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江南第一案结束后,水方艳心里很不甘。
的确,她是带着个人的情绪进入律师角色的,她要帮他哥。
她知道,即使那位县司法局收了律师费的律师出庭为哥辩护,也不一定会有什么结果。但她没有想到,她提出来的,哥即使是介绍贿赂,也是为单位介绍,还有她提出的哥开具了借条向建筑公司借款,为什么检察院会在先前获取证据后,又销毁证据,重新取证。以及哥要求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和相关重要证人出庭,等等合理的要求和非常关键的质疑,法庭一概没有采纳。
尽管最终以情节显著轻微而免除刑事处分作结判决,她还是认为法庭审判有失公正,因为判决书还是认定了哥确实触犯了刑法,这起由某些人刻意精心炮制的江南第一案,也就披上了合法且庄严的外衣,而真正应该接受法律制裁的人却依然逍遥法外。
她像哥当初从学校毕业时一样,不谙世故,仅凭激情,嫉贪如仇。
自从哥去了一趟广州回来,好像当年的雄心壮志和爱憎分明的禀性已丢在了南国的繁华都市,抛洒给了大海,甘心随波逐流,做自己的生意,赚自己的钱。
但她想帮哥出这口气,她要将那些陷害哥的社会蛀虫绳之以法。
所以这两年来,她一边认真帮哥做事,一边利用律师身份,在湖阳县开了家分所,借接受扬澜湖许多的经济、民事案件诉讼、咨询、顾问委托的机会,查找那些人的犯罪证据。
但她毕竟太嫩了,轻视了律师取证和审计取证的根本区别。
律师取证,是为当事人有罪或无罪的结论找出证据,它是先有结论,然后寻找支持自己结论和观点的证据。
审计证据则不同,它是在独立、客观、公正的职业道德准则下,坚持谨慎性原则,通过常规的和非常规的审计程序、方法获取证据,进而对获取的证据作出客观公正的分析与判断,从而得出审计结论,即先有证据,后有结论。
顺序上的颠倒,其实也是逻辑思维方式的颠倒。方艳没有掌握这种决窍,只是一心想为哥报仇,暗地里自己去调查取证,不可避免地触动了那面张罗很久也很严密的网。
地税局的应副局长和县建的黄总经理的嗅觉非常灵敏,及时向他们的老板汇报了这一新的情况,说那个水若山并没有死心,竟然派他妹妹继续暗中调查我们的事,这样下去,一定对我们不利。
这回那位老板没有请四大金刚之首的王检(论级别,老板他最高,县委常委。论年龄和资历,他也是大哥)。他找来自己的得力助手,110巡警中心的邵指导员邵立诚。吩咐他如此这般,并作了周密部署。
起初邵立诚很犹豫,虽然领导说的他一定会做,但事关违法犯罪,万一人家报警,查出来说是他干的,不就完蛋了,到时谁能保他,即使领导出面说情,不坐牢,也保不住公职。
老板看出了他的心思,说,“强奸案报警谁受理呀?”
“当然是公安啦。”邵立诚说。
“在公安局,谁说了算?”
“当然是局长您啦。”
“这不就解决了吗?”
邵立诚这才猛然大悟。有人报案,先受理,不去查,或安排自己的人去查,拖她个一年半载的,她一个姑娘家,总不会天天穿街过巷跑公安局、跑上访,说自己被人强奸了吧,以前不是有很多这样的案子都这么办的吗?
老板说,首先要掌握那女孩的行动规律,不能贸然下手,光靠那些农民工是不行的,他们胆小,且过后又喜欢吹牛,指不定那天说出去就前功尽弃。也不能叫街上的那些混混去做,那些人都有前科,一调查首先盯着他们,且早就听到传闻,本县有一伙黑势力,组织看似松散,消息传播却很快,破案的速度有时比公安的还快,万一被人抢先查出来了,捅出去,真的被说成是警匪一家,后果将不堪设想,只有邵指导亲自出马。
黄总说,一些移民小区的公建设施工程有他们县建承建的,正常的业务往来,可以去踩踩点。
老板说,那好,这件事就你跟上,去他家串门,不会引起怀疑。
如果说先前邵立诚还有犹豫,不敢以身试法的话,那么现在则是慷慨激昂,决心为领导的知遇之恩而不惜两肋插刀。
黄总去了水若山家,看出江员员和水方艳想去看电影,只是碍于他在公是被审计方,在私又是乙方,所以不好要他的票。他一下楼就安排小弟跟踪了江员员,获悉她随后就去电影院买了哪个场次的票。
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江员员临时有事回乡下,而水若山并没有陪同水方艳一起去看,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已做了几个星期准备的邵立诚,胜利实施了那次暴力行动。
正洋洋得意欣喜自己竟干了个处女之身的邵指导做梦也没想到,公安局没有接到任何的报案,自己尚在黄色暴力的梦境中陶醉不到48个小时,竟惨遭毒打,虽然穿一身威武的警服,驾着警车在大街小巷呼呼飞奔,充当遇难市民救星的他,从此再也不是真正的男人,而且他也还只能偷偷地让老婆陪着去市医院住院治疗,不敢在本县医院,怕被人知道,更不敢去报案。
更令他痛苦不堪的是,他至今也想不出来是谁下的毒手,他以前也没有干过几个人的老婆,而且多是两厢情愿,完事走人,他们老公并不知道。也许知道,但不敢去找他理论。难道怕我是公安的,不敢公开找我,所以才背地施毒手害我?
他找不到答案,只有对着自己下身无奈地喊叫,“他妈的,你没种,有种的出来单挑,暗地里害人算什么好汉。”
邵立诚原来只是一名教师,应该说还是名很不错的教师,但时间长了,看到外面精彩的世界,就开始厌倦学校的单调和枯燥泛味的教书生活。
九四年全县公务员考试公开招聘财政拨款的人进入公安和地税队伍,他就进了公安。
公安队伍扩编,目的只是为了加强治安管理,预防犯罪,于是每个乡镇都设立一个派出所。公安队伍从原来的全县180人左右,扩增到后来的500多人,还有一些是临时聘请的。
庞大的公安队伍,遍布城乡监控网络,应该是治安和预防犯罪的最好保障,但谁知事与愿违,突发性的治安事件和犯罪率比以前有增无减,为什么?
有人分析,一是公安队伍来源复杂,素质高低不一,有学校来的,有各乡镇机关来的,还有其他单位来的,大家都知道,当时在县城的公务员考试,还没有一套完善的监督约束机制,只要是财政拨款的,都可以报名参加考试。
而考试,真正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那只是玩一种形式,事先得到考题的有之,笔试完之后,还有一通面试,面试则带有相当的主观性,拉后门、跑关系,循私舞弊的,往往都在这一关。
不知道社会是否认同这一观点,越是凭本事,凭自身优良的素质和高尚自律的道德操守考进来的公务员,一般都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公务员。而毫无内在,只是通过关系,通过旁门佐道进来的人,他的行为道德就为人不耻,素质更是低下,这样的人进入公务员队伍,一般不会成为一名合格的公务员,更不用说成为一名为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而奉献生命的人民公安。
请注意,这里都说的是一般情况,后续环境因素对其影响是其另一个重要原因。
犯罪率和治安混乱的第二个原因有人分析是:许多落后地区,因为财政困难,收不抵支,公务员的工资只能到位60%,且由廉政办控制他们的奖金福利发放,下不保底,上要封顶。所以这些长年在下面维持社会治安、惩治犯罪的公安人员收入一般都很低,低于政府机关,低于学校、卫生部门,更低于条管单位和好的企业。
有的乡派出所连正常公务用的警车费用都难以维持,只好将上面配备的警车低价卖给乡政府或其他单位。这是他们所不愿看到的事情,他们要抓钱,抓经济,我冒生命危险保护你们的平安,凭什么你的收入那么高,我的却这么低,因此各科、室、所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
县公安局也根据县财政分配的收缴赃、罚款的任务层层分解到各科、室、所,个人收入直接与收缴赃、罚款挂钩。在这么一种激励机制下,公安人员对社会治安的管理有所侧重不足为奇,黄、赌、毒是他们的重点盯防对象。当然重点是盯防管理,不是发现后严加惩处,坚决取谛,而是因势利导,培养财源。
有人怀疑,这句话是不是太过份了?也许。
作者也是人,他只能从他的角度和立场看问题,不可避免带有一定的主观性和片面性,他就是这么看待下述一些事的:招商引资后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洗发屋、休闲中心,有哪一家不是接受公安的重点保护,哪一家不按月向公安人员交纳保护费,没交的能维持多久?有的开票上缴,有的不开票。
全县城有多少“老虎赌博机”,因玩老虎机而散尽家财的有多少人?县委、县政府几次下令彻查销毁,为什么被没收的老虎机,还没过夜呢,就又端放在原来的地方,继续唱着那诱人的歌呢。为什么有的赌博场所每次行动时都能幸免于查呢,相信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去年底城镇派出所辖区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某天,派出所同时接到两起报案,一起是城郊某村村民因不明纠纷而发生斗殴事件,争执不下,势态非常严重,如不加以制止,可能会出人命。
另一起是,某单位正有人在聚众赌博,且赌资不小。
派出所警力有限,一次出警只能去一个地方。
这可以作为一道二选一的智力测验题,拿到央视去娱乐观众朋友们。
通常正确或标准答案当然是先去制止械斗的,人命关天,公安的使命就是维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人死不能复生的,赌博的人今天赌了,明天、后天还会赌,有的是机会逮住。
——但这个答案是错的,说明答题人没动脑子,这么简单的答案用得着当作智力测验题上央视去娱乐全国观众吗?公务员脑筋急转弯式的考题也未必有这样的答案。
这只能说选这个答案的人有良知、太善良,也大天真了,在经济落后的湖阳县,在这样一个拉郎配式的公安队伍没有这个答案,去制止、劝架,才不那么傻呢,那些个疯百姓,玩起命来,看着都可怕,说不定架未拉开,自己倒受了伤。
抓赌多好啊,乖乖地让你没收赌资,少说也有几千块,多的几万甚至几十万呢,如果要开罚没收据,那就认真做做笔录,刑拘几天半个月,不要开罚没收据的,各自走人。
邵指导也就是在这么一个环境下,从一个人类灵魂工程师变成一个“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完成任务为地职”的纪律部队中的一员,最终还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沦为阶下囚,这是后话。
050
好了,真的扯远啦。其实方艳误解了哥,哥没有放弃,更没有改变。
他在去广东招商前的那个冬日,齐县约他在扬澜湖上见面,给他交办了任务。他虽然当时有些犹豫没有明确答复,但那个任务一起在心里沉着,从没有放下。
齐县是外地来的,在本县搞了几年,已明白在经济落后的湖阳县,法制很不健全,尤其是有那么一股邪恶势力,体制内传闻的本县“四大金刚”的说法,齐县长早有耳闻,试探碰过几次,的确势力很庞大,碰不得。
只有安排水若山利用政府审计、中介审计和招商引资三重身份的便利,暗中调查取证,找出他们的犯罪证据,这一安排连审计局的丰局长也并不知情。
水若山也明白,仅通过正当的审计程序去搜集“四大金刚”,以及“四大金刚”所维护的那个至今也不知道是谁的神秘幕后大人物的犯罪证据,是不可能的。
首先,审计没有强制措施,他不能像香港廉政公署那样,可以传换、隔离审查有关当事人,尤其是部门领导和人大代表、政协委员。
其次,审计有一个致命的程序弱点是,审计进驻必须提前三天通知被审计单位,这样被审计单位有足够的时间和手段摆平账内和账外的事。如果还来不及,可以借故比如会计出差了,财务负责人这几天没空等要求审计延期进驻。审计对此无能为力。
其三,审计由地方政府代管,不同县、市,甚至同一县、市,不同的条管、块管单位之间,审计的管理权限受到限制,如涉及到条管单位的调查取证,阻力会很大,要申请上级审计机关的授权,即已错过时机,甚至走漏风声,使审计毫无效果。
这些是审计取证难的根本原因。
水若山在游离政府审计、中介审计的边界时,开始构思“黑色审计”的概念,不按常规程序走,自由如风般,渗透经济社会的每个角落,只要有必要的。
要想做“黑色审计”,就必须逐步充实自己的力量,这是审计取证必不可少的要素,审计要了解更多的相关信息,就必须要有代价,这是特色市场经济,一切都以金钱来衡量,人家提供给你有价值的信息,当然要付出代价。
另外,有了一定的经济势力,形成一种势力网,也是对自己的安全提供一种保障,社会知名人士,人大代表,企业家,慈善家等都是一种势力保护,不会有人轻易去动你的,而这些保护装置,只要有钱,一般都可以办到。
而且这种模式的审计,既没有财政预算安排,也没有售后保障。
基于这种理念,水若山在齐县的暗中支持下,苦心营造了两年的努力,却让艳子给搅和了,而且伤害了艳子,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来弥补自己的过失,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做了又要对艳子保密呢?
水若山耳闻了上述警察抓赌不劝架的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在街头巷尾将此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时,水若山凭着他的职业敏感与媒体记者对此事作了明查暗访,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
但记者不敢发稿,因为他是县委中心报道组的,无论是在本县,还是外地省、市发表新闻性作品,都要通过宣传部审稿,这不比无关紧要的,仅供娱乐的花边新闻,或正面歌功颂德的稿件,这涉及到公安队伍内部违反财经法纪和腐败问题。
水若山理解记者,同时非常感谢记者的配合。他现在只想等待时机,将这些暗中得到的证据变为合法有力的审计证据,并公之于众。
这个时机来了,2002年3月。
按照省里的政策精神,审计事务所必须完全与审计机关脱钩改制,改制后的审计事务所改为会计师事务所,设置两年过渡期。两年后,事务所工作人员全部没有编制,自主创业,成为独立的社会中介机构。
水若山没有选择留在事务所,而是回到了局里,担任经责审计股长。
中旬,本级预算执行情况的审计全面展开。以前跟着水若山的小陈负责对地税局的征收管理及机关经费收支情况的审计,水若山负责对县公、检、法三家的部门预算执行情况的审计。
这次审计,水若山毫不隐瞒他的观点,一进点,将审计通告张贴在被审计单位的大门上,上面留了他的电话,他要公开接受社会的监督、举报。还是他的老搭档小江、小王跟着他。
看这架势,他们在一旁揶揄地对水若山说,“水组长,外面有人说你。”
水若山问,“说我什么?”
他们说,“胡汉三回来了。”
水若山笑笑,他们只能这么想,只要严肃认真,依法审计,审计一定是找碴子来了,而与被审计单位的法人如果之前有过节,那么这种找碴子的说法,一定更有理由。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便是现实,这便是我们的生活。更何况,他们认为是来报复,正好说明他们真的做了不该做的事。
在小陈他们进驻地税局前,水若山已暗中掌握了有关地税局应副局长与县建筑总公司的黄总相互勾结的确凿证据。
他们以误收公司税款的名义,办理“误收退税”,利用税制改革后,财政和金库审批的漏洞,从九八年起办理虚假退税120余起,金额达500余万元(包括一部分莲阳镇的建筑安装工程税款),退库的税款一部分由其二人贪污私分,另一部分暂不明去向。
考虑到县地税局虽然经费由地方财政拨付,但人事权却归上面,地税局长由市局任命,报省局备案,加上这种案子可能涉及到相关单位的领导,给下面办结果是不了了之,且有可能因此自己又重蹈上次的覆辙。
所以县审计局取得秦书记的支持后,根据干部管理权限,将此案已确定的证据和疑点线索,移送市纪委进一步查处。希望市纪委查明真相,追回被贪污的税款,挽回国家损失。
移送处理书上同时还反映了一个问题。国地税分家前,应副局长就与税务局计会股的女会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大量的照片证明两人仍维持这种关系。这名女会计是军嫂,她老公以前在广州某团服役,香港回归后在驻港部队。
市纪委接到举报后,立即成立专案组,“双规”应东初和黄奎。因为举报材料提供的证据非常明确而且容易质证。不到一星期,市纪委将此案移送市检察院。市检察院不久即对两人逮捕收押,听候处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四大金刚的另两位根本没有想到的,失去了两位得力帮手,他们已经惊慌失措起来,不知道下一步如何去应对。
而水若山借他们惊魂未定的时候,实施了另一个“黑色审计”计划——制造县公安局长的办公室失窃案。
那是2002年3月最后一个周日中午,水若山派出去跟踪公安局吴局长的人得到情报,说当天吴局长与长风房地产公司的刘总见过面,在吃饭时刘总塞给了吴局长一个报纸包着的看起来很厚的东西。
吴局长接了包后,即悄悄地离开了,直接去了办公室。后来接到一个电话,又匆匆地出了办公室,接着跟踪的线人回报,是去了局长情妇,也就是县建黄总的老婆、人称红姐的住处。
这是吴局长专门为红姐租的套房,便于他们幽会。水若山的手下已在此布点很久,但一直没有什么收获。
水若山他们分析,刘总给他的报纸包着的东西很可能就是贿赂款。经过精心部署,水若山决定由小毛和小黄实施这起“盗窃案”。
051
那是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深夜三点,公安局只有一楼值班室的灯还亮着,其他的办公室是一片漆黑。
小毛和小黄两个人从办公大楼后面的下水道管攀援而上,一直到四楼,取出背上的工具,打开了一扇玻璃窗进去了,然后转道到吴局长办公室门前。
局长办公室的门也是那种牛头锁的,插入身份证只稍微用力,就把门打开了,这个房间他们没事找事进来过多次,房里的环境非常熟悉。
这是个套间,内外两间,外间是接待来访客人的地方,只有几套仿红木沙发和茶几之类,不会有什么东西藏这。
里间是真正的办公地方,办公桌前同样是一套仿红木的沙发,桌左边的墙壁上是壁橱,隔着一层玻璃,只看到里面三层摆着的全是各种类型的书,书籍涉及的范围比王法贵检察长单纯的法律书更多一些,更广泛一些。
橱窗里没有什么,只剩下那张老板桌了。桌上有一本书,旁边是一台电脑,办公桌的几个抽屉都没有上锁,很容易打开,但没有什么,只有一格抽屉是锁着的,小黄只用了很少的时间即把锁打开,拉开抽屉。
首先看到的是白天跟踪时看到的报纸包着的东西,拿出来放进背后的包里,再随便翻翻,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是有一个牛皮信封里,好像有个圆形的薄薄的硬物,像是CD或VCD光盘。
小毛说,管它是什么,一道带走吧。于是将所有翻过的地方恢复原样,出办公室沿原路下了楼,返回水若山的家,全部过程不到20分钟。
公安局楼下值班的四个人正在玩斗地主,对楼上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
第二天,吴局长上班后,打开抽屉,才发现那报纸包不见了。
报纸包下面的牛皮信封也不见了,他倒没在意。
那是两年半前,他手下的人在打捞扬澜湖失事船只上的物品时交给他的,但没有用,就一直放抽屉里,早忘了信封里的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他纳闷,怎么回事,东西去哪啦,昨天中饭后,明明直接到了办公室将报纸包放进抽屉里,后来接了红姐的电话后才赶去的,没有把报纸包一道带去。
中午也只是在红姐那儿休息了两个小时,便听红姐唠叨的,去了一趟江城市,找熟人想办法把被关押的红姐的老公、自己的拜把兄弟黄奎弄出来。这也是他自己的事,时间长了,把黄奎关急了,很有可能把自己供出来,那时可就麻烦了。
到里面见了黄奎,才得知他已把一切都招了,就是没有涉及到他局长和王检察长。昔日风光无限的黄总一拍胸脯说,你放心,我不会这么不讲义气的。
吴局这才松了一口气,托人带一些钱到市看守所,叫看守的人好好关照他,就连夜带着红姐赶回了家。
谁这么大胆,竟偷到公安局长的头上?他找来当晚值班的人,问有没有发现晚上值班时有什么异样,值班的四个人不明白领导想问什么,连忙说,没什么发现,他们每隔半小时就楼上楼下,院子前后转一圈。他们总不能让领导知道自己整夜在斗地主吧。
吴局当时想着的还只是报纸里的东西,却没对信封里的东西在意,充其量是个打不开的,没有用的电脑光盘,量那些毛贼也不能对光盘玩出什么花样来。
而那张光盘却成了水若山的兴趣所在。
报纸里的是三万块现金,他们知道这是受贿的脏款,但光凭这些现金还不能说明什么,即使是专案组的人在他的办公室抽屉里当面搜出来,也只能说这笔大额现金来历不明,行贿的刘总现在还不会指证他。
如果不能从刘总的账上直接找到此款的出处,同样不能说明问题。这要等待时机,水若山想。
但光盘呢,究竟里面是什么?
光盘的表面什么文字也没有,只是粘贴在盘上的小方块横条纸上,画了一朵花,这朵花水若山不知叫什么名,黄秋芸也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那是朵用水彩笔画的,线条并不完整且不连贯,隐隐约约的,似乎并不想让别人看得那么真真切切。
这是什么花呢?
“昙花!”艳子忽然想起来,这叫昙花。
“昙花?”水若山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
艳子再说了一遍,“这个花就是昙花,你看这白色的花瓣、花丝和黄色的花药。”
“昙花。”水若山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往这方面想。
“昙花?昙小姐?难道这是她的东西?”水若山想起来了,九九年九月二十七日,她在发给他的电子邮件上,说已将真相‘存盘’,打算第二天送过来,但没想到会遇到沉船事件,从此真的如昙花一现,芳香难寻。
真的是她留下的吗,如果真是,也早就被吴局长删除了里面的内容,不会有什么用了。但既然删除了,为何还用信封包好,放在那里呢,一把火烧了,不是什么也没有了吗?
“先不管这些,打开来看看再说,”艳子说。
于是他们带着希翼和好奇打开电脑,插入光盘,但桌面显示的是:该盘受密码保护,请输入密码。
水若山没在意,很少有人对光盘用密码的,可能跟开机密码一样,点击“取消”也照样能进去,他于是点击“取消”,桌面恢复页面菜单,除此什么也不显示。
不会吧,再次打开软盘,点击“确定”,仍然是回复到页面菜单。怎么回事?水若山重新进入,随便输了六个“0”进去,点击确定,有显示了,但显示的是,系统提示:您今日已经连续三次输入错误的密码,5秒钟后系统将自动关闭该光盘。
这个真的是受密码保护的光盘,如果是昙小姐设置的,那密码是什么呢?是她的生日,她的手机号?还是她发邮件给水若山的日期?还是别的什么数字?他无法猜测出来。
艳子说我也不知道,其他人更是面面相噓。
只要有空,水若山就每隔一天,试着打开那张盘,什么数字组合都试试,但没一个对的。昙小姐干什么,既然告诉他答案,为何要设置密码,她是想送来后亲自打开,不想让任何人自行打开吗,难道她早就预感自己不一定能亲自送到,怕别人打开后得知内幕而销毁证据吗?
“不要猜了,”艳子说,“如果是帮我们的,而那些家伙又罪有应得,一定会找到破解的方法,即使打不开也会有其他办法获取证据的。”
“我就不信,这张光盘漂流了两年多,结果还是到了我们手里,不会的,老天一定长了眼晴,是真的来帮我们的。再想想,总有办法打开的。”水若山说,他恨不得这是保险柜里的东西,可以砸开来看。
吴局长没有报案,他是公安局长,他要报案失窃,准会叫下属们笑掉大牙,何况这是受贿的脏款,报了案,人家一定会问,多少钱,那么多怎么放在办公室,不存起来呢。他老婆又不知道有这笔钱,到时说不定弄巧成拙。
吃个哑巴亏吧,当做没要这笔钱,当作自己廉洁了一回。
水若山他们却没有放弃,他安排人手,将盯防的重点转向了红姐,而不仅是盯防吴局长来过夜或临时休息才在周围埋伏。
他相信,那位红姐一定可以提供什么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他们在红姐的住室安装了微型摄像机,拍下他们苟合时的场景,一有机会就向她示意,她只能配合,没有余地。
2002年4月20日,水若山在法院审计,接到方艳的电话,说有位小姐来找他,叫他赶回公司办公室,她已经叫司机去接他了。
水若山问是谁,方艳说不认识,从来没有见过,她也不说她是谁。她说,水若山回来就知道是谁了。
那会是谁呢,这么神秘?
052
推开公司办公室的门时,方艳赶紧上前说,“哥,就这位小姐,你们聊吧,我出去了。”方艳出去时,在房门口稍停留了一会才带上门离开。
站在窗前的那位小姐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披肩的黑发,白净的脸蛋,清晰有致的流海。身穿质地看起来还不错的海蓝色西装套裙,下面是肉色丝袜,脚上是一双很柔美的白色中跟鞋,手里挎着个白色坤包,一米六二的身高,站在宽敞的房间里,显得那么高雅而且自然。
水若山不敢相信,她会来到湖阳,且就在他的办公室,很多疑问写在脸上,但他的心却禁不住怦怦跳了起来,他甚至想上前去拥抱她、亲吻她,脚步却迟疑了。
倒是那位小姐得体大方地走上前,伸出她的手,说,“山哥,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不见了,有两年多了吧,小青。”水若山反映迟钝地伸出他的手,非常紧张地握着叶小青,手心里出了汗他也没注意。
“是啊,九九年你离开广州后就没再见面了,山哥是不是把小妹给忘了。”
“这两年不是打过几次电话吗,怎么会忘了。”水若山还是有些紧张,这个是他除妻子江员员外,唯一有过亲密接触的女人,怎么哪么快就忘得了。
两年多不见,叶小青越发成熟好看更有魅力了,“你怎么会来这里?没在广州了吗?”
“怎么,不欢迎我啊?”
“欢迎欢迎。”水若山请小青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倒了杯水给她,接着又拿了苹果准备削。
“心不对嘴,嘴不对心。你离开广州时,我就叫你把我一起招过来。你说商招成了再联系。你的商早招成了,公司也办起来了,就把我给忘了。可以说,我走在大街上,你不一定认得出我。”叶小青从水若山手里拿过苹果,“还是我来削吧,你这笨手笨脚的。”
水若山没接她的话,也许叶小青说得对,跟她一样打扮的年轻女性,在南国都市满大街都是,即使在湖阳这样的中等县城,也不少见。她要不经意走在大街上,即使是擦肩而过,他可能也真的认不出是她。
“那段时间我还想,如果你回来把商招成了,公司也办起来了,然后给我打电话,说不定我真的会来湖阳投奔你。但你没有,我就知道你的心一直在这儿,只有那一次迷失在了南国都市,一旦找到了回来的路,就不会再飘走了。”
“这还得感谢你,是你在南国让本已迷失的我找到了回来的路。外面的世界的确很精彩,但始终没有自己最初想要的东西。”
“谢我什么呀,我才没这魅力。完全是你自己的事,你还在执着你的事业,做那个没有给你任何前途,相反是一次又一次伤害你的事业。你明不明白,为什么你做了十七年了,还是个不受人欢迎的小小的业务股长。”
“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职务,可做领导的应该在乎,他们不能因为你不在乎,就从不关心你,不重视你的成果,只是利用你,这不公平!你很有才华,有很多的发展机会,但你听信了你的领导,说你两句是什么业务骨干,查案专家,你就了不得了,甘愿留下来报答这些毫无意义的荣誉,连我这个一介女流都为你不值呀。你什么时候才能认识自己,走出去,给自己找一个自由发挥的天地呢?这地方的天空太小了,容不下你,你飞不起来的!”叶小青说着,白净的脸都激动得红了。
水若山有点茫然了,这些话怎么也不像是一个风尘女子说的,两年多不见,她变了很多,成熟世故了很多。但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我也想离开,但我手头上还有一件事没做完,你知道的,我必须将那些社会蛀虫绳之以法。”
“你还是这样,以为你是什么侠客,可以扫平一切不平。这个社会有很多阴暗面,有的是你无法想像的,你能都管得了吗,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做这些不觉得太傻了吗?”
“但我爱这项事业,我不想放弃!”
“我知道你爱,但爱她,也得有个爱她的环境。我走过很多地方,越是经济发达的地方,越是有较好的法律环境,人们的素质也很高。而越是经济落后的地方,法律环境越糟,人们的素质也特低。你老在这样的地方爱你的事业,你真是有眼无珠了,你懂不懂‘良禽择木而栖’这句古话?”
水若山本想说,环境是靠大家来共同创造的,我是其中一分子,我也有责任维护和创造好的法律环境的。但他没有说,他知道,这时候跟眼前这个小他十岁的红尘女友说这些大道理,并不妥。同事们都说他倔,喜欢抬杠,就这种聊天对象也能抬杠,显得太不尊重远道而来的客人了。
“不说这个了,小青,你还没回答我,怎么来湖阳了,不在广州了吗?”
“这个先不告诉你,从广州过来坐了那么久的车,一个苹果下去,觉得肚子更饿了,你得先招待我这个远方来的客人。”
“不好意思,我这就安排。”水若山打电话给黄秋芸,在扬澜湖边的全鱼馆订个两个人的小包厢,十分钟后就过去。
“两个人,就你和我?”
“是啊,就你和我。”
“为什么不叫上嫂子,还有你那个艳子妹妹?”
“这个……”
“你怕她们在场,不好介绍我,怕引起误会,是吗?”小青很直接的说出水若山心里想的,“你这样更容易引起误会,艳子知道我来了,黄主任也知道我来了,公司还有几个人也知道,我们两个人单独去吃饭,她们怎么想,跟情人约会烛光晚餐?”叶小青站起身,“大方一点,就说是你广州的同学秦总的朋友,路过这儿托我带个招商资料过来,走吧。”
水若山又打电话给黄秋芸和方艳,通知小毛和小林他们也一起过来聚个餐,热闹热闹。五点多点,江员员正在家准备晚餐,正在初三的儿子晚上还要自习,她自己晚上还组好了牌局,就不过来凑热闹了。
几个男的喝的白酒,女的喝了红酒。差不多时,水若山和方艳一起送叶小青到了早订好酒店房间。
方艳倒了茶水,分别递给了叶小青和水若山,说你们聊会,我在一楼大厅等,然后就带上门出了房间。他们下午在办公室那么久,方艳早就猜出这位不速之客,就是哥在广州留恋的那个女人。刚才喝酒时,水若山和叶小青只顾自己开怀畅饮,没有注意方艳在一旁噘着嘴,一副被冷落的样子,只好找借口和秋芸对喝。
方艳走后,小青说,“你这位妹妹的神情有点不对哟。”
“小孩子嘛,别管她!”
小青笑着说,“什么小孩子,她比我还大两岁呢!”停了一会,问水若山,“明天能不能借你的车送我去江城?湖阳直接到三镇的车只有一趟大巴,而且时间长。我到江城坐火车去三镇,再转乘到凤仪,方便点。”
“你明天就走吗?”
“不走,还留下来呀?你养我呀?”
“跟着我做呀,我的公司也缺少帮手,你可以来帮我管理财务的。”
“你是想要我留在你身边,不再离开你?”
“我……”这个小青太直接,水若山接不上了。
叶小青喜欢看水若山这个表情,她更进一步,抓住水若山的手,按在她的肚子上,“摸摸,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她的肚子微微隆起,水若山抬起头,一脸懵然的看着她。小青接着说,“想不想听听?”
“你……你怀上了?”
“是啊,我怀上了,”叶小青把他的手拿开,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跟你开玩笑的,看你紧张的。我们上次见面都是差不多两年半前的事,现在怀孕跟你有关系才怪,你别自作多情。你呀,搞审计是块料,这方面你是傻子。”
“你结婚啦?老公是哪里的?”水若山这才稍微放下点心。
“还没有,定好了结婚日子,在五一节,所以特意来湖阳告诉山哥的。我老公是地税局的,跟你以前一样的职业,我喜欢穿制服的,好男人。他还帮我安排在一家企业做出纳,结婚后就去上班。”
“税务局的?”水若山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叶小青,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告诉了他,我在工厂打过工,也在KTV、夜总会干过,但他说不想知道我以前的事,只要现在真心相待就足够。”
“你不早说,我可以用酒祝福你。”
“祝福用的不是酒,是心。茫茫人海中,两次与山哥相遇,是一种缘分。来吧,山哥,给小青妹妹一个拥抱,就当是祝福吧。”叶小青站起身来,伸出双手。
水若山这回不再腼腆,大方的拥抱了小青。不知道为什么,水若山感觉到了叶小青身上有一股迷人的香味,不是香水的味道,是自然的体香。
“时间也不早了,你的艳子妹妹还在大堂等你,嫂子也一定在家等着你,早点回家吧。这就告别,明早记得叫司机来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