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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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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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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连载

第七章 前因(五)

跟高存远见过老中医,许蔚无事就带着彩云玩乐,也早看透了:彩云愿意和自己在一起,又扭扭捏捏,不好意思说。在酒店遇见从前相好的姑娘,许蔚也没理她。正睡觉,不知怎么门就开了,进来一群人起哄。彩云丢得要往外跑,门被堵了,急得开窗跳了楼。送彩云到了医院,许蔚只好叫李真来。周平海在家盼着好事,没想到许蔚忽然自己来到杨家岭,连忙跑出来接,一边吹着他肩上的灰尘,许蔚却毫无反应,也不进屋。周平海便问:“怎么妮子没跟你回来?”许蔚说:“我和她出来吃饭,回去黑了天,她喝了酒,走路不小心摔倒了,我和俺妈送她去了医院,我来接俺婶子去看她。”周平海说:“磕一下用得着上医院吗?我这里还有止疼的膏药,你们也太小心了,你给我拿的酒还有一瓶,先叫你婶子去买菜。”许蔚也不听,拉着李英就上车,李英又叫了男孩上去,周平海哪里追得上。李英来到病房,看见姑娘躺着动也不动,急得问:“闺女,你怎么了?”彩云看了李英一眼,没有回话。李真劝道:“叫她好好休息,咱们得往好处想,事才能往好处办。”李英回过头,许蔚已经走了,男孩也跟着开门出去了。一会男孩又进来,看见桌上放着糖果,便跑过来伸手去抓,李英也跟进来,抓住男孩的胳膊拉过来打,李真就从抽屉里把许蔚买的零食拿出来给他,男孩吓得缩起脖子不敢吱声,李英便找了袋子,都接过来装了。又说李真:“俺这闺女从小没受过罪,别说住院,连医院门都没进过,怎么就遭了这样的罪?”“急不得”,李真说,“医生说外伤没有事,咱们别打扰她,有什么话等她慢慢好起来再说。”正要扶李英出去,却见坐在地上,说你这是要怎么样呢?“李英听了,拉着李真的裤腿要跪下。李真忙问:“嫂子,这是要怎样?”李英才说:“以后的事谁知道?派出所说你男人犯了法,以后人进监狱,钱全没收。你今儿说什么也得把钱拿出来,要不我和小豪就——”“这话儿你别再提”,李真说,“我也不记过,你再说就是讹诈,逼我上法庭了。”李英离家后,杨家岭就出了事:有个杨老汉住在村外的岭上,半夜在屋里听见外面有声响,知道是有人偷羊,出来到了羊圈就看见砖墙已经掏了个大窟窿,一大群人正在逮羊,见有人阻拦,抓过衣襟往墙上一推,老汉头碰在石头上人就瘫了。天亮后,派出所的人就找到了周平海。周平海喝了酒,看他们面熟,心想,我生日快到了,都是来庆生的吧,见来的人多,伸出指头数了数,正要出去买菜,却被几个穿警服的拉到派出所戴了手铐。这天审讯,就问你除了从前贩卖孩子,日常的小偷小摸,还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今后要想堂堂正正做人,都说出来心里不就敞亮了?周平海说:“看到你们就害怕,我想不起来了,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我一个贫下中农,哪有你那么高的觉悟。”民警就说你在这里躺着好好想,想明白了再吃饭。李英回家,带着男孩到了派出所,就趴在门前哭得泣不成声:“他进过监狱,哪能不知道政府和法律的厉害,自从出狱就改过自新重新做了人,哪里还敢犯事。俺闺女在医院就快死了,你们还不快放他回去。”

好容易回了家,李英说:“那妮子躺在医院一动也没动,李真说花多少钱她一人出,可她男人犯了法,到时候他们的钱还能拿得出来吗?我看也只能叫她先把钱给咱,咱们自己来管,再等就是竹篮打水人财两空。”周平海听了,半夜没吱声,第二天,只能去找李真。李英走了,李真就担心许蔚,怕他放不下,筱青又打电话来,问许蔚在不在家。李真知道她在赵老师那里,就让她到家里来玩,说:“我有事去公安局,你别急着走,在这儿多待几天,替我看着小猫小狗,等我回来再叫他送你回去。”等筱青来了才动身。筱青和许蔚在家也没什么话,傍晚便和他出来喝酒打发时间。筱青明白李真的意思,就说许蔚:“她是在南方长大,又是乡下来的,你们怎么搭得上边儿?她想什么你怎么知道呢,你是照顾不好她的。俺爸说像你这样好高骛远,最后什么也得不到。”许蔚听筱青把话说到这里,一时无语,看她望着自己,乘着酒劲,又忍不住往她怀里蹭。筱青推开许蔚,说:“你又不是孩子,这是要干嘛呢?”许蔚说:“我就是孩子呀,我怕冷,我还没满月呢……”筱青却起身说道:“我一个局外人,都听说公司要垮了。你再这么下去,不为将来做打算,一万多的工资也拿不到了。我是想提醒你,前车覆后车戒。”许蔚听了,直直盯着筱青——这人从前只知和我玩闹,怎么忽然又关心起我的工资来了?便说:“这都是谁告诉你的?你懂个屁,还学会说大话了。”筱青说:“该知道的我自然知道。”见他疯疯癫癫,一时心烦意乱,吃过饭,两人早早散了。许蔚没起身,还吊着胃口,自己点了根烟,骂道:“甩又甩不开,碰又不让碰,真是丧心病狂。”刚骂完,见走到门口的筱青回头看了一眼,又低头装作喝酒,意犹未尽,就想到了旁边的师范学校。许蔚常开着许琦的豪车在周围转悠,遇见漂亮的女生,就问搭不搭车。有女生上车,许蔚就问去不去喝酒,女生要同意了,心照不宣,就知道有戏。送走了筱青,许蔚又来到学校门口,正要搭讪一个女生,却看着她面熟,便悄悄溜了。回家小静又打电话来:“公司要办酒会,除了客户还请了区里的领导,俺哥已经安排好让你医生说没事们见面,明日我在家等你,你这回非来不可。”许蔚知道推不掉,思量着睡不着觉,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见领导不过是喝喝酒划划拳罢了,哪个领导能吃,哪个能喝,哪个能吹,又在脑海中一一浮现起来。第二天还没醒小静就来敲门,许蔚爬起来,开门见她提着公文包,身后跟着个满脸胡茬的胖壮年轻人,正是高存远的妹夫,小名叫彪子的郑彪。回来躺下,郑彪二话不说,跟进来就把许蔚拉起。到客厅里,许蔚说小静:“姐夫像你的打手,我都害怕。”小静说:“这回不是请领导来抽烟打麻将的,是问公司从前买地投标和承揽政府工程的事怎么说,统一口径,上边要来查了,看看怎么应付过去。”许蔚听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等想明白,便被郑彪架出门上了车,小静开着车就往高家去了。

李真到医院去看彩云,没想到周平海和李英也来了。李真就说了些劝慰的话,李英说:“你现在就把钱拿出来,俺把妮子接回去,再也不跟你们上门了。”李真一听这话就来气,哪里肯答应。两人就这么在医院待了几天几夜,李真反而不来了,男孩还在家,李英只好先回去了。周平海也没了办法,从医院出来,腿就软得不能走路,一手撑地坐在沥青路边的树下,招呼一辆三轮车。到车站,开三轮的喊了卖票的小伙子,两人拽着胳膊把人拖到了客车上。回家李英就说:“你倒是给个话呀,她不听我的,我也没了主意。咱们找许家的人、借钱还是想别的,全都听你的。”周平海听了李英的话,眼神顿时就散了,张着嘴两只手直打颤。李英看他不清醒,就把他扶到床上躺了,直到夜里也没有见他起来,就这样昏迷了好多天。李英一天到晚看着,扶他出来上厕所,这晚自己在床前坐到临近天亮,才听到微微的动静。李英站起来俯下身子,见他咧着嘴像是在笑,问你这是好了吗?也听不到动静,拉胳膊也没反应,便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才听见他说话:“我靠在这里躺不下、坐不起,哭不出、笑不出。天怎么这么黑,我要死了,我看见阎王老爷坐着四匹马的大车来了。这世上没有什么皇上,阎王老爷才是真皇上,他穿着龙袍踩着五彩云,合着眼坐在车里那么安详,我看见了,他就是真神仙!他叫恶鬼拿我的命来了,那浑身黢黑、长胡子的鬼光着屁股,带着铁项圈,扎着小辫子,脸上画着青花,拿着长矛朝我飞过来了。别拽我的胳膊!我凭什么就这么死了?我不能把命给你,你们——”女人屏气凝神地听着,以为是躺得难受,便扶了他的肩换枕头,周平海却猛地坐起来,就在李英头上碰了一鼻子血,跳起来跑到案板旁,拿了菜刀便要剁了两人。李英吓得抓了男孩的手开门往外跑,周平海就追出来。李英拉着男孩跑到岭上杨老汉的家里关了门,周平海拿着刀就要从墙窟窿里往里钻。李英怕他进来伤着孩子,捡起竹扫帚就往男人头上打,男人就嚎叫起来,却还不放下菜刀,这时有邻居过来,夺下男人手里的菜刀,拿来鸡网把男人裹住拖到庄里。周平海的两个兄弟也看不出他是真疯还是装疯,一个有年纪的就想了个主意,说周平海:“我给你媳妇找了个比你更好的男人,她正准备拿着存折带着孩子出嫁来。”周平海也没动静,李英便叫老二送他到了老家,和老人把他关在一间小屋里。李英只有在家伤心,想去找李真,也不知怎么去,只盼着丈夫能早日清醒过来。这天带了饭来到孩子的奶奶家,和老人去开屋子的门时,才发现门忘了锁,人已经没了踪影。李英当着一家人的面哭得悲伤欲绝,心里却知道丈夫这几年自己在外面干了什么只字不提,没准儿真跟那些光棍做过坏事,这阵子派出所查得又紧,或许也是为了避风头。周家两个兄弟找了人到处打听大哥周平海的下落,又去县城印了启事在电线杆上贴,问遍了街上的闲人,也没有打听到,却听说高廉的案子查得正紧,县城里有老师跟学生讲“怀念老艺术家”,也被辞退了。从前被报纸赞美“德高望重”“完全正确”的高廉,忽然反转,成了彻头彻尾的坏人和贪官的典型。许琛也犯了法,已经不在市政府,没了人身自由,一家三个人物只剩许琦还留在公安局等调查。李英忽然明白了李真的险恶,知道钱没了着落,又几近绝望。再想想李真不可一世的姿态,心里又快意,就说男孩:“小豪,听见没有,现世现报呢。” 满心想丈夫早跑到了天涯海角,不久却接到公安的传话,知道没走成。

夏敏和周家相去不远,帮忙抓周平海的也有杨茂林,夏敏却无从知道其中的隐情,回下河就问张老太太:“那男人好好的就手舞足蹈,难道是鬼附身?”老太太从前给乡里人看病,叫做神嬷嬷,自称观音菩萨的弟子,专治疑难杂症的,近来身子总不好,躺了一天,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夏姨是个迷信的人,平日来求张氏的多,多半是有钱人,便打心底敬畏自己的婆婆,从来都是好吃好喝地伺候,把夏勇和王氏就比下去了。老太太大半辈子挣来的钱都还攒着,悄悄告诉夏姨,等我死了都给你们家拿去还债。老太太有多少钱,夏姨也不知道,夏勇和王氏却早不知算过多少遍了。老人病重后,每晚两人上床后都会争论这件事,王氏说:“你还说有十万,我看怎么也不下一百万。那些富人一天挣好几万,有的病钱再多医院也治不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到这里来看过管点儿用了,或者回去愿意吃饭了,给个万儿八千也不多,一般的城里人怎么也得一千、八百、六百,再少就不拿不出门儿,也没了诚意,自己也不好意思了。”两人早就想分老太太的钱,夏敏说,老人还在就不能分。夏敏是镇上一家银行在杨家岭庄里的业务员,老太太用不到的钱全给了夏敏,存在银行,夏勇和夏姨都明白。这天晓亮来岭上,问柳青,才知又上学去了,便觉得没趣。青子和他看着电视在茶几上下着棋,一会儿见张惠回来煮了地瓜,下完棋两人又蹲在门口吃。晓亮走了,青子思量着柳青几时才来,一边去收拾柳青的书桌,有个背包是去看苏静时用的,里面两本佛经,便忖度起苏静的用意。这时听见外面说话,收了东西起身,原来是夏筠来了。青子就问:“怎么没去学校?”夏筠说:“俺妈要回来了,到时候俺再去下河。亮子来做什么?他昨天刚到俺家,说是顺路来喝茶。我听说他跑到方平家,去要他们挂在梁上的一贯铜钱。”青子说:“估计是听说有人卖古董发财起了贼心,他来问我要,我没说什么。”“看来天下兄弟大抵如此”,夏筠说,“我想俺爸他们也是,你们兄弟算是好的了,以后还得好好说话。”夏筠回家,第二天夏姨就带着夏筠的弟弟回来,夏筠见弟弟长高了些,也没有从前瘦弱了,心里就高兴,想想也该上学了,到屋里给夏姨倒了茶,就拿了本子说:“传宗你念念,姐姐看看你认得几个字了。”夏姨放下茶碗说:“别叫那名儿了,他爹早就给他起了个新名儿,叫元宝,大名也一样。”夏筠听着别扭,也不再叫,只拿了本子不做声地逗他。夏姨从家里带了饭来,两人吃过就准备出门,把买的东西都装在箱子里。夏姨问道:“你奶奶还好不?你现在在哪干活?”“俺奶奶一天不如一天了。”夏筠说,“我在城里小学的幼儿园,是从前的老师介绍去的,那里能按时发工资。”夏姨说:“那就强过在庄里,你奶奶家光正屋就三间,这屋本来该是你爸和你二叔平分的,你爸治病借了你二叔不少钱,你二叔说将来房子由他卖,不知道能分给咱们多少。”夏筠说:“我看那破屋全卖了还不够俺爸爸做一次手术的,哪里还能余给咱们?”“也是。”夏姨说,“可我听说河边上要修路,接上南北两条去县城的公路,以后不知道能涨到多少,等我去大队问问他们。”又喝了会儿茶,才和夏筠出来。三人去了下河,老人正在床上躺着,夏姨扶她起来,说夏筠:“我看你奶奶怎么也撑不过这个冬天,我到年前再回来一趟,看看是怎么样。”又从包袱里拿了出一叠衣裳说:“这是你弟弟穿的,你有空给他补补,天冷了,我胳膊又开始疼了。”夏筠也心烦,拿过男孩的衣裳抚摸着,又觉得和弟弟又成了一家人。刚吃过饭,赵洪福便骑车子来接走了两个人。

夏筠夜里一个人在家给男孩补衣裳,心里又念叨母亲的话,伤心之余,又想起妹妹,一夜没睡好,一早起来就去了杨家岭。夏筠的姑父叫杨茂林,住在村南河边,家里男孩是先天心脏病,小夏筠几岁,也早已退学。第二天到杨家岭来,在街上见一群孩子玩得高兴,就在一旁坐下来,春晓早看见了夏筠,却不说话。夏筠在路边抱膝呆坐半天,竟不知如何开口,忽然听见有人喊春晓,孩子便都散了。女孩跑回家,一会儿带着姑妈出来,夏敏看见夏筠在路边抽泣,就问春晓是谁惹了你大姐,春晓也不吱声。夏敏带夏筠到家来,进了屋坐下笑道:“我还和你姑父说,你是个什么苦都能吃的孩子,可哪回见了你妹妹,就变成了一个爱抹眼泪的娇气小姐。”夏筠听了,又坐了许久才缓过神来,说:“我恨我自己没出息,有妹妹不能管,又放不下,自己还要为了一口饭出来打工,连自己都顾不上。”夏敏说:“你小小年纪不要想这么多,你那些一班的孩子都还靠着爹妈养活,有几个能和你一样自己出来的,更不用说还要管着你奶奶,你二叔又从不过问,良心早没了。”一面安慰着,这时忽然听见外面的狗叫声,小女孩跑进来,夏敏就出来。来的是杨茂林的兄弟,看见夏敏出来,笑道:“我知道俺哥又下地了,他总是闲不住,今儿我去城里,好不容易见到两个主顾,把前些日子俺卖菜的钱要来些,想和俺哥喝两盅,我这就去叫他。”说着一面出去了,一会儿两人和男孩一道回来,夏敏叫男孩出去买烟,自己在屋里沏茶。夏筠见春晓要走,便叫她出来,蹲下拉着她的手说:“我在家,一想起你心里就不是滋味,今儿好容易来看看你,你比从前懂事了好多,可你就不想你姐姐我吗?”女孩盯着夏筠,只是不开口。夏敏见屋里没了人,就出来说夏筠:“别带她出去了,一会儿你姑父回来,叫你弟弟和你去请客。”夏筠忍不住,说:“我想带俺妹妹走,叫她跟着我。”“你能带她上哪呢?”夏敏说,“我不明白,你现在一人在外,别委屈了自己,我和你姑父也就放心了。”见夏筠不开口,又说:“你妹妹刚来也是哭哭啼啼,也不和你弟弟玩,现在把这儿当家了,怎么肯离了这里跟你走呢?”话正触到夏筠的痛处,夏筠听了,站着一时说不出话。挨到下午客人走了,一家人都在,夏筠说杨茂林:“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春晓是俺妹妹,她上哪我说了算,你们再好也没有俺亲,对她再好她也不是你们家的人。”夏敏没想到夏筠说出这话,便问:“谁教你说的,好好地怎么说这话呢?”夏筠说:“我不是受人指使,我有我的打算。”便说到高存远:“我不想倚仗谁,我只想叫俺妹妹离开这庄里。”杨茂林说:“你的事你自己做主,可刚不上学了,哪来的见识?外地人咱们也信不过。”夏筠说:“我也说不清,我不想待在县城,更不能再回来,要凡事都要讲道理,谁也不会有出头的日子了。”知道是自己一厢情愿,只得作罢。夏筠见老人不能走路,腊月里又一连下雪,就去下河找夏勇,两人嘴上答应得干脆,夏筠回来又住了两天,也没见夏勇和王氏来。想想母亲的话,也就不再想工作之外的事,临近寒假,几个同事出去买东西,又遇到在武全家见过的高存远,便匆匆走了。高存远打听到夏筠的下落,到学校几次没见着夏筠,却遇到从前在武家馆子打工的展妍,知道她和自己的外祖父是邻居,论起来有些亲戚。这天来学校正好放学,展妍就跟高存远出来,说我看见你不止三两次了,夏筠躲着你,俺同事都知道了,你找她到底有什么事?我以前也在武家馆子待过,夏筠去的时候我还没走,知道你缠着她不是三两天了,都知道她不想见你。”“怎么说这话?”高存远说,“她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姑娘,我也不知道她怎么这样傲慢。”展妍说:“你们是两条道上的,为什么偏要跟自己过不去呢?我和她是不一样的,我愿意去城里,从前我托人带话,也不知你听说没有,你那儿要是缺人,不如叫我去呢。”高存远说:“在哪儿都有难处,我都不愿在城里待了。”展妍听了拉着高存远的的胳膊说:“你不知道这乡下人的势利眼,年轻人凡是留在家里的,就算再有钱过得再好,也低了一等。只要你是在城里工作的,哪怕是勉强吃饱,过年带些他们没见过的花哨玩意儿,说些洋话,一个个全都仰视你。我看你妹妹也不像你说得那么差,起码俺同事都是知道的。”“那你去就是了”,高存远说,“你愿意要那勉强活命的工资,那你去就是了。”展妍说:“那你和我说好,我就是一头撞死,也不愿回来。”高存远听笑了,自己也没在意,回去一想,指不定她还能帮自己一把,见她上班懒散不得领导喜欢,便打发她去自己的服装店卖货,还住在学校宿舍。

放假这天,夏筠见高存远开车来到学校门外,待他和展妍走了,夏筠才出门。去了下河,老人还在床上躺着,看出她一天不如一天,只好在老家住下。夏姨没有来,夏筠看老人吃不下东西,只恨夏勇一家不管不问,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母亲要治病,弟弟要上学,夏筠工资发下来都给了赵洪福,家里一时没钱,就到彤彤家来。怎么说,夏勇都不吭声,夏筠就问王氏。女人听说是借钱,想了想,拉着夏筠的胳膊说:“云云你又犯傻,你奶奶是上了年纪不是得了病,人都这样了,你买再好的东西她也吃不出味儿来,嚼不动吃多了她难受,出丧雇人也得使钱,为什么不省着点儿呢?”夏筠说:“要是我自己,饿死也就算了,没有我,只怕她死了都没有人知道。”女人说:“你这孩子是傻还是怎么,拿好话劝你给你出主意,你还不听,我和你二叔也帮不了你,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夏筠听了,又到岭上来,刚到门口就忍不住抽噎起来,张惠看见忙拉她到屋里,夏筠说:“我这才知道俺家还是少不了我,我要是不回来,俺奶奶早不知饿死几回了!”张惠问:“这是怎么说?”夏筠说:“我一个人在下河看着俺奶奶,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俺妈回来,我想给她买点儿东西吃,她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省吃省穿把钱拿出来给俺姐弟几人。”冯伦听了夏筠的话,就说张惠:“拿点儿钱给云云先使着。”又向夏筠说道:“你二叔无情无义,会有报应的。”张惠瞪了冯伦一眼,拿了钱给夏筠说:“孝顺老人没有错,为自己做打算才是正理儿。”夏筠抹干眼泪,到了天井里又问:“冰玉回来了么?”张惠说:“没有,也该放假了,青子也不知道哪天回来。”夏筠这才止住哭声,说:“我回来那天上医院给俺奶奶拿药,看见他们坐在树下面的排椅上说话,不知道青子给冰玉买的什么东西拿着,我过去看他们不高兴,我就走了。”张惠听了纳闷:“上医院冰玉自己能去,青子说他上班忙,怎么有时间在那儿坐着呢?”夏筠说:“这我不知道。我是想,冰玉也不是小孩了,这个年龄不上学的姑娘,要么出去上班,要么就找了婆家。杨家岭的彩云找了个对象,他爸爸是市里的干部,他玩弄彩云不说,那是彩云的爸妈愿意拱的,那男的还有个妹妹,两个人形影不离的。他妹妹是冰玉的同学,连我的同事都知道她名声不好,常常拿她取笑,说他哥哥找媳妇她也要管,她看人家不顺眼就发脾气,还想打人。“我是怕他们贪玩”,张惠说,“耽误了上班上学,倒没想到这些事。”夏筠又说道:“兄弟姊妹的感情是从小养成的,冰玉十六岁回来,我也一直想着好好跟她说说话,可是见了面,又都觉得生分,想说的话说不出来,这都是人之常情。可她看见青子就不眼生,这样就不好了,因为青子和我一样,也不是看着她长大的。”夏筠知道张惠明白了自己的话,就要回上河。张惠送她出来,说:“过年你妈不能回来了,你到这里来。今年有你妹妹和你作伴儿。”夏筠答应了,就从岭上下来,在老家住了几天回上河,夏姨却回来了,问:“你奶奶怎么样了?”两人收拾衣裳,背了一袋麦子去了下河。想到母亲在身边,夏筠才松了一口气,生怕自己有什么疏忽。这天没起风,两人就把老人扶到屋门口,夏姨说我扶你出来走走,你也能吃点东西。“年关是个关”,张氏说,“我要过不去就过不去了,你们也别忙活,该做什么还去做什么,过去再说过去的话。”夏筠便骂她多嘴,心里却没什么主意,只好一天天服侍。这天夏姨出门买菜,夏勇忽然要来接老人走,夏筠就问:“你们从前想不着她,现在是做什么呢?”夏勇说:“我和你婶子买了好东西,叫你奶奶去吃哩。”夏筠就问老人,张氏没说什么,夏筠便跟着去了。天黑夏筠回家,夏姨知道张氏被接走,就跑到老人家里,翻遍了屋子什么都没找到,急得眼前一黑就要撞墙。夏筠说俺二叔家里什么都有,你找什么呢?夏姨说:“你脑子不转吗?你奶奶攒的钱还没拿出来呢,她要是死在你二叔家,钱都是你二叔的了,你二叔会给咱一分么,你爸欠的债怎么办?”夏筠说:“钱不都存到俺大姑那儿去了吗?”夏姨说:“那是往年的,还有今年的呢,还有你奶奶治病取回来的呢?”夏筠一听才明白过来,心里也着急,问夏姨该怎么办,夏姨就连夜带着夏筠去彤彤家要把老人接回来。夏勇见夏姨来了,像是见了阎王,和女人死也不放老人走,咬着牙说夏姨:“你不是撇下家去和老赵享福了吗?你你你敢进来我打不断你的腿!”女人就把她往外推,夏姨进不了屋急得只有坐在地上哭,夏勇又把夏姨从天井里拖出来关了门,夏筠只好搀着母亲回去。夏姨回来就说:“你奶奶活不到小年了!”把夏筠吓得心里咯噔一下。老人在夏勇家,还不到年关,就断了气。王氏换了件深红皮大衣,扣着手缓缓迈着步子,到上河来报丧。腊月十九,夏筠从家里跑出来,天刚刚亮,路上已经人来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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