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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振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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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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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记忆》连载

第一十一章 革命的家史

鱼子有个疑问:“奶奶,为什么我的老爷爷是地主,我二爷爷家是富农,咱们家却是贫农了?”

奶奶对鱼子说:“咱们村的风水好,人们的心眼好,能吃苦耐劳,地主就多,你老老爷爷,就是你曾祖父他身上有八百顷地。从你老爷爷往上,都应该是地主,咱们家原来有快枪有炸弹。直到解放后,拆咱们家的你老爷爷的堂楼时,还在墙里拆出来几杆枪呢!还有些金壳子,银壳子。”

奶奶的讲述把鱼子的记忆拉回了幼时,好像有一座破旧的岗叉楼(为什么叫岗叉楼鱼子也不清楚,似乎和日本人的炮楼样式差不多)。那时好像只剩下最西头的楼墙了,楼早已没有顶。在这座楼的西头地面上,鱼子和姐姐好像还有弟弟经常扒沙土玩,有时会扒出一些硬币什么的,上面有个光头人。当时这些东西都是四旧,没人敢要的,只能做毽子的托。现在想起来就是印有袁世凯头像的银元了。

奶奶又接着讲:“那些在京城当官的老爷爷们,他们兄弟八个,牺牲了好几个。当时,老大是咱们县的第一任县委书记,他骑着高头大洋马,挎着双把匣子枪,带着两个护兵。他人很正直,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当时县里出了坏人,让他去开会,他爹娘和乡亲们都劝他不要去了。他大声地说,‘我是实实在在的共产党员,从没做过一点对不起党的事,经得起党的考验和审查。’说完,带着护兵昂首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鱼子问:“后来呢?”

后来听别人讲,他到了县里,在大门口,他的两个护兵就被拦住,并且给下了枪。他走到第二道门时,也被下了枪。人家让他承认是托分子(苏联托派,就是共产党左派)。他死活不承认,他本来就不是,他性格又刚强,没有的事不会承认。

鱼子问奶奶:“什么是托分子?”

奶奶说:“就是坏人。后来他被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还是不承认。最后,让他走铁鏊子,他们把那种做煎饼的铁鏊子在地上摆了一排,用火烧得红红的,对他说,如果你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就走过去,否则就是托分子。他眼皮都没眨一下,昂首挺胸,大踏步走了过去。”

鱼子问:“那老爷爷的脚不疼吗?”鱼子心里对老爷爷坚强的毅力充满敬意。

奶奶说:“你想想能不疼吗?不光是疼,一路走下来,脚上的肉全部烫焦了,光剩下骨头了。”

“后来了?”

“后来活活给毁坏死了,就牺牲了。都那样子了,还能活吗?”

鱼子还想知道他们家别人的事,又问奶奶:“他们家还有谁牺牲呢?”

奶奶说:“还有一个老二。他是打周庄时被日本人从地道里用毒烟熏出来,杀害的。”

鱼子问:“老二他是干什么的?”

“老二是八路军,周庄离咱们村有十多里地,那儿有地道,就像《地道战》里的一样。鬼子把周庄包围了,发现了地道口,就往里面灌水,后来又熏烟,烟里有毒,里面的人实在受不了,乱跑一气,跑出来被敌人给抓住了,就用铡刀把头给铡了。”

鱼子问:“就不会从别的洞口出来,像地道战里演的那样,从地里的洞口出来,不就行了吗?”

奶奶说:“还真的有一个人,他跑对了,从村子后边地里的洞口爬出来了,因为是夜里,他没被敌人发现,但是他也不敢站起来,就打滚打着走,一直打了几里路的滚,看着周庄的敌人燃起的火堆很远很远了,才敢起来回家。”

“那个老二被敌人铡了以后,家里人想要尸体,敌人不给,正好咱们村的知旺在敌人那边当保长,知旺又托别人,花了钱才给弄回来了,但是只有身子没有头了。下葬时用豆面粉捏了一个人头。”

鱼子说:“那不会在现场找找啊?”

奶奶说:“那是战乱年代,现场怎么找啊?敌人也不让找啊!满地都是铡掉的人头,血淋淋的,没法辨认。再说能进入现场找的人也不一定认的老二啊!”

鱼子问:“知旺是谁?”

奶奶往东边指了指,说:“就是咱的邻居。你叫大爷爷。”鱼子这才想起原来那个和鱼子一起演出的玲的爹就是知旺。他在鱼子心中一直阴阴的,鱼子从内心可怜玲,长得这么漂亮的女生,却有一个成分不好的爹。

从这件事上,鱼子觉得世上没有绝对的坏人,有时坏人也会干点好事。

鱼子又问奶奶:“我的爷爷呢?我咋没见过我爷爷?”

奶奶目光有点呆滞,好一会才说:“他让日本人抓走,让狼狗撕咬,用皮鞭打,最后给杀害了,还有你老爷爷,三爷爷他亲爷仨一起抓走,都给杀了。”

鱼子问:“到底怎么回事啊?”鱼子心里只是觉得惋惜,并没有悲伤。

奶奶说:“咱们村虽然土地多,地主多,但多数是开明地主,支持革命的多,参加革命的也多。咱们家就是八路军的老窝。咱们村正好是敌我拉锯的交叉点。”

“清晨,敌人从西边虞城的县城过来,一路烧杀抢掠,到达咱们村,差不多就下午了,他们在这儿抢几只鸡几只鸭什么的,就不敢往东走了,东边是围三湖,铁道游击队的老窝,咱们八路的地盘。他们再往东走很怕遭八路的伏击,再说赶回县城也就天黑了。”

“敌人一撤走,八路军就从湖里上来了。都在咱们村住。咱们家是地主,有房子有粮食。八路军在咱的院子里站队操练唱歌,对咱们态度很好。你老爷爷自己出一部分面粉,然后再去村里别家敛一些面粉或粮食。因为八路是大家的八路,都要分担些。把面粉敛来后,我与你三奶奶,大奶奶一起给八路做饭,有时是擀绿豆面面条,有时是烙饼。八路那时装备不行,枪也落后,火(子弹)也很少。”

鱼子问:“什么是火?”

奶奶说:“就是子弹。你知道我怎么发现的吗?有一次,我正用高梁秸烧火做饭,几个八路小战士跑到我跟前,给我要高梁秸。我问他们干什么?他们笑嘻嘻地说,假装子弹。我让他们随便拿。我不明白高梁秸怎么假装子弹啊。后来一看才知道,原来他们是把高梁秸秆截成跟子弹差不多的长短藏到武装带里做假子弹,糊弄日本人。”

鱼子问:“我爷爷是八路军吗?”

奶奶说:“他是村里的地下党。我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党是保密的,他什么也不给我说,只是晚上经常出去,有时一夜不回来。好像经常去咱们家的老林地里,有时提着热水壶,也不知道干了什么。”

“当时,我才24岁,你姑姑才2岁多。我怀里抱着你父亲,他才几个月大。你爷爷刚刚赶集回来,敌人就跟过来了。有一个汉奸带着几个日本鬼子。他们手里有名单,是按着名单抓人的。他们问你爷爷的名字,我害怕没敢出声。他们就进屋里翻了。你爷爷正好躲在门的后边,手里还拿着个棍什么的。他们人多,一下子给抓住了,就带走了。同时抓走你老爷爷和你三爷爷,亲爷仨。抓你老爷爷时,他躲藏到院子的高粱秸垛里了,日本人通过翻译对院子里站着的群众说,如果你老爷爷不出来,就将高尚寨所有人一伙焚尸。老爷爷在高粱秸垛里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日本人很凶残,说到做到,为了保护一村的老少爷们,勇敢地走了出来。”

“日本人又从咱们家堂楼里翻出来一筐手榴弹,让你爷爷和三爷爷抬着走了。解放后,上级押着出卖你爷爷的叛徒到咱们家指认过现场。再后来,就把他们亲爷仨给认定为革命烈士了。”

“听给日本人干事的邻村人说,爷仨被抓走后,被日本人打得浑身没有一点好肉,鲜血淋漓,让他们招认八路军的什么东西。他爷仨横下一条心,认为日本人太坏了,说不说都是死,干脆一点不说。”

“咱们这个大家族的男人都很有血性,用农村里的话说,都有点大马子性格,至死不认那壶酒。所以,革命起来都不怕死。后来日本人动用了狼狗,把他爷仨给咬死了。到现在也没见尸体。据说让狼狗给吃了。”几十年后,县里盖了烈士陵园,鱼子的老爷爷,爷爷,三爷爷的烈士墓都是空的,只有墓盖上写的名字是真实的。

奶奶接着说:“这就是咱们村为什么地主多,烈士也多的原因了。你老爷爷曾经把咱们家的枪和炸弹给过八路。你二爷爷自已有两把匣子枪。”

“有一次,日本人的坦克车来了,全村人都往村东跑,因为东边是围三湖,咱们八路的地盘。村东田野里长满了麦苗,都长到人的膝盖了,绿油油的。你二爷爷把两把枪藏在衣服里,随着逃难的人群一齐往麦地里跑。坦克车在路上对着麦地的天空就呱呱打机枪,你二爷爷也是年轻,有点逞能,说,‘我用枪打日本人的狗日的。’别人赶忙拦住说,这么多老百姓,你打他们一枪,这些老百姓还能活吗?”

正说着,整个田野里一个人也没有了。再仔细一看,原来都趴下了,藏在麦地里了。我怀里抱着你父亲,手里拉着你姑姑也赶紧趴下了。日本人的坦克车一看全是老百姓,也就转身开走了。日本人打机枪主要是看看有没有八路,会不会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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