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钟浩东案侦讯到一半时,特务从钟浩东嘴里问不出“老邓”的底细的僵持之时。国民党保密局高雄组长黄昭明又抓住中共一名重要人物,此人是地下党高雄市工作委员会负责工运的李汾。
李汾之所以被抓,是因为国民党一名叫林建魂渗透进入共产党高雄市工作委员会内部。黄昭明在审问李汾几个回合后,没有半点收获,不能就此甘心他电话给古正文说:“这个人誓死不肯合作,你比较有经验,快来想想办法吧。”于是古正文问,“他现在在哪里?”黄昭明回答,“现在火车站前苗圃一辆公卖局的车子里。”
古正文欣喜若狂,认为没有他对付不了的人。为此在这天深夜,古正文见到了凛然正气的李汾。李汾,四十多岁,体形比较壮硕,短衬衫底下裸着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看来像是一名典型的劳动工人。他还有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在他的额头上,有着三道深刻的皱纹,两颊间的法令纹并不对称,下唇由于经常噘盖上唇,显得特别厚大,整个脸上的轮廓,予人一种极为坚毅的印象。
然而,在与古正文的一番对视后,古正文发现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一定是可以动摇的人,只是时候不到。为此,古正文得出结论,这是一个专注于利益的人。
对李汾外貌和神情,又一番研究后,古正文判断出李汾这样的人好对付。于是他决定先礼后兵—是以长者身分给李汾分析时局,装作痛心疾道告诉他,反抗只能让他会吃更多苦,还会连累家人。
一听要连累家人,李汾眉头紧蹙,咬着上嘴唇,眼睛里流露出恐惧、惊惶、怀疑……开始动摇了。此时他需要找到一种方式释放与说服自己民,往前一步。于是古正文又是一番利害关系的谈之后,李汾开始说话了,而且一开口尺度极大。“什么?你说我承认自己是共产党不会有事?你自己能相信这不是笑话吗?”
欲盖弥彰的反问,古正文当然明白,心里更有把握了。于是只见他阴险地一笑,威胁道:“你少听了我一句话,你不但要承认你是共产党,而且还要跟我们合作,否则……”威胁加“合作”的诱惑,李汾那原本被愁眉紧压得眯成一线的双眼,顿时光亮了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李汾叹了口气像是松懈,却又反问:“既然我曾经是共产党员,又为什么要背弃它?”“不信你等着瞧!”对此他正告古正文:“共产党现在是得势的政权,台湾终究会被解放的。”
一阵狂笑后,古正文非常生气地说:“我了解你的心情,但……”还没等他说完,李汾就打断他。“不!你不了解?我没房产、没地产,每日在铁工厂上工,以后怎么办呢?难道叫孩子们还要跟我一样做一辈子苦力,没出息?我看共产党就不错。”
古正文摇摇头,决定换种方式和他谈。
“你知不知道你们基隆工委书记已经被我抓了”古正文亮牌了。“这又能怎么样,” 李汾疑问着,轻蔑一笑反击道,“或许你们在破坏台共之前,台湾就已解放了。” “如果你这么想,” 古正文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威胁道,“也许就活不过下个月了!”
古正文决定暂时终止他们的谈话,并认为李汾嘴里虽然还坚持共产党很快解放台湾的论调,但其实他心里已经妥协了。于是第二天,古正文把李汾释放了。谁知,古正文的作法,让黄昭明非常生气,他担心古正文会功亏一篑,抹杀了自己立下的功劳。
看到黄昭明非常生气,古正文信心满满地开导道:“抓一个李汾干吗?将整个高雄工委会瓦解掉才算过瘾。”“你把他放走,不要说高雄工委会,就连李汾都没了。”“别急,钓鱼要有耐心。”“那我们该怎么办?” “放长线钓大鱼。”古正文若有所思地说。
一切尽在古正文的掌握之中,这是经验的总结。他认为,李汾为了自己身家性命,心理上已经屈服。“等吧!”古正文在心里说。因此他就暂时在黄昭明家中住下,等待李汾回来报告好消息。
一个月过去了。李汾像黄雀一去不复返。黄昭明也越来越没信心,每天都是一肚子牢骚,责怪古正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古正文其实内心也有些失望起来,面对责怪,他只好保持沉默并在心里问:“难道我的判断失误了”。
等待无果,为此古正文会灰溜溜地回到台北。
令人意外的是,当古正文刚一回到台北,黄昭明就又来电话了,他说“李汾回来了,有重要情报,大鱼快上鈎了。”古正文又匆匆赶搭火车前往高雄。他为自己的判断欣喜若狂。
见到李汾后,古正文和他握手后单刀直入地说,“想通了吧,知道你就是个聪明的人,不会吃亏。”为此李汾告诉他,十月三十一日有一个重要会议,他的上级约他当晚七点钟在高雄市农会门前会合。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十月三十一日,古正文、黄昭明、李新明、李汾与高雄组另外一名特务先行前往农会附近埋伏。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地形,农会门前有一棵很大的芒果树,古正文灵机一动,指派李新明躲在树上,然后叫李汾在树下徘徊等待。
守株待兔。大约一小时后,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出现了,远远地见到李汾后,他便径直地走向了过去。
100米、50米。到来人经过芒果树时,李新明天降般从树上跳下来,正好骑在男子的脖子上,还没来人反应过来,古正文等一帮人疯狂地扑上去,将他制伏了在地。
“是你把我出卖了,叛徒……”被抓的人气愤地面向李汾骂完后,然后就不再说话了。这位骂的人就是高雄市工作委员会负责人暨台湾省工作委员会副书记陈泽民。
抓住陈泽民后,古正文洋洋得意地对大家说:“你们现在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放掉李汾了吧?”
特务们看着他,无不流露出佩服的目光。
也就是从这次利用李汾钓到陈泽民之后,古正文手下的几个小特务还有黄昭明们,对他颇为折服。之后,李汾也开始学起古正文的方法来,他将抓来的人教训一顿教,然后又把他们放走,试图用这些人钓到更多大鱼。不过,可能是因为他东施效颦吧,不但没法钓到大鱼,放出去的饵也一个个不见了。
为此,黄昭明很是懊恼对古正文说:“为什么你能够说得动李汾,叫他心甘情愿为你钓上陈泽民,而我却不能?”古正文则呵呵一笑说,“你了解自己放出去的每一个人的弱点吗?不了解就放走了,当然有去无回了”。“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黄昭明巴结地求教道。
“你为什么摆着好饵不用呢?”古正文挥挥手说:“你忘了陈泽民的妻子。”黄昭明拍拍脑袋,如梦初醒。古正文之所以信心十足,因为在陈泽民被抓捕后,古正文曾带着他到后火车站五块厝的住宅搜查。当他看到他的妻子和她身边三个幼小的孩子后,心中便有了底。心想,为了丈夫,这个女人一定会到处奔波求助,而她所走动的对象,大抵就是高雄地区的共产党员,对此,他贴进黄昭明的耳边嘀咕一句。黄昭明立即伸出大拇指。
从此,陈泽民太太的身后就出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派人跟踪陈泽民的太太,准有抓不完的人。”果然,黄昭明很快逮捕大部分高雄地区的共产党员。
在审讯陈泽民的过程中,特务们在陈泽民随身的笔记簿里,又发现了一个新线索,是“老邓”两个字。特务们闻风而动,加大对陈泽民的审讯力度,可是陈泽民就不说出”老邓”是何许人也。
黄昭明又请出古正文。他确信,“大鱼”就要出现了。于是他立即向保密局长毛人凤进行了汇报。毛人凤在高兴中,又传接力棒一样,向他的顶头上司作了兴奋地报告。
听了毛人凤的汇报,蒋介石非常高兴,这也是他到台湾后第一次的如此兴奋和如此高兴。整个《光明报》事件从他得知情况到侦破,才不过一个多礼拜。这是他的政府迁台后,国共间的首次的斗争,而且一举瓦解了中共基隆市工作委员会的主要负责人。同时,也是他在中国战场上接连失败后难得的一次胜利。
蒋介石心情大悦,毛人凤也异常高兴,蒋介石还双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三十万奖励他们(民国三十八年的三十万,数目大得可以叫人两眼发直)。其中,十万是破案奖金,二十万则是保密局迁台后第一笔经费。
这笔钱的到来,让保密局的大特务小特务们开心至极,可以说是久旱遇甘霖,因为自蒋介石下野之后,原保密局即被代总统李宗仁依法解除编制,另由徐志道成立一个为数七十五人的小型保密局。因此,除了少数人拿了编遣费回家自谋生路之外,大约只有三十几名特务并不愿离开原工作单位,于是,原保密局就变成了当时中华民国政府的地下保密局,干着没有薪酬的工作。
更惨的是,由于正式官印,而办公又不能没有官印,于是古正文到上海之后,便买了一块旧铜,找了一名刻印师傅仿刻了一枚官印。这枚假印,一直沿用到民国三十九年蒋介石复行视事后,才取得了合法性。可见古正文多么效忠他的党国。
毛人凤拿到钱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台北的延平南路去找古正文行赏。见到古正文后,他便豪气把钱往桌子上一丢,并非常高兴地说:“蒋总裁当我面夸奖你,他说你把事情办得很漂亮,要好好奖励你,云云”。
见古正文不动声色,就问古正文要多少奖金。
狡猾的古正文没正面回答毛人凤的话,而是非常客气地建议道:“局座,依我看如果把钱留在局里,更有助于日后办案。”高姿态表示了不要奖金,这令毛人凤大为感动,深感古正文的敬业。由此可见,这个恶魔在残害共产党人士的道路走得何其的专注与执着。“剿共”成了他生活享受。
见此,毛人凤还是不相信地说:“这样吧,给你两万,你自己决定留多少钱我不管,但要记得让一同办案的组员服气。”这时,古正文受领了毛人凤的“好意”没有再多推辞。人,毕竟都有欲望的。同时他也认为,受领了奖励,也是对他才能的肯定。于是连同他在内九人,他自己拿了三千,其余八人各得两干,所余一千元则充作组内的基金,用以改善组员的伙食。
欢庆之余,古正文这个善于思考的特务头子一直在思考着如何再立新功。他想 “老邓”的名字一再出,直觉告诉他的层级一定比钟浩东、陈泽民 的级别会更高。
推测中,他再次去监狱提审钟浩东。“告诉我‘老邓’是谁?”古正文笑嘻嘻地问。钟浩东佯装不知情地说:“什么‘老邓’?”‘老邓’是谁我不知道。”“哦!原来你还不知道,那我们就不谈了。”“不谈正好!”古正文觉得钟浩东天真得有些可爱并在心里说,“以为说不知道就了事了”。于是接着阴险一笑说:“你不谈,我可要谈呢!”
钟浩东说“不谈!”于是他开始接受来自古正文残酷用刑……
那是人间的极刑,旷古烁今。黑夜张了眼睛,他注定一生为信仰而生。钟浩东是一个坚定的共产党人,视死如归,直到牺牲也没有说出”老邓”究竟是谁。对于这一点,古正文倒是不急,因为他认为,你不说的,我会从别人的口中,一样可以探出”老邓”的线索。古正文看着受刑后奄奄一息的钟浩东说:“你等着瞧吧。”
道高一尺,恶却高了出一丈。
从钟浩东那受挫后,古正文决定从陈泽民那打开缺口。于是他找到黄昭明商量对策,当他说出自己的想法后。当黄昭明觉得古正文的“上宾计划”非常高明,对此,一副讨好巴结地说:“还是古组长厉害,我马上去办。”于是黄昭明依照古正文的“上宾计划”,将自己二太太的房间腾出,让陈泽民住下。
住进黄家的第一天,好吃好喝的伺候地不说,还把当贵宾礼遇。如此待遇,陈泽民当然心里清楚他们要干吗。但是,在诱惑面前,他的态度开始慢慢转变起来,只是还不能彻底说服自己。
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因此陈泽民心里已经预先想好了一套巧妙的供词,打算用蒙混手法过关,这样既可以免除皮肉之苦,还可以减轻自己的罪责。为此,再见到古正文时同,他假意感动地说:“难得你们对我这样的礼遇,你们问吧,只要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们。”
古正文则更加客气起来:“咱们曾经也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应该做的。”如此假意地一说,陈泽民觉得古正文很亲切。为此,陈泽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来。接着古正文又告诉他,“消灭你们在台湾共产党我们并不需要打人,甚至不用杀人”。
“你的想法有点奇怪,做审讯好像在玩游戏。”陈泽民有些好奇道。古正文呵呵一笑说:“只要能完成任务,态度何妨不能轻松一点?”气氛在慢慢发生变化,质的变化。对此,古正文又和陈泽民闲扯了一个多小时后,才正式谈到关于台共的主题。此时,陈泽民态度很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令古正文都始料不及,陈汉民随后坦率说出了他自己参共产党及如何奉派潜入台湾的活动过程。不过,古正文意识到,陈泽民并没有完全说出真相,尤其对于他所领导的组织和他的上级,总是小心地闪避过去。
古正文继续实施他的“上宾计划”。“你不想讲自己以外的事,我也不会逼问你。”语气极为诚恳。这时,陈泽民半信半疑地笑了笑,算作了回答。随即古正文转身警告道:“当然,我还是有办法让你说出来我要的线索。”“这话矛盾了吧。”陈泽民带着调侃说。“不矛盾,我只是问,但不会逼问,你可以回答一些不致让你良心不安的问题。”
说完,古正文拿出在农会门前逮捕陈泽民时从他身上搜出的那本记事簿,问他上面所载有关‘老邓’的事情。”
老邓”这个名字,抓捕的钟浩东提过一次,如今又出现在陈泽民的记事本上,绝对不是偶然。古正文推想,他一定是台共组织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古正文上前拍拍走神的陈泽民问:“老邓”是谁,只要告诉我了你就自由了。”
如抽丝剥茧,直逼眼前。陈泽民沉默了一会,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见过”老邓”几回面,对他最深刻的印象是,有双精明的眼睛。古正文气馁地一闭眼睛,忤在那儿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