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清扬见上门寻衅闹事的,都是对自己不十分待见的仇人,当下心中疑惑:邵缥碧怎么得罪他们了?
正所谓竖子无罪,怀璧其罪。事实上邵缥碧根本与这些人毫无瓜葛,因为她自打被林清扬拒婚之后,便离群索居,在挽香谷做起了隐士。每日里除了逗弄孩子,就是钻研蛊毒的原理和诊治,从来不与外界来往,完全与世隔绝。她不可能得罪赫连著雍和了凡等人。
然而他们为啥要上门寻仇呢?这话就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那时江湖被雷震天领导着,大家都没有什么二心和不满。每年按时在绿风镇举行的武林大会,大家都是客客气气地赴会与会,从没有想过称霸武林。因为大家差不多都是灭杀红魔、黑魔的功臣,谁都知道称霸武林的后果和结局。作为后起之秀,沈从龙和甄妙如也是年年参加,一来二去,两个年轻人就互生了情愫,有了爱情。本打算在机会成熟之后,就告知双方的家长,然后合卺结婚。可天有不测风云,半路里杀出个程交金来,雷鸣山大觉寺的大和尚圆通愣是要招收沈从龙为徒,并声言要把自己的衣钵全部传授给沈从龙。作为虔诚居士的沈父,立刻喜出望外,儿子能执掌香火超旺的大寺,那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那真是前世修来的功德呀,也是祖坟开裂显灵了。于是当即点头应承。而沈从龙呢,心想这肯定是一个出头露脸的好机会,因为如果自己主持了雷鸣山大觉寺,那自己就是雄踞一方的霸主。要知道雷鸣寺在武林的地位,那可是举足轻重,跺跺脚,打个喷嚏,地球都会晃三晃的存在。所以也欣然同意了。
后来,老和尚圆寂了,已是了凡的沈从龙顺理成章地继承了雷鸣山大觉寺的衣钵,风光无限地当上了主持。而甄妙如呢,也基于同样的想法,几乎在同一个时间,也接纳了点苍山碧雪庵的衣钵,成了天下第一庵的主家尼姑,法号妙空师太。虽然两人都了了俗缘,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都成了无欲无求的出家人,可那年轻身体里窜动的青春之火,却从没有减弱熄灭,反而因为不能长相厮守,从而变得更加的炽烈和兴旺。那种食不甘味,夜不能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煎熬,促使两人在第一次法会见面的时候,就立刻突破了世俗的观念,偷偷地在庄严肃穆的禅房里,完成了鱼欢之乐。从此,两人常常借口举行法会见面。白天装模作样地高念“阿弥陀佛”,晚上立刻进行佛家绝不允许的淫乐。一次次的荒唐,一次次的颠鸾倒凤,妙空师太怀孕了。如此,两人稍稍收敛了一些。当妙空师太的肚子大得无法掩饰的时候,她便借口闭关,在庵后的净房里打坐养胎。十月临盆,她产下了一个粉妆玉砌的男娃儿。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她留下女居士刘凤梅,告诉她意外地在庵外拣了个男娃,只因庵中不便抚养,所以希望刘凤梅代为养护,一切的吃喝用度,全部由庵中支付。刘凤梅满心欢喜,一是有个娃娃可以解己烦闷,二是庵中肯定会把自己的日脚也完全给包了,三是抚养鳏寡孤独,本身也是积德行善,消除业障的大好事。
从此,那个被赐名甄如海的男孩,虽然在刘家生活,可真正关心他的却是大和尚了凡和俏尼姑妙空师太。两人不仅出钱出物,还令人感动地付出了许多的心血。什么给孩子买礼物啦,给孩子过生日呀,带孩子出去玩啊,等等,不一而足,简直比父母还是父母,比亲人还亲人。及至年岁稍长,两人便开始教他武艺。什么下腰、盘腿,二踢脚,都是事必躬亲,严加督促。再稍长,就开始教他技击、套路,以及吐纳和轻功。到底是基因强大,那甄如海不愧是两个出家人的杂种,心窍和感悟端的是迥乎常人。他学武艺,简直跟天神下凡似的,真是一教就会,一练就成,喜得两位长辈是笑面如花,连夸真是没白养了这个好孩子。当甄如海长到十六岁的时候,整个人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表人才。那说话谈吐,行走坐卧,简直的一个翩翩少年,人中龙凤。更让人欣慰的是,甄如海还很富爱心,什么花呀草呀,猫啊狗呀,他都喜欢。一见到它们,他立刻就像飞蛾扑火似的扑了上去。又是抚摸,又是亲近,简直的爱不释手,情同手足。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爱好,却十足了毁了他的性命。
那是十六岁零三个月又五天的那天,一只不知从哪儿窜来的白眉灵猿,忽然出现在碧雪庵的青松树下,出于本能的欢喜,甄如海又上前抚摸白眉灵猿的头颈,可那只桀骜不驯的猴子,却很不领情,凶悍地张开伶牙利口,啊呜一声就在甄如海的手臂咬了一口。事发突然,甄如海啊呀大叫一声就摔倒在地。当大家闻讯赶到的时候,他已是牙关紧咬,双眼紧闭,失去了意识。唬得妙空师太又是捶前胸,又是捶后背,最后看看实在唤不醒,于是索性以内功震动心肺,以促使甄如海醒来。但到底枉费心机,因为甄如海根本就不是吓的,而是中了蛊毒。
看看自己没有办法了,妙空师太便派沙弥尼请来了凡商讨救治之策。那个出家的爹,一见自己的儿子伤成那样,赶忙诊脉验病,然而这个自负医道甚深的老和尚,在儿子那十分紊乱的脉搏里,却找不出一丝病理,于是只好摇摇头,说只有遍请世外名医前来诊疗了。
主意打定,两人旋即派出许多小沙弥,到处招揽名医。在高额悬赏贴出后,第二天,一个自称扁鹊再世的医者揭了招贤榜,言称自己仙人附体,不管世人得了什么病,他肯定能一看便知,药到病除。
老和尚说:“高贤有如此医道,真是百姓之福,万民之幸呀。”
那赛扁鹊说:“大师真是眼光独到,慧眼识人。我赛扁鹊就是神农转世,药王再生。让我看看世子的病吧。”
老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然后把赛扁鹊带到一处花木环绕的禅房。妙空师太由里开了房门,先对赛扁鹊打个稽首,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大师光临,定然能够诊治这孩子的疾病。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赛扁鹊说:“师太,菩萨是肯定保佑。在天上神农和菩萨都是要好的朋友,两人没事无事的时候,常常在一起下棋,下象棋。”
了凡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那敢情好。看来甄如海壮士的病,你一定可以治好。”
赛扁鹊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一边说,一边掰开甄如海的眼皮,说:“痰蒙心窍,眼皮不跳。”接着又手法娴熟地扒开甄如海的嘴,说:“脾湿肝大,神鬼害怕。”
妙空师太听着害怕,颤着声儿说:“大师,这,这是什么意思?这孩子的病能治吗?”
赛扁鹊说:“嗨,师太不要担心,少要着急,有我赛扁鹊在,一切的艰难困苦都会迎刃而解,迎刃而解。”
“这孩子是什么病?”
“这孩子得了失心疯,外加鬼压床,还有白日见鬼。”
师太刹那间大惊失色,说:“那还得了!这可都是要命的大病呀。”
赛扁鹊说:“如果不是要命的病,你们还能请我吗?如果不是要命的病,我这个绝世神医能来给这孩子治病吗?一切的一切呀,都是这孩子病得很,病得重,病得三魂飘荡,七魄招摇,病得七荤八素,三六颠倒,那真是狂沙满天日东坠,万里黄河水滔滔。砍柴樵夫吓破胆,钓鱼老翁乱尿尿。”
了凡听他说得颠三倒四,不着四六,心中烦闷,于是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大师,你就说这孩子的病该怎么治吧。”
赛扁鹊说:“简单,非常的简单。就是用十斤童子尿,三斤锅脐灰,四斤白狗毛,八斤乌鸡骨,九斤飘荞麦,打碎碾粉制成丹丸,日服三粒,保管病除。”
妙空师太问:“大师,这能行吗?”
赛扁鹊立刻现出十分痛苦的表情,说:“什么是能行吗?你这一问呀,弄得我这个神医心里拔凉拔凉的。因为被人看轻,被人不信任,那是世上最最悲哀,最最痛苦的事情。”
师太赶忙道歉,说:“对不起,大师莫怪,大师莫怪。我就是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赛扁鹊郑重地嗨了一声,说:“悲哀,真是悲哀!但是医者仁心,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我这个道德高尚的医者,都要尽心,都要尽力呀。”
妙空师太说:“谢谢大师,谢谢大师。”
赛扁鹊摆出一副十分宽容大度的态度说:“好了好了。我大人大量还能跟你出家人一般见识吗?要知道我一向是大医精诚,医者仁心呀。”
了凡听着生气,心说还有这样不要脸夸赞自己的吗?真想一掌要了他的狗命,可看看病入膏肓的儿子,他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忍了。
赛扁鹊继续聒噪:“师太,我开的这些药,看似简单古怪,可偏方治大病呀。我的这副神药,就是专为这娃娃量身打造量身定制的。请你们不要犹疑不要踌躇,按照我说的办。我这药呢,白狗毛要烧成灰,乌鸡骨呢,要砸成粉,飘荞麦呢,也,也要砸成粉。当这些毛呀、骨呀,飘荞麦呀,都碾成了粉末之后,就和着锅脐灰把它们拌进童子尿,然后和成泥,最后再把泥团成丸。团成鸡蛋大的药丸子。每日三丸,和着房檐下的无根水吞下。我可以拍脯打包票,保管一个月之内,这个阴死阳活的病孩子,立刻变成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硬硬朗朗的好孩子。”
妙空师太赶忙合掌当胸,说:“谢谢大师,谢谢神医。”
赛扁鹊志得意满,收了两锭大银,最后春风满面地去了。
留下了凡和妙空师太,立即吩咐小沙弥快快筹办疗病药品。常言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重额的赏金告示贴出之后,立刻让邻近的四乡八寨炸了窝了。大家赶紧送来白狗毛、乌鸡骨、童子尿,和飘荞麦。那飘荞麦好办,只要迎风一撒,飘到后面的就是,落地的不行。而乌鸡骨呢,则出了一些乱子,许多的人心急,想第一时间拿到赏金,便辣手摧鸡,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乌鸡杀了,然后扒下骨头,急吼吼地送到碧雪庵来,可负责买药的小沙弥却不领情,说这样的骨头不能证明就是乌鸡骨,必须把鸡连毛带肉地送来,验明是一根杂毛都没有的乌鸡,才算数。于是大家赶紧送来了连毛带肉的活鸡,让小沙弥验看。不过两日,这乌鸡骨也圆满收齐。余下的童子尿和白狗毛,却很不顺利,因为童子尿必须是三岁男童的,白狗毛还必须是没一根杂毛的纯白的狗的毛,方才算数。那童子尿尚还好办,一村不够,两村,两村不够,三村,三村还不够,那就四村。总之,何时集够了,何时完事。白狗毛可就难办了,因为白狗简直就跟白老虎白豹子一样稀少。那个奇缺,简直就跟凤毛麟角有得一比,绝对的难找。但大师开了这样的药方,不找到那就治不好病,于是只能满天满地满世界地找。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两院的小沙弥全部出动,在苦苦地寻找了半个月之后,他们总算找到了三条纯白的白狗。那个白呀,简直就是银装素裹雪砌棉堆的一般,雪白雪白。白得耀眼,白得醒目,白得让人心生震撼。而更难能可贵的是,那三条狗的白毛,用剪子呼啦呼啦剪下,不多不少,恰恰四斤。
接下来大家就又去农家的锅脐刮下锅脐灰,于是制药的工序便昂然转到了第二步。这一步比较容易,敲骨、碾荞麦、燎狗毛,在一众小沙弥的共同努力下,很快完成。第三步更容易了,那就是把这些药品,混在一起搅拌,然后团成药丸。于是在大家忙碌了一个白天又两个夜晚之后,救命治病的药丸,便宣告制成。
看着那黑黝黝,亮光光的大药丸子,妙空师太虽然心疼儿子吞咽困难,可也满怀期盼。她心中一直怀揣着一个光明的希望,她始终深信不疑地相信,儿子的病,在吃了这大药丸子之后,肯定能好。然而事与愿违,那甄如海在吃了神医的大药丸子之后,不仅没好,反而更加的严重了。他开始发烧、咳嗽,后来拉起了肚子,再后来肚腹鼓了起来,再再后来,那肚子鼓得就跟大肚子孕妇似的。病势一如长河日下,不可阻挡。
了凡和妙空师太看着着急,然而也毫无办法。两人只能天天跪倒菩萨面前,不停地许愿祈祷,恳求开恩。然而这些虔诚的行为,最终都是徒劳无功,白费心力,空付了许多的时间和精神。回天无力。甄如海在经历了死亡前的哀嚎、挣扎,以及抽搐之后,最终呜呼哀哉,一命归西。
疼得妙空师太当即就昏死过去,醒来后就不停地哭,直哭得天愁地惨,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凡坚强一些,但还是双眼垂泪,哀痛不已。痛定思痛,最后两人一致诅咒那只夺命的白眉灵猿。顺藤摸瓜,他们最后又一致痛恨那个豢养白眉灵猿的人。他们诅咒发誓,如果抓住那个养猴子的人,一定要把他(她)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青煞帮的帮主赫连著雍来了,先是表达了对一个如花生命逝去的惋惜和哀痛,然后说这孩子的病,他知道是什么病。
了凡一拍大腿,说“你怎么不早来呀?”
赫连著雍说:“我就是听了风声,立刻就赶了来的。可我还是来晚了。”最后他叹口气说:“唉,我早听说了多好,早听说了多好呀!”
妙空师太问:“赫连帮主,甄如海这个孩子的病,到底是什么病呢?”
赫连著雍说:“甄如海这孩子的病,不是平常的病,是人为的病。
“什么,人为的病?”
“是的。这是有人特意培养出来的病,叫蛊毒。而最恰当的说法,应该是叫虫蛊。”
“什么虫蛊?”
“虫蛊就是巫婆把操练精熟的毒虫,先输入载体。这载体可以是猴子,可以是小狗,当然也可以是其他的动物,总之能咬人就行。当这些被输入了虫蛊的猴子、狗呀,听从主人的命令,咬了别人之后。那个被咬的人就中了蛊毒。”
妙空师太睁大双眼,恶狠狠地问:“赫连帮主,你可知道,谁炼制了蛊毒?是谁派猴子来咬了我家的甄如海!”
赫连著雍眨巴眨巴眼睛,说:“这,这,不好乱说。”
了凡说:“你就说吧。我们的事,最后绝不会牵连到你!”
赫连著雍说:“好吧。那我就说了。据我所知,放眼当今江湖,除了邵一武的女儿邵缥碧,再也没有别人会调制蛊毒了。”
妙空师太一听,立刻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大骂一声:“邵缥碧呀邵缥碧,我跟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儿子!我绝对跟你没完!”
正是:人在家中静闲坐,天上无端降大祸。
毕竟后死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