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城里,张惠叫青子找来夏筠,和周氏、李英一道去了林怀志家里。见柳青跟着杨妮出门迎客,夏筠走上前去,叫了声“妹妹”,张惠这才认出柳青,止步望着,几年不见,已经从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变成了眉清目秀、行止自持的少女,于是随夏筠走去,双手握起柳青的手,问:“闺女,你还认得我不?”柳青不答,眼泪却流出来,张惠给她擦了。站在众人身后的青子,想到大家久别重逢,又回到往日,心中自然高兴,正要随着进屋时,却迎着柳青却回头望了一眼。青子这才第一次看见柳青的脸,暗想:当初年幼无知,一起玩笑,朝夕相伴,转眼十年多,还如昨日,却换了可望不可即的面容,既然如此,那这眼前的情景,年华正好,还来不及好好看看,再一转眼,岂不是又已经十年过去?不知她心中又怎么想。到屋里坐了,柳青坐到夏筠身边,夏筠却不像往常一样说笑,只听着杨妮和张惠、周氏说话。杨妮说:“这次叫她回去一趟倒是小事,明年我和小小她爸要回老家,她要不肯再去苏州,还是要去找你。”张惠说:“我早盼着了,她今儿回去我才高兴。可在城里待了这些年,乍回去能受得了不?”杨妮说:“在城里也是粗茶淡饭、深居简出,蹊跷东西反而不稀罕。”柳青不说话,张惠就说柳青:“你原来叫素芬,那年寒食逢庙会,你妈妈说带你去看戏,我送你回杨家岭,怎么也没想到你妈狠下心要送你走,更想不到现在才又见你一面,却没了你妈。你妈也是命苦,从小跟大人干活,吃不饱饭,刚嫁到杨家岭,老人又早早没了。省吃省穿下了半辈子力,吃尽了你爹的气,就这么走了。这世上富人怕死,想着把使不完的钱带到来世,别一笔勾销,在咱们身上,倒也是个解脱。”又说青子:“你也过来和你妹妹说说话,坐在墙角里做什么?”说着见柳青难过,劝慰着又抬眼打量一番,笑道:“当年你跟人家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儿,这一回来,就换了个人似的,俺哪里认得。我越看你这身段就越觉得像演员,难道……”杨妮听了笑道:“这回你猜对了,我哥哥嫂子在苏州,演的就是昆剧。”周氏说:“俺不知道什么叫昆剧。”杨妮笑道:“跟咱们平日看的戏没什么两样,只是讲究多了些,看的人也就少了些。”张惠就说:“难怪我一见她,就想到戏里那些公子小姐,一举一动都有规矩。”杨妮说:“我哥就是这样管教侄子的,待她自然也是一样。可她偏偏水土不服,不愿留在南方,我哥哥嫂子也只能送她回来。”夏筠笑道:“你们别光自己闲谈,也得叫俺多说说话,我还想听俺冰玉妹妹说说苏州是个什么样儿呢。还有个事,她既然愿意回来,以后也就留下来,本来跟我和青子一样,再说苏州话怎么行呢?”“就是这样”,杨妮说,“可你冰玉妹妹不过话里有些南方口音,都是我哥哥嫂子的影响,不像小小,哪里就是苏州话了?你们本该在一处长大的,可俗话说‘世事无常’,哪是三言两语说得尽的。如今回到一处,可不能见外,有话也不着急。要我说,她在南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来我嫂子不放心,二来她自己也不爱走动,哪里说得上苏州是个什么样?你就当她出去走了一趟,转眼不又回来了吗?”“这样才好”,青子说着,又问:“不知道妹妹还记不记得杨家岭的事?”张惠听了便说,今后他们在一处,也该先分个大小,连生日都不问,怎么就叫起妹妹来了?杨妮笑道:“这可真把我难住了,当年我哥哥嫂子什么都想到了,偏偏忘了问这个事,一时的糊涂,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愧疚。”又说夏筠:“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仨该是同岁,那你看她像姐姐还是妹妹?”说得张惠、周氏也笑出来。夏筠说:“又给我出难题。既然不知道,那我看她不关心外面的事,我和青子不上学了,比起来也算有点儿阅历的,说不定以后也能帮她,叫冰玉妹妹是自然。你们没意见,今后就不许再说这件事。”说着就去看柳青,青子也跟着去瞧,柳青却不说话,回头往自己卧室去了。
夏筠问:“妹妹生气了吗?”杨妮笑道:“她这几天挺忙,在那儿糊扇子呢。”夏筠便拉着青子到柳青房间去看。见桌上有个木盒,夏筠好奇地打开,竟然装满了发簪。柳青坐在桌前,正拿了纸扇展开端详着。桌上还放着两三把,青子拿起看了,扇面上都有字和画,有花草也有山水,不知是何人手笔。夏筠笑问:“妹妹怎么不做了,我和青子还想看看妹妹是怎么做的,学学手艺呢。”柳青说:“我想做的,可是没有画了。”青子说:“妹妹要不介意,我可以照着画一张。”柳青便搬了椅子,拿了纸笔给他,看着他画了几枝玉兰,写了一行字:
素影幽幽云雾浓,春心有恨月朦胧。清芬零落天明后,不解红尘怨东风。
不等柳青拿去,夏筠便捡过来,一边摆弄着说柳青:“这个不好看,你留着无用,叫青子粘好送给我吧,我回去做个样子。”说着又给青子去粘竹条,柳青却要青子拿过来,青子左右为难,柳青气得转身出了门。张惠正要叫她,杨妮说:“不用管她,这是她的脾气,我那嫂子从来不管,咱们喝茶,一会儿她就好了。”夏筠悄悄说青子:“刚才是我错了,现在只有你去,你琢磨琢磨她的意思,想想该怎么办。”青子出来,在街上也不知往哪去,顺着人多的路,就到了一处集市。集上有个鱼摊,卖的是刚从城郊河里捞上来的鲫鱼,鱼离了水,鳃还在微微张合。青子看见,就在边上蹲下出神。这时一旁有个声音问道:“你在想什么呢?”青子说:“我想这些鱼真可怜,你听听它们在说什么话?一生几十年,转眼到来世,该轮到咱们在集上受人宰割,开膛破肚,你不怕吗?”这才回过神,回头见柳青站在身后,便红了脸,起身说:“婉婉,怎么是你。”柳青听他叫出一个连自己都没听过的名字,就答应着,笑他:“婉婉是你什么人,你做的什么好梦呢?”两人翻遍全身,只有柳青还有点儿钱,就买了两条鱼,离了集市。到河边,青子就要拉她下去:“咱们都生在这样的地方,难道你真和俺不一样,只爱惜你的衣裳,看着这里脏吗?”柳青跟他下到水边,问:“我听你村里人说你就是干这买卖的,我想知道,你干的是什么买卖呢?”青子说:“你一定信了哪个坏人的话,我告诉你,那些四处张网的,干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别人的话,别轻易相信。”柳青笑道:“难道你的话就是真的,我怎么相信你呢?”青子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贪心过了头便不得善终,你不相信报应吗?”“你不带我来”,柳青说,“我还以为你是那无情的恶少年。”又问:“生死轮回,是真的么?”“这谁知道呢”,青子说,“我一到梦里,就是江河湖海,无边无际,醒来看到离了水的鱼,好像看见了哪一世的自己。”柳青说:“江湖辽阔,它们自此离别后便可安心地互相忘记。要是你也信,那这两条鱼,可能有曾经的你,也可能有未来的我。只不过,你我未必有这样的幸运。”青子就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柳青说:“大家要吃饭了,你不回去呢?”青子跟她上来,又说道:“不怪旁人说我愚钝,我确实没有明白,这是哪里的话呢?”柳青看四旁无人,伏在他耳边说:“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青子说:“我只知道跟河里的鱼虾打交道,没想到有一天竟然有人教我这样的话。”柳青听了,却转过身去:“我今儿帮了你,你可愿意答应我一件事?”青子便问什么事,柳青却没了话,叹着气,顺着树下的路沿走了。
青子跟她回家,杨妮正在做菜,说柳青:“你给我买的鱼呢?”柳青坐下,说:“我是买了鱼,可是都跑到河里去了,我又追不上,怨不得我。”杨妮便和张惠、周氏说:“她不知道又拿钱做了什么,撒谎还张口就来,不怕人笑话,你们说说,有这样的事么?”“不买也好”,周氏说,“你一说买鱼我还怕呢。去年家里老人生病,孩子他爹买过一条两三斤的黑鱼,鱼嘴穿了草绳挂在过道里。过了几天炒菜我去拿,看见它还在那儿张着嘴摆尾巴,想把绳子挣开,我就念叨,你不是早该死了吗?几天还不死,我都害怕了。我想着像是丢了魂儿,也不敢去拿,就回了屋里。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天到晚打哆嗦,找了赤脚医生,也开不出方子。亏了庄里上年纪的有懂的,就说怎么不去问泰山奶奶。我连夜去问了,泰山奶奶就说,山里有山神,水底有水龙,你们迁民六百年无事,我自然能保你平安。你要不注意冒犯了,回去烧炷香,我替你说了情,你再诚心赔个不是,念出我泰山奶奶的名号就罢了。我到家就按她说的做了,害怕了就烧上香念念经,‘我对你老人家动了邪念,真是大不敬,往后再也不敢了’,这样念叨着,才慢慢好了。”李英听了忙问:“泰山奶奶真有这么灵吗?你不说我哪里知道。”又问杨妮。杨妮答不上,就说柳青:“你去下面街上买点素菜,别再去市场了。”见柳青出去,夏筠就说:“青子,你还跟没事人一样,你准是又出了什么坏主意还不肯说,不然你们怎么一道回来了呢?”说着就去帮杨妮端菜,杨妮说你是客人,还是好好坐着吧。“我在饭店就干这个”,夏筠说,“你叫我坐着我觉得怪别扭的。”杨妮说:“这旁边有个小学,里面刚办了幼儿园,招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姑娘。我认识校长,你要愿意去,我写封信你带去给他,我再跟她说说你的情况,让他们多帮帮你。”夏筠说:“这样是好,可是艳芬姐那边怎么办呢?”张惠说:“你艳芬姐叫你去是帮你,你去和她好好说说,叫他们再找个人就是,要忙你就多待几天。”柳青回来,张惠便叫她来自己身边坐了,吃饭时,柳青又让夏筠来坐。看着夏筠给自己倒茶,张惠说青子:“你三个同岁,你姐姐妹妹做事都是大人相,比起来你就和小毛孩儿似的。”听张惠又说起艳芬,离了席到柳青屋里,夏筠叹道:艳芬姐那么犟的性子,怎么大事倒没了主张,以后日子安稳了,或许能安心了吧。柳青说:“我听过一个故事,说陆游二十岁娶唐琬,唐琬也是个才女,可做婆婆的心里只有儿子的功名,便逼陆游休了唐琬。两人各自成家后,无意中又见了面,有话说不得,陆游便题词给她,唐琬也以词回应,不久,便抑郁死了。她死后四十年,陆游七十五岁,还回去写诗悼念。你看,人都是带着宿命下世的,哪里经得起你安排?”夏筠说:“我从小也想着靠读书出人头地,最后退了学,这是谁安排的呢?那武家也不能说一无是处,至少强过咱这样的家庭。事到如今,咱们也只能说好听的叫他们高兴,哪有劝人家退婚的道理。”正说着,杨妮开门进来,说柳青:“你愿意的话就在那儿待几天,不用急着回来。”张惠便杨妮:“她不上学吗?”杨妮回头笑道:“别人上学是正事儿,她上学是消遣,小小年底才回来,也没人跟她玩,我跟老师都认识,打个招呼就是了。”
从县城回来,周氏就来找张惠,两人去赶集。路边有卖水果的,周氏便过去和她说话,原来是周氏娘家的邻居。周氏说张惠:“香蕉怪好,妮子要来了,你也买一点儿。”张惠看香蕉价格不一样,看了好几回,摊主说:“新的好看,贵了点儿。”周氏却又在一旁看着,张惠就没了主意。周氏见她就要捡新的,说:“我也是买的便宜的。”张惠才说:“也是,咱们又不走亲戚,也不讲究这些。”上了集两人就散了,张惠去给青子买衣裳,回来见青子已经收拾了被褥,又嘱咐:“出门不能吃亏,人家打你你要还手,骂你你要还口,别叫人家以为好欺负。挣了钱就攒着,省俭着花。”次日冯伦送青子到镇上,出门时张惠又有些不舍:“工地上又脏又累,你现在要是上学多好。”几天后,张惠一早起来拌了鸡食,没捡着鸡蛋,自语道:“光吃粮食不下蛋,过两天杀了你们!”正站着出神,听大门外有人喊:“二姨!”原来是夏筠带着柳青来了,张惠忙出去领着柳青进屋,拿了水果点心来,又去地里叫了冯伦回来。再见柳青,冯伦心生感慨,问:“回来这几年见到你爹了么?”柳青说:“离开杨家岭,我就再没听到他的音信。没有人和我说过从前的事,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为什么走了。”冯伦说:“你家原来在伏龙山西的庄里,后来搬到山北的杨家岭。你爹没有兄弟,从前在一个公社,俺打小在一块儿玩,提着篮子跑到庄外偷地瓜吃。年轻时一块做过生意,他没见过世面,人老实又心软,从不敢缺斤短两,争不过那些精明的外地人。有一天起了纠纷,财物行李叫他们抢了个空,好不容易回来,你爹就在庄里杀猪。伏龙山前有座龙王庙,那年大旱,六月初五庙会上求雨,请了杨君成来河边的楼上唱戏。你爹正好从山上回来,就叫你妈带你去看,见他见没处歇脚,便请到家里来。他们带你走了没几年,你妈就过世了。你爹卖了你们的老屋和山上的地,打外庄领了媳妇,走了就没再回来,说是出关下了东北,可谁也没再见过。”看柳青又要哭,张惠说:“别惹她了,过去的事,就再也别提了。”这天是冯氏父亲的忌日,和夏筠做了菜,张惠就去叫周氏,周氏的大姑子来了,就执意叫柳青来,张惠只好回去,吃过饭,又送柳青去了冯钊家里。回来夏筠就问:“妹妹今儿回去不?”“她在外边儿这些年还是头一回家来”,张惠说,“应该不肯留下,等她回来歇一会儿,你带她去城里,她一个人我不放心。”下午回县城,杨妮见到夏筠,说:“你上班的事我和老师说了,你有空到学校找她。”便把怎么去找学校领导告诉夏筠。看着夏筠兴奋的样子,柳青也为她高兴,待夏筠走了,又想到青子。
夏筠回到饭店,客人不多,要走了,夏筠还想着该怎么和艳芬说。一天下午,正坐了歇息,一个三十上下,一身西装,神情悠闲的男人进来。夏筠认出是高存远,听他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便说:“这阵子没客人,他们都出去了。”高存远坐了,又招呼夏筠过来:“你军姿站得再好,也招揽不到客人。”夏筠说:“我不过是个临时工,老板叫我走我就得收拾东西上路,哪比得了你?”高存远心想,城里的女孩见多了,一个个都能嗅到钱的气味,逢场作戏,自以为天衣无缝,却都像一条产线下来的娃娃,一样的路子,一样的味道,哪里比得上眼前的姑娘,起来拉着夏筠的胳膊就要出去:“你去我那里上班,比这里轻松,工资还高。”夏筠见他醉醺醺,说:“这天也晚了,我给你装好东西,你还是早点儿回去吧。”高存远说:“不是我奉承你,你一个出门在外的人,该知道那些俗得不行的女孩子,要模样没模样,要身材没身材,要气质更没气质,照样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这都什么年代了,你看你一身农村里下地穿的衣裳,哪里还有点儿年轻人的样子?”出来到了河堤上的柳树下,高存远才停下,从身上拿出一把镯子,拿过夏筠的手来。夏筠看他还不清醒,怕把东西弄坏,便任他给自己戴了,没想到镯子太紧,怎么都摘不下。正闹着,高存远忽然站直了身子,说:“你听听,河里有什么动静?”两人竖起耳朵听着,果然从河上传来一阵阵响声,像是洪水里的浪头,又像是有人在嬉水。时间已经很晚,夜里又冷,夏筠回去又去摘手上的镯子,却怎么都摘不下。恍恍惚惚几天过去,柳青来了,拿出一封信给夏筠。原来林家老人年事已高,小小父母就要搬回南方,苏州才写信托杨妮捎给张惠,交代柳青回河西的事。看完便拉着柳青的手说:“你可是要回来了,我以为你要跟他们走,就梦见那条河变成了天河,那河上的柳树都成了天上的云彩,哪里看得到边儿。” 说着从桌上拿了水果给柳青吃,柳青说:“你收起来吧,我现在肚子难受,你今儿怎么舍得买这么多东西?”夏筠说:“我出了学校就见不到你了,你今儿别回去了。艳芬姐说,武全的大娘生病,明日我和她去看。”说了会话,看柳青心不在焉,便收拾了东西。柳青去上学了,夏筠便去找艳芬,进屋拉开帘子,才看见艳芬一个人坐在桌前,两眼揉得通红,像是刚哭过一场。路上夏筠还想着饭店拖欠工资的事该怎么开口,这时只能坐了问道:“姐姐,又怎么了?”艳芬也不应声,也不提工资的事,拿出买好的东西,给了夏筠。夏筠才说:“我不去饭店干活了。”艳芬像是没明白夏筠的意思,点点头,也没开口。回去夏筠想,叫我替她去,我又不认识武全的大娘,待到放学时候,便去找迟月:“你去看看艳芬姐吧,我看她在家难过呢。听说姐夫又去赌了,输的总比赢的多,不想想是不是中了套,越来越糊涂了。”迟月悄声说:“不是因武全赌钱,是因为她怀孕了。武全他爸妈在医院让许姨找了人给艳芬姐检查过了,知道是个女孩就流掉了。武全没有兄弟姐妹,他爸妈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管怎么说想先抱个孙子,以后再想办法弄个孙女,别的我就说不上来了,你可以去问她。”
到武全家里,见艳芬正坐在床边哭,迟月知道艳芬受了气也无处倾诉,气得二话不说捡了鸡毛掸子就去往武全身上抽,骂道:“你这个禽兽、畜生,为什么有事没事就回来欺负俺姐,你还有人性么?”武全坐着动也不动,艳芬说:“你别打他,不全是他的错,也是俺合不来。”“合不来就仗势欺人吗?”迟月说,“到底是怎么合不来,对我都不肯说?”艳芬一言不发,迟月便要带她到自己家里,不由分说地拉起表姐的手,一口气走到东大街。见过艳芬,夏筠就去找青子:“学校通知我去上班了,你有空和我去搬家,到学校宿舍。”回去等青子来了,搬完家,夏筠拿出柳菲的信给他:“小小的爸妈快要回南方了,冰玉也要回来了。”青子听了自然高兴,再想想又有些难过:“她哪天回去呢?可惜我不上学了,也不能常回家。”“我还想你们将来要能到一处上学就好了”,夏筠说,“可你半道下了学,又能怨谁呢?”青子说:“没志气家去倒算了,可她脾气跟咱们不一样,我哪里看得透。”夏筠说:“她离家这么久了,你要学着迁就。要放学了,我和你去找她吧。”到学校,大门开着,两人悄悄溜进来。遇上一个叫沈郁的同学,夏筠问:“你不是学美术,怎么有闲空了?”沈郁说:“学校出事了,展览的画都收了起来,图书馆关了门,墙上的语录也撤了。问老师,说是还没俺画得好,还去找校长开会表态,回来说‘美术暂时停课,深刻吸取教训,开课另行通知’,我自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说着带夏筠去宿舍。上楼见柳青倚在楼道尽头的窗边看书,沈郁问:“你怎么这时辰还看书,不怕把眼看坏了?”“这时辰才看得进”,柳青说,“知道天要黑了,所以不分心。”沈郁听她的声音好听,便问:“你是打哪儿来的啊,说话和唱曲儿似的?”夏筠笑道:“这明明就是苏州闲话。”柳青说:“我还就不是打苏州来的呢。”沈郁说:“难道她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不成?”拿过她的书,又问道:“我看你的字也跟俺两样儿,难道是从台湾过来?”柳青说:“那是因为我父母学戏,戏本看得多,又教我读书写字。”沈郁又说:“这儿虽说是大山沟,可不是穷山恶水,是‘山好水好人也好’,单单缺的是你这样文艺双全的,别管你是打哪边儿飞下来的,你来了呀,就别想着回去了!”夏筠说:“你想得美,我来就是叫她回去的。”拉柳青下楼,到街上见了青子,青子说:“天天盼着你回去,终于盼到了,我又不能回去和你玩了。”夏筠说:“妹妹要上学,谁成天在家和你玩呢?”问又柳青:“你的车子呢?”柳青说:“我没有车子,平时走路回家。”三人走到河边,逛了一会,夏筠说:“我要回去准备上班了。”夏筠走了,柳青随青子到了河堤上,天有些凉了,河上望去是过头的芦苇。见他赤了脚下去,柳青说:“我知道你不能上学了,你也从来没有读书的心思,可日子不能这样下去,你该有个想法,你这样别人也看不过去。”青子说:“日子该怎么样呢?你偏要寻根究底,那我问你,鱼在深水里知道外面那些事吗?想到生死来去、朋友感情,那是离了水,离死不远了。知了在地下三年里,哪知道外面是什么世界,漆黑里不过都是梦。换成你我,也就是糊里糊涂、浑浑噩噩一辈子,生与死哪有界限?你出去飞,看到那世界,你就要死了。”柳青正为青子难过,听他又说起胡话,气得回身就走了。青子说:“婉婉,你没有车子,我送你回去吧。”听不到回音,天也快黑了,青子只好回到工地宿舍。
工地进了大门有几间铁皮屋子,项目部没有人,工程都包给个人了。只有政府派人来检查的时候,经理才跟了来,递递烟,说说有用无用的好话。带班的是赵明的同学,拿钱叫武全给自己招人的。工地上看门的王老实五十多岁,一家人都在工地上干活,妻子干零工,儿子开拖拉机,夫妻俩也住在这里。王老实没事就在工地上转悠,背着手看人们干活,笑呵呵的看起来无所事事,两眼却瞪得圆鼓鼓到处瞅着,看见值钱的东西就盯住,没人了就捡到自己屋里闷起来,纸箱,电线,钉子,只要守不住叫他看见的,迟早成了他的,工人们都知道,也常看见老王的老婆驼着尼龙袋子往附近收废品的地方去,出来就到市场上割几斤肉,骑上车飞快地赶回来。年底项目部要赶工,招不到人,带班的领来自己的姑父老郑。见老郑累了就坐在地上抽烟,带班的指着说:“快去干活!”老郑说:“你这孩子!我是你姑父,不是外人,我歇歇还不行?你在家脾气还怪好,今儿是怎么了?活我不少给你干,我得抽完这颗烟……”把带班的气得跳起来:“在家是姑父,出来你就是干活的,你以为这是生产队?我在外边这些年,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你干就好好干,不干就滚蛋,我不要你了。”老郑气得扔了烟头就走了,半夜又悻悻地回来,进屋就钻进被窝。带班的十天半月发一回生活费,工人们自己做饭吃。一天下了班,工人陆续回来,看着买来的饭菜,就说老郑:“你买的鸡蛋怎么都淌了黄了,还怎么吃?”老郑说:“门市部有个过秤的妮子,打扮得妖怪似的,还怪爱好儿,哪回把东西递给我,不等我伸手过去,她就松开,怕我碰到她。”带班的说:“下回抓住她的手!她也不干净,晚上我上街吃饭,经常看见她搂着男人喝酒,一回换一个。跟我吃饭的哥们儿说,这一片儿年轻人都认得她,白班倒夜班,腚上纹了个会发光的招财猫,爪子一动一动的。”老郑一听来了精神:“等发了钱,我也去会会她!”工人们说:“老郑,五十奔六的人了,那方面还行吗?”老郑说:“论劲头儿,肯定比不上你们年轻的,就算不行,我划比划也是个事儿,也觉得是个男人。人没了胳膊还去拿东西,总是觉得还有个手,太监还风流呢,我怎么不想。”带班的说:“挣几个屁钱烧成这样?有钱没处花的人多得是。人家光挑年轻的、人高马大的都忙不过来,你不行了。”老郑说:“我说着玩儿的,一个婊子,她看不上我,我看得上她?”一个工人说:“老郑,你别瞧不起人家,做那事的没洗叫婊子,洗干净了马上就能嫁个好你十倍的。你没听说过‘卖一百叫婊子,卖一千叫模特,卖一万叫明星’?你洗得再滑溜儿,也就这样了,信不信?”老郑听了闷头不语,炒完菜,又去摸自己的酒瓶。
腊月里天气阴冷,带班的把工人们召集到王老实的屋外,听说领导又来,工人们说:“不是刚来了吗?活也是照干。”带班的却说:“上回来的是老板的大舅子,走形式的。前几天旁边工地摔死了个工人,这回是真检查。回去你把欢迎领导的条幅找出来洗洗,到大门口挂上,省得又忘了。经理安排了两个事儿,一是搭讲台,二是盖厕所。这是上级要求的,少一个就得停工整改,领导也用得到,要真的,不能糊弄。”工人们就问:“赔了多少钱?”带班的说:“你想要这个钱?不该问的别问。”一个工人问:“给领导盖什么样式的厕所,几星级的?”带班的说:“没有图纸,掉不进去就行,过几天动土又拆了。”说着从屋里搬出个纸箱:“以后上班都要穿,领导来了也要检查,进出大门要报告,带什么家什工具要登记,早晨提前过来,上班前听领导讲完话,再轮流演讲,安全文明,这都是领导要求的。”有工人说:“搞这么多形式做什么,家远的天不亮就得起,不来演讲行不?”带班的说道:“别说你了,咱们的领导说了也不算,也得应付他上边的领导,上边的领导也有他的领导,有什么要求他也得服从。你们坚持几天,什么都是一阵风,你们心里也明白。” 打开箱子,装的是绿色的马甲,工人凑过去看,王老实背着手走过来,呵斥道:“排队,一个个来!”已经中午,工人们吃着饭,见王老实不但和旁边项目部的几个人一样穿着红色马甲,还带着袖章,有人就问:“王老实怎么是和领导一样的衣裳?”带班的说:“领导视察的时候说,要严格管理工人,不准再出重大事故,这边项目部人不多,现在老王也是管理人员,帮着把你们看好管好。”王老实听见,转身过来说:“把你们身边的垃圾收拾干净。”见没人理会,拿手指着天上说:“我给你们讲,县里的领导同志高度重视卫生问题,一再强调要狠抓、抓好,出了事领导怪罪下来,你们谁担得起?”工人们吃着饭聊着天,也没有接话的,王老实便背起手回自己屋里喝酒去了。过了小年没什么活了,领导又要来检查,老板就准备给工人放假。在王老实的屋里,带班的在工人面前拿出几个红包,叫王老实的儿子小王转着圈给他们照相,好上交领导,领导再交给上面的领导。照完相,工人们捏着红包,也试不出有没有钱,带班的说:“家去再拆!”王老实看见就问:“有我的么?”王老实的老婆也跟过来了。带班的说:“领导没说,你和俺不是一伙的。这里有领导的讲台,要不你演个节目,叫小王照下来给领导,我给你发一个,你会唱还是会跳?”王老实问:“你们愿意听我唱《小白菜》还是看我跳忠字舞?”工人们说:“你一边唱一边跳最好。”王老实说:“那我就跳忠魂舞!看我算不算老当益壮?”跳上台,拍拍胸脯摆开架势,女人却过来,要拉他下去,王老实明白过来,回头说工人:“但是……你们得先给我钱!”带班的说:“今儿没你的,多少人在我这里干活都是有数的。”王老实气得甩着胳膊又到自己睡觉的屋里喝酒去了。
见青子一人回来,张惠说:“你没问问你妹妹愿意家来过年不?”青子说:“小小一家舍不得她,乍来就在家过年也不习惯。”张惠说:“这就是她的家,你不去问不是事,不问你怎么知道她怎么想?明日你上县城,自己也好买身衣裳穿着过年,再穿你干活的衣裳也不像样。”青子答应,到杨妮家里时,柳青却不在家,杨妮说:“你妹妹有个同学叫许洁,到她家玩去了。小小也快放假了,我要带她回南方看老人,你问你妹妹愿意回家还是去苏州。”青子想,柳青不爱出门,林怀志夫妇总是怂恿她和许洁玩,好给自己机会接近许曼,早该接她回去了。到许曼家,柳青来开了门,问:“你来做什么呢?”青子一进门,看见客厅里的装饰摆设就惊呆了,再看墙上,有“精忠报国”“老实听话”的毛笔字,和自己在学校教室外看到的一样风格。下面是一排锦旗,有“救死扶伤”“妙手回春”“大医精诚”,等等,看得眼花缭乱。柳青又问了一遍,青子才回过神,又不好直说,便说:“我去东关,顺路来看看。”柳青又问:“你去东关做什么?”说着许洁从卧室开了门,正要走过来,才看见青子,尴尬道:“老天爷,我纳闷这天上没刮龙卷风,怎么把他卷进来了?”听她口出狂言,青子便说:“我是来接她回家的。”许洁说:“不行,过年了,俺老师要请客,我说好和她去了,送老师的东西都买好了,收拾了就出门,你去可以,带她走不行。”青子说:“那我和你们去,拿好东西就下去吧。”说着就要出门。许洁说:“俺家没什么‘好东西’,房子又是新的,没你们家那么多铜钱儿、古董、宝贝玩意儿什么的。”又笑着指了柳青说:“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你要生气就揍她,不要怪我。”柳青听了就拿着书过来打许洁,许洁躲闪着,就喊:“青子出去了!”柳青见屋里没了人,又来拉许洁。青子跟她们去了一看,哪有什么老师,只有一群年轻人乱哄哄,外面又飘起了雪,就和柳青走了。到杨妮家,还不等青子问,杨妮说柳青:“今儿你妹妹放假,等她和你姑父都回来,咱们一起去苏州吧。一年没见,我哥哥嫂子都想你了,早说要带你出去玩的,这里也太冷了。”柳青想,毕竟有恩义,要我去我不能不去,只好答应杨妮。青子说杨妮:“既然妹妹不愿回去,那我先走了。”杨妮说:“和你妹妹吃了饭再走,顺便稍点东西回去。”搬出个箱子,原来是柳霏寄给柳青的衣裳,还有一些杂物。吃过饭,柳青就去送他,回来心中烦闷,许蔚和许洁来了,杨妮跑过来沏了茶,请他们坐了。见到柳青,许蔚就问假期有什么安排,柳青说:“我要回家了。”许蔚知道是去苏州,就没再问。柳青说:“刚才出去,没见老师我就走了,老师去了没有?”许洁说:“他临时有事,没去成,俺才早回来了。”柳青说:“我好久不见小小和筱青,今儿终于放假了。”许洁说:“不见也好,又不是省油的灯,谁都知道。”说罢自己脸红了:“筱青……俺哥要去接她,正好带小小回来。过年车站人多,不好坐车。”杨妮说:“我也愁,她带着行李怎么往客车上挤?多亏你们了。她上学我好几个月都见不到,盼着她回来。时候不早了,也该放学了吧?晚上一定好好招待你们,我现在就准备着。”许蔚来,是想找机会和柳青说话,看杨妮催,只好答应着走了。
许蔚到学校,迎着筱青和同学结伴走来:“怎么这才来?下雪了,等着你来给我们拍照呢。”许蔚说:“看见小小没有?我出门遇着杨姨……”筱青说:“就你还想着我,别人早把我忘了,我还看他们做什么?”三人到办公楼前拍照,遇上几个老师和许蔚说话,竟都知道这是市公安局某某领导的儿子。筱青站在一旁,心里像吃了蜜糖,也不顾有人在旁,勾肩搭背,惹得许蔚心中恼火。找不到小小,筱青就说:“可能去找她爸了,说不定这时候都回家了,你既然答应了人家,我就带你去看看。你先送我同学回去。”路上女孩说:“你们真好,他从来不带我出来玩。”筱青就问:“你对象开的什么车?”姑娘说面包车,筱青趴在座椅上,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姑娘羞红了脸,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住了声去捋头发。回来许蔚就说:“你怎么整天和缺根筋似的,要不我和你去医院查查脑子。”筱青说:“我没病,我身体好着呢,倒是有点担心你……”找不到小小,两人回去先到许蔚家里,筱青又怕见李真,就带许蔚去找迟月。见两人来,迟月说:“来得正好,俺妈也不知道找谁打麻将去了,咱们也来吧。”见雅冰也在,筱青就问学校放假你怎么不回家?许蔚说:“我猜她是不想干活,躲着她弟弟。”筱青说:“我要有弟弟妹妹我疼还疼不够呢,只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雅冰说:“好是好,可我半月回一次家,带着几大包东西,不等进门听见的就是‘你弟弟拉裤子了你快来擦’‘你弟弟把花瓶打了你快来扫’,我头上的疤也是背着草家去叫他拽着头发撂倒留下的。我也是姐姐带大的,可我从小就听话,她也没用过心,在外面过好了,不还是忘了俺?”四人打麻将,雅冰打得最好,许蔚凑热闹也不计较,只有筱青和迟月心里郁闷。筱青说:“我看二冰笨手笨脚的,没想到打得这么好。”雅冰说:“我整天看着你们玩,闭着眼也听会了,这不过是从旁观换成当局罢了。”许蔚笑道:“你们输了就说坏话,两个欺负一个,算什么好汉?”迟月笑道:“你们快住口!我有个绝好的主意——咱们别叫她二冰了,她不是打得好么,我看就叫——‘二饼’好了,省得人家不晓得她是个高手。”筱青拍着手说:“好,月月说得真好,二冰以后就改叫‘周二饼’,再带几个‘烙饼烧饼葱油饼’从这三层小楼打到政府大院打到办公室,平添了多少霸气。”玩到深夜,外面还下着雪,迟月问:“你们怎么回去呢?”筱青说:“这有什么难的,先叫他送二冰回去,我在一边儿负责放风,要是二冰愿意看他回来,我也还能回得去。”迟月笑道:“你发什么神经呢,我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叫你留下好了。”“算了”,许蔚说,“这样也好,她要这么想最好别出来走路,省得摔了跟头明日又回医院去。”迟月说:“你这是什么屁话,我劝你还是赶紧穿好衣服上路,别在这儿耍嘴皮子搬弄是非了。”许蔚正要开口,见迟月已经在打电话,便开门跟雅冰出去了。见迟月把两人赶走,筱青还不解气,到了迟月屋里,又埋怨许蔚如何三心二意,把心中的不快发泄一番。迟月想,他俩八竿子打不着,筱青在说什么?
筱青回家见父亲比当初工作时憔悴了许多,怨道:“俺妈怎么还不回来?当时咱们一家三人在一处多好,可你们偏偏又不能一起退休,你又不肯留在那儿,就这样一个人回来,想想俺妈就算想回来也还要等几年,你可怎么办呢?”出来买了菜,自己又没下过厨,就打电话给小小:“你来帮帮忙吧,我还没问问你怎么回来的,我和许蔚也没找到你。”小小来了说:“许洁叫我晚上跟她出去呢,她说她和许蔚天天半夜去南大街,知道我不去,又把俺姐叫走了。”筱青问道:“你还知道那两个姓许的什么勾当?”小小笑笑说:“你听我好好说。我先告诉你个秘密——许洁说她有洁癖,是真是假不说,有些事却毫无忌讳,在办公室当着老师学生的面和主任拉拉扯扯,无人不知,她的事谁爱管?她和许蔚就是玩玩罢了,她就是不想叫别人碰许蔚,才做给人看的。咱们看来出格的事,在他们都是小打小闹,所以你别以为许蔚和你好,就和别人没了瓜葛。不过,他和俺姐真的没什么,俺爸妈叫俺姐和他交往,是想找机会送礼办事。俺姐没什么心机,也不懂大人的事,叫她怎样她就怎样,这种事我也干涉不了。可不管怎样,我早看出来了,因为只有我不在局里。”筱青听了小小这番话,顿时脸色铁青,又不知真假,只在心里一遍遍念叨。洗过菜,给迟月打过电话,又说小小:“你这话是编出来逗我的,你怎么能懂这么多。”小小说:“这都是我瞎猜的,我以为自己是个明白人,不但在这些小事上。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又查无实据,说说也没什么。”见她盯着案板,嘴上不知念的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知道是迟月来了,便不再问。回家时杨妮收拾好了行李,说小小:“明天你爸回来咱们就走,你姐这几年都不爱出门,到了可得带她出去看看了。”到苏州看过老人,还未见柳菲,小小就带柳青出来,和从前的朋友到处游玩。看他们玩得高兴,柳青却觉无趣:初来时只觉得这里繁华、漂亮,可随着年龄增长,一切又渐渐陌生,更愿看戏本里的爱恨情仇。当初眼里的杨君成夫妇,唱着“浓情悔认真”,就是故事里的侯生与香君,惹得人声泪俱下。再见杨先生和柳菲,虽然还似从前模样,可又整天忙着演出和活动。追忆往事,柳青便请他们再为自己唱一段,两人答应了,却又抽不出时间。柳青才明白,这些年他们不过是像林怀志一样忙着生意,是曾经的自己不谙世事。毕竟又是最后一面,再同两人作别,恩断义绝,不免又伤心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