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了凡和尚,一连念了三声“阿弥陀佛”,话音中似有无尽的愤懑和不屑。赫连著雍早已听在耳中,记在心里。但见他大喇喇地往中间的一张桌旁一坐,双手抱拳冲了凡晃了一晃,说:“了凡师兄,你我乃世交,兄弟哥们,你就无须屈尊降阶了。”
了凡又说了一声:“阿弥陀佛。”
是的,赫连著雍的青煞帮和了凡领导的三山九派十八门,确实是世代交好。早在红魔冷残和黑魔独孤鸣祸乱武林的时候,当时青煞帮的帮主赫连端方和黑魔就惺惺相惜,很是投契。当然红魔本来也是赫连端方所赏识的人,因为冷残不仅武功高强,而且生性残忍,这是一个划时代的英雄所必须具备的素养,他赫连端方也是色色具备。只是红魔冷残蓄意杀死了自己的小妾柳媚媚,于是惹得赫连端方肝火大起,立誓要和冷残势不两立,必要血债血还,所以方才协同武林同道,一起追杀红、黑二魔,终成一代枭雄。
那真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血战呀。黑魔独孤鸣的追风排云掌,凶狠泼辣,好不厉害。那真是粘上死,碰上亡。武林英雄不知有多少人丧在他的铁掌之下。后来雷震天下山归来,一双霹雳雷火掌显然盖过了他的风头,于是他的追风排云掌,这才收敛气焰,低头服输。那一场恶斗,真是亘古未见,天下难寻。是时独孤鸣被大家逼到了断木崖摩天岭,看看前面是万丈深渊,已无去路,瞅瞅后面群雄紧追,也无退路,于是他发出了最后的疯狂,一双掌上下翻飞,击树树断,拍石石碎。金刚三昧派的掌门,夜叉铁砂派的掌门,以及六星派、八仙派、七星访友派的掌门,先后都在他的凌厉掌下毙命。联翩的有人倒下,也没能阻止大家的进攻,但是上去的人却是一个一个地凄然死去了。而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小侠雷震天出马了,他大喝一声“各位前辈稍事休息,看我雷震天拿他”。于是一个纵跳,飞身飘落在独孤鸣的面前,一记“插花盖顶”直向独孤鸣的百会穴拍去。独孤鸣桀桀一阵冷笑,说:“娃娃,你是打着灯笼拾粪——找死!”言罢单掌上举,一个“玉柱擎天”就接住了下落的巨掌。两掌甫一交接,独孤鸣心中一寒,顿然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因为那娃娃使用的是霹雳雷火掌,恰恰是自己追风排云掌的克星,那汹涌澎湃的热流,足以让自己的内功尽失,于是他错步拧身,梭地卸去雷震天的掌力,赶紧施展开飘风追月的轻功,来往纵跳着和雷震天周旋,再不敢与他硬碰硬地对掌了。
岂料雷震天少年英雄,一身的轻功也是炉火纯青,那细长的小身板,简直就是鹅毛做就,轻轻地在空中飘来飘去,须臾也不离独孤鸣半分。独孤鸣心下大怒,孤注一掷地连番使出夺命杀招,可都被雷震天一一化解了。没办法,在斗过三百招式之后,独孤鸣仰天长啸:既生鸣,何生天。凄然地大叫一声之后,耸身跳下了万丈悬崖。
后来江湖上有独孤鸣许多的传说,有人说他摔成了肉饼,稀烂,稀烂,就跟一滩臭狗屎一样;有人说他没有死,摔到一半,挂到斜伸的树梢上了,从此痛改前非,不再为恶武林,找了一个山洞,过起了隐居生活,直到老死;还有人说,他落到一半的时候,被一个世外高人接住了,从此他追随那人浪迹天涯,再没有回到中原武林……
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从此,独孤鸣再也没有出现过,一如消失在天际的飞鸟,成了一个永远的谜。至于红魔冷残呢,那大家就知道得清清楚楚,毫厘不爽。
那是一个雪花纷飞的冬夜,大家灯球火把地把他围在了落鹜浦,那真是里三层,外三层,端的是风雨不透,水泄不通。冷残自知必死,于是啸叫着连出杀招,然而面对大和尚灵虚,青煞帮帮主赫连端方,逍遥派掌门花自芳,黑虎会总舵主申屠燕,以及雷震天、邵一武、周天良等武林绝顶高手,他纵有通天本领,终究难以施展。大家穿插进攻,连番得手,气得冷残呀呀大叫,凶猛的掌风击得雪花飘零,尘土横飞。最后不得已,只好祭出了他的白眉灵猿,念动咒语,让它阻击对手。那灵猿乃冷残高新聘请的世外高人皇甫赞精心调教的神猴,它不仅具备比武林高手更加矫健灵活的身形手段,而且身藏蛊毒,咬人一口,立刻能使人抽搐昏迷,不出旬月,立刻就会命绝身亡。
那灵猿一经祭出,立刻往前一跳,啊呜就咬了周天良一口。周天良就觉面上一疼,血刷拉一下就遮瞒了面孔。但听他“啊”地大叫一声,旋即翻身倒地,接着害癫痫似的抽搐起来。众人一呆,而就在这眨眼画眉的瞬间,灵猿已先后咬伤了白启龙、宋凯伦、朱世辉。他们全是大叫一声倒地,接着抽搐不已。
面对这突发的情况,邵一武大吼一声:“你们暂且让过一边,看我来收拾这个孽畜。”言罢稀溜溜一声呼哨,灵猿立刻呀呀地叫着,然后嗖地跳上了他的肩头。
冷残怪叫一声:“我跟你们拼了!”然后挥动双掌,上蹿下跳,左冲右突,把个秋叶阴风掌舞得泼风相似,真个是掌掌凶狠,招招毒辣。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孤身怎挡人多?虽然冷残单打独斗,根本不惧面前的任何人,可面前却是一大帮人,一大帮跟自己不相上下的高人。所以在冷残又奋力地拍出三掌之后,背心砰嗵一声就中了雷震天一掌。当时他就觉心口一甜,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子不由得晃了一晃。而就在这电石火花的瞬间,大和尚灵虚觑准了他的前胸,砰地又是一掌,于是他不得不又转了一下身。这时花自芳踊跃跳到,轰嗵一声,狠狠地打在了他的左肩。他无可奈何地只好向右边倒去。这时赫连端方,伸出那油钵般的铁拳,咣一声就砸在了他的脸上。他闷哼一声,颓然倒地。雷震天欺身猛进,右掌一翻,噗地对着他的前胸,又是一掌。这一掌,足足用上了十成的功力,所以冷残怪叫一声,心肺尽碎,当时气绝身亡。然而赫连端方不解恨,抡圆了铁拳,对着冷残的大头,咣叽咣叽,又是几拳,直把那浑圆的头颅,打得柿饼相仿。最后不解气,还抽出寒铁刀,刷地割下那肉饼般的头颅,嗖一声扔进落鹜浦喂鱼了。
铲除了红魔、黑魔,大家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在宴会上,大家一致推举雷震天做了武林盟主,因为他少年英雄,前途广大,能够长时间地领导大家勇往直前。会后,赫连端方和大和尚灵虚成了莫逆之交,从此年年聚会,时时论道。真个是情同手足,志比金石。
当下赫连著雍向了凡一抱拳,说了声“道兄请了”,然后畅叙了两家的绝世交好,喜得那了凡连念了两声:“阿弥陀佛。”
这里赫连著雍和了凡叙旧不题,单说林清扬离了聚英台,立刻赶回客栈,聚齐了桐城姚冷月,姑苏唐伯年,青田蒋瘦鹃,颍川陈暮云几个好友,租了一艘画船,泛舟烟波,游滴翠湖去了。
此时正是四月天气,恰是牡丹花,茶梅,松红梅,雏菊,红掌,球兰,铃兰,结香,榆叶梅,桃花,风信子,白晶菊,蝴蝶兰,金银花,瓜叶菊等等时令花卉开放的时节。所以放眼望去,满目旖旎。风里满是沁人的花香,恰如旧藏的佳酿,令人心旷神怡,不饮而醉。四围青山吐翠,岸边杨柳依依,泛舟碧波之上,五人心胸大开,豪气干云。
林清扬把手一指,对着青山绿水,说:“各位贤弟,面对这良辰美景,不可无诗,不可无诗呀。”
蒋瘦鹃说:“好。既然林兄提议,那就林兄先请。”
林清扬温婉一笑,说:“蒋兄,正因为我先提议,所以我不能先请。如果我再争先,那就是自矜了,自矜了。”
陈暮云说:“既然林兄谦虚,那就唐兄先请吧。因为就才情和年龄,除了林兄,就是你唐兄了。你若不先,我们做小弟的,哪个敢越位僭越?”
唐伯年微微一笑,说:“既然林兄韬光,那我就不揣冒昧,抛砖引玉了。”
言罢,高声吟道:“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岗。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歌声低徊婉转,意境隽永,令人心生向往。
一曲歌罢,大家击掌欢呼。蒋瘦鹃说:“秦观就是会生活,他愣是把那暮春的景色,几乎都看了个遍。好一个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陈暮云说:“他厉害确实厉害,可他的老师却更为洒脱。我现在就吟一首他老师的望江南吧。”
言罢,放声吟道:“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好!”唐伯年击掌欢呼。“好一个且将新火试新茶,来,大家且同饮一杯好茶。”
“请。”
“请。”
大家相敬如宾,慢慢啜饮了明前春茶。
姚冷月说:“两位兄长都一展歌喉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也献献丑吧。我就吟一曲浪淘沙吧。”
大家鼓掌欢呼。
姚冷月郑重地清一清嗓子,倾情吟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好!姚兄唱得太好了。简直声情并茂,声遏流云。”陈暮云说。
“好是好,只是词末有些悲了。知与谁同?跟我们呀。我们可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呀。”唐伯年说。
“我只是替辛弃疾唱上一曲。唐兄不必介怀,我可没那么悲观。”
“好,不悲观就好。我们兄弟将永远奋发昂扬,积极向上。”
“下面是蒋兄了。你可要唱一曲豪迈的、粗放的,让大家提提精神,扬扬志气。”林清扬说。
“好吧。谨遵林兄吩咐。那我唱一曲苏东坡的定风波吧。”
“好!”大家以手作拍,击打着桌面。
蒋瘦鹃滋地喝过一口茶,朗声唱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好!”大家欢声雷动。“好一个也无风雨也无晴!超然,豪迈!”
“来,大家再吟一杯茶。”蒋瘦鹃把杯高高托起,向大家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好的,喝茶,喝茶。”大家附和着,纷纷的端起了茶杯。
放下杯子,姚冷月说:“这吟唱是林兄提议的,刚才我们作小弟的都唱完了,现在林兄可以一展歌喉,让我们饱饱耳福了。”
林清扬双手抱拳,向大家拱拱手:“那是自然。只是各位兄弟不要见笑才好。”
“嗨,谁能嘲笑林兄?我们谁不知道林兄的歌喉清丽婉转,恰似那空谷鸟鸣。我们享受还来不及呢,哪有功夫嘲笑?”
林清扬朗朗一笑,说:“既然暮云兄如此抬爱,那我就勉而为之,献一献丑了。”
“林兄客气了。太客气了。”
“好吧。现在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兄请。”
“好吧,我就唱一曲春日宴吧。虽然歌词短少,可它却代表了我此刻的心情。”
“好,大家鼓掌。”陈暮云说。
“谢谢,”林清扬抱拳拱手,长身立起,一揖谢过,朗声唱到:“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歌声清丽激越,一咏三叹,端的是声遏流云,情动竹篁。
“好!”大家热烈鼓掌。
“好他个冯延巳,他早就写出了我们此刻的心情。我们现为他干一杯!”蒋瘦鹃说。
“干!”
“干!”
“我们再为林兄美妙的歌声干一杯!”唐伯年说。
“干!”
“谢谢,谢谢各位兄弟。”
“林兄,刚才我们都演绎了前人的作品。现在我提议,我们五人,每人都以江湖为题写一首诗。大家说可不可以?”
“可以!”
“好,既然大家都赞成我姚冷月,那我就先来一首,以抛砖引玉。”
“好。”大家鼓掌欢呼。
姚冷月满面含笑,长身立起,慢慢吟道:“江湖任侠,高柳系马,临风弄月意潇洒,凭窗一壶茶。朝诵吉祥经,暮纵逍遥马,豪气任嗟呀。”
“好!”大家齐声叫好。
姚冷月双手抱拳,说:“惭愧,惭愧。兄台们见笑了。”
“好诗,抱负自在逍遥,好诗,好诗。”蒋瘦鹃说。
姚冷月向他一抱拳,说:“谢谢,蒋兄谬赞了。”
蒋瘦鹃说:“姚兄客气,太过客气了。”
唐伯年说:“下面请蒋兄献诗,大家鼓掌。”
“好!”大家热烈鼓掌。
蒋瘦鹃说:“唐兄是要我好看呀。”
“是的,我就是要你好看。不过蒋兄的才华,可是高蹈灵妙,我唐某望尘莫及。我想要你好看也看不到呀。”
“唐兄又取笑我了。”
陈暮云说:“你两个不要客气了。再客气我都闻到酸味了。”
林清扬呵呵地笑着。
蒋瘦鹃说:“好吧,好吧。那我就狗尾续貂了。”
大家“哄”一声笑开了。
蒋瘦鹃说:“好了。开始了。”旋即扬声唱道:“江湖任侠,天涯纵马,盘马弯弓意潇洒,马蹄卷狂沙。朝挽冀北云,暮卧陇西霞,豪情任挥洒。”
“好!”大家齐声叫好。
蒋瘦鹃向大家拱拱手,说:“谢谢各位兄台抬爱。”
唐伯年说:“刚才你还磨磨唧唧,这多好,多好呀。畅快淋漓,意兴神飞,畅快!畅快!”
“请唐兄来一首!”
唐伯年呵呵笑着,说:“谢谢。既然陈兄指名点将,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冲大家一抱拳,然后高声吟道:“江湖任侠,貂裘肥马,指点江山意潇洒,马踏钱塘花。朝辞巴山雨,暮谒文峰塔,诗酒趁年华。”
“好!”大家又是热烈鼓掌。
唐伯年向大家抱拳拱手,连说:“谢谢,谢谢各位兄台。”
林清扬说:“唐兄不愧是大财主,端的是雍容华贵,气度端庄。好诗,好诗。”
陈暮云说:“林兄不要只夸别人诗好,你现在可不可以把你的大作拿出来让我们欣赏欣赏?”
林清扬抱拳称谢,说:“还是陈兄你先来吧。我的还没想好。容我再想想吧。”
陈暮云说:“林兄总是讳莫如深。那我就不吝献丑了。”
姚冷月说:“你不要客气了,现在就来吧。”
陈暮云说:“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放声吟道:“江湖任侠,西风瘦马,扫尽不平意潇洒,马踏漠北沙。朝剪东海盗,暮屠西山霸,豪情干天下。”
“好!”大家齐声欢呼。
“好志,陈兄!我是服了你了。”蒋瘦鹃说。
陈暮云冲他拱拱手,说:“大家抬爱了,抬爱了。”
唐伯年说:“现在林兄没话说了吧?大家都吟过了,就看你的镇山之作了。”
林清扬抱拳拱手,说:“抱歉,抱歉。我还真没有写好。要不我们现在就同唱我先前的旧作《江湖好》怎么样?”
“好!”
“那我们就开始吧。一,二。”
“江湖好,
纵马乐逍遥。
春来信马踏沙行,
绿满杨柳梢;
夏日火连天,
大漠孤烟高;
秋风飒飒平地起,
马踏蒙古草;
冬来寒霜凝满地,
大雪满弓刀。
江湖好,
纵马乐逍遥。
朝看红花开满山,
暮观流云天上跑。
江湖好,
纵马乐逍遥。”
哥儿五人正唱得尽兴,这时就听一个洪大而刺耳的声音高喊:“好!”
大家看去,旋即脸色大变。
正是:楼船画舫乐升平,天降妖魔露狰狞。
毕竟来者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