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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5月中旬，水若山带着鹿城一家鞋厂、一家电子玩具厂的老板去湖阳，与湖阳县招商局面谈入驻工业园区投资办厂的事，这期间若山事务所接了两笔重要的业务。
一笔是方艳接的。焦点集团因做假账偷逃巨额税款，被公安经侦部门立案，司法冻结焦点集团银行账户资金3000余万，负责做假账的集团出纳刘老蒙进了看守所。潘总找了不少关系，最终还是花了200万取保，监外筹措资金接受税款追缴和处罚共计1点5亿元。潘总知道水若山回了湖阳，直接找到方艳，请事务所帮他对忻原子公司和江北一家子公司进行清算，整体转让所得接受处理处罚。能多转让更好，但要快，这边经侦部门有时间限制的。
水若山把去湖阳投资办厂的事谈好，签了投资合同，即经三镇坐火车去了忻原，与早已到达忻原的事务所注册会计师和评估师汇合，开展了为期三周的资产清算业务。这笔业务是为潘总个人服务的，所以利益尽可能向焦点集团倾斜。业务简单，在此不表。
另一笔是汪青云接的，鹿城市以服装、纺织品出口业务为主的华宇商贸公司会计年报审计。事务所接下业务，电话报告了主任会计师水若山后，即派出审计组进驻审计。
华宇商贸公司大部分商品从内地购进，商品购进和出口业务本身没有什么，公司的财务收支也没什么大的问题，但在出口退税方面却存在严重的违法问题，据审计结果初步统计，该公司仅2003年骗取出口退税13笔，金额达2400万元。
带组审计的是汪青云，审计组员会计师小秦和小刘。发现这一重大问题后，审计组没有及时向主任会计师水若山和负责法规审理的方艳汇报，而是将这一信息传递给了公司的财务负责人，并且告诉他，这件事还没向所里汇报，看公司怎么弄，有没有办法在近期内采取措施补救。
财务负责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天晚上邀请审计组的三个人吃饭，喝酒时都不谈工作上的事，吃完饭又请他们去夜总会唱歌。小秦和小刘觉得这样不好，感觉公司有什么企图，就说身体有些不适，要先回去休息。汪所玩兴正浓呢，说想再玩会，要走你们先走吧。
他们两个先走了，公司的车送回去，临下车时塞给他们每人一个厚厚的红包。他俩推却坚决不肯收，但公司的人执意说，收下吧，不会有事的。他俩战战兢兢地把钱收下了，心里也在想，汪所一定也收了，可能数额还大，如果现在坚决不要，汪所可能会生气，他是股东，又是本地人，说不定把自己给辞了，这份工作来得不容易，自己只是个会计师，又不是注册的，很难找到这么专业、薪水又高的工作单位，不像是在内地的单位，总是混日子过从来没人重用。
但收下了这笔钱，一定会为公司隐瞒重大的事实，最终出具一份假的审计报告，一旦暴露，这样可能会对事务所造成极坏影响。水所长也是从公务员过来的，能聘请他们，可算是知遇之恩，这么做岂不是害了他？
就这样，他们在宿舍里左思右想，要是不想得这个钱，是假话，辛辛苦苦出来打工图什么，就是钱！要说是完全为了钱，也不是，自己学了会计审计这门手艺，当初只是想找个用得上的地方，现在有了，心里满足，再说，不能得的钱是不能得的，还得讲个审德吧。最终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钱封在那里，绝不能动。如果这事不会被揭穿就收下，反正审计报告的拟稿和提交是汪所负责，有事他一定会顶着。
第二天下午，汪青云便将该公司的会计年报审计报告征求意见稿提交事务所讨论，审计组的意见是出具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
方艳有点疑惑，该公司的咨询服务是李峰组负责的，他汇报的情况好象不是应该出具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方艳说，“汪所，把你们的审计工作底稿给我看一下。”
“好的，全部在这儿。”汪青云很自信地将底稿交给了她。
底稿上确实看不出什么，一份被审计单位提供的会计资料的完整性、公允性、合法性的《承诺书》，一份资产负债情况和财务收支情况的审计取证记录，几份成本费用开支和销售收入的审计取证记录，以及几份商品购销合同和海关完税凭证的复印件，底稿上完全没有可以作为保留意见的审计事项。
“秦会、刘会，你们两位怎么啦，不舒服吗？”方艳在复核审计工作底稿时，注意到审计组负责审计的两位会计师正埋着头伏在桌上打盹。
他俩慌忙抬起头来，神色不自然地说，“没什么，方律师，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头有点痛。”
“你们两个都没睡好吗，刚才汪所汇报的审计情况有没有听到，需要补充吗？”
“我们听到了，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那好吧，请审计组将审计报告征求意见稿打印好送交被审计单位征求意见。”
散会后，方艳回到办公室，将门关上，打电话给水若山，把她对华宇公司的重大疑问和秦、刘两位会计师的反常神情报告了水若山，请他拍板是否现在征求意见。末了加了一句“要不要等你回来，再去被审计单位复核一下？”
“你真的怀疑这里面有事？”
“是的，我有预感，哥要相信我，我虽然对会计、审计业务不是很熟悉，但我的预感很灵验，上次鸿运公司的事我就有，只可惜那次我不知怎么心不在焉了。”
“这样吧，艳子，这家公司是李所长承接的咨询服务业务，通常应该由他去做会计年报审计，你让李所把他全部的咨询服务档案资料拿来，看看他的记录，再作打算。如有必要，你的二级复核暂停，等我回去再说。”
合伙人李峰过来了，方艳直接问他，“李所，华宇公司的会计咨询服务业务是你组负责的，你们在提供服务时有没有发现公司财务的什么问题？”
“他们有个别的会计科目账务处理上有点问题，服务记录上有，但他们都做了调整，还有一些购销合同、海关证明等资料以前不是很全，我们提出后他们都注意搜集和保管了，应该说我们的服务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他们公司也很满意，还考虑增加咨询服务费呢。”
“我上次听你说，他们咨询你增值税出口退税的事，你跟他们说，增值税出口退税需要有的退税凭证和相关资料，而他们问你如何取得这些凭证和资料，你说，实际发生了的都可以得到相关凭证和资料，但他们问你有没有别的办法弄到，你说没有，对不？”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那你在以后提供服务时，有没有发现他们从别的途径取得增值税出口退税的凭证和资料呢？”
“没有，如果有，我会指出来，并要他们纠正的，服务记录上也一定会记载。”
“好的，没事了，李所，谢谢你。你有事就去忙吧，我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是不是我太敏感啦，或者是我对他们存有偏见，一个是财政过来的，一个是审计过来的，在内地，对那些公务员出身的我有点不相信，到了这个开发多年的城市，我也没有完全改过来吗？”方艳自由自语，“不会呀，我在上海、红城也呆了几年，不负责任或腐败的公务员我也见过，但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多。”
等审计组第二天上午拿回被审计单位征求意见反馈函，复核正式审计报告时方艳提出很多疑点，说暂不能出正式报告。汪青云不高兴了，“方律师好像不相信我，如果不相信，可以另派人到华宇公司去重审。”
“你误会了，汪所，我们只是想，这项业务不要出什么问题。”
“审计业务是项目负责制，这个项目是我负责的，有什么问题当然是我负责，我会不认真负责而害自己、害自己的事务所吗？”
“汪所，如果这事我做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向你道歉，但你知道，我们都是为了审计质量有保障，审计质量是事务所的生命，这你应该理解吧？”
“好了，方律师，我理解你要严把审计质量关、防范审计风险的心情，其实我也这么想，刚才是我一时冲动，对不起！”
两天后，这份对华宇公司2004年度资产、负债、损益情况的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先送到被审计单位，水若山回来后再补签发。由被审计单位分送给市工商局、对外贸易局、国税局等有关部门，这笔业务看似真的什么问题也没有的结束了。
095
华宇公司审计报告出具的一个月后，也就是2005年6月下旬，秦会计和刘会计突然提出要辞职转所，这一做法让水若山和方艳大惑不解。
“为什么要转所，总得给个理由吧？”在水若山的办公室，水若山拿着他们的辞职信问他们，“是嫌我给的薪水低了，还是我太苛刻，让你们忍受不了，才要离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水若山的思维里，只应该是他对员工的表现不满意，而要辞退别人，如果是别人主动提出辞职，则是自己的失败了。
“不是，水所，我们出来打工前在厂里做财会，每月才1000块左右的工资，在你这里，每月都有2000多了，翻了一番多，去年底还另给了5000元的红包，再怎么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去处，老板和方艳姐对我们都不错，都是一个地区出来的，就象老乡见老乡一样，怎么能说老板苛刻呢，况且，我们都没有拿到注册会计师执业证书，上个月的考试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去别的所找工作也不是很容易的，说真的，我们也舍不得离开。”
“那是什么原因，你们既然把我当老乡，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水若山问。
“我们不好说，还是让我们走吧！”
“在执业过程中，你们有什么事隐瞒了，对不对？”方艳站起来，直视着他们，“上次在讨论华宇公司的审计报告征求意见稿时，我就觉得你们两个有问题，我都打算进华宇公司复核重审的，但水所长相信你们，不会对他隐瞒什么的，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因为你们不会忘记当初你们是怎么进这个所的，又是怎么承诺的。”
“你们知不知道，如果你们隐瞒了什么重大的问题，总有一天会披露出来，到时不仅害了你们自己，也会害了水所长，这个所也会因此而倒闭。你们也是因不满内地企业的人浮于事，弄虚作假，以至企业发展受到极大限制而到外面来打工的。你们进所时曾经发过誓，你们热爱审计事业，决不会做违背职业道德和良心的事，对不对，难道你们忘记了？”方艳真的生气了，她一直都不相信，她的预感和直觉会又一次失败。
“方艳姐，你骂我们吧，真的，这一个月来，我们睡觉老是不安稳，我们亲眼目睹了许多国有企业为了完成上级下达的收入、利润指标，而做假表。为了解决亲戚朋友的工作，买编卖编，以至人满为患，加重企业负担。为了上规模，上档次，要项目，搞所谓的形象工程，而行贿受贿，重复建设，劳民伤财。因为这些而导致企业的倒闭、破产，下岗失业的人都数不清了，我们出来时就曾经发誓，搞审计，决不造假，一心一意提供服务工作。但是，在华宇公司审计，我们却违背了誓言，仅仅就因为两万块的红包。你报案吧，水所，我们愿意接受处理，钱还封存在办公室抽屉里，我们没敢动。”
水若山没有立即回答他们，而是背靠着椅背，闭目沉思了好一会，小秦和小刘非常紧张地看着水若山的手和手旁边的电话机。
水若山没有打电话报警，而是平静地说，“你们两个现在去把红包拿过来，然后写个情况说明，下班前交给我，辞职信先留在我这儿，还有，这件事暂不要告诉别人，包括汪所，去吧。”水若山吸取了上次汪青云轻易得知他调查的事，导致他决策失误的教训。
“哥，现在怎么办？”方艳送他们出门后把门关上，“都怪我，当初汪青云那种委屈、生气的样子，让我轻易地相信了他，我一下子就忘了，从机关里出来的，不管是内地，还是沿海，这种表情说话，通常就是有问题的，唉，没有当过官的人，真的是不懂其中的奥妙啊。”
“先把情况搞清楚再说吧！”
下午上班时，水若山把汪青云叫到了办公室，“汪所，我们共事快一年了，我这个人到底怎么样，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作为同事，又是朋友，论年纪，你还是我大哥，你可不能留面子，要说真心话哟。”
“印象不错呀，工作有能力、有魄力，对待同事也非常的好，事务所开业至今才一年，经济效益很明显，审计业务也覆盖到邻近市、县，而且正在逐步扩展，社会影响也在加大，连我开始都没想到才一年的时间，审计业务会做得这么大，这全是水所你领导有方。”
“这不是我领导有方，而是全所员工共同努力的结果，但我现在想听的是对我的批评意见，如果我还有哪些不足的，请直说，我今后一定会改正的，你知道我这人的性格，不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
“我说的是真心话，水所是我见过的少有的直爽人，我真的找不出你的不足。”
“谢谢你这么看好我，我还想请问一下汪大哥，一个事务所能在市场经济大潮中生存下来，并不断的发展壮大，靠的是什么呢？有人说靠的是关系网，靠的是投机，靠运气，但有的人说，取决于审计质量，职业操守，尤其是诚信，不知道汪大哥是什么看法？”
“当然是后者，只有质量和诚信才是企业生存与发展之根本。”汪青云觉得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水若山怎么会问他这样的问题呢，难道他有什么另外的含义吗？
“诚信和职业操守是不是也包含遵纪守法呢？”水若山继续问。
“当然包括，遵纪守法是前提，不能遵纪守法，又谈何诚信，不能遵纪守法，更谈不上职业道德了。”
“不能遵纪守法的事务所还会有生存的空间和发展的前景吗？”
“没有，绝对没有。水所何故要问这些大家都知道的常识，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汪某说呢？”汪青云反问。
“问得好，汪大哥，我在鹿城人生地不熟，是汪大哥和李大哥帮我把若山会计师事务所这个舞台搭起来，拉客户，做业务都有你不少的功劳，我从心里衷心感谢你，可以说，若山事务所发展到今天，有今天这样的成就，这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来之不易啊。但是，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我开创自己的事务所，并不只是为了赚钱，更重要的是我热爱审计事业。我想你也是，从财政部门退到二线，不想就这么在家闲着，还想继续为审计事业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对吧？”
水若山停了停，直视着对面的汪青云，继续说，“汪大哥，假设我们所里有人收受被审计单位贿赂，隐瞒被审计单位重大违法问题，导致审计报告严重失真，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水若山话一出口，汪青云的脸倏地红了，一会又变白，许久才颤抖地说，“水所，那件事你都知道啦？”
“我知不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如何对待这件事，你有没想过，因为你这么做，事务所将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都怪我一时贪心，事后我也曾反醒过，但审计报告已经签了，如果再提出来，反而会害事务所的，况且，这件事也不只是事务所才知道，国税、海关等单位的人也知道，我想等过一段时间再看看，谁知一个多月过去了，还是让你发现了，水所，你帮帮我，我现在就回去把所得的8万块现金取出来交到所里，行不行？”
“8万块，汪大哥，你叫我怎么帮你，你是党员，是行政单位的二线领导，而我只是个中介服务机构的法人，我有什么权力去处理你的受贿行为。”
“水所难道要移送检察院？千万别，如果那样，我怎么有脸见单位上的人和我的朋友。”汪青云几乎要哭了，“要不，我将此款退还给华宇公司？”
“退回？那虚假的审计报告怎么办？数千万被侵蚀的国家税款怎么办？事务所已经建立起来的诚信怎么办？不光是你这次麻烦，二级复核法律把关的方艳，三级审签的法人我也有责任，你明白不？难道你就连去检察院自首，敢于承认错误、纠正错误的勇气都没有吗，你还是不是党员？”
“不光是这个，还有……”
“还有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隐瞒什么？”
“那天晚上在夜总会包厢，我喝了酒，他们叫了小姐陪，后来还开了房，开始审计报告的初稿我想提一下出口退税的资料不全，就算是保留意见，但他们不同意，说只能出具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否则录相会暴光。我怕呀，水所长，就算他们不使用暴力，录相带暴光了，我的家也就完了，求你帮帮我。”
“妈拉个巴子！”水若山在心里暗暗骂道，既对眼前的这个汪青云不耻，又对华宇公司的卑劣手段深感愤怒，他暗下决心，就是我的事务所垮了，我也要把华宇公司骗取国家退税的事公之于众，大不了我不在这里开事务所，回家开荒种地吧。
他对汪青云说，“汪大哥，你回去把钱拿来吧，再写一份自首材料下班前交给我看下，我们再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
汪青云出去了，水若山把方艳叫了进来，这个事务所他一家人占了70%的股份，而且是负责复核、审签报告职责关键岗位的两个人，他们真的要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处理这件事。
方艳说，“哥，我认为这件事我们的责任不会很大，第一，我们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签发了审计报告，谁也不可能防止或发现被审计单位所有的欺诈行为；第二，我们在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即采取补救措施，现在就可以正告华宇公司，重新发布审计报告信息，并依程序分别报告检察和公安机关进一步查处；最后，骗取国家退税的事虽已形成事实，但时间并不长，没有过追征期，可以追征回来，并不因我们的审计报告而造成国家税款的损失，后果并非很严重，所以说，我们的责任应该不会很重。”
“这个我也清楚，但是，已出具的审计报告是因为审计人员收受贿赂，伙同被审计单位欺诈而失真的，已经造成审计能否独立、客观、公正的负面影响，人们一定会质疑，再加上我和你没有认真把好二、三级审核的最后一关，这不仅对我们，也是对其他事务所的社会公众形象和今后的发展都是个极大的损害和打击，现在不是我们的责任有多大，该承担什么法律责任，接受什么样的处理的问题，而是事务所已经出现了职业道德危机。”
“当我们在面对正义、公理和个人未来只能选择其一时，我们该怎么做？”水若山说，“我也想过，假如我们将这件事与华宇公司单独交涉，幸许我们还可以获取更多的报酬，假使我们也对其他客户在审计报告的表述上做适当的让步，我们的收益一定会更多，我们这样干了四、五年后，便可以功成身退，满载而归，过我们逍遥自在的日子。”
“但我们不能这么做，这是出卖审计原则，即使华宇公司这件事做过关了，事隔多年，我和你，都不会原谅自己，我们会因此懊悔终身，会在悔恨的阴影中过一辈子，我们的性格决定了我们会这样。”
“当初我们是为什么来的？是为了钱吗？对，是为了还债，但我俩的工资收入过日子还是可以的，我们也不是挥霍浪费的人，当然也不是守财奴。我们不是为了钱来的，是为了理想，为了事业，我们的理想和事业就是依法审计，尽一个公民的义务，维护法律社会的公平和正义，维护经济社会的健康、有序发展，这才是我们出来的真正目的。”
“所以不管这件事对外公布的后果如何，我们都要尽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我已经决定，审计组三个人受贿和华宇公司的问题立即报告有关部门处理，对我们自己的失职，立即写一份检讨书，分别送省、市注协，并作好向法院自诉的准备”说到这里，水若山想起了他的税收老师徐丰收在农信社审计时给他上的一课。
“好，我支持哥。实在不行，我们关了事务所，回老家去。”
秦、刘二人的案件情节简单，且为自首性质，经检委会研究决定，没收了脏款，作了不诉决定。因汪青云为本市财政在职退居二线干部，拟将此案移送市纪委处理。
公安机关接到报案后，请示市领导，对华宇公司的法人和财务负责人收押预审，封存了公司所有的财务资料，等待处理。
省、市注协在对若山会计师事务所的处理上还有些犹豫，事务所自己发现问题，并主动向注协承认错误，要求对其处理，这本身就说明这个所的执业非常严谨，而且敢于面对错误，纠正错误。这是个很难得的行业现象。注协领导意见，索性将此事公之于众，举行一个记者招待会。在征求水若山的意见时，水若山说还是等案子告破后再来安排吧。
但无孔不入的媒体记者早得到这一消息，纷纷报道，很多记者与审计人有同样的职业良知，他们都在为共同的经济、法律秩序服务。若山事务所没有因一时的失误和勇敢面对自己的错误而导致破产，相反知名度暴涨，对他的理解和支持的呼声反而更高，这是事务所的人，尤其是水若山一家人没有想到的。
与此同时，在市领导的亲自过问下，市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全面侦查华宇公司骗取国家出口退税的问题，这是个重大案件，因涉及外省有关厂家和国外经销商，且多数是税务、会计等行业法律方面的专业领域，经请示市领导同意，邀请若山事务所介入，提供司法经济鉴证。
为了弥补事务所前面的失误造成的影响，若山事务所的水若山、李峰、方艳等最强主力加入专案组。
096
专案组分成两个小组，一个组直接进驻华宇公司，审查2002至2004年的出口退税和其他财务收支，根据审查情况再考虑追溯或延伸，重点核对外销商品销售明细单，报关证明和外汇结售情况，这一组由李峰代表事务所参加。
另一组到外围调查，涉及两个省五个县的五个厂家，重点调查有关厂家与华宇公司的购销业务，厂家提供的增值税专用发票存根联和记账联，与华宇公司保存入账的抵扣联和发票联相互核对。审查与增值税专用发票有关的《税收缴款书》，这一组由水若山和方艳参加。
调查取证过程中，在成晖纸厂做保安的小林告诉水若山，专案组这次来调查的教育服装厂据说与王检察长和吴局长他们有关，他们两个和县里另几个部门如县教育局、物价局、外贸局等单位领导都在该服装厂投资入股，利用职权审批提高服装价格，赚取高额教育服装利润；而华宇公司提供的每笔虚假退库支付的分成都没有在该厂财务账上反映。
根据这一线索，专案组对教育服装厂出纳的办公和居住场所进行了突击搜查，找到了这些分成的原始发放依据，上面就有王检察长、吴局长和其他部门领导的名单和具体金额。
专案组传唤了他们。再一次见面时，王法贵检察长很不高兴地对水若山说，“你这人怎么老是阴魂不散？”
水若山笑笑，说，“那是因为九九年你们炮制的‘江南第一案’始终没有结案，而2002年的那场审计风暴似乎也没有真正刮完，我要阴魂散了，谁还能讨还这个公道？”
“当初没有想法把你弄到判刑，丢掉工作，是我们心太善良了，不然不会有那么多的麻烦发生。”
“错，即使这件案子不是我办，或者说我没有创办会计师事务所，又根本没有人会在审计华宇公司时发现这一骗取国家出口退税的违法问题，只要你们做了，也会有一天水落石出的，你们不是常说吗，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对极了，因为它不只是针对被执法者，它是针对所有人的，包括你们这些所谓的执法者。”
这是一起严重的税收违法案件，任凭他是什么全国优秀检察长，更不消说是县里面的常委，向省有关领导汇报后，领导指示，严肃查处，并将查处结果及时报送给中央。
专案组在离开湖阳的前一天，王检察长和吴局长也离开了各自的工作岗位。县人大常委会议决定，市人大批准，王检察长和吴局长因涉嫌参与骗取国家出口退税的经济案件，正在接受上一级检察机关的调查，暂免去他们的职务，等待调查处理。
王检付了移交，像其他因故退出的领导干部一样，他将自己喜爱的法律书籍和日用物品收检好搬出了检察长办公室，从此，他即使因人大代表或全国优秀检察长的光环罩着而不用像当初水若山那样，享受看守所的滋味，也会像其他退下来的领导干部一样，只在家养养花，喂喂鸟，有时也去钓钓鱼，每月15号按时去单位领领生活费，偶尔参加单位举办的老同志联欢会。除此之外或许就没有其他。
告别检察院时，有人通知了水若山，说今天会有热闹看，但水若山没去，他不想这么做，他虽然不喜欢王检，但他也不是个很坏的人，在他的手上，确实也办过不少的贪官，为维护本县的经济法律秩序作出过贡献，只不过在涉及到他个人的问题上，没能走出许多人都走不出的怪圈，现在他自食其果，水若山又何须因此而幸灾乐祸呢。
后来听说，那一天，检察院的全体干职自掏腰包买了一挂100万响的大地红，来欢送他的离职。他正在猜疑，同志们是因为与他共事了几年，多少有点感情而舍不得他离开，还是为他听说临到要提拔副县级时出了事而为他惋惜？还是因为他终于下台了，不再把检察院这么一个神圣的地方当作他以权谋私、排除异己的场所而欢欣雀跃呢？
但他的猜疑很快就有了答案，门卫大伯在他前脚刚迈出门槛，后脚还在门内时，已挥舞竹丫大扫把，模仿香港电影里的人物，很有节奏感地大声喊着，我扫，我扫，我扫扫扫！
而那位吴局长，在离开公安局的局长办公室后，一直神情暗淡，专案组的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几乎不去跟那些他司空见惯的狡猾的嫌疑犯一样，要想好了才回答，他的精神看起来崩溃了。
他每天仅有的思维是，无论如何不能解释为什么破过很多刑事案件的公安局长，查过不少经济案件的检察长，可以说是侦破与反侦破能力都非常丰富、下属又很多的湖阳县的实权人物，怎么会败在一个无官无品、无财无势的无名小卒手上，不仅毁了自己几十年的“清誉”，而且连自己最喜欢的情人红姐也因他而殉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审计有这么厉害吗？
没有，他接触过很多的审计，包括省市下来的，没见过可怕的审计，更何况是本县的，就连他们审计局长也要让他八、九分。应该是审计怕他这个县委常委、公安局长才对。一定不是审计厉害，而是自己的运气不好，命中该有此劫。
经过一个多月的侦查，案件基本明朗了：
同样也是因为“招商引税”，内地厂家为华宇公司开具的增值税专用发票和货物销售明细单，经与生产厂家核对，尽管有的厂家也有此项业务的销售收入和相应的成本配比，但没有向国税机关缴纳此业务增值税的凭证或会计记录，也没有因此项收入而发生的材料购入发票和进项税额的抵扣联。
通过对厂家的出纳突击盘库，进一步证实了虚开增值税销售发票的事实，出纳处有未入账的收据存根和增值税纳税联，是收取华宇公司部分发票的税款，增值税的税率是17%，实际收取的平均税率为3%，这一点又在国税开具的税票纳税联得到证实。
而服装的出口退税率为17%，也就是说，内地为了“招商引税”，只收取税率为3%的税款，而开具增值税专用发票，华宇公司则享受退税率为14%的实际好处。
对华宇公司的审查结果是，该公司没有按规定对出口货物单独设立库存账和销售账，而是与内销货物混在一起入账，但都记入出口货物库存账。
在账面上很难证实外销货物的真实性，尽管也有与国外经销商签订的商品购销合同，而且表面上这些合同的内容与入账的外销业务收入基本一致，但盖有海关验讫章的《出口货物报关单（出口退税联）》并不齐全。
他们解释说，没有及时收回报关单的原因是，公司出口业务量大，出口口岸又比较分散，有的距离还较远，所以没有及时收回。而与出口海关核实时，也由于有关资料不全（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无法证实货物是出口还是转内销。
由于华宇公司与多家国外经销商发生关系，且公司申请退税时提供的《出口收汇核销单》表明，相当一部分经销商的货款结算采用人民币结付，为了掌握更充分确凿的证据，根据涉案人的交待，经专案组研究，决定派出调查组去国外，核对外销业务的真实性。
这是后话，若山事务所没有继续参与专案组的境外调查。
水若山因为儿子当年高考落榜，需要复读，而选择离开鹿城，退出若山事务所，事务所合伙人李峰接手，回归湖阳县政府审计队伍。
方艳想报考中国政法大学的法学在职硕士，跟她华东政法大学的同学相约一起去北京闯闯，开始了北漂的生活。
097
江城开发区刘主任承诺2003年底开发商还没到位烟亭大市场土地出让金的话，由管委会负责偿还文成公司前期垫付的征地拆迁补偿费用，直到2005年6月底，开发区管委会也没有兑现承诺，多次找齐市助出面也无济于事。
水若山和方艳都知道，跟政府打官司没什么意义，即使赢了官司也拿不到钱，不如认栽吧。把湖阳房地产开发赚的钱搭进去了不少，剩下的不到六十万，给了方艳四十万，她想去京城发展，得花不少钱。
8月的一天，刚上班时，水若山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成总打来的，说是成晖纸厂最近两个月效益不好，主要原因是原材料短缺，也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请水若山安排人过去看一下，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另一个是纸厂的文秘黄秋芸打来的，说是纸厂很有可能会因原材料短缺而面临停产，具体原因是县林业局对采伐毛竹的审批越来越严，目前的材料供应量根本不能满足正常生产所需。
县林业局的关系一直都处理得不错，这么大的一个厂子，逢时过节，并不要拿很多的钱就能把林业具体管事的领导和办事员摆弄得很平整，比如吃顿饭，买个节日礼物，或直接给领导打个红包什么的。
审批严格是突然之间的事，据小林和黄小芸说，县林业局具体办事员甚至个别分管领导都有一种遗憾的表情，似乎里面有什么苦衷。
接了电话，水若山直接去找县林业局的毛局长。毛局说，“这是因为最近一年上面对生态环境问题越来越重视，采伐量超过一定标准，就必须报省厅审批，县局也是无能为力。”
水若山说，“我们这是间伐，而且当年采伐多少，要求还要移植多少比例，当初办这个厂时通过了省林业的可行性分析认证，办厂有五年了，我们都是这么做的，没有人说不行，现在怎么会审批困难？”
“我也知道你们是通过省里面认证审批的，但现在政策有变化，环境保护意识增强了，你也知道，县里面的审批权限是有限的。”
水若山明白，跟这些人理论是没有多大用处的，如果自己还在湖阳县的审计部门，还可以凭借审计机会要求他关照。现在自己离开审计整整两年，县直很多部门领导都换了，根本不认识，肯定不会因为他原来是这里的审计股长而给他面子，如果凭他自己，他只能运用市场经济的手段，请局长和相关林业局的领导吃顿饭，然后分别给一个大大的红包，问题可能会得到解决，这是一个经验，是百试不爽的破敌法宝。
但他现在不想用这个法宝，他这是招商引资企业，尽管他也非常清楚，内地招商引资基本上都一样，招人家来时千好万好，什么都答应人家，优惠政策一套一套的，但一旦把商招来了，以前说好几年内不进来管理的婆婆妈妈单位全进来，恨不得把你这个外商的皮都剥了，解释却很堂皇，条管单位如国税、国土等当地党委、政府没办法去约束规定他们，而块管单位如地税、环保、农业、林业等则是因为本地财政困难，各单位都有收缴款的任务，当地党委、政府也不能看着他们完不成任务而导致经费紧张，没有工作积极性的后果，当然还有其他许多方面的原因，是必须对外商进行管理。
正因为清楚这些招商引资方面的问题，水若山才决定找一下领导，如论无何，他还得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县林业局怎么一下子变得非常原则起来，这不仅是给成总一个满意的答复，同时也是他自己不弄清问题誓不罢休的性格决定。
他首先想到的是找他的审计领导蒋局长。蒋局长给县林业局的毛局长打了个电话，请他过来坐一会，晚上在一起吃顿饭，但毛局长说他已启程去省里面开一个什么林业工作会。水若山从他办公室出来还不到一小时，怎么会改变这么快？
没有办法，只好请党委出面了。蒋局长带着水若山一同来到湖阳县委方书记的办公室。听了他们的情况汇报，方书记说，“这件事我先了解一下，尽快答复你们，如果不是省林业的意思，我想不会有什么困难，如果是省林业在审批上控制紧了，也找一找有没有沟通解决的办法。”
在步行回审计局的路上，水若山问蒋局长，“林业局今年或这两个月有什么风声吗？”
“好像没有，不过听说县检察院三个月前曾经到林业局去过，说是调查什么移民建镇绿化种苗的事，但后来没有结果。因为检察院去的时候，财政‘同级审’已经结束，当年的审计项目也早就定下了，所以审计也就没有安排进驻林业审计。”蒋局在人行道旁的一棵大樟树下停下脚步，“怎么，你想去林业局？”
“对，我想以审计接到举报的名义，说林业局种苗站在移民建镇绿化工程上存在舞弊行为，审计要来调查核实。”
“这么做我看不妥，万一没有查出什么问题，或查出来的问题跟检察院已发现的问题完全一样，结果对审计不利，因为毕竟我们是接到的假举报。”
“这事您放心，蒋局，举报信由我来写，我现在还是审计局外人，而且在我负责湖阳县移民建镇资金监督管理工作时，就曾怀疑过这方面的问题，比如所有绿化工程结算业务都没有正式的税务发票，而是市场上购买的收款收据，我当时向移民建镇指挥部的领导提出过这个问题，要求林业局更换发票，按实际发生额结算工程价款，但好像一直没有更换。我认为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那好吧，不过若山，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弄不好会影响审计形象的。”
当天晚上蒋局将举报信呈送给杨县长，这是一份专业水准的举报信，有具体内容，有舞弊手法，看来是对舞弊行为很知情的人写的。杨县长当即同意。
第二天审计调查组进驻县林业局，先是稍微翻了一下总账明细账，等守在种苗站外面的人认清站里的领导和财务人员全部来上班后，即全部转到种苗站，突击盘点出纳库存、禁止移动所有会计资料，分别找站长、副站长和会计、出纳谈话。
蒋局和水若山则在林业局对面茶楼的包厢里用手机指挥作战。
这是一次意外的收获，经审计调查证实，种苗站有两个重大的经济问题。一是种苗站收取外地园林公司的绿化质保金12万余元，按规定一年后绿化工程没有返工的情况，应返还园林公司质保金。但没有返还，原来种苗站与园林公司之间有协议，此质保金应作为种苗站的额外收入，否则工程项目不给对方。二是对种苗站在市场上购买的所有收款收据存根进行盘点登记，发现该站仅移民建镇的绿化工程款，就有110多万元没有入账反映，而是设立“小金库”，账外私分、用于职工福利和送人情。
蒋局将审计调查结果分别向杨县长和方书记作了汇报。方书记听完汇报发火了，“这个毛必威，当初向我汇报时是说接到线报，省林业厅会在本月到湖阳县来检查，有人说我县林业乱砍乱伐的情况很严重，其中就说到了成晖纸厂的事，要求暂时先严格审批，等省里检查过后，再给他们一些政策。我昨晚就打电话给过省林业厅的一位同学，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是例行检查，不是针对什么的，今天也没开什么县级局长会，我就怀疑，原来是他自己有鬼。”方书记坐下来，点上一支烟，猛抽了两口，“这件事我来处理。”
他当即给毛必威局长打电话，问他在哪里。毛局本来就没走，现在知道问题出来了，只好说，昨天去省里办事，得知审计调查组的今天到局里了，所以赶了回来，刚到局里。书记传唤，不敢怠慢，10分钟就满头大汗地跑到。
没等毛必威落座，方书记说，“种苗站账外私分的事、检察院为什么以收取赞助费处理结案，以及对成晖纸厂人为设障的事你如实给我讲清楚。”
不可能再隐瞒了。检察院只发现质保金一项问题，经过多次做工作，县检察院答应处理违法金额一半的罚款6万元，作为赞助费收取了结此案。
“没有其他的交易？”方书记不相信，检察院办案风格他知道，发现线索也是穷追到底的，不可能只发现一部分，而忽视另一部分。
但毛局长不能说出这件事与两个人有关，他懂为官之道，拉扯的多了，对自己绝对不利，谁知道谁的政治背景，乱说了一句话，说不定就粉身碎骨自己也不知道，何况对方是本县执法要害部门，哪个单位都敬他、畏他几分，县人大也没在他们眼里，还是不拉扯的好，有问题自己扛着吧。
“检察院上次办案真的只发现那些问题，办案的人还说因为金额不是很大，况且局里也是不知情，而且积极主动配合他们查案，所以没有追究很大的责任。没想到种苗站还是隐瞒了重大问题，幸好审计及时发现，不过我向书记保证，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没在里面分过一分钱——审计调查报告也证实，账外私分的名单上，确实没有毛必威的名字。书记，林业局内部出了问题，是我失职，我接受组织的任何处理，还有种苗站的事，任凭审计部门处理。”
“那严格成晖纸厂材料采伐审批程序和采伐数量控制的事怎么解释？你知道这么做，对我县的招商引资环境影响有多大？”
“前段时间我确实是接到省厅很熟的一个领导打招呼，说省里面有新动向，要对我县进行林业审批的审查，最好这几个月要小心一点，我当时也向您汇报过。我昨天问清了省厅，也打通了关系，现在应该没问题了，我这就吩咐按原来的优惠政策落实到纸厂。”
水若山不关心林业局的事怎么处理，纸厂生产原材料供应的事总算比较圆满地得到了解决，但是后来却听说毛局长所说的并不是那么回事，叫他唏噱感叹良久。
原来在去年年底时因为县林业公安分局效益不好，不用说年终奖金福利，连工资都难以支付，分局领导整天在时任主持工作的县公安局向礼发政委办公室吵、家里吵，要求想办法帮他们分局度过春节难关。向政委想，本县没有像样的企业，只有成晖纸厂算得上，且大部分是出口商品，效益听说也很不错。但这是个招商引资企业，也是受县公安局重点保护的企业，不好随便开口向人要赞助费。
但林业公安也是自己的一个下属单位，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干警过不了年吧，何况该厂在办厂和生产经营过程，林业公安确实做了不少工作，帮了不少的忙，给点赞助费似乎也无可不可。于是硬着头皮向纸厂开口要10万赞助费，但遭到了拒绝。
当时向政委只是因为没面子不高兴了一阵子。后来任公安局长时才得知，拒绝的人就是纸厂的财务总监水若山，这才气不到一处来，原来的吴局长你不对付，我新任的局长一点面子也不给，太不应该了。
实际上水若山当时并不知道详情，只是纸厂财务的人跟他说林业公安要求赞助10块钱过年，当时就拒绝了。他最反感地方政府部门“吃、拿、卡、要”了，他也没想到这是向局长在开口。
向局长窝了一肚子的火，恰巧一次与新任的涂检察长在一起喝酒聊天时，聊起了这件事，说水若山这人真是，太不通世故了。涂检也说，是呀，我上次想安排小舅子到纸厂做保安，免得他老在街上闲混给我脸上难看，也没弄成，他们说不用街上的小混混做保安。这事准是水若山那小子搞的鬼，他什么玩意啊，他们厂小林还是贩毒坐牢出来的呢，还做了保安部的经理，得想法子出出这口气。
这小县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又来两个肮脏一气的人凑到一起，点子就是多。就这样瞅准了一个机会，跟县林业局的做了一笔交易，我可以不立案处理你们种苗站账外私分的违法犯罪行为，但你得想法把那个纸厂给整垮，否则决不轻饶你。
以收取赞助费代替立案处理是检察院惯用的做法，当然要看对象，不是所有单位或个人都适用的，比如认罪态度非常诚恳，并诚心悔过愿意接受法律制裁的单位或个人就不适用。只对自己的官位帽子前途非常在乎的人才有效，这是检察院查处案子的经验总结。
这个内幕水若山也是后来道听途说来的。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能指控他们两位什么，只是觉得这两个人也真是的，想不通这样政治素质的人，当初是怎么混到这个位置的。湖阳今后的司法环境堪忧啊。
098
经过林业这一档子事，成总对继续在湖阳投资办厂的兴趣和热情开始冷淡了。他知道，政府及其部门想出来的搞你的点子，有第一次就有下一次，搞不赢他们的，不如趁前几年赚了一些钱早点套现收手。今后环保会抓得更紧，这是经济发展和国家政府趋势。于是授权水若山尽快物色转手下家。
水若山也不想继续把这个厂办下去，律师方艳执意要去京城发展，是拦不住的。他自己也即将回归政府审计队伍，再兼职实体经济，不利于独立审计工作。婆婆妈妈的管理部门太多，办实体经济少不了求爹爹告奶奶。你求了人家，下次你审计人家单位，人家反过来求你，你是放还是不放，帮还是不帮？
原材料供应没问题，纸厂效益还不错，很快就有人接手。小林继续在纸厂做保安。黄秋芸说水总离开了，她也不做了，和弟弟在县城开个早餐店，早点把自己嫁出去。
2005年９月，回归政府审计队伍的水若山把儿子复读高三的事弄好了，即带着当年新录用的公务员曾燕开始项目审计。
当年的审计收缴任务很重，蒋局长早盼着他回来带业务股。水若山的工作效率非常高，一般人一个月才能完成的项目，他最多一个星期就能搞定。所以国庆过后，他所在的农业股当年剩下的4个项目，全部做完，审计收缴任务也完成了。
十月中旬，他接到省审计厅农业处和市审计局农水科的两个电话，同一件事，点名要他参加省审计厅赴宫亭县移民建镇专项资金审计，并担任项目主审。
对宫亭县的移民建镇审计他是熟悉的。2002年底，省审计厅组织全省17个县（市、区）的移民建镇专项资金中期审计，就是他担任的主审，并且查出了县财政局移民建镇专项资金存款账户的银行对账单造假，违规转出移民建镇专项资金4000多万，其中单笔最大金额3200万，用于其他违规支出，银行对账单上均无记录。为此，水若山专门写了一篇题为审计打假的论文，发表在《审计与理财》杂志上。
但那次审计查出的重大问题，并没有依法处理。水若山后来分析原因，主要是因为这个全省统一组织的项目刚审完，等待出具审计意见和下达审计决定的空档，审计厅长换了。新任审计漆荣庭厅长与分管移民建镇工作的凌副省长又恰好是月城市上丘县老乡，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对宫亭县的移民建镇工作熟悉，还有一个原因，水若山是宫亭县人，父母兄弟姐妹都在宫亭。初中、高中的同学也多数在宫亭县直部门和部分乡镇担任领导职务。加上宫亭地方方言与周边市、县都不一样，又是全省人口最多、地域第二的大县，不同乡镇，甚至同一乡镇不同村的口音都不一样，当地人就是当你面说话你也未必听得懂。而这，水若山在村民中了解情况、收集线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按照审计回避制度，水若山是不可以去宫亭审计的，更不可能担任项目主审。但也许是省厅领导信任他的客观、公正，不徇私不舞弊，审计业务能力又强，才决定让他担任全省移民最多、移民资金量最大县的主审。
移民建镇项目的审计，水若山做过多次，轻车熟路。在他的组织指挥下，只花了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把宫亭县移民建镇专项资金分配、使用、管理方面存在的主要问题给撸了出来。宫亭县政府紧张了，四处找关系说人情，但用途不大。
有天晚上，审计组二十余人在入住的扬澜湖大酒店休息，宫亭县常务副县长到审计组长房间，要求审计组退还主要问题的审计证据材料，在遭到拒绝后，公开威胁：不能保证审计人员安全离开宫亭。
晚上十点多，审计组长接到漆荣庭厅长的电话，要求审计组立即停止审计，当晚把各人手上的审计资料全部收集，第二天上午务必撤出审计现场，结束宫亭县的移民建镇项目审计。漆厅长明确表示，这是分管移民建镇工作的凌副省长，也就是漆厅长那位老乡领导的命令。
审计组长当即把命令传达到每一个人，审计组所有人睡不着了。作为主审水若山更睡不着了，这是他从事审计职业做的唯一一个有始无终的项目主审。这么大一个项目，刚刚挖出了那么多的成果，怎么说不审就不审了呢？这里面到底有多么严重的贪腐问题，需要分管移民建镇工作的副省长亲自下令干预审计？
这次审计已经发现，打算移送处理的又一次移民建镇专项资金银行对账单造假，5000多万移民专项资金已被转出挪用于私营企业房地产开发的严重违法问题，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放弃了。要不是在2011年初宫亭县财政干部卷款近亿元逃往海外的“2.11”大案轰动海内外，这个案子永无出头之日。此事后话。
水若山当夜无眠，无聊至极，郁闷至极，上网。
像以前一样，痴痴的都不知自己究竟想要干什么，从这个聊天室跑到那个室，找不到感觉又跑出来，什么QQ、E话通、UC呀，全都上线，看看有哪位熟悉的朋友在上面，无论如何，总要给他们打个招呼，尽管知道不会有人陪他度过这个无聊而又郁闷的夜晚。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网上闲逛了一个小时，一无所获，兴趣全无，下去吧，做自己的春秋大梦去，水若山想。
正将鼠标移向UC图标准备退出时，听到一声铃响，有个好友上线了，是琳娜。
是琳娜！两年前的9月28日，他第一次上网什么也不懂，瞎撞着进了碧海银沙的“缘尽今生”聊天室，出现在他面前的第一句话是：你好，欢迎来到缘尽今生！
他还没弄明白是谁发给他的，聊天室的语音响起，重复了刚才的问候，他才知道，是坐在最上面的管理在跟他打招呼。当时他心情不好，像是丧失了人生目标，没有了一点激情和斗志，突然间听到这么一种声音，让他好受感动，他连连回复：谢谢、谢谢！
那个管理就是琳娜，说话时夹着明显的东北口音，而这口音却让他倍感亲切。
可能正是因为琳娜的那句问候，让他从此几乎天天去缘尽今生，就连国庆七天长假他也放弃。他就坐在那个房间的下面，看她在上面做管理，听她主持的声音，听她唱歌的声音，听她调侃的声音，听她有时发脾气的声音，当然还有她那好听的东北口音。
许是见他沉默太多天了，她突然对他说，“阿文，干嘛老猫在下面，给大家唱首歌，好吗？”
他有点像受宠若惊的学生，突然受到老师的鼓励，战战兢兢地接过她递过来的麦，唱了一首他最喜欢的《恋曲1990》。虽然他的声音略带女生的羞涩，但唱歌的感情却是很丰富的。完了，她鼓励他，再排麦。
就这样跟她聊上了，她问他是哪里人，他说自己是三镇人。她说我们还是老乡啊，娘家在东北，嫁到三镇。他说是啊，请多关照。然后他们互相交换了QQ号码，还不到半分钟，她在麦上说，“阿文，你不是三镇人，你是江城人。”
他打字过去说你怎么知道。她说，“你的QQ资料里全都写的，连工作单位和邮政编码、电话都写了，我在江城呆过，我知道这些是真的资料。”
他无话可说，资料是真的。旁边就有朋友给他发悄悄话，说你怎么把真实的资料上传在网上，你是新手吗？
不错，他是新手，他不知道网上的姓名、地址、电话很多是假的。但她没必要在麦上说出来。他像个犯错的学生，悻悻地退出了房间，心想，好丑，再也不去那个房间了。
但没禁几天，他还是去了，他想重温那第一印象，想再听一次那已滋润他心田的声音，他总是默默地猫在下面，像个听话学生，倾听老师在上面绘声绘色地讲课给她的学生听。他有时也会要麦，唱首歌，那是想得到她送的鲜花，然后心里非常满足地等到下班、等到上床休息时离开房间。
就这样过了一年左右，去年八月时，他就再也看不到她在那个房间了，他连守了近两个月，也没见她进去做过管理。他没问她为何不再去“缘尽今生”，只是在QQ里不停地给她发信息，目的是想引起她对他的注意，但她很少回复他，实在他发过去的信息太多时，她也只是礼节性的回复他一句就隐身不见了。
去年国庆他出差忻原，途径三镇，给她在QQ里留言，说他几时在三镇，并把手机号码打在留言里。国庆长假过完了，也没收到她的任何回复。一次电脑感染病毒他重装了系统，她也就从他的E话通号码中消失，再也找不到她的号码。只是QQ好友还在，后来又有了她的UC号，但从没引起过她的注意，当作网络上的普通朋友，最多是问候一声便离开了。
而他却因为对她的迷恋，不管她如何漠视、如何冷淡，总是一见她上线（有时即使她不在线），就送给她一支玫瑰，一句问候，一声祝福！
2005年元旦时他制作了一张“心情贺卡”，把她的名字放上面，并把贺卡的网址发在她的QQ里，相信她总会有一天进去看看他为她制作的“心情贺卡”。
他仍然一如既往地给她留言，春节的“心情贺卡”他给她留了，漂泊到异乡时他留了，在异乡数十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给她留了，他已经不想她会关注他，只想她时不时地出现在网上，实实在在的还在他的好友名单里，还在他的心里，就够！
而今她又上线了，他打开她的聊天面板，先是送给她一支玫瑰，然后说，“好久没见你了，你好吗？”
于是聊天开始了，从晚上11点到第二天凌晨3点，水若山把所有这两年来对她的印象、感受、以及对她的爱恋，借着酒劲全部说了，而她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在把话题全部打开后，她说了她的情感生活、说了她对网络情人的定义。说了他们想要说的一切……
第二天早上，刚吃过早饭，宫亭县移民办的人来欢送审计组离开宫亭，前来送行的还有常务副县长。移民办金主任向水若山介绍背对着他的这位新上任没几天的武常务，水若山正准备跟转过身来的武常务握手告别时，惊讶地发现，这个新上任的头天晚上在朱光亮副处长房门口没看清的武晋军常务，不是别人，正是湖阳县几个月前倒台的王法贵检察长。
随了母姓，把名字一换，还成了他水若山家乡的父母官，官场的水真深啊。
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