容貌姣好,淑女中还透着性感,床上功夫也很有一套。一想到这,凌天感觉满膛的子弹压上去了,巴巴的盼着午饭前到家,心里想着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进家门就拉着妻子进房亲热,把满膛子弹一梭子全打出来。不,这不够,晚上还得再来一次。
可是一到家,那团火去了,尚小芸不在家。凌天的妈也因为乡下有亲戚办喜事喝喜酒去了。小芸的手机关机,再下楼去她常打牌的麻将馆也找不见人,平时一起玩的人也说没见她,因为上午打牌的人少,女同胞上午都要买菜、洗衣服、做家务,忙完这些一上午就过去了,所以一般都得等下午才能聚拢人。那是去哪儿了呢?
女儿放学回家了,一进门就问,“爸爸,饭做好了没?”
“没有,宝贝,你妈呢,去哪啦?”
“妈早上在我去学校时跟我说爸爸上午会回家,要是她没在家,爸爸会做好饭的。”
凌天没得说了,虽然家里有洗好的菜,但懒得动手,带女儿去小饭馆点了两个女儿喜欢的菜,叫了瓶饮料对付了一餐。
等到下午,尚小芸的手机还是关着的,凌天找遍了他所知道的妻子几个好朋友还是没有消息。快到晚饭时,妻子用别人的手机打过来了,说江城来了个好姐妹,上午十点不到过来陪她聊天,姐妹也是个牌痴,聊了没几句就邀拢了几个人开工了。
小芸说,“我手机没电了,没带充电器来,又走不开身。你到家了没,我晚上还要打会牌,家里有菜你烧一下,别把我们宝贝女儿饿坏了。”
凌天气不打一处出,要等你回家做饭,女儿中午就饿坏了。但他没在电话里发作,对面有妻子的好姐妹,无论怎样,电话里发火不好,得忍住。他做好晚饭跟女儿吃了,安排女儿在房里做作业,就找到了宾馆,果然是妻子外地来的同学。见凌天来了也不散场,打趣他,“熬着了吧,别急,今晚一准放小芸回家。”
凌天没办法,坐在妻子旁边,边看打牌边看电视,声音还不敢放大,基本就是看字幕。
一直等到十一点半她们才散场,回到家,凌天的那团火早就没了。小芸看出了老公有点生气,于是主动起来,把凌天从上至下亲个遍。凌天的气消了,配合妻子,心里的那团火苗又升腾上来了,不一会儿功夫,火苗就成了火焰。像他们这种年纪的人,一个多星期已经很久了,再生气也不可能为这事生气,何况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凌天喜欢开着灯做,喜欢那种感觉……可是这次一开灯,却有点失望,原来小芸整天搓麻将,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挪身,肚子起来了。肯定不是这一个多星期起来的,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呢?刚刚升起的那团火焰顿时变成了小火苗。但凌天不想伤害小芸,也怕小芸胡乱猜测这一个多星期老公在外面干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象征性的依照程序完成了规定动作。
而打了一天麻将的尚小芸,在完成规定动作后早有困意,一扭身,背对着凌天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凌天从包里把新丰县审计时被审计单位打的几包散烟交给妻子处理掉。小芸一算,加上上次回家时带来的,可以卖上千块呢。县审计人员的工资不高,审计回来的散烟正好贴补一些家用。
凌天说五一节一过就要参加全省统一组织的土地审计,五一节不如去乡下休几天假。小芸开始是不想去的,七天假,七天乐啊,老公不用出差,也不用上单位审计,正好可以管女儿,多好的麻将机会。可是凌天坚持要一起下乡,并耐心说服老婆,老娘还在乡下呢,休假完一起接过来,也可以帮你照顾女儿。“乡下也有人打牌,到时找不到人,我负责帮你叫人。”凌天向妻子保证。
也是,如今乡下的麻将馆并不比县城的少,年轻力壮的男子都出外打工了,剩下的人也懒得去管农活,不种田上面都有各种各样的补贴,谁还管农活呢?何况种田也没什么收益,粮价低、农药化肥成本又高,辛辛苦苦种个一季稻,还不如在外面做几天工的收入。
这是真的,每年回家过春节,小芸就是在乡下的麻将桌上熬过那十几天的。去吧,只要有牌打,去哪儿都一样。
小芸打牌,凌天就去乡政府找人神聊。乡政府的一个副乡长,还有一个计生办主任,中学的老师,民政所负责农村低保的报账员,都是凌天小学到中学的同学,听说凌天回乡下了,副乡长几个电话全部聚齐,说好副乡长请客,计生办主任买单,窝在饭店里斗地主,喝酒吹牛,准备大战个几天几夜。
“你这小子,听说最近又到新丰县腐败去了?”李副乡长调侃地说。
“你少扯,腐败也是你们领导腐败,我们普通科员拿什么腐败。”
“乡政府工资都发不出来,这你是知道的。审计就不同了,见官大三级,到哪儿都吃香喝辣的。”
“见官大三级,也要看是谁,一般的审计干部只是跑龙套的,最多拿包烟,再客气的,也就是一百来块钱一瓶的酒。”
“没人相信,要不我跟你换。”
“真的换不?”
“真的换。”副乡长在乡下工作其实很苦,各种各样的任务经常压得喘不过气来,要说换工作,他真的会换,宁愿不要这个副科级。要知道,在乡里即使混到正职,再去像财政、审计、发改委这样的权重部门搞个副职都很困难。
“算啦算啦,开什么玩笑。” 这两人一见面就掐,计生办赵主任赶紧打断了他们俩,“凌天,能不能找你哥说说,去年春季县纪委来检查我们乡社会抚养费征缴的情况,说我们有违纪行为,扣押了我们十几万块钱,都过去一年多了,还没下文。这钱要先交县计生委再返回部分给我们用,扣了这么久,乡长有意见了,说我们办事不力。”
“这事你不可以直接找我哥呀,又不是跟他不熟。”凌天的哥哥凌海原来是县纪委监察一室的主任,去年有个机缘巧合,在协助省纪委的一次办案过程中,得到省纪委某领导的赏识,不久就直接调到省纪委去了。
“去找了,他说不是他原来所在部门办的案子,不归他管。”
“那是你没送礼,哈哈。”李副乡长就喜欢开玩笑,在他看来,任何事情都可以拿钱解决,能拿钱解决的事情也就不是事情,何况人家现在是省纪委的领导,这种小事还不是一个电话的功夫。
赵主任显得有点尴尬,看了一眼凌天,“嘿嘿”了一声,没接话。
是没送还是送了没收,是送少了还是送错了人,凌天没读出来。“这个我回县城帮你问问。”审计经常与纪委打交道,对于纪委的手法他很清楚,他们也有违纪款收缴任务,违纪不算很严重,违纪款可收可不收的,通常都会先收缴去,但不结案,就等着你去活动,活动开了,钱全额或部分退回来,活动不开,就成了你的呆账,钱让纪委花光了,你这儿还是个未了账。
凌天突然想起来乡下时路过的一个新农村,搞得好漂亮,就问,“亭口村搞了新农村吧,怎么那么漂亮,跟个城里花园小区一样。”
“岂止是新农村,而且是新农村的示范村。”李副乡长最清楚这个事,立马来劲了。
“还是上面有人的好啊,同样大的村最多拿两个新农村指标,亭口村拿了七个。这还不算,教育、交通、卫生、农业综合开发、扶贫办,好多家都有专项资金安排,不像个花园才怪呢!”低保报账员也插话了,他们村也报了新农村,听说上面也批了,就是指标款一直没到账,听语气很有点情绪。
他所说的还是上面有人的好,说的就是亭口村虽然不大,但出人,出官,县财政局长、发改委副主任,还有县一中的校长都是这个村出去的。
“这种内幕消息,凌审计应该最有发言权。”很少发言的中学老师突然插一句。
的确,无论是农村公路项目、重点投资项目还是专项资金的计划与分配,在中国这个以人情与面子为主要特色的现实社会,是不可能没有当官的影子的。因为有了当官的影子,在项目立项时间、立项规模、资金拨付及时性、乃至管理人员的使用等方面都会与众不同。而这些来之容易的项目和资金通常又可以与损失浪费,走访、接待和安排编外人员等挂上钩……
一想到这,凌天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快感,一股发现和惩处腐败的审计职业快感。再过几天就是红城市的土地审计,土地出让环节多,问题也多,来自全省各市县的审计业务骨干将在此大显身手。凭借自己多年的审计经验,相信一定会有所收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