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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凤鸣调到三团任政治委员不多久,团班子里的人都还没熟悉过来,团部就接到了师部文件,要求营以上的干部,分批下沉到连队锻炼一个月。
这个任务实际上是毛泽东主席在北戴河召开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提出的,他原话是这样说地:“我看所有的‘长’——军长、师长等,都至少当一个月的兵,头一年最好搞两个月,要服从班长、排长指挥。一年你管人家十一个月,人家管你一个月还不行吗?有些过去当过兵的现在多年不当兵了,再去当一下。”
总政治部根据毛泽东的指示,作出了《关于军队各级干部每年下连当兵一个月的规定》。规定下发后,全军上下迅速掀起了干部下连当兵的热潮,各级军官积极响应,许多高级将领更是表现突出。
看了师部的文件,李凤鸣第一个报名要求到基层连队体验。他下沉的连队是江苏启东泗鱼港驻扎的一个边防连。
说实在的,李凤鸣从年轻时就独来独往惯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在山东莱芜、章丘进出敌营就像串门,说进就进,说出就出,有些认识他的汉奸看见了也不敢吱声,生怕武工队“秋后算账”。解放上海后,心情稍微放松点了,但进了军管会,也是天天和一些上海的大资本家、企业主、地方政府官员打交道。可以说在部队待了二三十年,正儿八经的当“列兵”他还真没有体验过。
他到连队时,虽然没有大张旗鼓,是悄悄进的连队,但是连长还是知道来的是一位大官。提前一天两天,就给他收拾了一个双人间,说是连值班室,还给他配了一位警卫员,说是原来就常驻值班室。李凤鸣一看就火了,但是第一次来也不好发作,就心平气和地说:“我来了——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兵,你们该怎么找怎么着,一切按接受新兵的条件接收。特殊化是让我犯错误的。”
连长看李政委虽然没发了火,但脸色不好看,说话分量也很重,连忙解释道:“李政委,我们考虑到你年龄大了,和战士们睡大房间不合适,晚上太乱你休息不好。”
李凤鸣听了纠正道:“以后不能叫我政委了,最起码是在连队这段时间,我就是一名普通的战士,你才是连队的最高指挥官——把我安排到大房间去。”
李凤鸣这样说了,连长哪能不听?赶紧地在大房间里给他安排了一个上下铺的床位。
睡在他上铺的是一位四川小伙子,脸颊瘦削,一双大眼睛,看人骨碌碌地转,一副精明得样子。自从李凤鸣住进了集体宿舍,和他睡在上下床位,每次吃完晚饭,不敢活动,就早早爬到上铺,躺在床上看书不敢乱动,生怕打扰了首长休息。
李凤鸣个子高,床稍微的有点短,但他也没再提额外要求。另外,他发现自己自从驻进了战士的宿舍后,很安静,好像大战临敌的样子,这种气氛不但自己不适应,战士们个个舒不开身,说话也不敢大声说,给人一种很沉闷的感觉。李凤鸣想这样肯定不行,既然是体验‘兵’的生活,就得和战士打成一片,和他们融成一块。如果战士们看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那样体验有什么意思呢。
他把上铺的那位战士叫下来,坐在自己身边和他拉起了家乡的事。给他讲自己老家摩云山的故事,讲响水湾的大教堂,告诉他过去他们村还有一个德国传教士,他是怎么配合四支队在他们老家打鬼子,自己冒雪闯敌营,怎么在章丘巧夺敌据点。不但让那个四川兵听得入迷,连周围床上的战士都围了过来。他讲完了,就让那位四川战士讲讲他们四川老家的故事。另外还让同宿舍的战士都讲讲自己家乡的风土人情。一来二去,那位四川兵紧皱的眉头才舒开。李凤鸣又向他了解了自己住进来之前,战士们在宿舍里是什么情况?
他从这位四川兵嘴里得知,战士们大部分时间是白天锻炼,晚上学习,有时候也打球打牌。于是,李凤鸣想用文化活动和士兵融合。于是,他就向连长提议,连队举办几次大赛,一是举办一个“演讲比赛”,都讲讲自己的经历和家乡的风土人情,可长可短,不拘一格;再就是举办一个“体育活动”大赛,战士根据自己兴趣可以选打球,也可以打牌,每个战士都至少要选报一项,找好自己的对手。这些大赛难度不大,要求也不是很高,既能活跃文化,又能锻炼自己。
连长对李凤鸣虽然不敢首长首长地叫了。但是首长一句话,自己是不能不听的,再说李凤鸣提的点子确实很好,有助于提升连队整体素质。这两项活动很快就开展起来了,并在全团进行了推广。
自从活动开展起来以后,李凤鸣白天和战士们一块训练,一起打篮球,晚上一起摔扑克牌,玩的不亦乐乎。
原来,李凤鸣有一个睡午觉的习惯,这是在抗日战争期间养成的,那时在莱芜敌占区白天休息,晚上工作,抗战胜利以后,改了不少,但是形成的习惯,一时很难改掉。下连队前,为了适应下连后的生活,他提前十几天就自己强行取消了午睡习惯,在酷热的阳光下暴晒。每天早晚,请警卫员按新条令教他操练。临走前,还专门召集同他一块下连当兵的干部开会,研究下去后怎样锻炼自己。
下连的当晚,李凤鸣就要求值勤,连长和排长都没有批准。他一再请求,终于在第二天参加了海岸观察哨的值勤。晚上,他又进行了海岸巡逻。在漆黑的夜里,端着枪,迎着猎猎海风,紧跟着班长,在沙滩上,在悬崖峭壁间的羊肠小路上来回巡逻了两个半小时。此后,他和战士一样每天轮班执勤,风雨无阻。
李凤鸣对自己要求比较严,下连队每天早上收操回来,他都是争着去扫地、擦玻璃、倒痰盂;开饭时,忙着给大家分菜、盛饭。他只要离开班里,不论大事小事,都照例请假,回来及时销假;班长不在,就向老兵请假,而且很注意礼节礼貌。他们班长曾感动地说:“首长给我敬礼,这是我平生的光荣。” 在连队,按照上级要求,他严格实行“五同”,模范遵守各项规章制度,坚决不要照顾。
一天午饭时,李凤鸣发现他的饭桌上多了一盘肉炒土豆丝,和其他战士的伙食不一样,他就找到司务长,耐心说明干部下连当兵不能搞特殊的道理,然后把菜又倒回了大菜盆里。为了照顾李凤鸣休息,排长安排夜间岗哨时常把他排在头班或末班,李凤鸣坚持按顺序轮班,经常半夜起来放哨。
李凤鸣年近半百,抗日战争期间在深山里,风餐露宿,身上都带有伤病,但是在训练场上他一场也不拉,和年轻的战士一样勇猛顽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他下连队那个月,正逢秋天,秋风易水寒,连队要进行秋季游泳训练,看着李凤鸣又想冲在前头,连长和排长忙拦住他,不让他下水,让他在岸上当裁判,李凤鸣笑着说,你这是对我搞特殊啊,我眼睛不好使,坚持下河训练。连长又想起哪天攀登绝壁训练时,他趁大家不注意,也抓起绳子攀登起来,并最终顺利登顶。排务会上,排长批评李凤鸣不该冒险攀爬。李凤鸣说:“我接受排长的批评。但要说明一点:你批评是正确的,我锻炼一下也是需要的。我来当兵就是要和大家同吃同住同操作,我不当特殊兵。”
在劳动场合,李凤鸣也不甘落后。参加修水库,年轻人把扁担抢光了,他就两手提着两筐土直奔大堤,让许多年轻战士赞叹不已。连队去外面拉砖时,没通知李凤鸣就出发了,李凤鸣发现后自己又找了过去。
看到李凤鸣如此平易近人,战士们都不再感到拘束,彼此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上铺的四川兵未婚妻来了信,也让他看,并征求他的意见,该怎样给未婚妻回信。看到这里,李凤鸣就暗自心酸,自己参加革命几十年,什么时候象现在的年轻人这样黏糊,写封信还得斟字酌句。连里的战士对他的称呼也不断变化:由“李同志”变为“老李同志”,再到“老李”。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在最后的鉴定中,李凤鸣被连里评为“五好标兵”。临别前,他们和连队官兵互相赠言题字,并约定以后继续通信联系。
一个月的当兵生活,让李凤鸣收获很大:不仅锤炼了思想,锻炼了身体,而且更加清楚地了解了战士们的生活、学习和思想,发现并解决了许多在机关不易发现的问题。而基层官兵则在他的激励和感召下,创先争优的热情更加高涨,官兵一致、尊干爱兵的优良传统进一步发扬光大,有力地推动了军队的发展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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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零年,李凤鸣的革命生涯又有了大的转折。按照中央军委指示,江苏省南通成立军分区,要调李凤鸣去担任军分区政委。
军分区是地方政府一个军事部门,即管理地方军事组织又接受当地驻军指挥机关指导和军事管理,是军、地相关事物的桥梁。自从战争结束后,李凤鸣就在部队和地方政府之间穿梭,对地方工作比较熟悉了解。这也可能是让他到军分区工作的主要原因。
当时军分区司令员叫彭寿生,是一位老新四军战士,曾随陈毅、粟裕开辟了茅山抗日根据地,他本人也曾任新四军连长、营长,参加过新丰战斗、延陵战斗、陈巷桥战斗。新四军北渡后,任第1师第1旅第2团通信科科长、特务营营长,苏中军区第2军分区兴化县独立团副团长、团长,区独立团团长。在黄桥战斗中负伤失去右臂,都叫他独臂蒋军。
李凤鸣和彭司令一见如故,两人性格脾气极其相投,浑身都散发着浓浓的战火气息。性格相投,干事就利索,军分区很多大事两人一拍即合。
李凤鸣很佩服彭寿生司令员。别看彭司令比他仅大四岁,但却时时处处都像一位老大哥一样,关心爱护他。再说他又跟随陈毅、粟裕将军拼杀了这些年。最主要的是李凤鸣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文将,战场上拼拼杀杀的缺乏经验。而彭司令员战斗工作经验比自己丰富多了,因此就有一种英雄相见恨晚的感觉,只要上级下发什么文件,举办什么活动,军分区定了的事,他都是跑在前头。带头抓落实。跑跑颠颠的日常事,基本不让彭司令出头,除了重大事情或者军区领导来。彭司令也对这位干练的小老弟很是放心。
南通地处海防前沿,军分区任务特别繁重。分区下边还有两个边防团和一个施工队、六个县的民兵武装部,这些都得需要管理。台湾那边蒋介石还在隔海喊话,天天嚷着反攻大陆。
舟山群岛和台湾虽然隔着一个汪洋大海,但是蒋介石要反攻大陆,舟山还是最关键的一个要塞,所以,国家非常重视这一地区的海防,投入了很多精力财力。
当时,军分区下属的一个边防团和施工队就承担了一个修建施狼山海防工程的任务。根据军分区总体要求,要把这项工程打造成样板工程,计划上报通过中央军委验收,成为全国的样板工程。
李凤鸣很善于打硬仗,军区召开施狼山施工誓师大会以后,李凤鸣就几乎摽在了工地上,和团里、施工队一起研究方案,指导工作。彭司令也去经常到工地指导,但是基本李凤鸣站常桩。
军分区毕竟还有一大摊子事,与地方协调,参加地委会议,慰问地方部队,到各县指导民兵训练。虽然天天忙得像陀螺一样转,但是他从不觉得累而且心情还觉得特别愉快。
但是施狼山发生了施工事故,让他震动不小。
有一天,他正在南通地委参加一个联席会议,突然接到军分区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说有紧急任务让他赶紧回分区办公室。
什么任务这样急,这边的会议还没完。他又给彭司令员打电话,彭司令告诉他,施狼山施工出现工程塌方,具体伤亡情况还不知道,需要他赶紧过去指挥处理。
施狼山国防工程很浩大,施工有一定难度。施狼山说是一座山,其实并不高,地质是灰质岩,挖掘坑道极易塌方,施工以前已经做了很预案,没想到,还是发生了事故。
李凤鸣马上让司机把他送到施狼山工地。这时彭司令员也来了,正和团里和施工队的领导指挥抢险。
李凤鸣没有多说什么,就和成立的临时抢险工作组进行了了解。原来这次塌方是毫无征兆的,施工放完炮以后,炸下的渣土基本都清理完成了,还有四个人在打扫最后的渣土,维护队员还没来得急赶上维护,突然两米多高的坑壁,就滑塌了一大片,把其中两个人埋在了下面,至今生死未卜。
李凤鸣一面和赶来的医院救护人员协调,一面请人联系埋在地下施工人员的家庭,请他们的家人赶到医院,做了最坏的预案。
抢救出来的两人中,一个当场就被砸死了,没有一点生命特征,另一人还有呼吸,但是也已经浑身粉碎性骨折。这次和家属协商,李凤鸣没有参与,全权交给了施工队,总体处理的还算不错,家属也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但是人命关天,军区还是追责到了军分区。
李凤鸣作为军分区政委,又是靠在一线的领导,要求主动承担责任,但是彭司令员作为一把手不同意,也要求承担责任,因为这次事故,主要是施工方处理不及时造成的,因此只是给军分区集体处分,军分区党委做了检讨,施工队队长被撤职......
这时,部队又来了一个新文件,要求部队年轻化。计划对抗日战争过来老军人,一律按老红军的待遇落实。他刚刚从鲁中山区搬到上海的一家,就又跟着他去了江苏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