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代,鱼子的姥爷总是想方设法照顾鱼子一家的生活,经常给鱼子家送些粗食或鱼子姥姥要饭要的剩馍。每到孩子们放了假,还把鱼子兄弟姊妹们接到他们家走亲戚。一来孩子们在姥姥家过个快乐的假期,二来可以为家中节省些粮食。
鱼子姥姥家村子西头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大河,像一根飘带缓缓向围三湖流去,连接河两岸的是一座有栏杆的水泥桥,从东岸穿过桥往西走,桥下就是姥姥的村子新丽庄村。
村子的河两岸,绵延十几里,种满了桃树。每年三四月份,桃花盛开时,远远望去,如浮云,如薄雾,到处是花的海洋,几里以外都是桃花的芳香。
如今,县里开发旅游资源,搞起了“桃花节”,开幕式上,还专门请“大衣哥”朱之文前来演唱。周围几十里路的人们,或步行,或乘公交车,或自驾车,像赶庙会一样,前来看桃花。真可谓“前者呼,后者应,伛(yǔ)偻(lǚ)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
站在桃树前,赏花留影时,又使人想起唐朝诗人崔护的《题都城南庄》诗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虽然有点伤感,但思念永存。
来游玩的人群里,孩子很多,他们对照相不大感兴趣,却喜欢在高低错落的桃树枝底下,来回穿梭,一会就不见踪影了。惹得大人们喊叫不停,正在着急时,孩子们突然从身后的桃树丛里冒了出来。
春风拂煦,桃花盛开。鱼子怀着对姥姥无限的思念和对老人感恩的心,带上孩子们来到了姥姥曾经劳动过的河岸,踏着河岸松软的沙土路走向桃林深处。入得桃林,像走进“桃花源”,鱼子想起学过的“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课文,感觉眼前有点相似。
满眼是碧绿的桃叶,桃叶间是数不清的粉红的桃花,在绿叶映衬下,如繁星,花间还有许多蜜蜂在采花蜜。孩子们从低矮的桃树下,欢快地跑着,一会儿就在花海中消失了。不知何时,又突然出现在大人面前,孩子们玩得满头大汗,小脸透红,非常快乐。
鱼子和妻子走到花海中间稍平的一块地方小憩,然后把孩子聚集起来,照了几张相片,孩子们的笑脸与粉红的桃花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灿烂的图画。来之前鱼子就对孩子进行爱护花草的教育,一朵桃花将来就会变成一个又大又甜的水蜜桃,不准折枝,不准碰花,在严明纪律之后,才带着他们来到这儿。
孩子们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拾起凋谢的桃花,扬起可爱的小脸问:“这是哪个不听话的孩子把花碰掉了呀?”当鱼子告诉他们这是自然凋谢的桃花,他们才释然了。
赏着桃花,看着桃林边流淌的河水,真是人在花海走,鱼在水中游。蒋大为唱的“桃树倒映在明净的水面,桃林环抱着秀丽的村庄”的美景不就在眼前吗?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鱼子和家人走出桃林,拍拍身上尘土,打打头上的落花,站在姥姥家乡的桥头,伴着落日的余辉,衬着身后的桃花林,再一次按下了快门,把姥姥村庄夕照的美景永留心间。
鱼子姥姥的视力很差,比盲人强不了多少,她一辈子受尽了人间疾苦,直到鱼子上大学以后,她还在要饭。人改变疾苦的能力比长个子快不了多少。
鱼子清楚记得上一年级时,中午刚放学回到家里,就听邻居捎来信说,鱼儿,你姥姥来了,她拿的东西太多,正坐在西寨外等你,让你去接她呢!鱼儿高兴地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转身就往西寨外跑去。
他飞快地跑过村里的大街,跑过村西头大路,奔向西寨外。就在西寨外当街的一口水井旁边大青石上,鱼子看见姥姥坐在井台上歇息,身边放着两个大口袋,手里还挎着一个竹篮子。鱼子想象不出这么多东西姥姥是怎么背来的。
鱼子跑到姥姥跟前,亲亲地叫着:“姥姥,姥姥。”姥姥高兴地抓着鱼儿的手,另一只手就往竹篮子里摸着,拿出一只粉红色的大水蜜桃。在鱼子儿时的记忆里,那只桃足有碗口那么大,当时鱼子两只小手都抱不过来。只是在很多年以后,鱼子再想寻觅儿时的那只大碗桃,但再也找不到了。鱼子见到的所有的桃子,和儿时记忆中的桃子比起来都是那么小,小的可怜。儿时的记忆是放大版的童话世界。
姥姥让鱼子快尝尝桃子,鱼子也坐在井边青石上陪着姥姥像孙悟空一样啃起桃来。一口下去,桃水呛了鱼子一小脸,桃汁比蜂蜜还甜十倍。鱼子甚至舍不得再吃第二口。他问姥姥说:“这桃咋这门甜啊?”姥姥替鱼子擦擦被桃汁弄湿的脸说:“这是你外爷爷用豆饼渣子当肥料上的。”鱼子觉得应该给姥姥尝尝,就捧着桃子不吃了,姥姥对他说:“你吃呀!”说着姥姥把盖在篮子上面的布一掀,“你看,好多呢!”
鱼子看到篮子里还有很多,就又吃了起来。他把桃子捧着送到姥姥嘴前说:“姥姥你也吃吧!”姥姥摇摇头说:“我不吃,在家天天吃,吃够了。”鱼子知道姥姥舍不得吃,也就不让姥姥了。
鱼子吃完桃子,准备帮姥姥拿着其中一只口袋,可是他年龄太小,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拉不动。姥姥干瘦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说:“鱼儿,你太小了,别拉了,喊你娘去吧!”
鱼子问姥姥口袋里装的什么?姥姥悄悄地告诉鱼子说:“都是我要饭要的馍,晒成馍干了。”鱼子觉得脸上热热的,生怕别人听见或看见。但他从心里挺感激可怜的姥姥,觉得姥姥自已看不太清路,不但要饭自己吃,还能节省下来很多粮食照顾鱼子一家人。如果没有姥姥姥爷的接济,在那个粮食很少的年代,鱼子一家也许会饿死几口子。
鱼子正准备回家喊妈妈,这时,妈妈已经走过来了。鱼子妈妈背起两只口袋在前面走,鱼子在后边拉着姥姥的手一同往家走去。
放秋假了,为了减轻家里的生活负担,鱼子姥爷就来家中接鱼子和姐姐去姥姥家住几天。说是住几天,一般直到开学姥爷才把他们送回来。这一次姥爷又来接鱼子去住姥姥家。鱼子记得当时姥爷骑着个破自行车,鱼子坐在前面自行车横梁上,那时自行车前面都带横梁,前面形成一个三角形。鱼子学了几何才知道为什么要有横梁,原来是三角形具有稳定性。
鱼子姥爷带着鱼子刚走到村后干渠上,由于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有点泥泞,自行车有点打滑,鱼子急忙说:“快下来吧!”鱼子姥爷可能是想下来没下及时,轮子一偏,爷俩都歪倒在沟渠边上松软的泥土里。鱼子从泥地上爬起来,看看胳膊上的泥,对姥爷说了一句:“你要是不会骑,你就老早下来,推过去这段孬路到公路上再骑,这下好了,摔着我了不?”鱼子姥爷咯咯笑个不停,装着生气地说:“我又不是故意的,路太滑了,你也不能这样说姥爷啊!”鱼子不依不饶地说:“我这是给你个警告!要不然下次骑到沟里咋办?”
童言无忌,说得姥爷满脸堆笑,哄着鱼子好大一会才又上车子。事后,当姥爷把鱼子的原话说给全家人听时,大家都哈哈大笑,特别是那一句“我这是给你个警告!”成了鱼子的名言。
无独有偶,等到鱼子的女儿上幼儿园的时候,也发生了一件与鱼子类似的事情。
鱼子女儿冬天的鼻子跟鱼子小时候差不多,也是好挂着两条鼻涕筒,谁一说她,她马上“呼”地吸进去了。鱼子妻子也教学,鱼子的二奶奶也与妻子在一起教学。鱼子女儿喊鱼子二奶奶个老奶奶。这个老奶奶跟鱼子差不多年龄,因为是本家,关系特别好,经常抱鱼子女儿。
有一天,鱼子女儿去办公室找妈妈,鱼子二奶奶坐在门口桌子上跟其他老师们聊天,看到鱼子女儿带着鼻涕走了进来,就开玩笑地说:“婧婧,你看你那两条鼻涕,多难看!”鱼子女儿反应非常快,马上回答道:“难看你不会不看!”声音又急又脆,一句话噎得鱼子二奶奶半天没想出说什么。好大一会儿,她满脸通红,半真半假地说:“这个小妮子疙瘩,你咋这样说你老奶奶!”鱼子女儿咯咯地笑着玩去了。
鱼子在姥爷家是倍受青睐的。鱼子的小伙伴是大舅二舅家的一群表姐,表哥,表弟:峰子,福子,云子等。这些表兄弟们就鱼子妈妈一个姑姑,鱼子在这儿好似众星捧月一样。姥爷家有一小片菜园地,园地里有一口井,上面安装一架水车,姥爷赶着一头小毛驴让它拉水车,鱼子看着小毛驴的眼睛用一块布给蒙上了,就问姥爷说:“你蒙上它的眼睛,它怎么看路呀?”姥爷说:“不蒙眼睛,它到处乱看,井周围有菜和青草,它就光吃草不干活了。”鱼子这才明白蒙上小毛驴眼睛的原因。
菜园里种着黄瓜,豆角,茄子,辣椒等很多蔬菜。鱼子对别的菜不感兴趣,只是对黄瓜十分喜爱。长在秧子上的黄瓜,那种嫩嫩的最好吃,浑身长满了白色的小刺,尖上是一朵黄色的小花,黄瓜通身颜色碧绿碧绿的。鱼子如果想吃哪一根黄瓜,就告诉姥爷,然后让姥爷摘下来。嫩嫩的黄瓜嚼在嘴里,咯吱!咯吱!特别清脆。夏天很炎热,但吃根凉黄瓜比吃一根冰棍都清爽。
鱼子不知听谁说过,坟地里有鬼,还有鬼火,晚上出来吓小孩子。但是有一种破解的方法,鬼是怕桃木的,最好是向阳的桃枝。如果把一根桃木橛子插进坟地里,就把鬼拴着了,鬼就不能出来吓唬小孩子了。鱼子决定实施这种方法。
鱼子喊着叫峰子的表弟,两个人差不多年龄。他俩拿着砍刀,走到河岸上,选择一棵粗壮的桃树,又选择了朝阳的树枝。用砍刀砍了下来,又把它截成一小段,把一头砍成尖尖的,拿着去了姥爷的菜园南边的地里。那里有一片坟茔,鱼子和表弟选择了一个大点的坟头,又在附近捡了一块砖头,把桃木橛子用砖砸进坟头边上的土地里。
鱼子和表弟看看周围,没有一个人。他俩就往家里走去。回到家里,鱼子和表弟商量,咱把这个鬼栓住了,别的鬼如果出来替它报复呢?鱼子一说,表弟吓得脸都白了,问:“哥哥,那咱们怎么办啊?”鱼子果断地说:“咱们再去把橛子拔下来吧!”
这时天已傍黑了,鱼子领着表弟顶着渐渐拉上的夜幕又去了那片坟地。整个坟地黑幽幽的,周围静悄悄地,鱼子和表弟心里很害怕,急急忙忙走到那个桃木橛子跟前,两个人用力往下拔,拔了好大一会才弄下来。随手往旁边一扔,拔腿就往家里跑去。
姥姥家的大街上,在村子东头离那条河有20米的路南是大队部,大约有五六间屋子。门是往南边开的,屋后墙就是大街的南边,在屋子东头,有一口村里人吃水的井,井旁边也放着几垛芦苇。鱼子不知道队里为什么弄那么多芦苇,把整个大队屋后边全部排上了芦苇。芦苇头上的毛毛在风中飘飘荡荡,有些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被风刮得满大街都是,追逐着行人,粘到他们身上。
除了卸在大队屋后的芦苇,街上还有十多辆没有卸车的芦苇。鱼子和小伙伴们在芦苇间钻来钻去,玩得很高兴,身上粘满了芦苇毛毛。其中,大队书记的儿子叫拧的,也带着几个男孩子在芦苇旁边玩。这个拧曾经在鱼子刚来时,带着一群小孩子打过鱼子。小孩子打架是常有的事,看得出连鱼子的表兄弟们都怕这个拧,说是大队书记的儿子,性格可拧了,他好打架,惹不起的。
鱼子姥爷知道了这件事,非常生气,顺手拿起一把大橛头,拉着鱼子就走。一直拉到大队书记家,堵着他家的门大声骂了起来,说:“俺外孙在这里住几天亲戚,还受你们家孩子的气。我可不管你大队书记还是二队书记,只要再敢欺负俺外孙,俺给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你们也都知道俺的脾气瞎。俺可不是那种鳖气王八气都能受的主。”边说边把大橛头往地上砸得震天响。一会他家门口地上就有了一个大坑。
大队书记的媳妇赶忙从屋里出来赔不是,吓得脸都青了,说:“二爷爷,对不起,我还不知道呢!”接着从屋里拉出来那个拧就打,边打边说:“我叫你个不懂事的,那是你表叔,你就敢欺负他。再欺负他我就打死你。”姥爷一看这阵势,就拉着鱼子走了。
从那以后,拧再看到鱼子,总是躲得远远的。鱼子是表兄弟中的头头,拧是那一群小孩的头头。那群小孩子年龄跟鱼子们都差不多大,但比鱼子这边的孩子调皮多了。他们把爆竹点燃了往大队屋子东边井里扔。曾经有路过的大人,嚷着不让拧们往井里扔,但拧根本不听,再加上他是书记的儿子,也只好随他去了。
大家在芦苇中间玩得正开心,忘记了时间。直到大人们喊回家吃饭时,才知道该吃中午饭了。正准备回家吃午饭,突然,从芦苇中间冒出一股黑烟,当时正好刮着西北风,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大火把整个大街都映红了。鱼子们站在路北大声呼喊:“失火啦!失火啦!”“快来救火啊!快来救火啊!”鱼子姥爷是第一个提着桶赶到现场的。他迅速把带着绳的桶放进井里,提上来一桶水就往燃着的芦苇上面泼。鱼子看清楚姥爷提的就是平常家里提水用的桶,那根绳子一直栓在桶上,这回派上了用场。
火势太大了。把大队的几间屋也引燃起来。大人越来越多,井里水都打干了,人们排起长长队伍从河里取水。芦苇太干燥了,尽管离水源很近,但是没有现代化的灭火设备,还是不能把火救下来。鱼子姥爷和大队里干部又爬上大队屋顶,用爪钩子把屋上的茅草拉开一间,相当于森林里着火打隔离带,这样才断开火路往周围户家蔓延。
大队的五六间屋子全部烧掉了,芦苇及十几辆车子也被烧焦了。大伙把火扑灭才想起起火原因。有几个大人说,看见拧和几个小孩往井子里扔爆竹,大家猜测很可能是大队书记的儿子拧放爆竹引燃的。猜测毕竟是猜测,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再说又是大队书记的儿子,也就没有人追究了。
鱼子姥爷很得意地对大家说:“我正说喊外孙吃饭呢,突然听见鱼子喊失火了,我提着桶就往外走。要不是鱼子发现得早,很可能比这烧得还厉害。”鱼子听到姥爷的表扬,心里甜甜的。大家也都向鱼子投出赞许的目光,有人说:“鱼子这孩子老实,学习又好,长大一定有出息。”也有人说:“象拧那样的熊孩子,太怪了,成不了大气,他爹也不管管他,哼!”
“这火着得是时候,大家正好都在家吃饭,如果村里没人,还不把咱们村的屋子都烧完了。”有人补充道。许多人都“在!在!”附和着。
后来的结果是不了了之。没有人再去追查起火的原因,受到的损失,只有大队里认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