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办公司的一系列流程很简单,由弦大哥公司的行政人事部和专业代理公司共同负责。我每天就是研究他们和美国公司签订的合作协议,以及熟悉英文版的ERP软件,也看了很多相关的技术知识和应用分析。在不经意间,一周就过去了。公司的注册手续已经办完,我也开始准备设备安装和测试英文版ERP软件。
今天,弦董事长要从深圳过来,参加合资公司的开业庆典。我和弦大哥一行去浦东国际机场接机,足足提前到了两个小时。忽然,熟悉的身影飞奔了过来。弦晓丽什么话也没说,就用手摸了一下我的脸颊,故作神秘地冲我一笑。
“晚上给你介绍个大美女。”
“什么美女,不是你爸吗?”
“什么我爸?保证让你惊呆下巴。”我不明就里,自然是不以为然,我想至于吗?我对弦晓丽的了解本来就不多,反正我已经彻底放弃了当“癞蛤蟆”的臆想。
相互致敬和问候之后,分坐两部车回到了公司。简短的开业庆典,请了专业的礼仪公司操办,自然是很顺利。参观了公司之后,弦大哥陪同弦董事长一行,说是先去酒店参加晚宴。弦大哥安排我做收尾工作,主要是陪记者确认新闻稿件。全部做完之后,我这才急匆匆地赶去酒店。进了包房却发现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不认识,模样俊俏而略显成熟的美女。在路上,我已经接到弦晓丽的电话,告知我其他人员都已散去。我虽然纳闷,终究是连问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电话就被她挂断了。
“现在是我们的美好时光。”弦晓丽拍一拍我的肩膀,一把拉我坐到中间的位置。
“这位,我就不用介绍了。”她又是诡异一笑。
“好久不见,握个手吧。我是董文君。”刚刚还陌生的美女突然伸手过来。
多么熟悉的声音,彻底让我瞬间怔住,这怎么可能呢?我日思夜想,无数次寻找的声音就在我的面前出现。我突然浑身僵硬,仿佛时间静止,无比艰难地伸出手。脑海中瞬间思绪万千,回忆起前尘往事。
董文君也是我的高中同学,从高一直到复习班,一共是四年。而且她的父亲和我父亲是同事,她父亲教英语,我父亲教语文。她一直是我们的英语课代表,而我的英语是班级最差,所以经常向她请教。也许是年少的懵懂,也许是羡慕她的成绩,她一直开朗而自信的神情在我心中汇聚,直到各自去读大学。我曾经想过,那就是“暗恋”吧。她考上的是深圳大学,跟弦晓丽变成了大学校友,只是不同系。我在大学和假期回家,尝试过很多次去联系她,但一次也没有再见过。渐渐地通过其他人了解的也仅仅是只言片语,她大学的时候和弦晓米谈了两年的恋爱。后来,听说因为弦晓米和另外一个女生好上了,她就莫名其妙地退学了。再后来,她去了一个香港公司上班,听说嫁给了那个香港老板。
弦晓丽看出我的目瞪口呆,用手肘捅了我一下,我这才从恍恍惚惚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来上海?怎么会参加我们公司的庆典晚宴?”还没等我说完,董文君打断了我的话。
“我这两年一直都在上海。”
“为什么不联系?”我更是诧异了。这诧异是一种伤心的情绪和愤怒,也是一种彻底失落的自卑,现在全部揉碎混杂一堆。这是一种死气沉沉的悲哀,更是一种难以反抗的无奈,最后都换成最廉价的等待和无言心痛的内心独白。我瞬间又回到了呆若木鸡的状态,唯有沉默无语。
“都在上海,可以改天再慢慢聊。”弦晓丽肯定看到我们两个人的尴尬,她是聪明机智的天使,是善解人意的精灵。她顺势一把拉起我,笑着说道:“现在为咱们的相逢,一起干杯。”
喝了几杯酒,我的大脑立刻变得更加混沌模糊。那晚,没有然后。她们两个人的说笑,我几乎一句也没有听清楚。我只顾喝酒,只想浇愁。至于怎么回到家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倒床便睡。我想,如果醒不来,也许今生已经画上了句号。
“昨天给你介绍的大美女,是不是很美?”一大早就被弦晓丽的电话惊醒。当听到她的反问,立即激活了我将死的大脑,又一次把我拉回到这俗世凡尘。
“你在哪里?”我又急又燥地问她一句。
“干嘛?想吃了我啊,那么大声。”
“我就是想请你吃早餐。”我瞬间有了思维。
“我正好饿了,限时二十分钟,过时不候。”
“马上到。”我用最快的速度下楼,快速地奔跑。我感觉出租车开得好快,又感觉自己好像坐在原地不动。我已经不太相信时间了,自最后一次和董文君见面,整整十个年头的时间,我已经耗掉了对时间的定义。
这一路,是长还是短?我一直在反问自己。
“这么快就到了,不愧是咱们高中的长跑健将。”弦晓丽可不管我的心情,一上来便开始打趣我。
“快点说啊。”
“说什么?”
“她怎么会在上海?怎么会参加庆典晚宴?”
“能不能让本姑娘先吃饱,再慢慢道来。”她是故意给我整得没了一点脾气。我的确也是饥肠辘辘,昨晚其实什么都没吃。
“好。这位姑娘,请一定多吃点,长胖二十斤,千万别没力气说话。”我也的确是有点猴急,开个玩笑顺顺心情。
“找打?”弦晓丽故意放慢了吃饭的速度,用手直指我的脸。我赶紧用手装模作样,拍了几下自己的脸。
“已经打过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这才是听话的好同志。”弦晓丽慢悠悠地说。“其实我一直跟她保持着联系,她是两年前来的上海。之前她的有些事情你也都知道,后来她老公在深圳包二奶,打了半年的离婚官司。虽然最后离婚了,但分的财产并不多。离开香港后,她也不想在深圳居住,你懂的。”
“那后来呢?”
“又急!”我赶紧沉默不语,静静地坐着等她继续说。“后来她就回到了老家,住了大概半年的时间。也就是前年的夏天吧,我爸正好在上海有一个项目,我就跟我爸商量交给文君来做,她也投了部分资金,现在全权管理这个公司。这次我爸过来,他老人家在这里的时间安排很少,文君就是过来看望一下他,所以你才在晚宴上看到她。”
“那她现在还一个人吗?有孩子吗?”我看到她在喝茶,也放慢了语速,小心翼翼地问。
“目前我知道还是一个人。怎么会有孩子?她还那么年轻。”弦晓丽的思维的确和我大不同。被她这一反问,我突然觉得不能再多问了,我的自卑瞬间又占了上风。这或许就是我和她最大的差别吧,说得不好听就是差距,我依然有些小家子气。
“你之前没有告诉我这些,是有什么原因吗?”我想我必须换一种思维,换一种能平等谈话的语境,换一种能获得自己需要的信息而不至于尴尬的技巧。
“这是她自己的隐私,她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当然会替她保守秘密。之前弦总也不知道她在上海,我也不会告诉他的。要不是因为这次的项目合作,最主要是你们自己的缘分再相见,我今天也不会说这些话。”弦晓丽一本正经,也是轻描淡写。
“那是啊。是啊。理解。”我自言自语,逻辑有点混乱,又好像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就像在反问自己一样。
“好了,吃完就赶紧上班去吧。为了感谢你请我吃早餐,给你这个。我知道你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自己去问她,就什么都知道了。”她拿出了一个字条放在我面前,表情调皮而霸道。然后盯住我看了一会,自顾自地坏笑一番。
“是她的电话吗?”我迫不及待地拿起来,赶紧装到了兜里。我的急迫犹如自己的宝藏不能示人一般,表情紧张而可笑。
“看你急得,没人跟你抢,本来就是我写给你的。”他似笑非笑地说。“记得加油啊!”说完又是一阵坏笑。然后,把右手的拳头伸到我的眼前。我想,我得赶紧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心情才逐渐恢复正常。项目刚刚启动,现阶段的主要工作就是招聘相关人员,采购相应的设备。为了节省部分开支,由弦大哥公司的行政人事部和代理公司协助办理。我一个上午都在办公室,并没有具体的工作要做,无所适从。
写着电话的字条就摆在眼前,而大脑却是毫无思绪,烦乱如麻。索性起身去弦大哥的办公室,请教一下接下来的工作要点,却正好在门口碰到了弦大哥的秘书小韩。
“弦总正在接见一个大美女,你也认识。”听到这一句,我压根没好气,懒得理他。
突然想,他说是我认识的美女,难道是弦晓丽过来了?会是谁呢?我不敢再胡乱猜想了,心跳突然加速,赶紧加快了步伐。开门一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原来是张芸芸。她今天穿了一身米黄色的职业装,飘逸的披肩发格外显眼。一脸成熟而知性的笑容,冲我点了一下头。可是我却没有心情欣赏她的美丽,倒是一股莫名的闷气冲上心头。
“说曹操曹操到,正要找你。”弦大哥站起来说。“给你介绍一下,咱们合资公司的财务总监,刚刚重金求聘而得。过几天她办完离职手续,就正式加盟。希望你们二位精诚合作,把公司业务做得蒸蒸日上。”
“老同学,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合作愉快!”她先伸出手。我突然恶作剧般地说:“握什么手,都是老同学,来个拥抱,让我感受一下张总的迷人风采。”
“拥抱好!就是要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公司才会大展宏图。”弦大哥倒是开起了玩笑,一边示意我坐下,张芸芸也顺势坐下。三个人随便地扯了一会闲篇,我便知趣地告辞而出。
我想,虽然我不再像以前那么讨厌张芸芸了,但太差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今天看谁都那么来气,一阵郁闷压在心头。
午饭过后,我看了一会软件的安装和调试,基本上正常。想着弦晓丽明天就要回深圳了,还是应该亲自去道别一下。走到楼下,看到花店,竟然不自觉地走了进去。看到货架上繁花似锦,心情似乎立马好了起来。临时决定买了一大束玫瑰花,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买花。来到弦晓丽住的宾馆房间门口,我有些忐忑不安地敲门。她开门看见我拿的花,一如既往地调侃我。
“美丽的心情,美丽的花,准备送给哪个美丽的她?”
“送给你的,祝你一路平安!”
“这么有心!”或许在她的眼中,我做的很多事情都纯属好玩罢了。我可是没啥心情跟她开玩笑,也就没有接她的话。
“感谢你对我工作的帮助,明天我没有时间送你,所以今天特地过来跟你道别。”我不苟言笑地说完,正准备掉头就走。
“我准备出去看电影。”她估计看出了我的小心思,故意卖了个关子。
“一个人看电影,真没劲!”我随口应了一句。
“谁告诉你是一个人?我可是约了美女的。”我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董文君,本来不想多说了,竟然鬼使神差般地搭话。
“两个美女看电影,更没劲!”
“那如果我告诉那个美女,你准备明天给她打电话,有劲没有?”她这是故意气我,又是故意地逗我开心。
“千万别!我可没有说要打电话。”
“那好。我就跟美女说,你说不愿意给她打电话。”这一招的确厉害,这是欲擒故纵。我想,不如干脆利索地反驳她。
“谁说我不愿意,我可是明天就打。”说完,我才发现上了大当。终归是人家设定的套路,反驳变成了“自投罗网”。我想,我目前还真需要多磨练,我的思维还是太差了。
“好同志,有前途!”又是一阵坏笑。我知道接下来再说话,准又是被调侃,还是赶紧离开吧。
第二天,工作依然清闲,便鼓起勇气给董文君打个电话。
“你好,请问是董文君吗?”我是明知故问,实在是多余。
“你好,老同学。听说你昨天跟晓丽道别,非常有绅士风度,她还一个劲地夸你。”万万没想到,我的明知故问计划彻底泡汤。在事实面前不得不低头,肯定是弦晓丽把我送花的情形又调侃了一番。我这不争气的脑子也搞起了“罢工”,昨晚辗转反侧想好的话,突然忘得一干二净,一时间竟然没有接话。
“你在忙吗?”董文君肯定很是疑惑。
“我在办公室。”我这回答真差,文不对题。
“如果你忙,就先忙工作。晚上有空的话,咱们一起吃饭,就去上次见面的凯旋国际。”
“好。再见。”我完全忘记了,是自己主动打的电话,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挂掉了电话。
过了好一会,我才回过神来。我想可能是我天生的智商有问题吧,我很多思维都比不上弦晓丽,我可以承认和接受。但自从见了董文君,我简直是六神无主,逻辑混乱。顿时一股更大的悲伤涌上了心头,这个时候我最大的法宝并不是不去想,而是胡思乱想一通,最后用“阿Q精神”来勉励自己一番。
到了下午五点半,我才结束了胡思乱想。我想,也许见面之后我就不会那么紧张了。心情瞬间回归到正常,还特意挑了一条鲜艳的领带。刚进饭店大门,就发现董文君已经坐在了最靠近窗边的一个卡位。借着落日的余晖和饭店大堂金碧辉煌的灯光,映衬一个婀娜多姿的美丽女子,显得如诗如画。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长裙,恬淡而优雅的表情,如瀑布般流畅的长发。我在门口呆呆地看了很久,这才回过神来。
“你这么早就到了啊,我们去包房吧。”我还没有完全释怀,走上去略显生分地说。
“不用那么客气,今晚就我们两个老同学,看着外面的景色聊聊天,多美。”
“是的,真美!”董文君的平淡和镇静反而让我更加紧张,我想她应该没有明白我说的“美”,她的美让我顿感慌乱。
一晚上,我们聊了很多话题,最多的依然是高中四年的学习,还有双方父母的现状,以及一些老师和同学们的新鲜事。我特别聊了一下冯校庆,也提了一下袁斌和上官锋。当然弦大哥是不用聊的,而女同学张芸芸就直接无视了。最后的话题大多落在了弦晓丽的身上,她对弦晓丽有着一种特别的情感,是一种天然的喜欢,而我只能胡乱地迎合她的话。
在其他旁观者看来,我们俩聊得非常开心,应该是关系密切。但我却感觉犹如两个陌生人,在一问一答。我虽然已经没有了紧张感,但话题依然都是些家长里短。我连表达自己这么多年来对她的思念的想法都没有,更不可能跟她谈情说爱。
虽然是简单地吃完饭,但时间已经很晚了。我说送她回家,她没有拒绝。我这才发现,原来她居住了两年多的地方,竟然离我居住的地方只有几分钟的车程。我感叹啊,就这几分钟,却是那么遥远。
进到她家的小区,我默默地陪着她走。披着月色,映出她骄人的身躯,略显丰满而又不失协调的美。她也没有多说话,到了家门口,她也没有礼貌或者说虚伪地邀请我去坐一会。
“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
“有时间的话,我再联系你。”
“我经常有时间。”
这样的道别实在是太过平常,我只是想赶紧离开。回家的路上,心情又一次变成了很差。回家之后,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我想,她那么美,本应该是多么幸福啊。我不禁感叹她的命运多舛,抑或说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