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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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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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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连载

第一十五章 后果(八)

高存远结婚后,张太太就常叫展妍来家里,教她怎么报复高嶦。平时在公司,高存远不想看到她,听说夏筠回家了,就抽空回到县城,到家后,却见展妍跟来了。知道是张太太叫她来的,高存远也没有问,又出了门,找到夏筠,就说:“你不是带你妹妹走的,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夏筠也不理他。高存远说:“你是不是在城里有了朋友?我倒想知道是谁,等逮住他,看我不剁了他的手!”夏筠说:“你别在这里逞能,别人用不着你,你就要找事不成?”高存远说:“因为老板娘一句话,展妍把她的几个不识字的老乡都拉去了。她自己跟个笨猪似的,闻到什么都想拱又拱不到,还给别人安排工作,穿上高跟鞋路都不会走,叉着腰看人家干活,还指指点点。我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你去了指定比她强得多,有什么事我给你担保。”“你说这话真不害臊。”夏筠说他,“该管的人撇下不管,倒问起我来了,我算什么?”高存远见夏筠要走,就把她手里的包夺过来,晃晃悠悠走了,夏筠也没理他。高存远回家不见展妍,又担心她惹事,就去了高嶦的门头。原来展妍得了张太太的授意,便去高嶦家里。见高嶦不肯让步,展妍说:“三叔你还想怎么着呢?俺妈最体谅人,知道做买卖成本高,你们经营下来也不容易,所以也想着把厂连同店都交给你们,至于价钱,也不要拘泥于行情,毕竟一家人好说话。”女人一听,知道来者不善,只听高嶦说眼前是高存远的媳妇,一看又不像酒席上那个规规矩矩的新娘,就问:“你你你是哪个山头飞出来的,就敢上俺家来逞能?”展妍说:“我也是高家门里的人,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女人说:“我占住的就是我的,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偏不认你这个狗腿子。”高嶦在旁,展妍也奈何不了她,就一个人跑到店里拿衣裳撒气。这时店里无人,高家雇来的女孩正在和隔壁理发店的懒人闲谈,见旁边门外站满了围观的人,才知道出了事,急忙跑回来,见是展妍,便指着骂道:“骚货我怎么惹上你了,好端端你又找上门来是怎么个意思呢?”展妍说:“今儿天晴得好,我是来打扫我家屋子哩,你们的货卖不出早发了霉,今儿不运家去,也该拿出去见见光了。”女孩说:“臭婊子你好好走了干嘛又回来,你一回来又叫满城都沾上你的骚气,这西关怕没人不晓得了。”展妍听了气得说不出话,抬手想要打她,女孩说:“我不怕你,你放马过来!”展妍便跑过去打她,两人在店门口扭打起来,展妍敌不过她一身蛮力,捡了扫把往她身上抽,吓得女孩抱了头一边叫喊着就往高嶦家跑。高存远来时,见门口一片凌乱,屋里衣架倒了一片,高嶦的妻子蹲在地上收拾衣裳,便叫走了展妍。回家看见沙发上有个包,展妍也猜到了,就说:“亲戚朋友都没见你做点大事,爸妈也有成见,妹妹出了嫁,也不再和咱们一条心。我劝劝你,咱们也少回来,多想怎么咱家的东西拿回来,少想那云啊雨的。”高存远不想和她说话,起身走到她面前,展妍吓得捂着脸早闭了嘴。

第二天回来去了岭上,看老人的坟前长满野草,知道夏勇没有来,便觉得没趣,也不想再回下河,回来便去找张惠。艳芬坐在门前,早看见一个的衣着光鲜的姑娘进来,乍一看像夏筠,仔细一想又不是,正疑惑着张惠出来,认出是夏筠,说:“我等了你一天,以为你不来了,天这么晚怎么又回来了?”夏筠说:“我在家时二姨你就告诉我出去不要忘了家,我虽然没有过好,可一日不见你们,心里还是难受的。”说着已经上来台阶,笑道:“看来我来得还早,我在路上还寻思,我要见了艳芬姐,这见面钱该怎么办呢?”一边去瞧艳芬,却见她脸色土灰,不禁吓了一跳。艳芬说:“云云,你怎么回来的,怎么不早些来呢?俺妈知道你要回来,俺今儿在庄里吃饭挨到天黑,就等着你呢,你走了俺连个消息都打听不到,怎么能不着急呢?”夏筠说:“我昨天回来去见我同学,今儿下午刚到家。”又问张惠:“我看俺艳芬姐脸色变得这么难看,人也没了精神,是不是病了?”艳芬说:“我没事呀。”又问:“是思明送你回来的?他怎么没家来?”夏筠说:“他有他的事,有他的生意、朋友,我只有一个妹妹。你还是别再问了,我不想再提。”进屋坐了又问:“怎么他们两个都不在家呢?”张惠说:“青子跟亮亮去了城里,冰玉在庄里住,这家里是一天比一天清静了。”夏筠说:“前些天我和俺妈去狼沟,俺姥爷下山摔了腿,在家挂了好多天针,俺妈和俺弟弟就住下来。现在俺姥爷能下地了,可俺妈说只是看起来好了。”张惠听了木然坐下,说夏筠:“怎么有这样的事?你看我,在家外面的事总是一概不知,你姥爷快八十的人,腿上又有伤,这一摔,怕是好不了了。”夏筠说:“所以俺妈不敢回去,二姨你在家也走不开,过一阵子我再去看看。”张惠想到自己出了正月就没回去,眼前又脱不开身,只有干着急,夏筠见她难过,便不再说话。艳芬说:“云云好容易回来,该多待几天才是。”夏筠说:“我也想回来看看冰玉,明日你和我下去吧。”艳芬说:“她也知道你要回来,明日你来,我和你去就是了。”见夏筠要走,正想送她出去,一起身只觉头晕目眩,夏筠连忙去扶,却没有扶住,急得就喊,张惠早出去了。夏筠跑到村后找到冯伦,回来就见艳芬已经倒在地上,忙出来找了车,两人就和艳芬去了县城医院,知道没有退烧,先去病房挂针,冯伦就叫夏筠去东关找崔氏和武全,两人叫了武二的嫂子赖氏一起到医院病房里来。开门崔氏就跑过来,拉着艳芬的手说:“这回你可得跟我家去了,家里没了你连个动静儿都没了,哪里还像个家,武全那孩子也懂点儿事了,你们还得互相担待,你往后有什么委屈说给我,别跟他动气。见了你妈我得跟她说好,叫她别再挂着你了,孩子我替你们管,也不用你操心,只要你别再走。”夏筠出来本想回家,想想艳芬,也没了见柳青的心思,便去了高存远的老家。

见张惠来了,崔氏说:“你这个娘也真是操了心了。我跟艳芬说了,跟我回去,我什么都不干也得管好你和孩子,以后可得安心过日子,可别再到处跑了。河东的老周又不在家,你娘还得管你妹妹,你去了哪有在东关好。”张惠说:“哑巴到现在也改不了偷摸的毛病,邻居嘴上不说,心里明白,叫她也抬不起头来,俺脸上也不光彩。”崔氏说:“她就是恨老周,不愿去河东。”张惠说:“他自己吃喝不误,倒苦了艳芬,刚到河东她就帮着哑巴做活,后来不上学又跟着出去打工,钱不都给了哑巴?你别以为哑巴穷,他舍不得拿钱倒是真的。”崔氏说:“他是真细作,小孩用钱还舍不得,想着死了能带走?”病房人多,张惠出来,在过道看见冯伦,悄悄说:“我知道她早晚要出事,也做好了准备,我想这个孩子是命里不该有,她和武家也不该复合。”冯伦心里正着急,便骂道:“你是个神还是个鬼!不想着怎么把人照顾好,等出了事你就高兴了?”张惠说:“你这头死驴怎么一点儿都听不进我的话!我是说事到如今,最要紧的当然是她自己没事,现在结果成了定局,说什么都无妨,没了孩子,就是离了婚,不是也少了块累赘?”说着便有医生走过来,说两人:“你们还不赶紧走,在这里吵吵什么?”两人便下楼来,张惠说:“我早就劝过她,可她一概不听,虽说管我叫妈,可毕竟是周家的人,我又怎么能做得了主。”下午崔氏回家,武全也出去给艳芬买饭,张惠回病房看了艳芬,就劝艳芬回东关。艳芬哪里肯听,这时冯伦和医生进来,就问艳芬好些了没有,艳芬不应声,冯伦就坐到床前,把手放在额头上去试。艳芬睁开眼,就抓住冯伦的手,说:“你这个杀人犯,我这就叫你死,你要死得比谁都难看。”说着一口咬上去。冯伦疼得直咬牙,却挣不开,一使劲,艳芬就从床上滚下来,吓得张惠赶忙来扶。病房里的医生就说:“算了算了,要这样下去,真要出事了。”艳芬哭道:“我本来哪有这些事!也能在学校好好念书,都是因为俺爸才遇上的。”冯伦说:“我是对不起你,可不说当年的难处,这么多年过去又怎么挽回呢?”艳芬说:“那你就走,最好是别再回来,我和俺妈都不想再看见你。”冯伦气得就想打艳芬,接着又清醒过来,收了手又自责,说:“你不想见我就罢了,只怕还用得到我,我还是得帮你。”张惠也说:“你快走,俺也用不着你,你一个大男人只会在家守着一口锅跟娘们争饭,就不怕人家笑话?”冯伦说:“那我就走。”把身上的钱和存折都给了张惠,气得出了医院。夏筠早又回来,还在楼前站着,看见冯伦忙问:“俺艳芬姐有事没有?”冯伦说:“谁知道,她自己不想安稳,别人有什么办法。”见夏筠又上了楼,自己就回去了,想到艳芬的话,到家便收拾铺盖,又想:这一走该怎么回来见娘俩?犹豫中就想起前些日子见到一个叫李诚的战友,说给合作社养了几千只鸡,忙不过来。这个战友在县城东边镇上,退伍后在东北安家做了工人,还包了几百亩地,这些年不少人回了山东,李诚的妻子和两个儿子都回了老家,李诚刚退休,也回来看他们。冯伦就到了李诚家里,李诚见冯伦遇上烦心事,要冯伦跟自己住到承包的山上去喂鸡,冯伦就跟他去了。到山上,和李诚在路上扫鸡粪,见地上有一条“欢迎领导莅临检查指导工作”的横幅。李诚说:“大队的官给我的,县里派人来检查卫生,他看到外边的人有挂的,咱们没有怕吃亏,说以后也得有。”扛了梯子来,在门上挂了横幅,冯伦也不说话,李诚便和他去树下抽烟,说:“武家那孩子没出息还欺负人,艳芬怎么不早跟他离婚?”冯伦说:“她出去得早,其实没什么心眼儿,也不像咱们这年纪的人,把什么都看开了。武全的爹有点儿本事,县城里认识的人多,河东的老周拿着钱,也不愿意她回来。”李诚说:“我认识武二,他有什么本事,在工地上领着一群娘们干杂活,天天扯着嗓子指挥她们、训话,大街上都听得见。”收拾了屋子,在山上住下来,冯伦又开始担心艳芬。

夏筠回病房时,见只有艳芬在,便悄悄说:“我知道你在这里也没人作伴,我回来又碰上姓高的,他已经知道,早晚要来看你。”艳芬说:“他是个结了婚的人,心思早放在了家里,怎么还能像从前一样来去自由呢。”夏筠说:“他就是这样的品性,三十的人了,哪里改得了?不过是受父母之命,自己又不想在妹妹面前吃亏,何况我那同事又胆小,绵羊一样在他面前只有听话的份儿,偏偏他最反感这样的人,我看他们迟早要散。”艳芬听罢便宽了心,抬眼却又看到夏筠手上的镯子,说:“你在东关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你去城里他就没帮你一把?”夏筠说:“我一个人好好的不想指靠别人,我和俺妹妹还多亏了静雪姐,我不过是在东关遇着他几次,我不在县城还去哪里见他,他也早回了家。”艳芬说:“这就好,云云,你出来不要轻信这些人,凡事你认真了却不知道别人不尊重你,这样没定性的人最好离得远远的,你也别太相信他。”夏筠答应着,艳芬说:“是要回去看俺妹妹不?你告诉她我没事,别叫她着急。”夏筠说:“俺姨父家去了,她该知道了。我不回河西,我要去上班,不能再请假了。”回城里天黑了,思明不在家,第二天夏筠自己坐车去上班。下班出门看见刚子,夏筠就问:“你来做什么?”刚子说:“很长时间没见你了,想知道你怎么样了。”便要带夏筠去吃饭,夏筠不走,刚子说:“你什么时候上俺家去,叫俺妈看看你?”夏筠听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心想:“这人不思进取,做着不挣钱的苦力活,还厚着脸皮追我。原来巴结我是为了带我回去交差,好像当年武全讨好艳芬姐,还不是因为武二夫妻求孙心切以死相逼?艳芬姐那么聪明的姑娘,都被武全这狼心狗肺的骗了,我可不能再上当。”便说刚子:“咱们才认识几天,一个镇上也不是千里遥远的,先把自己的班上好,什么都好说。”催刚子走了,思明没有来,夏筠又坐车回了家。大门开着,原来思明在家,夏筠进来,见他和几个朋友在一楼客厅说话,心想,在家也不去接我,也没和他们打招呼,就上楼去。思明跟上来,见夏筠在沙发上坐了,就拿了一身衣服,一对漂亮的耳坠,坐到身边来:“有客人来了,你换身新衣服。”“我累了。”夏筠说,“你让我歇一会儿。”“累了就让我伺候你吧。”思明说着,伸手扶上夏筠的腰,夏筠知道他想做什么,就说:“今天不行,下面有人呢,你快去吧。”思明说:“有人怎么了,这是你的地方,他们会闯进来?”夏筠哪有力气,又不敢出声。换了衣服,夏筠匆忙捋着头发,跟他下了楼。第二天上班,思明送夏筠到单位门口,下班时没有来,夏筠又去买了辆自行车骑回家。家里没有人,夏筠早早睡了,之后几天,都没见过思明回来,知道他对自己没那么在乎了。

一天夜里,夏筠刚睡了,楼下又有动静。听到有人来了,夏筠出来,在门口看见思明和一个女孩从院子进屋,女孩长发散乱,走路摇摇晃晃,摸索着要往楼上来。思明拉住她说:“那是妹妹的房间。”看着两人进了卧室,夏筠知道自己害怕的事发生了,倒也不觉难过,回房间把自己的戒指、项链、耳坠、发簪摘下放好,换了厂里发的工作服,把自己带来的随身物品在背包里装了,没有自己的鞋袜,就赤着脚下楼,听见女孩的叫声,过去替她把门轻轻关上,出来下着雨,从山坡上跌跌撞撞走下来,又摔了一跤。到了大路,叫到出租车,到了冰雪家,莎莎开了门,夏筠进屋,就问冰雪去哪了。莎莎说:“去练舞了,今晚不回来。”说着又回自己屋里去了。夏筠也不知怎么和莎莎说,半夜莎莎又出来,看见夏筠还在沙发上坐着,就说:“冰雪说,你不愿搬过来,那间卧室也没收拾,你到我屋里睡吧。”说着去了冰雪的房间。夏筠没有去,等天快亮了,找了双鞋子穿了,就起身轻轻开门出来,回到了静雪给自己找的住处。见屋里空荡荡的,夏筠才想起,自己好多衣物还在刚子那里。换了干净衣裳,补了妆,傍晚时去找刚子。刚子每天干活回来,累得眼都不想睁,不上班就在家躺着,饭也不想吃,哪有心思想穿着打扮,见夏筠站在面前,和自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由地红了脸。夏筠说:“盯着我干嘛?快给我收拾衣裳,我要拿回去。”收拾了,夏筠拿着就要走,刚子拉夏筠回来:“先别走。”夏筠说:“别碰我!你再不松手,我去和俺大姑说,叫你家里人来把你抓回去。”刚子放开手,夏筠头也没回就跑了。见过夏筠,刚子就想,她来城里才半年,怎么完全变了模样?我家庭条件比她好得多,比她努力,对她也好,她为什么瞧不起我?躺下,脑海中全是夏筠的举止姿态,面容神色,楚楚可怜的样子,惹得浑身难受,于是就出来,找到一个在小巷里接客的女人。女人三十多岁,是工友介绍的,他们也都常来。刚子进屋,一言不发,就抱着女人上床。女人说:“哥哥,前几回我找你,你都爱答不理的,今儿怎么了?我还没准备好呢。”刚子也不吱声,正难解难分,忽然听见屋里有声响,吓得紧紧抱着女人,扭头就看见墙角的桌子后露出一个脑袋,竟是个有年纪的男人,嘴里叼着烟。女人就说:“饿鬼,我说今晚有好几个客人,没空和你玩儿,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搞得我生意做不成。”男人却不走,笑嘻嘻地看着两人,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我不干了”,刚子说,“你们是想合谋害死我,好占我的钱财。”一边披了衣裳,起来就要走。女人急得抓了刚子的衣裳,骂着一边追出来:“我当你是熟人,信得过你,裤子都脱了,你钱还没给,你再不回来我就报警了,我认得公安!”刚子咬着牙说:“猪肉还没翻一番,你都翻了两番了!”女人说:“穷鬼!你玩不起,人家还等着呢,客人多当然涨价,不然也轮不到你。钱越来越毛了,我房子也快租不起,没钱别来耽误我生意!”刚子说:“做生意的不止你一个,有比你更和气更漂亮的。”女人气得拽住刚子,两人就厮打起来,女人说道:“别以为你高我就打不过你,你一点屁劲儿都没有,比你壮的我也打过,你这样的我能打三个!”嘴上这么说,却打不过刚子,女人就喊屋里的男人。男人在屋里唱曲不出来,气得女人骂着娘又蹲下,捂了脸嚎起来。刚子趁机脱了身,到家脸上还隐隐地疼。

不等夏筠再回去看艳芬,武二就抱了孙子,第一眼见到男孩,好像见到了六十年前的自己,喜极而泣。崔氏想得没这么简单,一开始就算计着日子,这还未足月,和别的孩子比,又瘦又小,在医院就看出来了,医生也说,孩子凶多吉少。艳芬自己却好像没当回事,回了家,崔氏就在艳芬床前伺候着,端茶送饭,为孩子担心。这天艳芬吃饭时,崔氏看着孩子说:“小子长得真俊。”艳芬说道:“是吗?我觉得他真难看。”把崔氏吃了一惊:“我的娘,你说的什么话!”再想想,又说:“在医院折腾了一天,身子累了,头脑也犯晕,回来你就安心歇着,想吃什么我叫你爸去买。”艳芬吃完,崔氏收拾了碗筷,又叫给孩子喂奶。艳芬说:“他刚才呛到了你没看见?不能再吃了,你走吧,我不用你管。”崔氏又安慰几句,看艳芬烦躁,就先出去了。武二早换了事先准备好的西服,皮鞋头发又都擦了一回油,准备向亲戚朋友报喜,也没忘了带上武全,各自挑了两篮子水果点心和酒菜去老家给父亲上坟。孩子满月了,武二就抱着出去玩,崔氏便围着武二转。艳芬又怕他们管不好孩子,又恨没人来问自己怎么样了,于是和崔氏说,想回河西看看俺妈,崔氏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嘴上也不敢不答应。

见了孩子,张惠抱过来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艳芬:“天天从早忙到晚,还没来得及准备见面钱。”艳芬说:“咱们自己哪有那么多套路,就是个形式,你就使红纸包上一块钱给他,有那个意思就行了。”张惠说:“这是什么话,亲外甥怎么也得六百块钱才顺俗,钱也越来越不值钱了。”便从瓮底给艳芬拿了钱。傍晚,看艳芬要住下来,就去收拾床,也不想再去问东关的事。艳芬抱着婴儿,想到他是武全的儿子,武全对自己粗暴蛮横,武家的人又都不讲道理,武家就该断子绝孙,他不该下世的,可又是自己的骨肉,呆呆地看着他柔弱无助的样子,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自从有了他,就觉得自己疯了一样,胳膊酸得早没了知觉,没日没夜,一会忍不住解了衣裳给他喂奶,也不管是饱是饥,心疼得看着他就哭,一会又想立刻掐死他,自己也跟着去死。这天得了闲,艳芬去赶集,张惠就抱着孩子去庄里给老人看,冯高氏说:“像他妈,也有咱家孩子的俊俏样儿。”又问生日是哪一天。张惠说了,听了老人的话也高兴,一听老头子说“要办酒席,图个吉利”,一时间心烦意乱。张惠抱着孩子回家,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回来见艳芬还是闷头坐着,说:“我找了明白人,说孩子取名儿要占住一个长字。”艳芬说:“就叫长生,我不是早就想好了?”张惠说:“这怎么使得?但凡虚妄的人都没有好结果,咱们这样的人家,一没钱财二没文化,可别学那些机关干部,名儿不要叫得太蹊跷。”艳芬看着孩子说:“你知道自己没学问,就别拿自己都不懂的话来教导别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他是男孩他就是男孩,我叫他上天他就能上天,叫他长生他就是长生。”张惠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信话呢?我不是为了他好?我虽然不懂,也知道一般人是不敢这么叫的。”“你这人——”艳芬抱过孩子,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没法跟你说话了,我才是为他好,你怎么能懂?你这老妈子只会听别人的教训,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别人指东你不敢往西挪一步,所以你一辈子都出不去这个庄。”张惠说:“我又不是呢?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听你的。”说着孩子哭起来,艳芬气得就要去打他,张惠急忙拦住:“他才这么小,你怎么能打他呢?”艳芬说:“我不喜欢他,武全不高兴就打我,他和武全一个模样儿,一样丑,看见他我心烦,忍不住。”“我知道在东关你心情不好”,张惠说道,“猫狗也知道护着小猫小狗,他有什么错,你这样不伤天理?小孩儿不就这样,到了五六岁才越长越好看,到时候你喜他都来不及呢。他来了你就好好对待他,将来他也能报答,想别的只会害了你自己。”艳芬说:“我伤天理,从小你们就把我送给小偷不伤天理么?老周逼我下学、把我卖给武家不伤天理?我没想叫他下世,这都由不得我。从前我不懂事,他们一次次逼我流产,现在有了孙子,一家人眼里就没了我,不顾我的死活。出了院,他们吃什么我吃什么,还嫌我没奶喂不饱孩子。我现在就想把他掐死,我也跟着上了吊,还他一条命。有罪就有罪,我也不盼来世,来一回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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