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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
五月二十，江城市审计局组织13个审计组集中到市局讨论汇总。汇总报表花了两天的时间，市局对各组的审计结果有了整体的了解。
毫无疑问，水若山主审的湖昌县信用联社发现的问题最多，拟收缴违规违纪款最多，移送案件也最多。
飞龙公司用已过使用期限的设备重复抵押、骗取银行贷款，银行信贷职员收受贿赂，所谓的银行临时工实际为正式工伪造农户证件骗取小额农户贷款，贪污农户存款和还贷款等，以及民政部门虚报冒领居民低保金，账外私分等问题，全部移送处理。涉案金额3200余万元，审计收缴71万元。
按照市局审前确定的，哪个县区审计局派出的审计组收缴的归哪个县区审计局。这一个项目的审计收缴款，完成了湖阳县审计局全年审计收缴任务的70%以上。毫无疑问，湖阳县局稳拿全市审计系统这一年的年终考评前三名。该项目还将报送省厅参加优秀项目的评审。
在审计工作总结会上，市局的毛局长充分肯定了各个审计组的审计成果，特别对湖昌县审计组提出表扬，应邀参加市局总结会议的湖阳县审计局丰局长很有面子，说回去一定要向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报告，给水若山一个进步的机会。
水若山当然更兴奋了，甚至兴奋得有点过头。市局吃过晚饭后，水若山应了毛监事长的约，去了KTV，联社办公室大美女田主任也去了。
水若山把早就准备好的两条吉品放在资料袋里，在KTV包厢里当田主任的面，还给了毛监事长。毛监事长当初还以为水主审已经收下了他的烟，请托的事情基本不会有问题，所以也没再去找人打点说情。接过水若山递过来的资料袋，毛监多少显得有些尴尬。
水若山看出了他的尴尬，说“如果是散烟，大家工作时每天都有一包，倒无所谓，但整条的，而且是两条，太多，我不能收。再说，我只喝点小酒，从来不抽烟，拿去浪费。不过你放心，能力所及，能关照的我已经关照。实在关照不了的，你还可以找毛局，她拍板了，一定没问题。”
“那不好意思，哪些问题还有商量的余地，还请水主审指点一下。”
“这个……”水若山本来是想说，所有问题都已经上会讨论确定了，全市汇总的审计发现问题表也已经完成初审，等市局局长办公会通过，就报省审计厅。
田主任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来玩就玩，不谈工作。”田主任随手一招，包厢外就进来十几个美女，“来来来，美女们一字排开站好，让我们这位水总挑两位。”
“哎哎哎，不好意思，不用叫小姐，有你田大美女，有名的警花在这儿陪我们就行，真的。”田主任确实是美女，1米72的身高，身材苗条而不失气质，站在水若山面前，差不多高出一头。毕业于省警察学校，堪称警花。毕业后在派出所做过片警，后来因为家庭原因，离开了公安队伍，到了信用联社。按照她的话说，来联社不为别的，就为工资待遇高，孩子上中学要花不少钱。
“那哪行呢，我又不会唱歌，陪你跳舞嘛，你看我俩这身材也不搭配，跳起舞来也别扭不是。”田主任说着，自己也笑了，“水总，我这么说你不介意吧？”没等水若山回话，田主任直接替水若山叫了两个小姐，分坐在他左右两边。
水若山倒真有点不好意思了，示意毛监事长，意思是我一个人也不用两美女陪，你领一个。田主任说，“你不用给我们老板安排，他有他喜欢的。”田主任眼睛一瞟，有位小姐主动走过来，紧挨着毛监坐下。看得出，他们俩个是老相识。
K歌开始了，啤酒也上来了。晚上在市局喝了白酒，肚子里还有些发烧的水若山，几杯冰啤下去，感觉舒服多了，边唱边喝，酒也下去得快。水若山忘了自己喝了白酒再喝啤酒，是很容易醉的。
又喝又唱的过程中，毛监事长又聊起了市局的毛局长，并告诉水若山他从毛局长那儿听来的湖阳县委书记、县长、审计局等人事变动。就快要下文了。
这个在湖阳时，水若山就已听到小道消息。好像是县委秦书记、政府齐县长双双调离，已在湖阳县审计局任局长职务十九年的丰局长，享受副调研员待遇退居二线。
水若山在陪唱、陪酒小姐的抱、吻的作用下，显得更加兴奋，陪她唱歌喝酒的两位小姐在她耳边轻轻说，“老板，你这么喜欢我们俩，带我们去酒店啊。”
“去酒店？你们出台吗？”
“当然啦，你看我们俩都这么好看又性感，你不想要啊。”那两个小姐一个往水若山怀里躺，一个直接亲他的脸。
水若山见过世面的，“两个都去，多少钱啊？”
“每人一次两百，过夜六百，不过费用你不用考虑，你们那位美女已经安排好了，你只要开心玩就好。”水若山这才发现，田大美女不知道何时离开了包厢。
水若山有些醉意的双眼打量着身边两位一直缠绵的小姐，说实话，还真好看，一个身材五官都好看，一个肉肉的挺性感，都是他喜欢的类型。
但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江北的叶小青。他拿起玻璃茶几上的啤酒，连干了三杯，站起身来，对着毛监事长，“毛监，我不能再喝了，我们散了回去吧。”
两位小姐以为水若山猴急，这就要带她们俩去酒店成好事，赶紧起来一边一个挽着他的胳膊。但一出包厢，水若山拉开了她们两个的手，每个人给了一个拥抱，说感谢她俩晚上陪他这么久，他很开心，下次有机会再见。
毛监事长看水若山态度很坚决，匆匆跟三位小姐告别，招呼司机过来一起送水若山回了酒店。
晚上本来就喝了不少白酒，KTV唱歌时又喝了不少啤酒，混合在一起，一回到酒店澡都没洗，水若山就倒床上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接到一个电话，以为是骚扰电话，“我不要小姐！”直接就把手机挂了。
还没把手机放稳，又响了，好像比刚才的铃声还要急促，水若山的酒醒了一半，一看来电号码，陌生的，“喂，哪位，这么晚来电话？”
“我呀，小青。谁又给山哥安排了小姐？”原来是叶小青。
“哦，小青呀。最近好吗？”
“我很好呀，哥有没有想过小青呀”。
“想过呀。”水若山没有说谎，上半夜在KTV,要不是突然想到叶小青，他说不定就倒在了被审计单位安排的小姐怀里，酒后乱性，何况是两位那么秀色可餐的小姐。
叶小青去年从湖阳回去后，没几天五一节，与县地税局一干部结婚了，婚后在一企业做出纳，现在日子过得挺好的。
“我年前生了个女儿，挺可爱的。”
“恭喜你啊，小青。”水若山说，“对了，你怎么这么晚想起来给哥打电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老公出差了，睡到半夜醒了，再也睡不着，老想着在湖阳时给哥添的麻烦，就想着给哥打个电话。我是不是打扰到哥了？”
“不打扰，我在酒店呢。”
“哦，不打扰就好，就怕嫂子误会。哥，我之前在湖阳时你经历的移民建镇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进展，昙小姐给的光盘打不开，试了很多密码组合方式，都没用，不知道她到底有哪些证据。”
“什么光盘密码的事我就不懂了，我们在外面打工的，真有什么事，求助无门时，第一个想到的是打110，你说昙小姐会不会把110当密码？我开玩笑的哈，别当真。”
叶小青的这个深夜玩笑，把水若山激醒了，他坐起来，也毫无顾忌的给方艳打电话。方艳为水若山设置了特殊手机铃声，接到电话后，说下午有个案子要出庭，一结束就请假带着光盘来湖阳。
070
周五上午，也就是水若山凌晨接到叶小青电话的当天，县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和县人大办公室主任，带着新来的蒋局长来到湖阳县审计局五楼会议室，正式宣布任命蒋局长为湖阳县审计局党总支书记、局长。
新来的蒋新旺局长，水若山认识。应该说，不仅认识，而且比较熟悉。到审计任局长之前，蒋新旺在虎角乡任书记，去年底正是水若山去主审他的任期经济责任。
那个时候的经济责任审计基本上是批发式的，县委组织部的一个委托审计函，县审计局要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完成26个乡镇的书记、乡镇长任期经济责任审计。平均每个股室要审4个左右的乡镇，也就是一个乡镇只有一周的审计时间，包括现场审计，现场征求意见和出正式审计结果报告，那一个月就跟打仗一样。
这种项目审计，更像是为领导干部提拔贴个合格或免检标签，审计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规定动作，更别说还有自选动作。
所以很多审计组和审计人员根本不会认真去做这个项目审计，大家都知道，领导干部任期内有没有经济问题，根本就不重要，根本就阻止不了领导干部的职务升迁。
换句话时，领导干部的职务升迁，实际与其任期经济责任审计结果没有关系。除非能查到领导干部重大经济问题。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到重大经济问题，简直是天方夜谭。
于是，各审计组长和主审也总结了一套审计经验，既然是批发式审计，那就走批发式审计流程。先定好审计工作方案，按照审计工作方案确定的规定动作，结合所审乡镇的特点，先出个审计结果报告模板，把共性问题往报告模板里填空，觉得差不多了就结束现场，觉得还少了点什么，就自选动作，补充一两个个性问题，充实下报告内容。
这样一来，看似时间紧、任务重，实际流水作业，批发产品，工作量倒不大。这种项目审计，多数是一种形式，是在走过场，毫不夸张的说，是浪费财政，浪费纳税人的钱。
但是……被审计领导干部在听取审计结果时，不喜欢听到审计突然来个“但是”，好像成绩更少，问题更多。
领导在表扬下属取得的工作成果时，下属也不喜欢听到领导突然来个“但是”，一听到“但是”，心里就会咯噔一下凉凉了。
下属总结出了一套规律，只要领导在台上经常表扬自己，那自己基本没有了进步空间，倒是那些经常挨批评的下属，升职的可能性更大。不谙此道的基层工作人员，可能一辈子也悟不出其中玄机。
但是，还是要但是。水若山在不到四天的时间里，还真查到了蒋书记所在虎角乡的规定动作之外的自选动作问题，而且不少。比如：招待费和公车使用费超过县纪委和县财政调控标准、“一支笔”审批财务制度执行不规范、现金管理不到位存在大额现金支付情况、计划生育罚款未按规定比例上缴县计生办等共性问题。
还有更严重的，如乡政府资产出租收入账外发放干部奖金福利和招待费等支出，利用财政资金支付不合理招商引资税费，以及虚假招商引资，乡办企业上交的管理费流入领导干部个人账户，未进政府财务账，涉嫌账外收支，等等。
审计现场沟通了好几次，水若山还是坚持要把这些问题如实上审计结果报告，分管副局长出面商量也不行。在这个方面，水若山“倔”是出了名的。在离开虎角乡的那天晚餐，蒋书记敬水若山的酒，再次要求沟通下，不要披露那些审计工作方案里没有，据了解其他乡镇也没发现的本乡个性问题。
水若山竟然不喝这个敬酒，把个分管副局长也搞懵了。
说心里话，水若山也不是这么不近人情，这些问题即使不上，他也担不了什么审计风险，有分管副局长兼审计组长担着，后面还有局长签发审计结果报告。他只不过是个项目主审，虽然是第一责任人，但并不是最大责任承担者。
他这么坚持，有他自己的想法。
蒋新旺两年前来虎角乡任书记前，是县纪委案件审理室的主任，水若山有线电视案就是他手上审理并最后给予警告处分的。
虎角乡审计期间，水若山在与乡计生办工作人员的闲谈中，证实了前年小道传的消息，这位新来的书记是位“蛮博士”，为了完成计划生育结扎任务，一来虎角乡，就盯上了离乡政府5里路远的小村庄的一家纯女户。这家生了三胎都是女孩，不管怎么罚款、搬东西，已经家徒四壁，还是坚决要生一胎男孩。
这家女主白天就躲山里去，半夜才敢回来住。后来听说乡计划生育服务队（村民讽称二五队）晚上也要来蹲守，就不知躲哪儿去了，二五队连续几个晚上蹲守都扑空。
那是星期五晚上八点多，连续好几个晚上都黑灯瞎火的那家，突然灯亮了，长发飘飘，没有问题，是那家女主。乡二五队蹲守人员跟打了鸡血似的，顿时两眼发光，赶紧打电话回去。
不到二十分钟，快速反应部队都比不上的速度，十几个人到了现场，闯进那家，把刚上床困觉的女人绑上了车，直接开到了乡卫生院计生办手术室，计生医生早就准备就绪，上手术台。
可是弄了半天，主刀医生有点迷茫了，“这不像生过三个孩子的妇女啊？”
“这手术室灯光和检查条件，你能确定？”二五队队长也有点迷茫，当时在屋外只看到屋里是个女的，嘴是堵住的，麻药打过了，至于是不是结扎对象并不肯定。现在人都抓上了手术台，怎么办？二五队队长把征求的目光转向了乡分管计划生育的副乡长。
“管不了那么多，扎了！”这几年计划生育工作抓得特别紧，分管这项工作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不管怎么样，扎一个，完成一个任务。这是基本国策，没有对错。
这一刀下去，把那家农民正在读高二，周末回家拿菜换洗衣服的妹妹，扎了！
这么大的一个事情，竟然被摆平了。水若山知道，花了不少钱，这些钱，在乡政府的财务账上看不到，全在账外支出。
之前有线电视问题你公事公办，我没意见。这回我水若山也要公事公办，你也不应有意见，是吧。当然，水若山那些坚持的问题，最后都没上报告。要真上了，还能来审计局当局长。
跑远了，回来。
中午，新旧审计局长一起邀请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和人大办公室主任吃饭，在家的副局长和股室负责人都参加作陪。
照例又是先上酒菜，本县规矩，未动筷子，先干一杯开席。水若山头天晚上喝多了，酒还没醒呢。开席后，拿了一杯啤酒去敬新局长，新局长不接，笑着说，“在虎角，你不接我的敬酒，在局里，我也不接你的敬酒，我们俩扯平了。”
水若山也不多说，没去碰新局长的白酒杯，直接把满杯啤酒干了。然后回家睡觉去了，确实好困。
这一觉，竟睡到了下午六点，要不是方艳从红城开车过来，到家把他叫醒，他还在睡。
他起床去洗手间，边洗脸边问，“你嫂子呢？”
“你老婆，问我？我侄子还要上晚自习呢，又是吃方便面吧？”
“怎么，还有意见啦？”
“忙一天了，中午饭还没吃，下午一出庭就赶这儿来了，打开冰箱什么都没有，饿死我了。”
“那我们先去吃饭，你喜欢的，随便点。”
“还是先看光盘吧，饭店也不是一去就有得吃。”
“那好，我叫秋芸先点好菜，半小时后开饭。”
水若山打电话安排晚饭时，方艳已打开书房的台式电脑，将随身带的包里的光盘插入电脑，输入“110”和“110110”，还是密码错误。她把光盘取出来，跟水若山一起研究光盘面板。
光盘面上还是那朵昙花，都看过很多次了，没什么特别。端详了很久，方艳好像发现了什么，“哥，你看，衬托这朵昙花的叶子和枝干是不是有什么含义？”
衬托昙花白色花瓣的是两片绿叶，绿叶两边分列4个枝干，不懂得赏花识花的水若山，之前并没看出这朵昙花有什么异样，经叶小青和方艳这么一点拨，顿悟。“密码：110011，试试！”
水若山的话还没说完，方艳已经输完密码了。
光盘没有直接弹出“密码错误”框，而是处于静默状态。这种静默，水若山和方艳的心跳竟同频共振到窒息。
终于，电脑屏幕静默十几秒后，页面出来了——
071
若山：
很高兴见到你，同时也非常欣喜，你终于打开了这张光盘。
在我把所有举证材料存入这张光盘后，我发现有人动过我的电脑，电脑是公司的，我当然没有把这些信息放在电脑硬盘里，我确信，我为此检查过两遍。
但我还是怀疑，是不是有人知道我要做这件事，如果是这样，不管我是不是交出这张盘，都会有人对我不利。我已经没有退路，就赌一回。但为了慎重，我将这张盘设置了密码，我相信你能破解密码，你有这个能力。
看到这，方艳抬头瞟了水若山一眼，看得水若山脸都红了。赶忙说，“继续看下面。”
——下面是他们贪污受贿的详细证据……
这确实是一份非常详尽且准确的举证材料，有名单，有金额，有出款日期、出款会计科目和开户行及账号，转入各人名下的定期存款还有存款日期和存单号码，附件里还有所有原始证据的彩照。其中，直接归于县公安局吴局长一个人的就达160万之多。原来用救灾资金支付的44.1万元村级公路水毁工程款，实际只用了不到5万元，其余全部被吴等人侵吞，23户应收售房款146万元，实际款已收取，只是换了别的欠款人的名单，而收取来的现金没有入账，分别支付给了吴局和其他几个人。
举证材料里还有，检察院的王法贵也有份，但他从不直接拿钱，都是通过吴局长转交的，对他的指证要看吴的态度。另外，吴的存单基本上用的是他的情妇红姐的名字，只有现金才是自己拿走。
真是太好了，水若山高兴得跳了起来，把方艳紧紧的搂在了怀里。方艳有点惊讶，随即也双手抱住了水若山，静静地感受这个无任何血缘关系的异性的呼吸和心跳，她似梦非梦，火热的唇不由自主的……。
正当方艳醉在那种奇妙的感觉中时，水若山却放开了她，说，“另存到电脑里。走，喝酒去！”
当天晚上，水若山和方艳一起，将昙小姐的举证材料和之前审计掌握的所有证据，全部梳理了一遍，形成了一份证据链完整的举报信。
熬了一个通宵，水若山依然精神抖擞。还没到上班时间，就等在即将赴任江城市市长助理的齐县长办公室门外。见自己来早了，掏出手机直接拨给了齐县，说有急事要汇报。
湖阳县的“四大金刚”始终是齐县长任期五年的心中的一根刺，这根刺不拔掉，即使离任了他也不甘心。齐县长决定要主好最后一班政，所以跟市长请示，先把湖阳一些事理清了再去市政府上任。
看完举证材料，他拿起座机给财政局龙局、审计局蒋局分别打了电话，让他们立即来办公室。
打完电话，齐县把举报材料放进抽屉，对水若山说，“你马上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是你举报的，那会对你很不利。”
第二天，启动对县公安局2002年度的预算执行情况的审计，水若山任主审。
通过对县公安局几个收费重点科室和部分派出所的审计，以及对他们所使用的票据的盘查，发现这些科、所普遍存在部分收入没有纳入预算外资金管理，而是账外坐支，用于发放奖金和福利。而本应作为预算内收入缴入国库的罚没款，相当一部分没有入账反映，根据暗中调查的被罚款人交待，他们交的罚款没有开票，当然谈不上入账和上交国库。
鉴于该局资金管理混乱，收支很多未入账反映等事实情况，水若山和审计组成员一起向蒋局长作了详细汇报。并建议，征得县政府分管财税的常务副县长的同意，正式向财政局发出《暂停拨付款项通知书》，要求县公安局及时整改，以便审计组进一步调查核实单位的财务收支和财经法纪的遵守情况。
而县公安局长认为，自己身为县委常委，无非就是执行财经法纪上有些偏差，不至于暂停单位财政拨款这么严重，几经与财政、审计交涉，没有结果，这位老先生竟然动用警力，包围了县财政局。
你冻结了我的钱，我要你上不成班，什么时候给我拨款，什么时候开你财政局的门。
看来这位吴局长因为应副局和黄总已纷纷落网，自己势单力薄，不来点强硬的，很难再守住岌岌可危的阵地。再这么查下去，还不知道要把自己拉向何方呢。
一连三天，财政局的人无法正常上班。
一时间，公安、财政、审计内部沸沸扬扬，不时传到外界的信息经过传话人的添枝加叶，社会反响更加强烈。
新任的县委方书记还在外地招商，一得到这个消息，当即赶回来召集县委常委扩大会议，要求到会的常委和有关人员对此作出合理的解释。蒋局长代表审计局对此作了解释，说我们是按照审计法律程序这么做的，《审计法》有关条款规定：当发现被审计单位有严重的违反财经法纪问题，而被审计单位又拒绝配合，相关人员不提供有关资料的情况下，审计只能依法要求财政部门停止拨付该单位的款项。
从审计局副局长过去，已升为局长的财政局龙局长说，他们是按照审计部门的《通知书》做的，这是法律赋予审计的权利，他们财政不能不这么做。分管财税的常务副县长也说，这是按法律程序办事，当时经过研究后才决定这么做的。齐县长也补充说，这事黄常务电话请示过他。会上大多数常委们都说这是公安局长太冲动了。
方书记非常生气，拍着桌子对同样是常委的公安局长说，为什么不走法律程序解决这件事，你不服可以提请复议，或听证嘛，非要动用警力来解决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的错误的事，公安机关的职责是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和政府机关的稳定、有效行政，不是用来围攻国家机关的。
这件事闹大了，方书记起初还有点怪审计部门，说做得草率了点，常务副县长也挨了批评，似乎这么大的事没有请示他。但当审计局将公安局财务管理混乱，收入不入账，搞账外私分，金额达810多万元，涉及6个科所和13人的情况，以及公安队伍中个别人参与控制黄赌业，收取保护费的佐证材料呈交给方书记过目时，方书记又拍案而起了，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眼皮底下，一位县委常委的单位，一个维护法律的纪律部队，会有这么大的混乱发生，这还得了，一定要查清楚，从严处理。
当然还不止这些，水若山看到时机已经成熟，在会后通过县委秘书长单独向方书记报告，说，“我跟进这件案子已经很久了，我怀疑这位局长还涉嫌巨额的救灾资金贪污和收受移民建镇专项资金贿赂案，只是目前要深入调查有点困难，请书记支持。”
方书记不无疑惑地看着水若山，这位他在江城就听说善于发现问题，善于获取审计证据，但不善人际交往的审计专家，从来都是严肃认真，这不会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何况他说的是县委常委，是县领导班子里的成员，弄不好是诬告、是毁谤，后果他应该清楚的。
方书记很仔细、很认真地审阅了水若山呈交的部分重要的审计证据，以及那份内容详尽的光盘的复制品。
看完，方书记说，“这件事事关我县的班子成员，甚至有可能激发不稳定因素，之前又出了地税的事，让我再考虑一下，审计调查暂停，到时再通知你，这些资料你先拿回去，注意保密，包括任何人。”
两天后，方书记打电话给蒋局，请水若山一道到他办公室，政府齐县长、县纪委韩书记、政法委燕书记也在场。
方书记叫水若山将审计组发现的关于公安局长贪污、受贿的详细情况向在座的各位领导作了汇报。然后说，他已将公安局长涉嫌贪污、受贿一事向市委领导报告了，市委指示，立即成立专案组，由市纪委、市公安局抽调精干力量，介入此案的调查，同时为了使调查工作顺利进行，又不致于引起公安系统的骚动，市公安局决定，县公安局局长暂时安排去欧洲七国考察三个月，日常工作暂由政委主持。
市里的专案组明天就会下来，叫水若山的审计组尽快整理好手头上的资料，等他们来时，一并移送给他们。
方书记补充说，至于县公安局各科所违反财经法纪的事，审计部门应进一步调查取证，并依照审计程序，该处理的要处理，该追究责任人法律责任的依法依纪移送有关部门。
不几天，县公安局长离开了湖阳县，随考察团去了欧洲，他的几个科室所负责人亲信因收支不入账，搞账外账，和参与黄赌行业分别移送检察、纪检进一步查处，最后有的就地免职，降级和党内警告等处分。
这一消息也迅速传遍整个湖阳县，乃至周边县、市，一时成为人们的主要谈资，与此有关的吴局长的桃色新闻更成了人们传播的焦点和热点。
这一消息很快传到红姐的耳朵，她开始怀疑去欧洲考察或许是变相撤职查办，影视剧里常有这种剧情安排，为的是便于调查组的人开展工作，说不定考察回来时，已经有了处理方案了。
这么想着，心里不踏实，去市看守所找他的老公黄总经理，但人生地不熟，她知道的跟吴局关系好的人要么正接受调查，要么闭门不见不肯帮忙，她到看守所根本见不到人，只好一个人又孤怜怜地坐晚班车回来。
072
那一晚，狂风大作，湖雨欲来。道路两边的樟树干枝被风折断，扬澜湖水玩命的拍打着湖岸护堤，停泊在港叉里的渔船被拔锚而起飘向湖中，湖边供电线路呼呼作响，躲在草丛里、树丫上的鸟儿吓得嗦嗦发抖。
水若山站在窗前隔着玻璃望向窗外，心情澎湃，心里期待许久的大暴雨终于要来了。
那一晚，红姐无法入睡，脑子里翻腾着她与老公、她与吴局的事，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当初只是老公为了搞工地，多为家里赚点钱，所以才叫她去接近吴局，但没想到，几次交往，却落入吴局的怀抱，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心甘情愿地做起吴局的情人来。
情人的生活过了近八年，老公打开了本县的建筑市场，工地是接连不断，赚了不少钱，并担任了县建总公司的经理，对她的事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样时间长了，竟与吴局玩出感情来了，吴局一出事，她慌了。老公出事，还有吴局出面摆平，但吴局出事，老公是摆不平的，何况老公自己早进去了。
下一步专案组的会不会来找她呢，她想。老公与地税的应副局长合伙骗取退税的事，她知道一些，吴局贪污受贿的事她更清楚，而且有些存折还是用了她的名字并负责保管的，老公能不能保住，至少减轻一些处罚，就看能不能保住吴局。
调查组的来搜查，搜出了这些存折，一定对吴局不利，这可是最直接的证据呀，不行，不能留下这些证据。半夜了，她从床上起来，在保险柜里找出那些存折，再检查了吴局留在这里的其他一些材料，只要与被关押的人和经济往来有关的笔记本、电话薄，以及与吴局出外旅游时照的相片之类，统统翻出来，一把火烧了，这才洗手上床。
她想，如果今后吴局没事，可以到银行将那些存折挂失，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但上床之后，还是睡不着，总觉得这样还不保险，万一调查组的来，要把她弄进去，怎么办？早听公安的人说，进去的人没那么轻易出来，他们会用尽各种办法要你说出事实的全部来。如果真是那样，我能坚持得住吗？我能经受得起考验吗？她想，她也许能做到不说任何话。
如果他们让我吃迷魂药，而我又不知道那是迷魂药，不小心吃了，然后把什么都告诉他们了，怎么办？这是有可能的，电视里看到过的。她就这样为自己设计各种可能性，到最终不能说服自己时，她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
她打开房间里的灯，先去洗澡间洗了个彻底的澡，用香皂擦遍全身，用热水冲了又冲，她要把身上的一切污垢冲洗干净，决不带走。
洗完后坐到梳妆桌前，心情平静地梳理起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而弄乱的长发。缓缓地，一咎一咎地梳着，这是一头多么漂亮而又乌黑的头发呀，都过四十了，还是这么好看。
还有这脸蛋，丰腴红润，不用涂脂抹粉也丰采不减当年。她用手轻轻摩娑着、欣赏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梳妆完毕，她站起身来到窗前，拉开窗帘，看夜深人静时的景色。
真美呀，外面的世界！
在这间房里，她很少打开窗帘看外面的风景的，怕被路过的熟人看见。但现在她可以看了，她要看最后一眼这美丽的世界。她来到这个世上，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少年懵懵懂懂，什么也不知道，结了婚，生了孩子，又是偷偷摸摸的活着，好像从来就找不到自己的人生目标，从来就不知道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现在可以看一眼了，哪怕是最后一眼。
……
三天后，她儿子有事找她，才发现她躺在床上，身体早就僵硬，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异味。医生说，她是服了老鼠药而死的。
也许是她的死挽救了吴局，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吴局一个月后从欧洲回来，并没有新的人事变动，依然还是做他的局长，当他的县委常委，只是党内严重警告了一次，所得的脏款由县纪委收缴，阿昙冒死提供的存单号码、存款日期、存款人等证据，在专案组的折腾下已不知所踪，这场曾经轰动一时的暴雨，只洒了那么几滴雨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看不到结尾。
有人说，这是他情妇的鬼魂暗中保佑了他；有人说是王检察长通过省、市关系干预了此事，检察院不受理此案，纪委当然更有回旋的余地；也有的说，阿昙提供的证据不足信，阿昙已经死了，至少是失踪了，那些证据有没有可能是跟吴局过不去的人凭空捏造的，人既已死，死无对证。
而且长风房地产公司的刘总早已将一切不利证据全部销毁，专案组的去找他取证时，他说，他们是私营企业，从来就不做账，要做也是流水账，项目一结算就不再保存这些账目，几乎所有的开发商或建筑商都是这么做，不信可以去问别的人。
其实大家都知道，那些建筑或开发商之所以不提供账证，除了逃避税收检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想保护那些受贿的人，保护了他们，也就保护了自己的利益。所以多年来，从来没有哪位领导，哪个执法部门会对这些企业不提供会计资料的违法行为有任何表示，甚至听到汇报后都会笑笑说，这些私营企业都这样的，没办法。
当然，还有的说，吴局的这起案子还涉及到县委和市里的一些领导，如果要彻查下去，结局很难预料，更何况湖阳县公安局已被炒得沸沸扬扬，如果再查办了公安局长，党委、政府的威信也将受到严重影响，不如就此了结。
猜测种种、流言种种、事实种种，虽然叫水若山无法理解，什么证据都可以灭失，但银行流水证据不可能灭失，这么有力的第三方证据不去取，已经说明了一切，“四大金刚”听命的那个人，干预了此案。
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白白在他眼前消失，他着实苦恼了几天。但并没有使他完全丧失斗志，扳不倒公安局长，还可以试一下，还有一个幕后策划的，虽然这次没有抓到他贪污、受贿的证据，但只要他在位一天，并且还不知悔改，本县的财政经济秩序仍然受到威胁。
有人说，四大金刚的最后一个，现在蹦不起来了。支持、庇护他的党羽先后被折，吴局要想雄风再起已经很难，凭他一个检察长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幕后的老大已去市政协当副主席，基本是退二线了，再怎么厉害，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但水若山不这么想，这人只要有问题，即使他退休了也要揪他出来，他不能就这么清清白白、轻轻松松地，全身而退到二线岗位。
水若山也明白，弄他出来，自己也并没什么好处，甚至可能会树敌更多。水若山今后的道路还很长，没必要得罪那么多的人。但他偏要这样，他的倔犟性格，和逆反思维方式决定他要这么做，为了经济秩序的正常运转也好，为了法律的尊严也好，抑或是为了个人恩怨也好，他都要这么做。
水若山一意孤行，真把自己当成了古代的侠客义士。
已提副调研员退居二线的丰老局长，退下来之前为他铺的路，也因他的固执、倔强，得罪了官场上很多人而泡汤，并从此彻底与仕途无缘。丰局长为他谋的县纪委监察三室主任（副科级）空缺，由审计局办公室主任去补了。
就像九四年国地税分家一样，他本来有机会调去省地税局参与组建工作，最后也被人调包，虽然调包人最终也没去成，但他自己的人生路线却重新规划设计了。
为了给他一点精神安慰，县委、县政府授予他2003年度全县先进个人荣誉称号，仅此而已，与职务升迁没有任何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