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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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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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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烟》连载

第一章

当方项东需要用染发剂去换取一个男人的尊严与自信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当初与宛梅的结识也许是他一生最大的错误。

那是1980年代的最后一个夏天。8月10日一大清早,方项东就被母亲郝月英揪着耳朵从床上拎了起来。

虽说时近立秋,紧靠淮河北岸的这片大平原,晚间依然溽热难耐,每到晚饭过后,狭窄的街道两侧便摆满了横七竖八的软床。这种软床大都是手腕粗细圆木制作的长方形,四角装着木腿,上面用绳子攀起,再放上一张苇席,便为人们提供了简单却极其实用的纳凉工具。

爱子心切的郝月英,是绝不会允许独生儿子跟着他爸爸方维义睡在露天地的。由此带来的后果,睡在砖瓦房内的方项东,每天都要煎熬大半夜,只有到了黎明之前酷热基本消褪完毕,才能渐渐睡去。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贪睡的年纪,又仅仅睡了不到四个小时,方项东此刻被从床上拎起,真比面对一只让人垂涎欲滴的卤鸡腿,却不让动筷子更让他招恨。

要换了别人,只怕方项东早一巴掌推开,大伸两腿重新躺倒。毕竟这是他的亲妈,只能用手背揉揉双眼,嘟嘟囔囔:“天刚亮,就把人家叫起来,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郝月英是父母四名千金中的长女,未出嫁之前就在三个妹妹面前说一不二,何况跟她叫板的是她的儿子,习惯性的早把巴掌扬了起来。面前站着的可是她的亲儿子,心里的位置不是那三个每天低眉顺眼的妹妹能替代的。

秉性心高气傲的郝月英,虽然把巴掌放了下来,仍是心有不甘,转脸朝向门外,叱责房檐下大伸长腿躺在软床上的丈夫:“上学期末我可是跟东东班主任保证过了的,上了初三,一天不许他迟到早退,要是迟到一次,用不着学校撵,立马把他领回家。”

一句话提醒方项东。怪不得一向把他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母亲,今天会凶神恶煞似的对待他。今天是初三年级开学第一天。按照规定,本学期开学第一天应该是9月1日,针对高三、初三这些即将毕业的年级,每一所学校都要提前一段时间开学。面对巨大的升学竞争,不得不如此啊!正因如此,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几乎一致要在初、高三年级上学期末搞一次初选,把一些升学无望的学生提前清退。方项东所在的高马宅初级中学校长万家胜——人如其名,为了保持他十多年全区第一的升学率,更是提前把清退时间提前至初二下学期末。

从初一年级开始,从未摆脱全年级倒数前三名的方项东,当仁不让成了必然清退的对象。上了这些年的学,到最后连一张初中毕业证都混不到,不是心高气傲的郝月英能够承受得了的,硬逼着丈夫为校长即将出嫁的女儿免费打了半个月的嫁妆,终于换来儿子可以留校读完初中的许诺。

高马宅初级中学的这位校长,并不相信方项东能够在初三年级咸鱼翻身,他相信的是方维义方圆数十里闻名的木匠手艺。

郝月英的高音大嗓门可以传遍半条街,为了阻断她继续表演下去,方维义不得不割舍趁着清晨难得的清凉,再睡个回笼觉的打算,“义无反顾”翻身坐起,却不立即下床,摸摸索索从苇席下抠出一盒红梅牌香烟。这香烟是高马宅中学那位资深校长送他两盒中的其中一盒,另外一盒早被他妻子没收,准备作为中秋节礼物之一送给她的娘家父亲。

丈夫竟然背着她藏起了一盒“高档”香烟,为了使他能够跟自己站在同一战线,郝月英打好了以后再算总账的主意,返身回屋给丈夫拿来了火柴,抽出一根划着。

方维义正为自己莽撞的“露富”行为懊恼,见鬼似地盯着妻子伸过来的火苗,诚惶诚恐说:“我只抽一支,剩下的留着招待东东他外公吧。”

“听你说的,好像我整天虐待你似的。”郝月英为丈夫点燃香烟后,伸手拿起床头横木上的烟盒塞入丈夫上衣口袋。“你整天累死累活替人家打家具、做嫁妆,咱们就这么一个东东,我可不想让他再走你的老路,上不了高中将来考大学,考个中专当个老师也是好......”

当下行情,考中专比考高中的难度高着好多倍。方维义为妻子的无知苦笑了一下。一手叼着烟,一手抠摸着脚丫,唉声叹气:“东东的成绩咱又不是不知道,别说考高中、中专,初三年级上学期的预选他就难过关......”

“要是不能让咱东东顺顺利利去考高中、考中专,就让万家胜把半个月的工钱给还了。替他干了半个月的活,一顿饭没管,两盒烟就想打发了,别做他娘的清秋大梦......”原形毕露的郝月英,一边捋起胳膊,一边唾沫星子乱飞。

“月英嫂子,你可是咱们方家营的穆桂英、杨排风,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占你的便宜。”

一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从街那头飞来。方维义两口子认得,是本家兄弟方维仁,高马宅中学的代课教师,方维义免费替校长女儿打嫁妆,正是他的中介人。

妻子刚才的话一定被方维仁听了去。方维义骚得满脸通红,琢磨着如何打圆场,妻子又惊惊乍乍起来,把未曾拍在儿子身上的巴掌照准丈夫来了一下:“都怪你个死东西,要不是维仁兄弟,差点坏了大事。”如一阵旋风刮进了厨房,从漂浮在水缸中的水瓢内捡起两枚煮鸡蛋,重新“刮”回到儿子身边,塞入他的裤口袋,又从墙上摘下书包,一边往他肩膀上挂一边说:“”要不是你维仁叔,你今天死定了,这下好了,有了你叔的飞鸽车,总算不会迟到了......”

听到郝月英这样说,方维仁脸色讪讪:“万校长女儿出嫁三天回门,还等着我这辆车子去接......”不等方维义夫妻再开口,偏腿上了自行车,一溜烟地去了。

望着方维仁的背影,别说郝月英那样的性格,一向为人谦和的方维义都想破口大骂,但孩子要想继续上学,还得仰仗人家。方维义夫妻对看一眼,同时长长嘘了口气。

过了好久,郝月英才回归本性,对丈夫大声呵斥:“死鬼,你还不快点用你那辆破车送东东上学,今天要是他真的迟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维义扔下还剩下小半截的烟蒂,恋恋不舍往地上望了一眼,为难地说:“昨天谢庄谢文清九十岁的老娘过世,大热的天等着棺材入殓,东东的学校在大西南五里多的路,等我送完他再赶往谢庄,要绕小三十里,死人放在那儿还不臭了......”

“她香她臭管你屁事,你到底是去送东东,还是不送?”郝月英抡起巴掌打算故伎重演,这次却没能得逞,方维义一抬胳膊挡了过去。数十年木匠的胳膊,郝月英痛得一咬牙。“好呀,你敢打我。”扑身而上就要和丈夫撕扯。

对于方项东来说,上学是比他小时候捏着鼻子硬灌一剂汤药还苦十倍的事,为了阻止父母继续争执下去,不得已喊了一嗓子:“好啦!我谁都不要送,自己跑去还不成嘛!” 撒开脚丫子就往村南头跑。

郝月英彻底忘记了丈夫的“大逆不道”,追着儿子喊:“要是你真的迟到了,别和老师争执,直接去找你们校长。”

方项东一口气奔到村口,回头望了望,确定母亲没有追来,放慢了脚步,往学校的方向,极不情愿一步步挨着。

方家营与黄淮平原上大多数村子有着极大的不同,并不是正南正北或正东正西的走势,为了就全村庄左侧天然形成的一个大池塘,由东北向西南一溜歪斜形成了不规则的半月牙状。

池塘比村子还长了大半截,阳历八月,满池塘的莲花枝繁叶茂、密密匝匝。方项东为美景所惑,放弃大路,沿着池塘边的小路往前走,远远望见池塘尽头岸堤上,两个人正一脚着地,一脚蹬着自行车的脚踏聊得正欢。

不等走近方项东便认出,闲聊的两人,分别是方家营村支部书记方维庆和村主任郝再金。“方”和“郝”是方家营村的两大姓,人口规模也势均力敌,平日里为了鸡毛蒜皮一点小事,两大家族之间的纠纷时常发生,在村两委班子配备问题上偏向谁,都难以开展工作,为了平衡关系,乡里不得不从两大姓中各挑一人,分任党政一把手。

与池塘隔着一道土坡,是一块绿草茵茵的洼地。一个人赶着一群羊放着。洼地中放羊的人,是远近几个村无人不知的石傻子。石傻子本名石本荣,早些年住着父母留下的五间土木结构的屋子,种着分给他的两亩半地,虽说不是太富足,整天大白馍,间隔三五天,还能到街上割块猪肉回来解馋。大致在五年多以前,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本地忽然兴起到南方边陲找媳妇。眼见三十五六的人了,再不想办法,真的要让本村唯一的石姓人家绝了后。

在一些好心人或别有用心之人的撺掇下,石本荣一咬牙,扒屋卖棒,五间屋子拆掉三间,好歹凑齐了二千块钱,随人去了南方。果真不错,三个月后带回来一个年纪大他五岁的中年妇女,虽算不上漂亮,圆球相仿一身膘,很让石本荣拥有安全感。

实指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石本荣,没成想花了一千五百块钱彩礼带回的女人竟是一个“放鹰的”,跟他一个被窝睡了不到俩月,趁着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撒了丫子,捎带还拐走他刚卖了一群羊换回的三百块钱。石本荣急火攻心,一头耍到了地上,等本村人将他救醒,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一个失去劳动能力的傻子,总不能放任他自生自灭,村里好歹给他报上了五保户。石本荣整日啥事都干不了,也许是对那个肥胖女人唯一的思念方式,却对放羊情有独钟,整天赶着一群羊没日没夜的放,却又不愿卖了换钱。

一头羊趁着主人稍不注意,偷偷溜出洼地,奔向一块玉米。石本荣又是甩鞭子,又是吆喝,好歹把无事生非的那头羊刚赶回洼地,这时第三辆自行车顺着田间小路一路歪斜而来。来人是方家营东边贺家营屠宰专业户贺六。

贺六扎下自行车,先是给方家营党政一把手各敬上一支香烟,然后站到洼地的边缘,嘴中叼着烟,却不吸,望着洼地中的石本荣,高声大嗓地问:“傻子,卖给我一只羊咋样?价钱我不会亏待你的。”

石本荣扭头望了他一眼,一声未出,只是摇了摇头。

“这些畜牲是你爹还是你娘,不愿意卖,你等着替他养老送终?”

贺六出言不逊,石本荣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死命盯着那只贼心不死的老山羊。

挨了骂,还不还嘴,果真是傻了。郝再金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满眼邪色问:“傻子,从南方带来的那女人,你好歹睡过没有?要是一觉没睡,你那三间房可就亏大了。”

贺六跟着起哄:“傻子,你倒是说话呀,睡过没有?”

正值少年的方项东,被两人的问话臊得满脸通红,正想从他们身后绕过去,偏偏被郝再金望见,手指方项东,眼睛却看着方维庆:“方书记,这不是方维义的独生儿子吗,连一句叔都不叫你就想溜,是不是你哪儿得罪过你那位木匠本家?”

再明显不过的挑拨,当了十多年方家营一把手,方维庆已经很有些村霸的意味,对郝再金的话音也不是没听出来,但习惯使然,把自行车推到一边,气势汹汹召唤方项东:“小子,你过来。”

看着方维庆狗熊般的大块头,方项东哪敢过去,扭头就想往大路的方向跑,只听身后“哎呦”一声,一个跟他年岁相仿的女孩子,纤细的身子被他撞得栽歪一下,坐到了地上。

被方项东撞倒的女孩,是从小学一年级就跟他同班同学的郝晓珍,此时上身一件翠花对襟短袖汗衫,不知是从谁身上继承来的,总之是时间太久,分别在两个肩膀头打着一个巴掌大的补丁,用的布也是难见原先的颜色。下身天蓝色裤子倒是半新不旧,只是也在膝盖处打了两个极为对称的补丁。脚上的白色球鞋更为夸张,由于大脚趾处被顶出了窟窿,她母亲干脆用剪刀把前半截鞋帮减掉,成了名副其实的凉鞋。

一位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穿得像叫花子,别说是经过十年经济改革的大平原,即便是原本经济极为落后的山区,只怕也难得一见。

自小学到如今,郝晓珍和方项东就分别是优等生和差等生的代表,由此方项东对郝晓珍总是敬而远之;同样由于两人家境的悬殊,郝晓珍在方项东面前带着不自觉的自卑情绪,也很少愿意跟他交谈。

今天撞了人,方项东不好再不出声了,俯下身子满面羞愧:“郝晓珍,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对十五六岁的少女来说,本就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年龄阶段,何况如此近距离面对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郝晓珍满面通红,嘴里咕哝了一句,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说了些什么。

方维庆再霸道,毕竟是小学都未毕业的农民,与生俱来对于知识的畏惧,让他总是对这位家境贫寒却总是考全班第一的少女充满了敬畏。向方项东吼道:“你把人家撞了,不赶紧扶起来,光道歉顶个屁用。”

方项东慌忙伸手去搀郝晓珍。同样对这位女同学充满了敬畏的他,却不敢直视,慌乱之下,双手伸到了不该伸到的地方。两坨棉花团似的东西,让方项东瞬间如同触电,未曾来得及把手缩回,出于自卫本能的郝晓珍,一把推开了他,腾地站立起来,拾掇起散落一地的书,低垂着烧成一片红霞似的脸, 往学校的方向而去。

方维庆还没有忘记方项东的“大不敬”,正要往他身上大展雄威,池塘左侧的一块棉花地中,一位中年妇女一个阴谋似地窜了出来。

郝再金大声喊:“刘改花,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你是不是不放心,要亲自送闺女上学?”

说是阴谋一点不假,刘改花没有理会他,不是取直线去追郝晓珍,而是兜着圈子打算绕到前头去堵截。无奈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永远也难以与大地达到和谐统一,由此与郝晓珍的距离越拉越越远。

“珍珍,你别走,等等娘......”

郝晓珍不自觉回头望了一眼,转身加快了脚步。她母亲被脚下一根枯枝绊了一下,原本残疾,哪里还能拿捏得住,身子踉跄着摔倒在地。

“妈......”郝晓珍转身奔了过去,伸手想把母亲往起搀,母亲却挡住她的搀扶,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紧紧拉住女儿,嘴唇哆嗦着:“丫头,这个学咱别上了。你爸瘫痪了好几年,我上山背石头又被砸成了这样,这个学咱上不起。再说你都成了大闺女,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娘的心里也疼......”

“我不要好看的衣服,我想上学。”郝晓珍努力挣脱母亲的拉扯,“我不上高中考大学了,我考中专,我一定能考上......”

看到女儿态度决绝,母亲奋力从地上站起,再次扯住女儿的手:“上中专一年学费加吃饭,得一千大几,别说那么多钱,眼前咱连六十四块钱的学费都交不起......”

郝晓珍怀中抱的是从上届毕业生手中借来的初三课本,学校却不会因为已经有课本就不收她的学费。面对这个最为现实的问题,郝晓珍猛地转身,书本撒落一地,紧紧抱住母亲,“哇”的哭出了声。

眼前一幕,连同一向蛮横惯了的方维庆郝再金二人都看得愣住了。

洼地里,石本荣仍是冷冰冰的一双眼,望着堤岸上的贺六:“我的羊你可以随便挑,但只能挑一只,不上称,不多不少八十块钱,怎么样?”

石本荣放羊从不偷懒,每只羊都是膘肥体壮。贺六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还着价:“六十......”、“七十......”

当贺六把价钱还到七十五,石本荣再也不愿望他,重新挥起了鞭子。

“算你狠!” 贺六奔下洼地,掏出钱甩给石本荣:“谁再说你傻,纯粹瞎了他娘的眼。”

石本荣扔下饿狼一般扑进羊群的贺六,奔出洼地到了郝晓珍母女近前,把钱塞给刘改花:“把学费交了,剩下的钱给她再扯身裤褂。”

刘改花推搡着说:“傻——,她大叔,这些钱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石本荣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一声不出,转身奔回洼地。

郝再金嘴巴贴近方维庆的耳边:“咱们是不是都上了他的当,这样的人能享受五保?是不是......”

“欺负好人,是要遭报应的。”自从担任村支书以来,这是方维庆难得的一句人话,却把郝再金噎得差点背过气去。想拿话也噎他一下,暗自思量,人家毕竟是村里一把手,因为一句话得罪他不值得。但话不投机再难跟他交谈下去,搭在地上的左腿一撑,右脚掌一用力,身下的自行车,顺着池塘岸堤向家的方向飞驰而去。

“再金,你回来!区里的三级干部大会你不去开了?”方维庆追着喊。

“老娘生病还等着我给请大夫,就请书记给请个假吧。”郝再金头也不回,麻杆似的身躯渐渐远去。

气跑了村主任,方维庆垂头丧气,骑上车子也走了。

随着方家营两位最高长官的离去,一出悲喜剧终于剧终幕落。

刘改花一分不多把六十四元钱的学费郑重其事给郝晓珍装入口袋。一个女孩子携带“巨款”又着实让她放心不下,扭头看到了方项东,脸上挤满了笑:“东东,你跟咱家晓珍打小就是同学,今天你们俩一起上学,别跑得太快把她丢下好不好?”

因为无意中的一次触碰,方项东骚红的脸至今还没能恢复正常,偷偷瞅了郝晓珍一眼,不知如何回答。

这学期的学费有了着落,郝晓珍心头整整一个暑假的阴云一扫而光,恨不得马上就到学校把学费交上。“大白天,还有人敢抢我的钱不成。”转身向学校的方向飞奔。

堤岸上只剩下方项东刘改花两个人。方项东再不情愿,逃学的事他还不敢做,跟刘改花打了一声招呼,正要走,这时方家营方向一前一后又来了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妇女六十来岁,名叫杨素侠。此人是方圆数十里的名人,其实并不是她本人有多么伟大和非凡,而是她生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女儿,因为长相太美,初中未毕业就被前来招兵的军官带往了部队,在文工团刚把年龄凑齐婚龄,那位军官就迫不及待离婚娶了她。毫无理由离婚再娶,是现役军人最为忌讳的事,那位情种师长只得脱下军装到了地方,降两级使用在当地市公路局当了一名处长。在一个省辖市,处长不算什么,但在一个农民的眼里,那是能与县长平起平坐的,杨素侠水涨船高,别说整个方家营人人敬她三分,即便是乡长,每次下村检查工作,有事没事都要到她家坐上三两个钟头。

杨素侠很快来到方项东近前。要在往日,一个木匠的儿子哪会放在她眼中,今天不知跳错了那根筋,竟然堆满一脸的笑,亲昵地摸了摸方项东的脑袋:“东东,怎么在这儿傻站着,是不是上学期又考了倒数第一,怕老师剋你?”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方项东腻味透了,明显不满地把脑袋拧了一下,目光的方向是杨素侠的身后。他平生第一次见到了宛梅。

三十年之后,方项东依然清晰记得,看在他第一眼里的宛梅,竟然是一株挺立的翠绿色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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