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子奶奶晚饭做的红芋(红薯)糊涂(汤),妈妈、鱼子和姐姐放学后,奶奶已经盛好汤放在饭桌上。那是一张杨木做的饭桌,桌子腿不到半米高,上面一层薄薄的面粉,周围放着几个杨木做的小板凳,这些都是鱼子外祖父的杰作。
鱼子外祖父家距离鱼子家有二十里地。外祖父是生产小队长,他个子不高,脸上布满皱纹,脸色黑得如铁锈色,身体非常结实,脾气非常暴躁,村里人都怕他三分。他是木匠出身,几十里地无论是闺女出嫁,还是盖屋上梁,打个橱柜桌椅板凳,都离不开他。
据鱼子的母亲讲,鱼子外祖父学艺是跟着他父亲学的。当时外祖父年轻,心境浮躁,学木匠不到半年就觉得自己已经什么都会做了,其实,他也确实什么都能做了。他雕在椅子背、床上、橱子上的花香鸟鱼比他父亲雕的还好看。外人对他称赞不已,他自己也沾沾自喜,在外人眼里,他比他父亲还能干呢。
有一天,他对父亲说:“我跟你学这么久了,什么都会做了,也该出师挣钱去了。”他父亲说:“出师可以,我要考考你。”鱼子外祖父胸有成竹地说:“我不怕考,随你提问吧。”他父亲说,咱们俩每人打一个板凳,看看谁打得好。鱼子外祖父说:“我以为考什么呢?这还不简单。”他俩同时开工,结果鱼子外祖父打得又快又好,比他父亲提前十多分钟打好了,等到他父亲打好,把两个板凳放在一起比较,都觉得鱼子外祖父比他父亲打得还好看。他父亲好像有点垂头丧气地说:“看来我老了。”鱼子外祖父洋洋得意地笑了。他又问父亲:“我能出师了吗?”他父亲说:“这事明天再说吧!”接着拿起两个板凳往屋后走去,走到屋后池塘边,把两个板凳猛地扔到了池塘里。鱼子外祖父心里一惊,难道父亲生真气了吗?他正打算劝父亲几句。却听见父亲嗡声嗡气地说:“明天这时候过来看看你能不能出师?”鱼子父亲一脸诧异。
第二天,同一时刻,鱼子外祖父跟着父亲来到了池塘边上。他父亲用带钩的竹杆子把两个板凳拉到了岸上。他父亲拿着板凳回到家里,把板凳扔到地上,又顺手把一只斧子递给他,说:“把板凳腿全部退下来。”鱼子外祖父拿起他父亲打得那个不太好看的板凳用力地砸,板凳腿马上退了出来。再看板凳腿的榫(sǔn)干干的,一点水也没有进去。当他拿起自己的板凳腿想退下来时,却怎么也砸不下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下来,一看板凳腿的榫(sǔn)湿湿的,已经发涨了。
鱼子外祖父脸立刻红了,他这才明白父亲的苦心,自己太骄傲了,学艺不精,功夫不到家,比起父亲差远了。从此他潜下心来,刻苦跟父亲学手艺,学了差不多三年,才真正成了远近闻名的木匠。
接着上边说鱼子家的晚饭。鱼子全家人围坐在案板(村里人管吃饭的桌子叫案板)旁边。一家人只有一盘子咸菜,吃着红薯面粉的锅饼(一种如手掌大小的面饼子),锅饼颜色黑得如锅底灰,嚼在嘴里如蜡一般,难以下咽,喝的也是红薯汤。就是这红薯,家里也剩下不多了,妈妈跟奶奶商量想让姐姐和鱼子退学,出去要饭(讨饭),好帮家里渡过难关。奶奶说:“等他父亲回家来再说吧。”
高尚寨大队第三生产小队队长叫冢帆,他从小上学笨得可怜,老师教他“小鸡吃饱了”他读成“小鸡吃饿了”。如此反复教授百十遍,还没教会。结果老师自己也读成“小鸡吃饿了”。老师不得不承认说:“冢帆,你是我老师,我都让你给绕糊涂了。”
从那以后,,冢帆不叫冢帆,外号叫“小饿”。
小饿上学不怎么样,对教师却很仇恨。他学习不好,坏心眼子不少。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当上了小队长,那时庄稼收成不好,社员们靠地里收的根本不够吃的,只好靠上级分给的购粮证度日。就是这小小的购粮证,小饿也不发给鱼子们这一类有“来源”的教师家庭。
那时,村里人虽然都是一个尚姓,有的没出五服(农村所说的“五服”,指的是九族:高祖、曾祖、祖父、父亲、自己、儿子、孙子、曾孙、玄孙。这九代以外的本家族的人是“出五服”的人,关系较远。),但是高尚村“小鸡渣子”多,他们对有“来源的”非常仇视,恨不能置之死地而后快。那时分粮食按人头,每人平均多少斤。像鱼子家这样所谓有“来源的”,在一些人眼里是“眼中钉,肉中刺”,好像大家都别有工作,都在家混日子,都一样穷才好,整天家七个狸猫八个眼,东家长西家短,胡乱嚼舌头根谁也不能比谁强一点,只要你比别人强一点,就有人眼红。
到该分粮食的日子,鱼子和姐姐拿着空口袋去队里打麦场上领粮食。这时,有些小肚鸡肠的人说怪话:“你看他家没有干活的,领粮食倒很积极,都是这些人养活你们啊!”
有时,鱼子和姐姐接受上次教训,再分粮食时就去晚些,那些熊人却有另一些说辞,说:“不干活,分粮食时还不积极点,谁有时间在这儿伺候你们呀?”
鱼子对这些该死的混蛋们,恨不得把他们都咬死。这就是当时农村人的真实情况,农村人对农村人根本没有憨厚朴实一说。
那个叫小饿的队长,故意不把购粮证给鱼子这类有“来源的”教师家庭。鱼子妈妈实在过不下去了,就联合红兵的母亲一起去找当时在大队驻队的外号叫大洋骡的马组长。告诉他家里马上揭不开锅了,队里不给购粮证,自己教着一班学生不能出去要饭,就打算让孩子出去要饭去。
马组长是一位非常耿直的人。他听完鱼子妈妈的讲述,非常气愤,马上把小饿叫了过来,当着她俩的面,就开始熊小饿了,说:“你这个队长不想干了,上级给你购粮证是让你照顾那些吃不上饭的穷人,没让你按有没有来源分配。如果饿死了人,你罪就大了,非把你枪毙不可。教师是国家的宝贵财富,他们的孩子都吃不上饭,哪还有心思教学。你不能因为你‘小鸡吃饿了’就仇视人民教师,你回去马上把购粮证发给她们两家。”
经过马组长一番劈头盖脸地狂训,小饿耷拉着脑袋带着鱼子母亲和红兵母亲去领购粮证去了。
在小饿当队长之前,还有一个队长叫新更,大家都吃不上饭,他家却吃着咸锅饼,就是如千层饼一样,层与层之间有葱花、姜、油、盐、花椒等一种食品,这种食品又很像农村人纳的千层鞋底子。新更他不在家里偷着吃,反而拿到大街上吃着显摆。小饿好说怪话,辈份又比新更高一辈。小饿当时就是普通社员,他非常恨新更贪队里的粮食,看到新更吃咸锅饼,心里早就恨得牙痒痒了。他故意损新更说:“我的小乖乖儿呀!你看俺新更咋饿这么狠呀,抱着个鞋底子吃呀!”新更听出了弦外之音,无话可说,只好“嘿嘿”干笑了几声回家了。
生活的艰苦并不妨碍孩子们的快乐,吃过晚饭鱼子又缠着奶奶拉呱,奶奶拉呱就是鱼子的精神食粮。奶奶一边伺候鱼子脱衣睡觉,一边开始拉呱。
奶奶说,今天就拉个“韩湘子三度林英七度叔”吧。
上八仙是指,铁拐李、汉钟离(钟离权)、张果老、蓝采和、何仙姑(何晓云)、吕洞宾、韩湘子、曹国舅(曹景休)。今天说的是上八仙之一,韩湘子。
韩湘子在南山修道成仙以后,想回家去度(仙人使凡人快速成仙的一种方式)有缘人,在他心里是想让妻子和叔叔婶婶成仙。他驾着祥云往家中赶去。在接近家门口时,按下云头摇身变成一老道,只见他头戴破道帽,身披破道袍,一眼睁一眼闭,眼屎往外挤,穿的鞋露着脚指头。
他走到自家门口把门敲,里面出来韩湘子的媳妇叫林英,她丈夫离家修仙十年整,她苦苦等待整十年,日哭夜想把丈夫盼,不知道丈夫在眼前。她问老道:“你想干什么?”老道说:“我一天没吃饭了,想化斋饭。”林英说:“不是我不给你,现在不是吃饭的点,实在没有什么可吃的。”老道说:“你给我点干巴馍馍我就走,我饿得实在走不动了。”林英说:“干巴馍馍也没有,你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老道说:“我是从南山来的,太累了,走不动了,没法到别家去。”林英一听是从南山来的,顿时来了精神,问老道:“向你打听个道人你可知道?”老道说:“有名的道友千千万,无名的道友万万千,不知道你想打听哪一位?”林英说:“我想打听丈夫韩湘子。”老道说:“算你打听着了。我们俩一起吃一起睡,好得跟一个人一样。就差共用一个老婆了。”林英听后脸绯红,问:“你可有他最近的消息?”老道说:“他让我带来一封家信,交给他的妻叫林英。”林英马上接过话说:“我就是,快快把家信拿来我看看。”老道说:“想看家信并不难,你马上坐到我腿上边。”林英一听心好恼,大叫丫鬟快过来,快拿棍把这个骚老道打出村庄去。丫鬟闻听此言动作快,把老道打的满地滚着往外跑。
突然,老道身边云升起,一朵祥云飘飘然,半空坐着韩湘子,对着林英把话传:“我妻林英往这儿看,快快跟我去修仙。”林英看见是丈夫,双腿跪到地平间,满脸含泪把话喊:“夫君快快回家来,我想你整整两五年。咱们夫妻恩爱过生活,修什么道来做什么仙。”韩湘子一看一度林英不成功,驾起云头不回还。
韩湘子回到南山继续修仙,一晃又过去好多年,他决心再度林英成神仙,又一次驾云把家还。
这次韩湘子没有装老道,直接回家去了。让家人禀告说回来了。
林英听说丈夫回来了,高兴地拿出一件新褂子,穿了脱,脱了穿,来回整了许多遍。全家欢欢喜喜像过年。韩文公听说他侄儿把家还,把刚写好的古文《师说》(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放一边。他满心欢喜安排家人摆喜宴。
其实,韩湘子这次回来还是有任务的,想度妻子快成仙。妻子林英抱着丈夫一直哭,说思念的滋味特别难。劝夫君别再离开家,妻一个人守空房又整五年。只要你不再离开妻,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韩湘子问妻子此话可当真,林英说,当然是真的。韩湘子说:“那好吧!你跟我来。”说着把林英引到屋外的空地上,解开裤子当场拉了一堆大便(屎),说:“你吃吧!”林英一看很恶心,想起刚才说过的话,看着眼前这一堆臭粪便,一心不想让丈夫走,可是丈夫也太绝情,给我出这天大的难题,让我怎么能把粪便咽。
林英左思右想不想吃,只把一个手指在粪便里划来划去,韩湘子大声说:“你吃不吃?”林英难为情地说:“这怎么吃啊?”韩湘子说:“你对我不真心,可别怪我不留下。”说着驾起祥云离开家,升到云端开口言:“林英你肉眼凡胎不识劝,那可不是粪便是仙丹,你的手指因接触仙丹已成仙指,你可以用手指给百姓把病看,腰疼的你用手指一指腰不疼,瞎眼的你用手指一指能看见,劝你多行善来多积德,过两年我还来度你成神仙。”
林英心里后悔得要死掉,祥云消失在天际边。再看地上哪有什么大粪便,只有自己的仙指放光灿。林英想试试仙指灵不灵,正好邻居有个老婆婆瞎眼很多年,她过去用手指一指,老婆婆马上睁开眼,看到光明看到天,看到林英活神仙,千恩万谢回家去,一传十来十传千,都来找林英把病看。转眼又过了两年多,林英好事做得数不完。
这一天,韩湘子又回了家,这次林英横下一条心把话传,只要丈夫能不走,别说再让我吃屎,就是让我死去我也心甘。韩湘子回家一听林英做了这么多好事,救死扶伤把病看,觉得她的觉悟差不多已经够神仙的标准,决定再度一次让她成神仙。
他带着林英来到后花园,用手一指前面火一片,好像一座火焰山,他说,你要想不让我离家,你就跟着我往火里钻。林英死活横下一条心,紧紧跟在韩湘子身后边。一转眼两人钻到火里去,林英这才看到根本不是什么大火,也不是火焰山,钻过火已来到天际边,万紫千红在眼前,五彩云霞身边过,仙路洁净在云端。
韩湘子边走边交待,说:“林英妻千万记住,路上无论碰到什么东西,都不要拾到手里边。”林英说:“记住了。”跟着韩湘子往前走,一条花毛巾就在路边,林英没有多考虑,顺手拾到手里边,韩湘子只好笑笑说:“不让你乱拾东西,你偏要拾,这下子只要打雷下雨,你就得去值班。这块毛巾就是委任状,闪王奶奶你站班。”林英心里挺高兴,闪王奶奶就奶奶,只要有个正式工作干,能和丈夫一起生活在天上地下一样甜。
这就是三度林英一小段,度娇妻林英成神仙。
韩湘子度林英成神仙后,一直挂念他叔,就是韩愈,韩文公。韩愈散文写得非常好,最著名的《师说》被选到中学课本上了。韩湘子为了度他叔成神仙,也费了不少周折。
这一天,韩愈生日,亲朋好友都来祝贺,韩愈设宴招待,韩湘子也来了,向韩愈祝寿。韩愈问韩湘子:“你成天修行,是道行长进了,还是学问长进了?”湘子开口说了一句诗:“解造逡巡酒,能开顷刻花。有人能学我,同共看仙葩”。
韩愈听完他的诗,问他:“你难道真有这么大本事吗?”于是韩愈命他现场造酒和种花。湘子拿了一个小葫芦,把在场所有宾客酒杯都满上,还倒不干。湘子又捧了一捧土,点化了一下,很快只见土里盛开一朵碧花,花与牡丹一般大小,但颜色比牡丹更艳丽。花上写着二行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愈问:“这是何意。”湘子说:“天机不可泄漏,日后自会应验。”在坐的宾客无不称异。
唐宪宗时(公元819年),韩愈被贬为潮州刺史,韩愈告别妻儿,前往潮州上任。走了几天,寒风起,大雪落。雪有数尺之深,韩愈走到一处,雪太大,马很难往前行走,周围不见一户人家,不知路在何方。本想退回去,却没有归路。风刮得紧,雪下得急,韩愈全身都湿透,又冻又饿,有苦无处诉说,就在绝望之际,只见一人披着雪衣,冒着严寒,扫雪而来,仔细一看,竟然是侄子。湘子问韩愈:“您还记得那花上所写之联吗?”韩愈说:“记得,这是什么地方?”湘子答道:“这里便是蓝关。”韩愈这才明白当年的“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诗句意思。韩愈嗟叹良久,才说:“事物既然有此定数,我为你补齐那花上之联。”通过这件事,韩愈才彻底信服了修炼一事。于是韩愈就留下了这首流传千古的诗《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左迁”,就是贬官的意思。
《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韩愈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韩文公想让韩湘子好好学习,考取功名做官,韩湘子想让他叔学道成仙。叔侄俩拧不到一块去。后来韩愈官途受挫,终让他侄度化成神,韩湘子驾着云在空中,天空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一会儿下起了大雨,韩文公拉着老伴吓得不知道往哪儿躲藏好。韩湘子在空中喊道:“叔婶,快往大寺院里跑,快往大寺院里跑。”韩文公看着天上霹雳闪闪,早没了主意,拉着老伴胡乱地跑到一个土地庙里挤挤站在土地爷和土地奶奶中间了。
韩湘子这最后一度,把他叔婶度成了神仙,但因跑到土地庙中,他叔和婶只好当土地爷爷和土地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