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在晚上去网吧上网时,小秋发现:每天晚上九点后,通往地下网吧的楼道内,都有或多或少的空饮料瓶子。一个空饮料瓶子能卖一毛,十个就能卖一块,只需弯弯腰,每天差不多就能捡一块钱,何乐而不为?
那网吧就在程田古玩城的地下一层,离小秋所住的员工宿舍很近,于是小秋就每天晚上九点左右去网吧遛达一下,主要是去捡被扔在楼道里的空饮料瓶子。捡回后就用脚逐个踩扁,放在床下的两个大空纸箱子里。积少成多,每个月卖空饮料瓶子所得来的收入,差不多有百元左右。后来也有下晚班路过的姐们,先小秋一步去楼道里捡,小秋看有了竞争对手,就不再着意去捡了。
小秋婚后落下个毛病,就是每逢秋冬,就要犯咳嗽,初到北京的那几年也是每年一犯,到京时间久了后,由于秋冬季节工作的地儿有暖气,再加上去医院治疗,这咳嗽才慢慢地好转。在宏锦阁上班的那两年,这咳嗽的毛病还没好,一到秋末冬初就又犯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得人撕心裂肺。
一个星期后,小秋已扔在这家医院五千多块钱,辛辛苦苦攒下的万把块钱,只剩下四千多了,因钱紧张,小秋也就不管病有没有彻底治好,不再去医院继续治疗了。但在小秋扎针输液的右手臂的内侧皮下,几个月后却长出两个硬块,状如黍粒,后来逐年慢慢长成黄豆大小,自是给小秋带来心理上的重压:“这是什么玩意儿?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癌?”(小秋后来在医院查得此为良性脂肪瘤,对人体并无大碍)。小秋心里有事,在溜去网吧的路上,又看到那水泥路边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孤独小树,就心有所感,就在自己的博客上写下了胡诌的一首小诗《风中小树》,表达自己风中小树一般备受折磨、无依无靠、孤独而又恓惶的心境:
昨宵寒霜凋尽叶,今晨又遭风磨折。
身边大树无一棵,狂飙吹来何由托?
前俯后仰枝擦地,小树唯有风中泣。
上天若有好生德,且把狂风降三级!
再痛苦的情绪也只能发泄于网络,现实中是无一人能分担、能理解小秋的苦恼的。
小秋也曾向六生说起过这硬粒,但六生却不以为然地说:“没事啦,一时半会死不了。”确实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它也不疼也不痒,也不影响干活和吃饭,于是小秋也就不再关注这两个硬粒了,就是关注,又能怎么样呢?没钱,就真是癌也只能等死。后来小秋常怀疑:这硬块的形成,不知是不是与在医院输了七天液有关,每次都三大瓶,这是小秋有生以来输液最多的。
再来说说六生。他自知自个没文化也没什么专长,倒也像块砖,任店里领导搬,调去哪个岗位都没有怨言。刚开始是在后厨打杂,后来又去看管宿舍兼烧锅炉,整个店里,除了领导们外,就数他和电工小李子最轻松最清闲了:干活时没领导在边上盯着,干完自个的活就可以自在地歇着,或溜出去逛逛。店里和宿舍哪会天天有关于电的活,电工小李子天天都是没事找事儿地消磨时间,跟在经理屁股后面转转,帮经理买包烟、帮经理抬下床;到店里逛逛,摸摸水管,看看电线,和前厅的女服务员们斗斗嘴,和后厨的大姐们寻寻乐,瞅空儿再躲到男更衣室里打个盹。如此这般,六生就和电工小李子成了好搭档,两个人经常合作干一些经理交待的杂活儿。
后来两个人还合作起来,趁工作清闲之便出去贴小广告,招揽安装空调、拆机移机、加氟等小活儿,竟也有电话打过来让他们去上门服务,一个夏天接了将近二十个活儿。因要顾及上班,他们只能接十里河一带的活儿,所以业务量并不大,挣个吸烟钱而已。六生有时也从烧锅炉所用的煤炭中作手脚:假如两车的煤炭钱是八百元,六生就上报说是一千,从经理手中接过钱来再转交给送煤的,就可以赚两百块。那时六生最乐意干的活儿,莫过于和来送煤的伙计结帐。不过这美差也只是在每年的十月中旬到来年的三月中旬才有,其余时间不供暖、不烧锅炉,也就不能从煤炭的结帐中捞取外快了。
后来彭经理又给六生添了一项活儿:每晚九点半至十点去店里,等店里打烊、人都走完后,就关好店里各处的灯、检查后厨的煤气阀是否关好、从里反锁上通往店里的门,然后就在大厅里展开铺盖睡觉。第二天八点准时打开大门,等店里来了员工,就还回宿舍收拾并看守宿舍。彭经理安排六生看管宿舍并在夜里去店里看店,实在是因为彭经理觉得六生是个没心计的老实人,再加上他夫妻两个都在这儿上班,所扣押的两个人的工资也让六生不敢起歹心。
六生这人,虽没什么出息,但是吃喝嫖赌抽却占其四,好吃好喝好赌好吸烟,只是没敢嫖。之所以不敢去嫖,是因为没钱,钱是男人胆,没钱拿啥去嫖呢?而且又怕小秋和他离婚,所以心虽有所好却不敢妄为。六生这人很爱喝酒,但又酒量不济,偏偏又爱在酒场上出风头,还老想着耍小聪明灌醉别人,结果往往被别人灌得酩酊大醉,除非对手是比他还老实还没心眼的人。他还烟瘾极大,经常在厕所里抽烟。
在海淀,有几个同村的人在那混,有的收废品,有的给大饭店送菜送肉,平时小秋并不主张六生和这些人来往。因为六生既没这些人心计多,也没这些人能挣钱,人家会打心眼里瞧不起你,你和人家交往你只有吃亏的份,有时知你根底的人更容易瞧不起你,更容易给你使绊子。况且小秋自打来北京的第一天起,就发誓不会依靠任何人,不会指望任何人,只会靠自己的能力去找工作、去创业、去谋生,既如此,又何必浪费那时间和精力,去和所谓的同村人打交道呢?
但六生对小秋劝他的那些话很不以为然,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暗地里却老是在休息天时跑去海淀会老乡,结果大都是喝醉后摇摇晃晃地回来,兼带着一身泥尘,不用说,那是醉摔在地上的印记了。六生不光是爱去和老乡喝酒,还爱和熟识的任何人喝酒,有邀不拒,多次醉倒。有天晚上,小秋已下班,正在水池边洗袜子,那位刚进宿舍小院、在饭店大厅搞面塑艺术的师傅,一看到小秋就过来对她说:“你家老杨喝醉了,刚才我看到他摇摇晃晃地过马路,感到不安全,就扶他过了马路。他现在在店前的空地上坐着呢,你快去看看他吧,别让他又晕晕乎乎地到处跑,那么多车,太不安全了!”小秋谢过这位师傅,就赶紧跑去店前的那块停车地。
果不其然,六生正半卧在停车地边的草坪上,口里还在喃喃自语。小秋看到他那副不成器的德性就生气,走过去扶他起来,并训他:“和谁喝的啊?又喝多了吧?晚上喝多到处跑,这么多车,你是不想要命了!”六生则先是嘻嘻地傻笑,并说:“你管我呢!”然后又是喃喃醉语,醉语中竟是不干不净,不知道是在骂哪个。小秋强压住心头火气,硬把他从草坪上拉起来,并给他拍了拍身上尘草,扶着他进了店里。
那时店里的人刚走完,但考虑到大厅里安有摄像头,老杨醉醺醺的样子被彭经理看到就不好了,于是只好扶他去更衣室。给他找来一块大塑料布铺在地上,又铺上不知是谁抛弃在更衣室柜顶上的一个旧被,然后小秋就把六生扶坐在被上,六生则就势躺下了。小秋先是给六生接来了开水,让他喝,六生却往一边推,差点泼小秋一身,小秋只好端走。六生躺下后还是满嘴的胡话,骂骂咧咧、嘟嘟囔囔。过了不到十分钟,就突然猛兽一样地发起威来,用脚猛踹更衣柜下层的柜门。随着“咣!咣!咣!”的响声,柜门都一个个应声而坏:有的柜门被踹掉,有的柜门被踹开,有的柜门被踹凹。因六生是躺在那转着身躯踹,所以这间小更衣室内的更衣柜的下层柜门,无一幸免,被踹了个遍。小秋一开始还喊他停,但小秋越喊六生踹得越来劲,小秋只好不再喊,也不敢上前制止,怕六生狠狠地踹自己几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疯狂地在那乱踹。看着那被踹坏的柜门,小秋甚至都担心六生的脚是不是也给撞坏了,更担心这么多的柜门被踹坏,明天公司如果追查起来,可该如何交待!看着那癞皮狗一样滚在地上、乱踢乱踹的六生,小秋越发觉得自个所遇非人,命运竟安排个这样的社会地位和精神境界都无比低贱的男人给自己,真是可悲!噙着眼泪,小秋来到更衣室外走道的尽头,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奇幻的夜景,黯然神伤。
等平静下来心情,小秋又走回躺有六生的那间更衣室。却是腥臭扑鼻,呕物狼藉,六生竟吐了一大滩,还因他身躯的转动和手足的挥舞,弄得那腥臭的呕吐物到处都是。小秋此时真是欲哭无泪,只好又耐着性子从后厨找来毛巾和垃圾袋,给他收拾。清理好地上污物,擦净六生身上脸上和被上的污物,把六生拉回被上躺正,小秋就恨恨地回了员工宿舍,也不管通往店里的那道大门锁没锁了。回去后,躺在床上,小秋生气和担心了一夜,既生气六生的贪酒,又担心更衣室的柜门,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上午,小秋就比别人提前半小时到店里,看六生现在是怎么样了。
上到三楼一看,却见六生正在收拾铺盖,酒已全醒,夜里酒醒后又从更衣室来前厅展开铺盖睡的。小秋就向他讲昨晚他醉酒的事,并问他更衣室的柜门怎么办?六生就讪讪地说:“我说昨夜醒来自个怎么竟睡在更衣室里呢!”然后就和小秋一同来到更衣室,察看那被踹坏的柜门。很快就有员工来上班了,修理已是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装不知道,上面要追查就说不知道是谁干的,不追查的话就找时间给修好。也许是因为柜子是店方的吧,员工们对它既不关心也不爱惜,看到柜门坏了,最多咦一声:“咦!这柜门咋坏了?”然后就该干嘛干嘛去了,绝不会主动去找店里的领导们反映。所以一天过去,竟没什么动静,店里主管和经理都没提及此事。白天时六生已把此事向电工小李子说了,晚上两个人就趁大家下班都不在的时间,挨个检修,能修好的就尽量修好,剩下那一个两个修不好的就丢在那。领导们极少来更衣室,他们也不知道。如此,一场酒后祸患就此消弥。
但那晚六生的表现更让小秋烦心,更加觉得六生不是可过一辈子、可托付终生的人,如果那时有合适的人选来勾引小秋的话,怕小秋早已和人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