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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本县两家水泥制品厂指向的是同一家——修湖县修江建材贸易公司。
修湖县靠近红城市，离江城市走国道要一个多小时，离湖阳县要三个小时。审计组决定第二天去修湖县那家水泥制品厂延伸调查，已经通知修湖县审计局，请他们提前协调好。
水若山当天下午赶到江城市，准备第二天在江城出发，与审计调查组的另外两个人一起去修湖县。
当夜，黄秋芸安排在江城的南湖大酒店，与江城经开区招商局刘局长、工商局张局长、财政局金副局长，一起共商经开区小商品市场开发的事。事前，水若山与成总联系过，成总在香港有事过不来，由水若山全权代理洽谈。
这个项目最开始是由区工商局张志红局长牵头的。张局长开始在湖阳县工商局当副局长，江员员当初开的音像店就在张志红当副局长时开发的商城里。张副局长后来又通过招商在湖阳开发了加工城，都挺成功的。半年前升调经开区工商局长后，区管委会领导找到他，意思是继续传送湖阳招商经验，在经开区也开发一个类似于义乌、柯桥带加工性质的小商品市场。
在酒店大包厢里，他们先在沙发上边喝茶，边谈招商的事。
这次来谈招商开发的事，是张局长回湖阳县家里时，去了文成实业发展公司，刚好水若山在县供电局审计，于是就把来意跟公司行政办主任黄秋芸说了。黄秋芸怕电话说不清楚，去审计现场找到水若山，简短说了去江城开发的事。
来江城开发是水若山心里也想的事，但他财务管理还可以，市场经验却不足，于是电话请示了成总，成总不喜欢与政府打交道，不过之前经水若山运作的纸厂和移民小区开发做的都不错，他相信水若山，全权委托他去与政府方洽谈。但提醒，相关程序要到位，法律文书要齐全。
张志红局长先给大家介绍了一下水若山，“这位是文成实业公司的财务总监水总，号称湖阳县的双机子，之前开发的移民小区很成功。”
“不好意思，我只是替人打工的。”水若山看了看坐对面的财政局金副局长，似曾在哪儿见过，但想不起来。
张局长看出来了，赶紧介绍，“这位是开发区财政局的金洪寿副局长，是你们财校的师兄。”金副局长一边跟水若山握手，一边问，“校友好，你是财校哪一届哪个专业的？”
“金师兄好，我是83届税收班的。你呢？”
“我是83届财政班的，我们还是同一届的。”金副局长拉住水若山的手，在沙发上坐一起。“我们不仅是校友，还是老乡呢，张局长说你老家是湖阳新元乡的，我家是左岸镇的。”
“还真是老乡，不过我父辈就去了宫亭，我只在新元生活过两年，而且是在读高中时，所以湖阳人都把我当成外地人。”说到这，水若山爽朗地笑了起来。
水若山说这话是有所指的，县检察院两次、县纪委一次办他，私下里听人说，主要因为他是宫亭人，湖阳人讽称为“宫之”。宫亭与湖阳虽然是隔壁县，但分属江城和湖城两个地区，而宫亭与湖阳相接的扬澜湖水面很长，渔家必争之地，相打相杀的事时有发生，所以这两个县靠湖的乡镇似有世仇宿怨，逮着机会就会往死里整，这是水若山遭受两次打击后，与人闲聊时聊到的。
水若山坐下来，接着说，“来之前，我跟公司的成总打了电话，委托我先来了解下情况，如果合适的话，可以考虑投资开发。要不，你们几位领导谁先来介绍下这个项目。”
“还是我来说吧，”张局长跟水若山在一个地方工作过，商城和加工城的开发项目还经过了水若山作为主审的审计，彼此有一定的了解。“我们前期已经去义乌、柯桥等地小商品市场进行过考察，结合考察结果，做了个项目开发可行性研究报告，该报告已经市发改委批准立项，面前正在规划初设阶段，等土地拿到手了，就正式施工。这些是可研立项资料。”张局长打开资料袋，把一叠资料递给水若山。
水若山认真看了几个关键的内容。项目位于通往湖昌县的江昌公路左侧，计划占地346亩，项目设计草图以三层商住套屋为主，共规划设计1560套，每套建筑占地80至120平方米不等，一楼为临街店铺，二楼可以营业也可以作为仓库，三楼则是两室两厅或三室两厅的住房，房屋不分层按套出售或出租。项目小区靠近江昌公路和其他主路边上，还配套建有酒店、写字楼和超市，酒店和超市目前已有意向性入驻合作企业。
暂命名的烟亭大市场总建筑面积12.4万平方米，总投资预计1.67亿元，其中，“五通一平”熟地出让费用估计3000万，约合每亩8.6万元。
“你这土地出让价格会不会有变化，国土部第11号令规定自7月1日起，商业用地要走招、拍、挂程序，这个地价能保证吗？”
“果然是审计专家，刚刚颁布还没实施的法规就掌握了。”招商局刘局长说，“这个政策问题我们也想到了，所以特意咨询了市国土局的专家，专家说，一般上面的政策下来，要有一个过渡或缓冲期，不会完全令行禁止。但为了稳妥起见，区领导要求这个项目尽快谈成，争取在6月底前，也就是在国土部招拍挂出让土地规定正式生效实施前，签订入园投资合作协议。”
“离月底不到一周时间，这个时间太仓促了，我们自己还得做个市场调研分析，还得成总的公司董事会决策。”
“时间是有点紧，也正因为时间紧，区管委会把这个市场开发定位为招商引资项目，有很多的优惠政策。最大的优惠是土地，折合每平方米130元，不到城区其他地段商业地产地价的三分之一。再是免缴城市基础设施配套费，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成本。”刘局长说。“还有个关键的政策是，项目建成后，房屋可以对外销售，也可以出租，张局长和我去江浙、福广那边跑过几趟，意向性来市场经商办厂搞加工的老板已有1000多个，所以，房子建好不愁卖不出去，租不出去，投资效益是看得见的。”
提前招商这一点，水若山相信张局长会做得很好。
“还有，区管委会同意土地出让后，可以申请项目建设贷款，解决开发资金周转问题，这个已经与市建行谈妥，就等签订项目投资合作协议。”财政局金副局长补充说，“市建行的宁行长也是湖阳人，而且是新元乡的，跟你是老乡。本来今天晚上也会过来的，省建行临时来了个领导要他陪，约个时间我再请他来见个面，喝个酒。”
“宁行长我也听老家的人说过，好像是新元坎上的，跟我老家一个村委会的，两村相差不到两里地，只是没见过面。”水若山说，“要不把入园项目投资合作协议和相关资料拿回去看看，明天周五，下周一上班时答复，看行不？”
“好的好的，不过越快越好，周末我们招商局是不休息的。”刘局长笑着站起身，请水若山入座上位。
水若山虽然是代表开发公司来的，是招商客人，但毕竟还是公职人员，且只是个不入级别的股长，江城开发区是国家级，工商局长和招商局长高配半级是副处，怎么也轮不到他坐上位。但架不住几个区部门领导的拉扯，不好意思坐上去了。
水若山左右分别是工商局张志红局长、财政局金洪寿副局长，张局长旁边是黄秋芸，招商局紧挨着黄秋芸。
酒倒满，这就开干了。
三杯下肚，水若山高兴了，之前说的下周一回复，改为周五去调查一个事，争取周六回复。黄秋芸急了，打住他，说水总喝多了，还是等水方艳律师看完合作协议和相关资料后再决定。
刘局长说，水总喝多了，你没怎么喝，我们来喝吧，于是拉着黄秋芸要连干三杯。黄秋芸应酬的能力没有问题，跟刘局长干上了，条件是刘三杯，她一杯，女的当然不能跟男的一样喝。
黄秋芸两杯干了，刘局才喝了四杯，酒疯上来了，搂着酒意微薰、俏脸绯红的黄秋芸就要亲，水若山慌忙上前拦住。刘局长还是不放过，嘴里含糊不清，喊着嚷着要拉黄秋芸去楼上开房私聊。
水若山不高兴了，把他按躺在沙发上，往他脸上泼了两瓶矿泉水，让他清醒清醒。然后打电话叫小毛和小林上来，送黄秋芸回湖阳。
小毛和小林上来正想问怎么回事，水若山示意他俩别问，赶紧回去，不想这两个人生事。
058
周五，天气还不错，吃完早饭，市局投资科的黄年平副科长、湖阳县局的水若山、湖昌县局的小高，审计组一行三人来到修湖县那个水泥制品厂——修湖县修江建材贸易公司。
修江建材位于国道边上，离红江高速公路修湖收费站不远。很容易看得出，修江建材是在大队废弃的养猪场临时搭建的，厂区内没什么生产设备，也看不出有多少生产工人。工人甚至没有制服，没有仓库，场地里只堆了很少几根不同规格的水泥电杆，看来是临时运来的产成品和请来的非专业生产工人。
审计组请他们提供水泥电杆的生产、销售明细账表和仓库进出库保管账。公司负责人说他们是私营企业，没有正规的账，农网改造项目快结束了，这些资料都没有保存，流水账都没有。
“银行对账单呢？”小高问。
“哪有银行对账单，我们是小厂子，流水账都没有，哪还会保管银行对账单。”
水若山听他说小厂子，忍不住想笑，光是湖阳县的水泥电杆款就近千万，加上江城其他县的，这个产值和销售怎么会是小厂子，小厂子又怎么是增值税一般纳税人。
但政府审计对于私营企业有时候没办法，虽然上面说国有资金走到哪，审计就跟到哪。但对私营企业手段有限，他说这个没有那个没有，有时还真无可奈何。
水若山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修湖县地税局的段副局长。
段副局长原来是湖阳县某农村中学的老师，九四年国地税分家进了地税，所在的蔡坊镇地税所与水若山所在的呜山乡是隔壁。因刚到地税不熟悉业务，还经常来呜山乡向水若山请教，说起来，他还是水若山带出来的徒弟。
不过人家善于走政治路线，到地税才两年，就升任县直属分局的副局长，前年又提拔到修湖县任副局长。到修湖后跟水若山也有联系，回到湖阳又约在一起吃过几次饭。
“段局长吗，现在哪儿？”水若山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拨通了段副局长的手机。
“我正在开会，等会，我现在出来。”段副局长压低声音，出了会议室，“水股长，别叫局长好不，你要这么叫，我还得叫你师傅呢。我在修湖，你不是来了修湖吧。”
“正是，有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麻烦的，有事尽管吩咐，只要能帮上忙的。”
“很简单，我们在做农网改造项目竣工决算审计，涉及到你们县的修江建材贸易公司，想看下这几年的税务稽查报告，了解下这个公司的生产经营情况。”
“可以啊，我跟稽查局的负责人说下。对了，带公函了吗？”
“临时想起来的，没带公函，这才找你帮忙。审计可以申请查询他的银行流水，但你知道，流水要几天后才能拿到，我们这个项目要结束了，来不及。”
“哦，要没公函，我们只能给你复印你需要的资料，不能盖税务局的公章，你看这样行吗？”
“行，有复印件就可以。先谢谢了！”
“不用跟娘家人客气哈。我这就安排稽查局的人准备，中午就在我这儿吃饭，好久不见了，喝两杯。”
审计组很顺利拿到了修江建材这几年的税务稽查报告，稽查档案里还有修江建材的银行流水，审计组一并复印。
原来修湖县修江建材贸易公司是农网改造开始后的第二年才注册成立的，厂长是江城市供电公司胡总经理的亲弟弟，胡总经理指定全市大部分县区农网改造工程必须购买该厂的水泥电杆。
而修江建材并不生产水泥电杆，只做转手生意，都是从其他县的生产厂家购买，其中就有不少是湖阳的两家水泥制品厂家。然后高价转卖给那些县供电公司，用于农网改造项目，几乎连运费都省了。
湖阳县供电公司的余经理为此事还跟本县两家水泥制品厂的厂长说过很多好话，请他们谅解——事后，审计组向县政府领导汇报审计结果时，县政府领导也对此很是反感，说丢了他们很多税源，影响了几年的财政收入。
经审计计算，修江建材出售的水泥电杆价格比市场价格高出百分之三十。低价购入高价卖出，农网改造项目下来，获取差价两千余万元。
而高出市场的价格，修江建材以虚列产品成本的方式返回给湖阳县供电公司，弥补供电大楼资金不足的276万元。另外现金支取，计43笔的回扣81万元不知落入何处？
然而，水泥电杆只有虚高农改成本的事实，却无法解释特定的几个村为何老是停电的现象。审计组与湖阳县审计局领导闲聊时，谈起了审计情况的事，县审计局分管审计业务的魏副局长半开玩笑的说，“这几个经常停电的村，好像没一个人是在县里或乡里当官的。”
“不会吧，难道农网改造也要看面子？”审计组长杨明发似信非信。
“哈哈，开开玩笑而已，我们也没有证据。”县局的丰局长赶紧出来打圆场。
但一语惊醒梦中人，项目主审水若山在审计局领导走后，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说不定这几个村实际的材料与结算书上的材料，可能就不一样。”
“我赞同水主审的推断，我也怀疑这几个村农改工程耗用的材料极有可能是以次充好，或以旧代新。”市局投资科的副科长黄年平插话说。
审计组当即讨论决定，再分两个小组，一组由投资科副科长黄年平带着湖泽县局的小郭、湖阳县局的小余，负责查实农户废旧电表的回收处理情况。
另一组由主审水若山带着钢城市局的李国庆副科长、湖昌县局的小高，重点调查核实经常停电的几个村农网改造实际耗用的材料，从施工材料上撕开一个突破口。
晚上吃饭时，审计组长杨明发通知审计人员，晚上要好好休息一下，养精蓄力准备明天下乡。吃完饭后，杨科长有事返回了江城。
审计组的安排，小余无法改变，正准备给邹小平科长打电话，告诉审计组的突击安排时，早就对其有所警觉的水若山打断了他的通话。
水若山把他引到没人的地方，以同一个单位同事的身份，指出他这么做不对，“都是在县局工作的，你这么做，我理解，但有时候审计原则还是不能丢的。”
小余的脸顿时有点红中带黑，说，“没办法呀，兄弟，我这也是出于对本县利益的考虑，这是局领导的安排，要不然我们两个也进不了本县的审计组。你也知道，下级审计机关在上级来审计时，不得已要充当大多数人所说的内奸，这不是被审计单位的意见，而是当地政府领导的意见，也是局领导的意见。”
“本县政府的利益固然要考虑，但农改百姓的利益更要考虑。而且我们还在同一个审计组，审计组的利益也得考虑，审计组出不了成果，本来存在的严重问题查不出来，最终试审工作没做好，就无法指导其他县区的农网改造项目审计。全市乃至全省农网改造项目审计都做不好，不仅我们审计人员脸上无光，被审计单位也不会感激我们，相反，会骂我们无能、草包，你说是不是？”
小余被说得一脸尴尬，当“审计内奸”对当地政府来说，可能是值得肯定和褒奖的，但对于审计同行来说，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他有点惶惑的看着水若山。水若山看出了他的心事，说，“放心吧，我们是兄弟，话就说到这里为止，明天还要下乡呢，早点回去休息吧。”
059
审计一小组对负责废旧材料物资回收、处置或再利用的供电公司下属的物资公司的材料账、实情况进行了审计，并延伸调查了县城仅有的三家废品收购站。
通过反复做废品收购站老板和物资公司业务人员的工作，他们才说出送交废品收购站的旧电表和计电箱是湖阳县供电公司材料股和供电所的人。
正如村民们反映的，旧电表按新旧程度的不同，每只收购价在5至10块之间，由于送的次数多且间隔时间长，有的还是现金支付的，具体支付多少收购价款无法提供，只能提供个大概的数字。
审计一小组根据全县农改总户数，按每只电表平均7块推算，仅电表一项，该公司隐瞒废旧物资变卖收入160余万，这个数据与废品收购站提供的数据相差不大。与供电公司负责人几经磨嘴皮，他们最后承认，该收入作为“小金库”，在用于发放农网改造过程中付出辛勤劳动的公司领导与业务人员的下乡工作补助。
审计二小组水若山、李国庆、小高3个人再次来到几个停电村施工现场，提前通知乡电管站准备好了登杆铁鞋，带着工具来的电工正要爬上去查看，水若山拦住了，“还是我来吧。”
“这个……”电工和供电所长担心安全问题，不让水若山亲自上去，怎么说，这水泥电杆也有十几米高，非专业人员是不允许高空作业的。
但水若山坚持要自己上去，他想自己搞个清楚，如果电工或供电所的人上去查看，万一查看的结果不是真实的，那岂不白干。怀疑一切是审计的天性，何况对审计问题天生敏感的水若山。
水若山虽然个子不高且偏瘦，但身手敏捷，三两下就上去了，把个电工和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电工只是示范一下动作要领，他这就熟练掌握并运用。
水若山登上水泥电杆顶端，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在上面翻看照片效果确认清晰度后再下来。每个经常停电的村庄都取了不同的样本，有的在电线杆上取样，有的在房顶上取样。
手机照片可以清楚的看到，经常停电的几个村施工耗用的电缆导线很旧，很多地方还有绝缘胶布包裹着，还有部分村使用的变压器也是翻新的。
审计人员对比照片抄写电缆导线上标明的品牌、规格后，又到周边几个供电正常的村施工耗用的材料进行比对，发现不仅材料新旧程度不一样，品牌、规格也不一样。
最后与审计组随身带着的工程结算耗用材料明细资料核对，发现一个惊人的秘密——同样的高压线路，不同的村使用不同品牌、规格的导线，但工程结算耗用材料明细清单上却是完全相同的导线！
审计人员请一同查看导线的电工做了详细笔录，并对经常停电和很少停电的几个村所耗用的材料进行取证后，趁着月色返回县城。一路上，审计二小组3人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在车上有说有笑，很是开心。
到了县供电公司，早接到电话要求提供那几个经常停电的村庄领取材料的入、出库清单的县供电公司材料仓库保管员，两手空空的在办公室等候。
仓库保管员说，这些材料都是县电力安装公司直接提走的，进和出都没有通过仓库保管台账。
找到电力安装公司负责人冯经理，要求提供那几个村的电缆、变压器等材料来源、领取和施工使用情况。
冯经理以时间久了记不清或财务人员不懂财务，账证不全等各种理由拒绝提供。
审计人员将施工现场获取的实物证据摆在冯经理面前，要他认清情况，不要无谓的抵赖和狡辩。
在证据面前，冯经理不得不交待，这几个经常停电的村庄，使用的是县城电网改造拆卸下来的旧电缆导线，本来就已经老化，加上一拆一装和途中运输破损，很多导线的外皮脱落，内线断裂，是用绝缘胶布封上的，而他们的变压器也是县城电网改造时换下来，经过适当检修翻新装上的。
经常停电由此而来！
这几个村的农网改造之所以要由湖阳县供电公司下属的电力安装公司亲自施工，其目的不是为了确保农网改造质量，而是为了掩饰其不能让农户知道的秘密。
那几个经常停电的村庄重新施工，村民放鞭炮庆祝，并联名将锦旗送到审计组。
经审计初步测算，农网改造电缆导线以旧充新，虚列工程成本套取资金580万元，且套取的资金去向不明。
与此同时，水若山根据黄秋芸提供的线索，进一步挖出了湖阳县移民建镇与农网改造交叉重复的项目支出，除去政府移民办虚列支出，实际少付供电公司的400多万外，供电公司还将已经列入农网改造工程又获取政府移民交叉补助的公建设施资金270余万元，用于县城入口转盘处的供电大楼豪华装修工程。
水若山自己也没想到，就是这个湖阳县农网改造项目建设竣工决算审计，几年后竟入选国家审计署审计案例库，并作为审计干部培训教学案例。
060
农网改造项目建设竣工决算审计外勤工作基本结束，接下来是要起草审计报告征求意见稿。
审计组长请示了分管投资口的徐副局长，说审计组7个人，有两个人是湖阳本县的，水若山还是主审。
徐副局长说，你们就在湖阳县审计局开个审计业务会，讨论报告提纲或框架来，将审计发现的主要问题，提出个初步的处理意见，然后现场与被审计单位先沟通下。还有，请县审计局领导也参加下，也听听他们的意见，现场形成报告初稿回市局交法规审理。审计组就地解散，有什么情况再联系。
第二天上午，审计组在县审计局五楼会议室召开了审计报告征求意见初稿的审计业务讨论会，审计组成员全部参加，县审计局丰局长和分管投资审计的魏副局长也参加了。
主审水若山先拉出了报告的框架，讨论报告框架时，针对审计发现的主要问题如何提出定性处理，以及如何提出审计意见或建议，大家却有不同意见。
“废旧物资处理款账外收支的要收缴，这个不能不收，还有，违规收取的工程管理费以及核减的工程造价也要收缴，收缴比例多少合适，由市局来定。”余星光首先放了一炮，他们股每年都有很重的审计收缴任务，事前他们丰局长也跟他说过，争取把处理款放到县局来收，但他小余也是审计组成员，不好直接提这个建议，所以先放了一炮，把钱收了，打个收缴违纪款的前站，至于市局收还是县局收，局长之间自然会沟通协调好。
审计组成员小郭说，“核减工程造价部分倒不一定要收缴，可以拿出来归还供电公司银行项目专项借款，这样可以减少一些国有资产损失和投资成本。另外，公司少缴的建筑安装营业税、合同印花税等合计6万多块，这个应该要收缴。”税收这一块是她负责审出来的。
“账外和虚列成本支出套取资金，这些钱主要是建了办公大楼，你看他们那破烂的办公大楼，的确是要改善一下，人家花了钱做了事，虽然钱的来源不正，但现在要他吐出来是不太现实的，我想这部分违规资金还是象征性的处罚一些。”水若山在审计中接触过太多这样的案例，截留挪用专项资金建楼堂馆所。这些项目建设都是当地党委政府要求并立项同意的，是城市发展亮化、绿化的趋势。
这几年移民建镇专项资金太多，县乡政府借机狂建豪华大气办公大楼，要问哪里的房子最漂亮，当然是县乡政府大楼，就是最好的说明。本来就因为经费不够而挤占挪用，你再处理处罚，他拿什么交罚款？处罚款还是不得不在专项资金里支付，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这就造成了新的截留挤占挪用，这是一种恶性循环，不可取，专项资金的使用效益因此更会大打折扣。
水若山接着说，“至于账外发福利甚至私分的，以及外县水泥厂现金支付的81万元回扣和废旧物资处置收入等资金去向不明的，考虑审计手段有限，建议移送有关部门进一步查处 。”
市局投资科的黄年平副科长也说，“该收缴的按规定收缴，该调账处理的建议被审计单位调账处理，该移送有关部门进一步查处的，一定要按审计程序移送处理。”这是他们科的项目，处理处罚和移送到位，都将会是他们科的项目审计成果。
水若山补充说，“还有，农民投工投劳的报酬，既然已经计入了工程结算造价，就应该理出来支付给农民，这是农民的辛苦钱，这也是这项‘民心工程’、‘德政工程’的最好体现。”看得出，主审水若山有点激动了。
审计组长杨明发没有就主审的话表态，而是把目光投向县审计局的丰局长，他看得出，水若山在讨论发言时，丰局长的眉头是有点紧。
丰局长毕竟是当了19年的审计局长，还拿了全国审计系统先进个人。他的确心里有点不快，水若山虽然是项目的主审，但也毕竟是湖阳县审计局他的手下。市局的徐副局长安排现场在县审计局召开审计报告征求意见业务讨论会，是他与徐副局长沟通后的结果，目的很明显，是想把事情简单点，能不处理处罚的尽量不要处理处罚，确实要收缴的，也要想办法留在县局收。水若山查案子这么聪明，这个用意难道就看不出来，还比不上小余那个整天就想着打麻将的大脑壳？
说心里话，他是很欣赏水若山的工作能力和正派性格的，但凡事要看情况、看场合，你总不能一味管自己，连我这个局长都不放在眼里吧，怎么说，这几年我还是很帮你的。
丰局长正了正坐姿，说，“报告提纲我听了，很全面，不愧是市局带来的审计专家组，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县局审计人员学习。”
丰局侧过身对着分管的魏副局长说，“下次局里搞个业务培训，就请陈科长和黄科长来讲课，你帮我记得这件事。”魏副局长点了点头，并在笔记本上记了下来。
“其实丰局长手下的水股长更优秀，真要讲课，建议请水股长讲第一课。”杨明发科长插话说，黄副科和李副科长也跟着附和。
“这个自然，若山这个人是挺不错的。”丰局长喝了口水，接着说，“农民投工投劳的钱，我想还是不要提出来，本来就没事，因为审计这么一提，反而可能引起社会不稳定，你们知道，现在的农民多难缠。至于审计处理处罚，我就不好多说，大家都是专家，如何定性、如何处理，比我把握得准。”
他停了停，目光停在了组长杨明发身上，“说实在话，就我个人的想法，我想请杨科长、黄科长和审计组的同志给我个面子，把这个项目的处理处罚权给我们县局。你们也知道，县局的经费很紧张，要收到钱才能与财政分成，才能维持审计工作的正常运转，才能给我的干部考虑奖金福利。今年的任务很紧，这段时间又都在忙财政同级审，基本没收到钱，要是这个项目各位能支持一下湖阳，帮助我们局实现‘时间过半、任务过半’，我真是感激不尽。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不给审计组各位添麻烦，来湖阳半个多月了，一直想请你们来局里坐坐，你们又忙，今天中午无论如何，你们得给我尽湖阳地主之谊的机会，下午我来安排车送你们回去。”
“丰局客气了，”杨明发说，“既然丰局这么客气，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中午就让丰局破费。不过，审计处理处罚的事，这个我做不了主，得回去请示徐副局长，说不定还要局长亲自拍板呢。”
当天下午，县审计局丰局长与供电局余局长碰了头，再一起去见了常务副县长黄幸福。黄常务要求尽快去市局跑一趟，不管多少，争取把罚款留在湖阳，最主要的是涉及民生的问题，真要是把湖阳县农网改造耗用材料以旧充新、坑害农户的问题上报告披露出来，再往省审计厅一报，湖阳可就成了全省的典型，这个公关工作一定要做好，而且要快，要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