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石不知道这个恶魔想干什么,但他知道结果。他做好一切准备,谁知没等古正文的声音落下。一个人突然匆忙地冲了进来:“古组长,别忙活了,委座有新的任务交给你,现派你去担任XX救国军副总指挥,这里的事交给他们办吧。”说话的人是毛人凤。
意欲未尽的古正文有点发懵。毛人凤于是说这里交给他们吧。这这才拍拍手作出交权的样子。秦石案交由保密局科长俞询初办理。
一切推倒重来,如山水的青绿在画卷,只是陈旧了些。但秦石已经转变了对抗思路。审讯中,只交代了自己反蒋、反国民党的思想及认识过程,没有说出他的情报人员,所说的内容也完全不涉及党的秘密,更没有出卖自己的同志。国民党特务当然不相信,对此又是一番折磨。
折磨依然无效。过了几天,俞询初的手下郭维芳悄悄告诉秦石(郭曾经是中共地下党,在变节后心里一直很惭愧,因此想用自己的力量为党组织做些事),俞询初准备让他潜回大陆继续为他们工作,要他假借同意,然后回到大陆……由他自己选择。
意思的意思秦石一下就明白了。是要让他暗度陈仓。但他还是有些犹豫觉得这样做不光明,对此郭维芳又做起他的工作,说你如果不去,俞询初也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你的家人等等。
这是一个痛苦的选择,虽然真假由他决定,但假做真是假亦真,还是下不了决心。果然没几天,俞询初找他谈条件了--“只要他愿意前往大陆,利用曾经的身份为他们去刺探情报,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即刻就可以放人。”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多么好的一个杀手锏!设想一下,自己回到大陆不能够重新获得组织信任的话,那么国民党方面就等于是借刀杀人无遁形。反之,如果获得信任的话,为了在台亲人们的安全,他就得替他们卖命。
秦石于是说考虑一下。思前想后,秦石觉得这是他唯一的突出重围的希望,同时也得把当时台共一切情况向组织说清楚,得到组织信任之后迅速消失,给台湾国民党特务错觉,自己已经被对方处置了的假象。
这样做,既不违背自己最初的信仰,又保护自己家人们的安全。
当秦石的四哥得知他要回到大陆时,极力反对。因为他看的书多,对政治斗争的利害关系比较熟悉。因此他对秦石言辞诚恳地说:“弟弟,像你这种情况,经过敌人的手弄回去的,人家很可能不会相信你,你就是说破天也不会相信你。”
四哥的语重心长,虽然是情理之中,但没有动摇他的决心。他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认为自己有责任把中共台湾地下党组织被破坏的情况汇报给党的组织。同时他要告诉组织:自己虽然被捕,却从未背叛组织,对于共产党人的信仰也从未动摇。组织之所以被破坏,都是“老邓”的原因,才导致“密使一号”英勇就义。
当第二天俞询初再次询问秦石考虑好没有时,他装作坚定地样子答应了。至此,他们一家人才从监狱放出来了。
家人们获得了自由,秦石内心的压力暂时得到释然。但是一想到自己如果自己不能按照保密局特务的要求去做,很有可能自己的家人再次受到连累时,心里又异常痛苦。他像被蛇一样缠绕着,而且是一条巨蛇。
俞询初之所以要秦石潜过去,因为还幻想着能够有一天他们重返中国大陆。
家人们终于团聚了,这是秦石最后一次一家人团聚。自由中没有夫妻间的亲昵,没有久别的重逢之感。妻子一声不响地看着秦石等待开口。秦石则不知道说什么好地站在房间里手足无措。
空间似乎是凝固沉重着。这时妻子和孩子还不知道他将要去中国大陆执行任务,更不知道秦石内心的想法。经过激励的思想斗争,秦石还是一五一十的说出了保密局特务放他的阴谋。
妻子听着听着,顿时痛哭起来。“你走吧,不想再见到你,就是你傻,劝你多少次就是不听,现在出来就要走,你对得起孩子吗,对得起我吗?”“是呀我对得起谁?”于是秦石带着内疚对妻子说:“你要是生活有困难呢,可以另外再嫁给别人,反正我是不会再结婚了,迟早有一天我能和你再见面,那时候如果你愿意回来我欢迎,你要是有更好的生活我也不打扰。”
没有感动,倒像是绝尘而去的挽歌。妻子听到这里,更加绝望了。秦石原以为她会发疯地哭天或喊地,但令秦石感到意外地是她却没有。甚至连吭一声或看一眼他都没有有。
也许作为一个女人来说,她只想平平安安地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就足够了。因此经过这一系列磨难后,她也许人已经麻木了,眼泪哭干了。
生命如歌,发出的却是绝唱。几天后,秦石特意给妻子和孩子做了一餐晚饭,留下一张深深歉意的纸条,并以李商隐《夜雨寄北》诗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算作告别妻子。
谁不痴念人生的返程,谁不迷恋美好的青春,然信念已经根扎在心中,义无反顾!
一切准备就绪后,1956年的春夏之交,秦石在国民党保密局的安排下,乘坐上由台湾驶往香港的客轮。
这一次将是他人生又一次的重大转变,他要“回家”了,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心情无比激动。
客轮在大海上颠簸起伏,正如他此时的心情一样,久久不能平静。因为在一年多的牢狱生活中,他的精神和心理受尽了折磨。如果说身体上的严刑酷吏只是暂时的痛苦,而长期的精神折磨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
客轮在大风大浪的漩涡中穿行,四哥被特务们折磨的情形在脑海中跳跃。特务们为了让他“归顺”,交代出他掌握的台湾地下党的全部情况,特务们把他的四哥打得头破血流拖到他的面前。
面对四哥的惨相和痛苦,好几次秦石都想试图一头撞死在墙上。因此,深感对不起他。
客轮在海上颠簸几天后抵达了香港。面对既熟悉和又陌生的香港,他一下子兴奋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安全了,逃脱了特务们的魔掌,有一种小鸟飞出笼子的久违感。感觉到空气都是那么清新和亲切。
一出码头,秦石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的“小瓶子”掏了出来,奋力扔进了大海,他要让大海彻底埋藏特务们的阴谋诡计。“去死吧,狗特务,去死吧,狗特务。”秦石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冲动。
路人看着这位年轻人歇斯底里样子,纷纷驻足观看,以为这位年轻人犯了什么毛病。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小瓶子”带给了秦石无尽的痛苦,是带在欺压在他身上的一把枷锁。因为这个“小瓶子”里面装的是台湾特务头子俞询初交给他的密写用的药水,是要他背叛自己的组织和信仰的指令,而这对于一个坚定的革命者来说,无疑是灵魂上的玷污。
抛弃了身上的枷锁,秦石走起路来步伐也格外矫健。这步伐像是回家又是那么急促和欢快。“母亲啊,你的游子回来了,回来了!”他在心中默默念着,期待着快一些更快一些见到朝思暮想的党组织和战友们。
回家的路永远不会陌生,因为那时有家的味道和母亲的呼唤。
当秦石来到位于香港沙头角的大春商行,小扣“柴屝”打开的一瞬间,看到了一双亲切的脸。商行老板金石意外在惊喜中将这位失散多年的战友拥进了怀里。此处曾是掩护地下党员林田烈、林良材等人活动的场所。
拥抱激动并不代表就是信任。秦石的意外出现,作为有着丰富经验地下工作者金然随之警觉起来。因为从内线上得知中共台湾地下党已经遭到严重破坏,很多人不是被捕就是变节。
而秦石作为中共台湾地下党领导人的交通员居然全身而退,不得不令人所怀疑。“他的出现是不是又是一场欺骗和被欺骗的较量呢”。金然在心里一直思考着。虽然他不相信秦石是那样的人,也不想把自己的同志想得很坏。但现实的斗争是严酷的,教训深刻。
看到金然的脸由晴转阴,秦石知道自己同志在怀疑他了,这是一个不好兆头,他的心痛楚不堪,可转念上想,觉得这也是情报人员应有警惕,情理之中。于是秦石拉着他的手恳切地说:“金然同志请先不要怀疑我,让请允许我把实情一点点告诉你吧……”
听了秦石的主动汇报,金然非常感动和深深理解,但他依然半信半疑。不是他不信任秦石,而残酷的斗争经验告诉他,怀疑一切是做好敌战工作的基本之策,也是历史经验总结。因为“老邓”的叛变给党组织带来了巨大灾难已经无法挽回。
“老邓”不仅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一路上经受过多少次的险难,可谓生生死死的考验,都不曾动摇过。他还是台湾早期追求进步的青年之一,然而,在胜利即将到来之时去背叛了组织,导致了中共台湾地下党的全军覆没,“还能相信谁?”他在心里想。
越想就越重,金然把秦石暂时安排住了下来。他要暂时稳住他,不要让他见机脱逃并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内线向中共华东局的领导进行了汇报。华东局的领导得知道情况后,非常重视,因为他们正为蔡潜的变节感到疑惑不解,而秦石作为“老邓”的单线秘密交通员最了解情况,深知秦石的重要性。
对此命令金然一定要稳定住秦石,不得再出意外。因此华东局的领导火速派员到达香港,于是秦石经广州,到了北京。这时已是1956年的年底。
到达了首都北京,那是陌生的亲切。秦石心想,“这下总算回家了”。对于北京他是那么的向往,虽然他没有见证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伟大时刻,但在他心里一直想象着当时盛况如此感动人心。他为之感到自豪,因为共和国的旗帜里有他的贡献,是一种成功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