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如水,落叶翩翩,孤独与痛苦,让他习惯了思念,习惯了品味。回味自己编织的伤曲,如一条狭窄悠长的胡同,湿滑长满青苔的地砖,荒凉一片,却不断幽深出百转千回的凄美!
……
1953年7月,朝鲜战争结束后,美国出于围堵新中国的战略需要,于1954年与台湾签订了“共同防御条约”,派第七舰队协防台湾。因此成为解放军突破的一道坚强的屏障。这时,眼看着国民党政权获得美国的有力支持,在山林中已经潜伏了几年的几个人开始有些扛不住了。于是,吴金堂提出要回家看一下,说得知他老婆带着孩子在街上要饭,没吃没喝,也没衣服穿,因此经常在夜里说这些梦话。
吴金堂说的实话,秦石也感觉到了一些异常。
面对吴金堂的要求,秦石十分为难,他知道他这样下山去是十分危险的,按照他们目前的状态,很有可能一去就复返。秦石不敢想象。但一想到吴金堂家人所处的环境,加上他越来越疯疯癫癫样子,只好同意他回去看一下并嘱咐早去早回。
世事难料,知人不知心。吴金堂亦如黄雀一去不复返。等待一天后,秦石情知不好,预感到他不是被国民党特务抓捕了就可能主动投案自首了。情况紧急,秦石快速作出决定,无论如何要组织大家紧急转移。
但是,还是晚了一小步。特务们汹涌而至,他们三个人在山里跑了三天三夜,但依然像网中之鱼,整个“鬼哭冈”都森严壁垒,他们被深困其中,似乎已经无路可逃。
绝望之中,秦古已经做好了被捕的准备,然而生命的那个“缺口”就像等待着他未完的事业一样,为他敞开。在特务们的围捕中,“缺口”在向他招手让他去填满。
那一座座高得不可逾越的山,守着一片过于阔绰浩瀚的时间, 仿佛对这反反复复的人世间早已了无兴趣。秦石与特务们在“鬼哭冈”展开了捉迷藏的游戏。游戏里带着一种软绵的重量落在身上,一时竟恍惚觉得自己沉在水底,借着浮力,举止轻盈。
吴金堂自首后,秦石的父母、妻子和哥哥刘英惠等再次被特务抓捕,但他的家人一直没说有出他的藏身之处,也不知道他的所在。无头苍蝇似特务们乱撞一番失去耐心后,便命令秦石父亲和小弟上山寻找,劝他自首,并吓唬他们说,如秦石不下山,一家人都会遭殃。
虽然秦石还不知道家人已经被特务抓捕,但他知道特务们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家人。亲情浓于血,父母更经不起特务们的折磨,在一番痛苦思考后,便悄悄下山来到板桥找到好友林日高(因为在228事件后,秦石曾多次和林日高有交往,秦石认为林日高是可信赖的。当时,他还有参议员身份),让其帮自己出出主意。
林日高听了秦石的情况后,经过认真思考后对秦石说,他会全力保证秦石一家人的生命安全,并叫秦石继续以躲跑的形式与特务们周旋,等合适时机再出来。
然而,还没等秦石回到山上,形势发展却是急转直下,台湾各地区出现了全面戒严,秦石再也无法躲藏,根本无路可走。于是,林日高决定带着秦石去见蒋渭川(时任台湾内政部长,他事实上是中统的),林日高以为此人是亲共人员,加上又是他的好朋友,以为可以值得信赖的,没想到一到那儿,秦石就被捕了。
一切比想象的要艰难。被捕后,国民党保密局的特务科长见到他“哦”了一声,意思是说你真了不起,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躲了好几年。这时,秦石也有一种如释重负,在心里默默说:“终于解脱了,终于解脱了。”
这几年来,紧张和恐惧时刻压迫着他,神经都要出现错乱。
五年多的非常人般的生活,苦难是难以想象的,虽然现在被抓捕了,但不管怎么解决的,这也是一个了结吧!入狱也好,枪毙也好,反正这非人的生活终于结束了。秦石心里于是想到,要是有一个快意的了断就好了。
他想得太过天真了,太低估了敌人的招数。作为最后一个被国民党特务抓捕的中共台湾地下党,怎么可能放过他!而从秦石内心里来说他也是骄傲的,因为他没有背叛信仰,没有给党旗蒙羞;作为冲锋在敌战最前沿的一名战士,始终无畏无惧,笑傲人生。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煎熬与折磨。被捕后,敌人却让他再次接受比死还可怕的煎熬。特务们使出绝招,把他和妻子、孩子以及父母都关在牢狱里,让他接受亲情的惩罚。
监狱是笼子、是暗箭,是产生是随着阶级的变化需要而变化的,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反映着统治阶级的意志。而人,都有七情六欲。而每个人对于亲情来说,是情感世界中最脆弱的一块“圣地”,一碰就有火花,一碰就会点燃,一碰就会像洪水一样泛滥……
敌人就是要利用人类的脆弱之地来折磨他,让他“归顺”,背叛自己,背叛信仰。然而,秦石信仰的“圣地”不是那么脆弱轻而易举就可以占领的。因此,他选择了煎熬,选择了折磨。
森严壁垒的监狱,把他们一家人与外部世界隔绝开来。只有南墙的中部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口,当站在窗口下的时候,才能窥视到外界的一方天地。整个监狱里是阴森森的,随着家人的沉默显得异常凄凉。
进监狱的头几天,警察局不发给他们御寒的被褥,让他们一家人紧紧地偎依在一起“相濡以沫”,用体温互相温暖着身躯,以度过难熬的漫长的冬夜。
这是一种比酷刑更毒辣的举措,敌人是想告诉秦石,作为一名男子汉,你连你的妻子、孩子父母都保护不了,何谈报效祖国和追求理想信念?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可是,一想到自己最初的誓言,一想到那些为信仰而战牺牲的战友们,他又坚强起来。
无声的等待意味着死亡,在他的抗拒下,特务给他们送来又薄又破的毯子,而吃的是混杂有碎石、谷壳、炭粒等杂物,介于稀饭和干饭之间的所谓“八宝饭”,至于吃的菜,更是一点咸菜。更糟糕的是敌人为了羞辱他们,居然不给他们碗筷。
此情此景,令人愤慨。秦石和妻子都不吃,他的父母也不吃。他们是要以绝食来抗争特务们的卑劣行径。只有不懂事的孩子在饥饿难耐之下用小手抓饭吃,秦石心如刀绞。
特务们似乎无视他们的存在。既不严刑拷打他,也不提审询问他。其实这是敌人惯用的伎俩,也是古正文的阴谋。他们要通过秦石与家人的冷对抗冷暴力来一点点瓦解他的坚强。特务们知道,像秦石这样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采用暴力是达不到他们想要的目的。
敌人的阴谋不会得逞,秦石和妻子也不进行语言上的交流。他知道一旦开口,妻子的责怪和哀求会接踵而至,就会被情感摧毁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于是他总是把五岁的女儿搂在怀里,在心里一句句说:“女儿呀,爸爸让你受苦受难了”。
每当他在心里重复这句话时他的眼泪就要往外涌。但他总是竭力克制住,不让她们母女看见,更不让特务们看到。
愤懑与“放不下”缠绕着他。
几天后,一个阴冷的早上,天空中还飘荡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这也是秦石看到的台北多年来的第一次的这样飘雪。这种景象,对于自由的人来说,纷纷扬扬的雪花是一种何其曼妙之美却不适合欣赏。
而作为秦石来说,预示着什么呢?秦石在心里想。抑或是洁白的雪花为他一路壮胆?或者是他的英勇行动感动上苍,为他哭泣为他感伤。想着想着的时候。他隐约预感到保密局的特务们该出场了。
这种预感是一名谍战人员长期革命的经验积累,在他们的世界里能够感知风雨欲来的潮湿,有感知“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的敏感。就像一名大海中搏击的水手,深知哪里有漩涡和暗流。正如他的感觉中的感觉一样,早上放风以后,他被几个特务架着走出监牢……
暴风雨终于来了,秦石已经做好了准备,决定以死赴难的姿态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果不其然,特务们蠢蠢欲动了。监牢还是那个监牢,秦石对这里的一切太熟悉了,因为在日统时期,就对这里的环境异常清楚,刑具还是那个刑具,阴森还是那样阴森,只不过换了不同的刽子手。所以,当他走进监狱时并不惧怕,依然保持着凌然正气。
“秦石,”特务头子古正文以一种审视的口气问道,“这一周和妻子孩子团聚得好吗?”秦石斜视了他一眼怒斥道:“你叫人团聚吗?你把无辜的女人、无辜的孩子关进阴森的监狱,你配做人吗?你这是猫抓公鸡之卑鄙行径。”
好读书的古正文深谙此道,面对怒斥也不生气,反而还有些嬉皮笑脸地说,“这是对你的关心,知道你在山里当了很久的和尚了,别人想这种待遇我还不给的。”“简直无耻之极,你不去演戏实在可惜。”
秦石不经意的一顿数落,不想却正好触及到古正文心底深处的伤痛。而这一痛处,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来人啊,来人……”古正文叫嚣着,秦石知道他一棍子打到了蛇的七寸样,痛得古正文在地上蜷缩着挣扎一样难受。
“给我吊起来打,狠狠地打”,古正文近乎着咆哮着指挥着小特务们。一时间,小特务们手忙脚乱地就把秦石吊了起来,有的挥动着皮鞭,有的拿着铁棍。
随着特务们棍棒的落下,只见秦石身上一道道血痕显露出来。但坚强的秦石并不挣扎,也不叫喊,他强忍着,强忍着,直至被打得昏死过去。
第二天,古正文早早地来到秦石所在监狱。因为秦石的坚强令他气馁,气得整个晚上都没能睡好觉,他的历史不允许翻阅,的尤其是他这样的人。“朋友你还好吗?”不按常理出牌的古正文笑眯眯地来到秦石跟前说。
遍体鳞伤的秦石挪动了一下身体用眼睛瞪着他。古正文又接着说:“你不理我并不代表我不理你,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老虎屁股摸不得吧,你居然摸了。你的领导已经归顺于我了,虽然我对你的情报没有一点兴趣了,但你的表现令我很失望,很失望。”
秦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古正文自言自语言道:“看你一会理不理我!”他决定从秦石最脆弱的地方下手,要通过在秦石面前折磨他老婆孩子让他就犯。这一关,他相信秦石就算骨头再硬,也无力反抗了。
“卫兵,”古正文阴险地叫喊着“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