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赫连著雍,一掌拍在史太严的前胸,直拍得他心胆俱碎,大口喷血。
史太严吐过几口鲜血,强忍着不死,利用最后的力气,哆里哆嗦地说:“赫连著雍,你就是一个翻脸无情的小……小人!”
言罢,倒地而亡。
一旁边吓坏了舔狗哈克速,他连忙跪到赫连著雍的面前,磕头如捣蒜地说:“帮主,帮主,我可是你铁杆的走狗呀。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赫连著雍阴冷地看他一眼,说:“一个彻底的怂包软蛋!我何时要杀过你?”
“那……那帮主怎么把史太严杀了?”哈克速心虚地问。
赫连著雍把头一昂,哈哈大笑,说:“小哈呀,你可真是太嫩了些。我之所以要杀史太严,因为他是个叛徒!当然,如果他是个真正的叛徒,那么他可以背叛他的师门,当然也可以背叛我。这要决定于他在谁那边的利益最大。现在我和林清扬对阵,如果林清扬可以给他更多的好处,那么他就可以背叛我。而如果他是个假叛徒,那他对我的危害更大,他背叛的目的,就是与我为难。所以这样的假叛徒,放在谁的身边,都是颗定时炸弹,时机允许的时候,他就会爆炸。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最终决定先把他清除掉。”
哈克速擦一把头上的汗,说:“帮主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因为我始终是帮主的粉丝、舔狗。”
赫连著雍面无表情地眨眨眼,说:“起来吧。”
哈克速欣然地高应一声:“是,谢帮主。”
一伺哈克速站稳,赫连著雍又对他说话了。他说:“小哈呀,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也正是你表现忠诚的时候,所以我决定要你去打头阵。你去应阵吧。”
哈克速立刻又麻利地跪下了,磕头如捣蒜地说:“帮……帮主,我……我武功不济,不……不行呀。”
赫连著雍把眼一瞪,狼嚎一般的喊:“哈克速,你胆敢违抗!我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还不快起!”
哈克速狼狈地站起,一边无奈地说着“帮主……帮主”,一边胆战心惊地走上战场。
这边林清扬看见,心中不忍,语重心长地说:“哈克速,我实话告诉你,我们来时洗劫你的赤火帮了,但当我们看到你的八十岁的老娘,我们没好意思动手。你的老娘是个开明的老人,知道孰是孰非,人间大义。她是个值得尊重的老人。现在呢,我看你孬了,认怂了,知道你怕了。所以我也不想多为难你,因为我们主要的敌人是赫连著雍。我现在决定放过你。”
哈克速一如枯萎的禾苗,忽然遭遇了甘霖似的,刷一下又有了精神,当下双膝跪倒,磕头如捣蒜地说:“谢谢林大侠,谢谢林大侠。”
林清扬说:“哈克速,你别先谢我。我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要把自己的武功废了,免得以后再惹是生非。”
哈克速又磕过两个响头,说:“好的,林大侠说的是,说的是。我马上自废武功。”言罢,丹田运气,输于右掌,然后啪一声打在了自己左边的章门穴上,于是人立刻瘫软在地。及至再度站起,已是弱不禁风,形容枯槁。
林清扬说:“好吧。你去吧。”
哈克速颤巍巍地给林清扬抱一抱拳,徐徐地说:“谢,谢林大侠。”然后向慢慢向场外走去。
这边厢气坏了小爷赫连齿舞,他大叫一声“不行!”,右手一抬,一颗子午扪心钉已电光般的激射而出。
猝不及防,哈克速后心正着,人当即啊地大叫一声,然后摇几摇,晃几晃,倒地而亡。
林清扬把眼一闭,深表惋惜。而当他把眼张开的时候,他便不得不愤怒了。只见他把口一张,大声喊道:“赫连著雍,你不要做缩头乌龟,快快出来。我要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赫连著雍轻轻地一笑,说:“林清扬,打架嘛,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不过嘛,我有一猴阵,你如果能破了。我们再打不迟。”
林清扬说:“好吧。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你作何打算,不管你是阴谋阳谋,你最终难逃一死!”
赫连著雍哈哈一笑,说:“人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我赫连著雍可以笑对死亡。”言罢,回身跟皇甫赞说:“老法师,看你的了!”
皇甫赞成竹在胸地一笑,说:“老朽老了,但这最后一战,我肯定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我一定要带着胜利的微笑,离开人世。”
林清扬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怕只怕老先生的理想难以实现,怕只怕事实会让老先生失望的。不过,既然你皇甫赞出场了,那我就要和赫连著雍说道说道。”
赫连著雍不胜其扰,非常不耐烦地说:“林清扬,你还有何话说?既然我已派出皇甫赞,你还要说什么?”
林清扬微微一笑,说:“赫连帮主,正是因为你派出了毒王皇甫赞,所以我才有话要说。曩时白眉灵猿祸害武林,你如果没有忘记的话,你曾经带着哈克速,以及三山九派十八门的人,打到我的门前,说是我放出的白眉灵猿,一定要我负责。我当时矢口否认,但说啥你们都不相信。现在我知道你们为啥不信了,那根本就是栽赃陷害,就是欲加之罪。今天我可以坐实我的当时的猜测了,其实那白眉灵猿就是你赫连著雍要皇甫赞放出的。而今天我没说错的话,你现在应该是又要让皇甫赞放出白眉灵猿了。”
赫连著雍哈哈大笑,说:“林大侠。你真聪明!真聪明呀!是的,我说的猴阵,就是白眉灵猿。不过,你瞧好吧,你们会死得非常难看。”说罢,信心百倍地冲皇甫赞一摆手,说:“老法师,看你的了。”
皇甫赞自信地一笑,苍老的鹤发童颜,便愈发的妩媚和妖娆,但见他走前几步,把食指往口中一塞,然后吱吱吱一阵怪叫,十来只壮硕的白眉灵猿便立刻涌出大门,飞奔着掠过大家让出的步道,吱吱怪叫着向林清扬一行冲来。
林清扬凛然一惊,喊一声“大家注意!”然后双掌一伸一错,准备毙杀灵猿。
这时林素素跳将出来,不慌不忙地往当中一站,看看灵猿来到,她把食指、中指,往口中一插,嘶嘶嘶一阵轻啸,那些刚才还在奔跑嘶鸣的猴子,霎时间便一只只围到林素素的身旁,抓耳挠腮,乖巧得就像一群懂事早熟的孩子,可爱极了。
皇甫赞看见,大叫一声:“女娃娃,你是何人?胆敢收了我的白眉灵猿?”
林素素嫣然一笑,说:“启禀师叔祖,我是邵一武的外孙女,林素素。”
皇甫赞闻听此言,立刻大叫一声“老天!既生赞,何生素?”然后口喷鲜血,到地而亡。
人群里早气坏了小爷赫连齿舞,但听他大骂一声:“好你个天杀的林素素,竟敢坏我青煞帮大事!”然后施展开“登萍渡水”的轻功,一溜青烟地飞奔而来。
林芳青看见,喊一声“妹妹暂且退下,看哥哥拿他!”话音甫落,人早已平地跃起数丈,举剑格住了赫连齿舞的寒铁刀。
赫连齿舞一愣,见是自己的克星林芳青,心里不觉一凉,士气顿时矮了半截。想起在伏虎山庄丢掉的一只耳朵,那心里更是麻酥酥的拔凉拔凉。但一想到自己近几个月刻苦训练刀法,那个“追魂十三刀”,已是练至炉火纯青,于是胆色大壮,人霎时又有了精神。但见他嘿嘿一阵冷笑,说:“林芳青,今天你能落到我的手里,那是苍天有眼呀。”
林芳青微微一乐,说:“赫连齿舞,往昔你仗着你爹是赫连著雍,到处作福作威,杀人取乐,今天怕是你的末日到了。老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如果愿意引颈自裁,那我就省些力气。而你如果仍执迷不悟,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赫连齿舞撇撇嘴巴,说:“大言炎炎,夸口鼠辈,我今天不把你大卸八块,我誓不为人。拿命来!”说罢一招“力劈华山”,持寒铁刀,对着林芳青搂头就剁。
林芳青觑准来刀,长臂一挥,逍遥剑游龙般的轻啸一声,不偏不倚直向赫连齿舞的手腕削去。赫连齿舞深吸一口凉气,心说你林芳青也太缺德了吧,不守反攻,还尖刻地削人手腕。心念疾转,急抽招换式,下腰探臂,一招“玉带缠腰”,又向林芳青的胁肋砍去。林芳青长剑下插,当地磕开宝刀,然后一招“仙人指路”,剑由下而上,直取赫连齿舞的眉心。赫连齿舞心下焦躁,心说我要跟他斗刀,何时是个了局?不如我现在就用绝招“追魂十三刀”,早早地结果他的性命,也不枉我这几个月的辛苦。
心念及此,眼中精光乍泄,手中的刀刹那间卷起一片寒光,飓风似的冲向林芳青。
林芳青呆了一呆,旋即心领神会,知赫连齿舞下死手拼命了,于是牙关一咬,呀地大叫一声,那手中的逍遥剑刹那间化作道道银光,左右遮挡,上下出击,愣是和赫连齿舞斗了个龙腾虎跃,杀气满天。
两人见招拆招,看看斗了一十二招,赫连齿舞悲哀了,因为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追魂十三剑只有最后一招了,而林芳青居然仍斗志昂扬,毫不气馁。然而停手已是万万不能了,因为高手对决,最高的境界就是人刀合一,浑然一体。如果半路骤停,那无疑于自取灭亡,因为对方是不会立马停下的,他林芳青会顺着先前的惯性,继续拼杀,直至把对手打倒。
话说赫连齿舞虽然知道自己胜算已无,于是拼着最后的力气使出了“追魂十三刀”的最后一刀“秋风扫落叶”。这一招以稳准狠为特色,以快刁奇为神髓,出其不意,防不胜防。然而林芳青早已打得入了门港,忘乎所以,手中的剑根本不受呆板的剑式束缚了,而是受灵敏的感觉支配了,也就是说他已经完全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了。
赫连齿舞不知道,是因为他当局者迷,而他的爹赫连著雍却知道,因为他旁观者清,所以在赫连齿舞使出第十三招“秋风扫落叶”之后,人早已抢到两人的中间,仓郎一声撞开了两人的刀剑。
事发突然,猝不及防,林芳青被撞得跌跌撞撞,几乎跌倒;而赫连齿舞却被撞得仰面观天,摔倒在地。后脑勺砰地磕到了石板,脑袋轰一声就炸响了春雷,眼前金星乱冒,恰似夏夜流萤。
林清扬看见,勃然大怒,骂一声:“赫连著雍,你好不要脸,居然为老不尊,仗大欺小!我林清扬会你来了。”说完,人凌空跃起三丈多高,刹那间就落到了赫连著雍的面前。
赫连著雍说:“林清扬,你可要小心了。”
林清扬说:“谢帮主提醒。”于是长剑一挑,一招“仙人指路”就率先下了杀着。
赫连著雍挥刀相迎,接架相还。这一场大战,比之刚才的两个小辈,则更为激烈凶险。因为两人都是江湖公推的顶尖高手,具体谁是第一,尚无定论。而今天的这场决斗,可以说就是巅峰对决。赫连著雍的寒铁刀,乃北海海底沉睡千年的寒铁打造而成,削铁如泥,迎风断发,使开来寒气森森,冷光照人,胆小的不战也把胆吓破了,哪里还有还手之功?而林清扬的逍遥剑也是昆仑山的铁矿石,经过八八六十四道工序,冶炼而成。也是削铁如泥,迎风断发。所以说两人的兵器,都是绝世神兵,稀世珍宝。另外两人内功修为,也都是达到了出神入化、随心所欲的地步。因此两人刚交手的时候,大家还能看见招式,还能看见他们的脸面和穿着,而在对打了二十几招之后,大家就不知道他们谁是谁了。因为他们的速度太快了,简直像两只极速旋转的陀螺。互相撞击、缠斗、撕扯,极力地要争个胜负高低。
虽然大家看不见他们如何进招拆招,可刀剑相碰的撞击声,却是大海洪涛似的的不绝于耳。刀碰剑,山谷虎啸,剑碰刀,云间龙鸣。那真是来来往往赌胜负,反反复复斗输赢。二人大战了三百多招,尚未分出高低,而大家却看得疲惫了,再没了初始的亢奋和激动。此时大家所想的都是:使绝招吧,如果还继续这样打下去,哪还不打到猴年马月!
然而高手对决,那都是心智与功夫的高度融合,绝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和大意。稍有哪怕是一个闪念的耽搁,立刻就会有性命之虞。所以林清扬和赫连著雍都是心无旁骛,一味开打,一任功力和招式,恰如江河决堤似的洪浪滔滔,绵绵不绝。
战至五百多招,赫连著雍撑不住了,因为他平生所学,几乎已经完全用尽,再打下去,他只有绝招了。尽管他非常不愿意用绝招,因为用完绝招,他就没有克敌制胜的招式了,等于要束手待毙了。然而不用绝招也不行,林清扬的逍遥剑虽然在对峙了五百多招之后,却依然一如江海神龙,昂然向前,毫无疲惫。
面对绝境,赫连著雍出于求生的本能,便自然而然地使开了“追魂十三刀”,可是这绝顶盖世的刀法,刚才儿子赫连齿舞已经用过,林清扬已是了然于胸,所以赫连著雍的每一妙招,都被林清扬轻松化解,于是赫连著雍长嚎一声,左肩就被林清扬刺了个对穿。鲜血刷地一声喷涌而出,哗地溅了满地。事关性命,所以赫连著雍也不顾及脸面,人一跃数丈,欻拉就向庄内逃去,一眨眼,逃了个无影无踪。
冷苦铁一见,知是大难临头,立刻几个纵跃,追随赫连著雍而去。呆立当场的崂山五怪,尚没有缓过神来,刹那间就被江南三逸,杀了个净尽。赫连齿舞本来也想逃跑,可林芳青仗剑拦住了去路,哪里还能逃得了?于是不得不再次和林芳青交战。然而他到底是惊弓之鸟,哪里还能心平气和地对打?二人也就是再次打斗了五十来招,林芳青瞅了他一破绽,一剑就洞穿了他的前心。虽然他很是不甘,可最终还是蹬几蹬腿,噗噗吐了几口丹元之气,一命归西,呜呼哀哉。其他的人哪里还敢恋战?一个个撒开脚丫子,没了命地奔跑,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留下了满地的死尸。
蒋瘦鹃杀得兴起,一路追随着败逃之人追杀,没提防就冲进了铁瓦楼。这楼是黑风山庄的消息楼,里面请世外高人精心布置了机关暗弩、黑洞、石窟等杀人利器,不明所以的人走进,只要触动机关,立刻就会被暗箭、弓弩射死,要不就会掉进暗洞、石窟,最终也是难逃一死。蒋瘦鹃只顾追杀,哪里想到埋伏?于是就被人家引进了这消息楼。人家是轻车熟路,安然奔过,可怜蒋瘦鹃进去就触动了机关,于是一代大侠,被万箭穿身,呜呼哀哉。正是三魂缈缈向天去,气魄悠悠入地来。
林清扬看见,放声大哭,止住大家不可盲目行动。陈暮云着急地说:“林兄,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
一旁的乔菊隐把口一张,淡然说道:“陈兄少要担心,不要着急。看愚弟乔菊隐的。”说着取下身后的紫金红葫芦,一按葫下的绷簧,那葫芦嘴里,立刻砰砰砰射出几粒耀眼的火球,嗖嗖嗖飞向铁瓦楼。刹那间火光大起,耀人二目。那铁瓦楼的上空金焰飞窜,银蛇乱舞,眼看着烧成了废墟。当然,在那银蛇浓烟汹涌的迷雾里,弓弩、暗箭,也是流萤似的飞窜,恰如烟花满天。而当烟雾散尽,一切便又重新回归了寂静。
这一切全被赫连著雍和冷苦铁看在眼里。赫连著雍长叹一声,说:“可怜,可怜。想我赫连著雍处心积虑地经营数十年,今日毁于一旦。罢,罢,我只能以死明志了!”言罢举刀就要自刎。
冷苦铁一把拉住,岔了声地喊:“帮主不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今之计,我们就悄悄地回到我的苦寒岛冷木崖吧。我想,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刻苦修炼,最终总有一天战胜林清扬,重新称霸武林。”
赫连著雍垂下举刀的手,想一想,也对,于是说:“苦铁呀,没想到在我生命的紧要关头,起决定作用的居然是我压迫了几十年的你。现在我跟你说实话吧。苦铁呀,我之所以要放你回到武林,为的是要你替我消灭异己,说白了就是让你替我挡枪。这叫借刀杀人。你也看到了。我一直这么干。可是惭愧,惭愧呀。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害了卿卿性命!我这是咎由自取,太聪明了呀。苦铁呀,我赫连著雍今天跟你说句掏心掏肺的话,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重生父母,再养爷娘。我一定像亲兄弟一样待你!你呢,从今后完全自由了。在江湖上,你想干啥就干啥,你想怎么就就怎么。你完全自由了。”
冷苦铁抱拳当胸,说:“谢谢帮主。”
赫连著雍说:“苦铁呀。事不宜迟,我们现在走吧。”
冷苦铁说:“好的。我们现在就动身,只是家眷怎么办?”
赫连著雍又是一声长叹,说:“随他吧,随他林清扬处置吧,杀剐存留,看他林清扬高兴。我现在顾不了许多了。再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只是可惜了我那齿舞儿子,不然他真是我的得力助手呀。”
冷苦铁说:“走吧,帮主。我听林清扬他们好像已经杀来了。”
赫连著雍说:“好吧,走!”说完飞身上房,然后直奔东洋大海而去。
一路上二人晓行夜住,饥餐渴饮,非止一日,这天来到东海岸边,看着波涛万顷的海面,二人都是百感交集,感慨万千。赫连著雍感慨的是,自己虽然居住的是青山绿水的地方,而不远的数百里之遥,就是瀚海沙漠,可谓是流火飞窜,烈焰熏天,整年的也下不了几滴雨。而现在自己面对的却是浩瀚的大海,那真是烟波万顷,浪涛翻卷,平地千堆雪!好一派壮丽的海景呀!
冷苦铁感慨的是,爹呀,儿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历经千万悲酸,终于等到了今天。他赫连著雍总算落到了我的手里。想当年他爹赫连端方,手刃你的头颅,今天我可以替您手刃赫连著雍的头颅了!
然而这样的心思不能言说,更不能跟赫连著雍说。他只能跟赫连著雍说:“帮主,您老稍等,我喊上一艘船过来。”
赫连著雍说:“苦铁呀,这荒山野岛的,你上哪里喊船?”
冷苦铁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地说:“帮主放心,小冷子自有办法。”于是把食指伸进口中,稀溜溜一声呼哨,一只高挂着船帆的大船,便缓缓地驶出左边的海岬,慢慢在两人的面前停了下来。
赫连著雍十分诧异,说:“小冷呀,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大船?”
冷苦铁说:“启禀帮主。这是我多年在海岛上生活学来的经验。一个人如想搭船,只要把食指放进嘴里,稀溜溜一吹,过往的船家听到,立刻就会停下船来,然后给予帮助。”
赫连著雍好像是恍然大悟,说:“是这样?”
冷苦铁说:“是的,这是我们海岛的人和行船的人百年前定下的规矩,因为这样才能帮助我们所有的人,让我们所有的人不被困难困住。”
赫连著雍说:“这倒是一个好习惯呀。值得发扬,值得推广,值得我们所有的地方学习。”
冷苦铁说:“是的。最好能够大力推广。帮主,请,我们上船吧。”
赫连著雍也不客气,脚尖一拧,欻地就跳上了船头。
冷苦铁亦步亦趋,一个“燕子钻云”,嗖地也跳上了船头。
船家搬来一张小桌,又送来了烧酒小菜,要二人慢慢享用。
两人也不客气,坐下来边吃边聊。赫连著雍说:“小冷啊,这大海真大呀。无边无际,苍茫无涯。人往这船上一站,真有沧海一粟,天地一沙鸥的渺小感觉。”
冷苦铁说:“是呀。放身天地,人立刻就显得渺小和微不足道了。人之于天、地、山川、河流,风、云、雷、电,都是弱不禁风,孱弱可怜,不值得一提。可是当一个人自以为是,自我膨胀的时候,是看不到自己的渺小的,总觉得天地之大,唯我独尊,唯我最大。可是,在洪荒迷蒙的大自然面前,人其实就是一只可怜的虫豸。”
“是的。”赫连著雍说。“原先我没有这种感觉,现在我被林清扬打败后,我终究有了挫败感、无力感、颓废感。小冷呀,实不相瞒,我现在所思所想的就是,面对这样的一片大海,如果能在她的怀抱里死去,哪该多好呀。”
冷苦铁说:“是的,我也常常这样想:你赫连著雍要是能在这浩淼无垠的大海里死去,那将是你的前世修来的福气。”
赫连著雍心中一凛,心说他妈你怎么没大没小了呢?连尊卑贵贱都搞不清了,居然敢直呼我赫连著雍的名字!真是狗胆不小。于是那一张脸就尴尬起来,直愣愣地看着冷苦铁。
冷苦铁轻巧地一笑,说:“赫连著雍,你可能没想到吧?你的最大的敌人,不是林清扬,不是申屠霸,因为他们没仇找你报。你和他们之间,之所以恩怨不断,龃龉连绵,是因为你三番五次地找他们的麻烦。问题在你,不在他们。而我冷苦铁呢,却是你真正的敌人。因为你爹杀了我爹,另外你爹还残忍地割下了我爹的头。老话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男儿有仇不报非君子。赫连著雍,你说我的杀父之仇,我该不该报?”
赫连著雍警惕地耸然立起,大声地喝问:“冷苦铁,这个仇你报得了吗?”
冷苦铁慢慢站起,用手背抹一下鼻子,咬牙切齿地说:“你说报得了吗!”然后飞身跳起,一把抓住赫连著雍的衣领子,刷拉一下,就把他拽如海中。
赫连著雍绝望了。因为他虽然号称武林第一,论武功冷苦铁确实打不过他,可他一直生活在陆地平原,从没有认真地研习水性。所以他的戏水本领也就停留在狗刨和蛙泳这个档次,根本不具备水中作战的能力。因此在冷苦铁把他拽下水之后,他只能任由冷苦铁施暴。冷苦铁拉他入水,他就喝几口;冷苦铁按他头颅,他就喝几口。几番折腾,几番操弄,赫连著雍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仅剩下一口游丝般的气息了。
冷苦铁见赫连著雍已被自己折磨成毫无缚鸡之力的活死人了,于是施展开履波踏浪的绝世轻功,哗一声把他摔回船头,指着他脸说:“赫连著雍,想你当年自命不凡,祸害武林。我今天取你性命,也算是为武林除却大患了。对于今天的死,你还有何话说?”
赫连著雍有气无力地说:“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须豪言欺人!”
冷苦铁阴阴地一笑,说:“赫连著雍,这倒像一代大侠该说的话。我问你,你是要我一刀把你砍掉头呢,还是一刀一刀地把你凌迟?再或者把你扔进大海喂鲨鱼?”
赫连著雍说:“杀剐存留,悉听尊便。何须絮絮不休!”
冷苦铁冷冷一笑,说:“你他妈还不耐烦了呢。要不,让我想想。我要是一刀把你砍头了呢,那你却死了个痛快,一些罪都没受,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而要是一刀一刀地把你凌迟了呢,那又太费时间。我想来思去,思去想来,最后还是决定把你扔进大海喂鱼吧。这样你就会死得非常痛苦。先是水淹气闷的痛苦,而后你垂死挣扎,便会引来鲨鱼,那你又要遭受被鱼咬撕裂的痛苦。两苦合一苦,你这个罪也抵上我爹爹吃的苦了。所以我咋想都觉得你应该这样死,都应该被投进大海喂鱼。”
赫连著雍一阵悲哀,难过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死在自己压迫了几十年的冷苦铁的手里。想当年,冷苦铁是多么的驯良和听话呀!他那个卑微和渺小,简直都匍匐到尘埃了。他赫连著雍要冷苦铁向东,那冷苦铁绝对不敢向西。他赫连著雍要冷苦铁打狗,那冷苦铁也绝对不敢撵鸡。可尽中尽,最后,他赫连著雍还是死在了这个奸佞小人的手中。他真会装呀!他真能忍呀!他的阴毒和残忍,原来都隐藏在服帖和顺从之中了!老天,你怎么不让我早早地发现这个魔鬼!
然而一切都晚了,冷苦铁抓起赫连著雍,霸王举鼎似的把他高高举起,然后嗨一声就把他抛了出去。
赫连著雍没喊没叫,人一如死尸似的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形,然后砰嗵一声跌落海面。沉重的身体,砸起巨大的浪花,随后寂然地沉入海水。只留下一串串伤心的旋涡,久久地旋转,旋转……
正是:人间烦恼已够多,何必苦苦再折磨。
尊王称霸寻常事,一命呜呼奈若何?
云泥作于半知斋
一稿:2022年4月6日——2022年5月31日
二稿:2022年6月1日——2022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