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如果能够测一测方项东的心理阴影面积,绝不会低于整个心理面积的百分之八十。他身后两位青春靓丽少女的心理并不会好于他多少。宛梅一张小脸煞白;郝晓珍脸色没有多大变化,一双腿却在不停的哆嗦,眼前这位受她敬仰的校长,似乎变成了恶魔。
三人愣在当场。万家胜向这边招了招手,浇灭了方项东内心最后的一点侥幸。虽然知道自从今日,万家胜将不再是他的校长,但长时间形成的敬畏心理,哪敢不过去。当方项东蹒跚着挪到近前面前,万家胜皱了皱眉头:“方项东,你成绩差到什么程度自己不清楚吗,在这儿磨磨蹭蹭还不赶紧去教室。”
万家胜并不是专门等着驱赶他的。方项东思量一下,马上想到,真要撵他滚蛋,哪里用得着校长亲自出马。
看来贺清标兑现了承诺,昨晚用电话替他求了情。方项东压抑了整整一夜的心情,得到彻底的放松,如果贺清标此刻站在面前,他会忍耐不住给他一跪。
万家胜不厌其烦向方项东摆了摆手。脸上多云转晴,不太对称的一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急不可耐几步跨到宛梅近前,说:“我在这儿都等了近一个小时,总算把你等来了。”
校长亲自等她,并且是这样一副表情。宛梅首先想到,莫不是她爸妈的案子有了转机?但很快作了自我否定:即使爸妈脱离了牢狱之灾,万家胜也不可能比她们抢先获取相关消息。
不是爸妈的事,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万家胜如此巴结与她?宛梅如坠雾中,不知就里。其实她哪里清楚,万家胜之所以如此,是奉了那位县教育局检查组长之命。昨夜一顿酒宴,组长吃羊肉过多腹胀,一时间难以入睡,临时起意,要来初三年级本学期几次摸底考试的成绩单看起来。宛梅马上引起他的关注。几次考试,宛梅一半科目的成绩都是满分,在淮边这种偏远小县,别说一个乡村中学,放眼县城几座中学,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成绩。唤醒住在隔壁的万家胜,一问,果不其然,宛梅是来自省城的借读生。组长忽发奇想,要是能动员宛梅留在淮边县参加明年的中考,以她的成绩,本县历史上第一位市级,甚至省级中考状元都可能诞生。他这位发现千里马的伯乐,别说在局长眼里,即便是在县领导面前,都要大放光芒了。
拥有极高集体荣誉感的检查组长,愈发睡不着了,又一次叫醒沉沉睡梦的万家胜,激情澎湃和盘托出计划,并再三交待万家胜,务必要把宛梅留在此地中考,这是不容商量的政治任务。
威逼之下,还必须利诱,二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检查组长深深懂得这个道理,拍拍万家胜的肩膀:“老弟,明年你们魏集区教办主任老赵,已到退居二线的年纪了,要是高马宅中学能放了一颗大大的卫星,老赵那把座椅,还能跑得掉你来坐。”
万家胜是喝高了的人,两次从被窝中被叫醒,老大的不高兴,听了组长的一席话,一个哈欠刚到嘴边,又被强行咽了回去,睡意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说:“宛梅要是真能在咱们县参加中考,当然好。您比我清楚,现在中考,高考实行的属地报名,宛梅户口在省城,能愿意转来咱们这个穷地方?”
“一个小本本就能解决的事,宛梅未必就非得办户口迁移吧。”检查组长神秘一笑,“据我了解,万校长办这种事驾轻就熟,能难得住你?”
地处皖北的淮边县,虽与苏北的濉城县比邻而居,但教学质量相差不是一星半点,濉城一些学习成绩尚可,但中考无望,家庭又有些能力的学生,就通过关系,在淮边县办理双重户口,参加此处的中考。万家胜与本家兄弟万家利,一位中学校长,一位区派出所副所长,占尽天时地利,就帮别人办过不少此等“好事”。
万家胜脸上一阵发红,抓了抓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说:“刘科长就爱说笑话,我好歹一校之长,违法乱纪的事可不敢。”
“行政干部,但凡手中有点权,收受点钱物轻轻松松。咱们当老师的,苦巴巴一个月几十大毛,不另外弄几个,让一家老少喝西北风去?”
万家胜不想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截过检查组长的话头:“找我兄弟万家利,弄个户口本估计不是难事,现在的问题是,高中是不能跨区域就读的,宛梅家在省城,只是因为父母亲被抓,才来咱们这儿借读,让她放弃大城市生活,来咱们这儿读高中,她不会同意的。”
万家胜一席话切中要害,但让检查组长放弃思谋了大半夜的想法,又着实不舍。沉思片刻,说:“事在人为,明天咱们分分工,你去区派出所找万所长办户口的事,我亲自跟宛梅谈话。”
二人商量一毕,天光开始放亮。万家胜像打了鸡血似的,再也无法入睡,索性把衣服穿利索,站在校门前等待寄托了他大好前程的那位“天使”。
一但跟宛梅谈崩,后面不好收场。万家胜没敢跟宛梅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县教育局检查组长在校长室等她谈话。
检查组长亲自找谈话。不会是外婆为了她借读,给校长送礼的事暴露了吧。但如果不是这件事,又有哪件事值得检查组长一个普通学生谈话?看校长的表情又不像出事,宛梅转念一想,校长是当事人一方,在抓到实质证据之前,检查组长绝不会给他露底。
宛梅与方项东角色瞬间发生转换,身上感觉一阵瘙痒,紧张得汗都下来了。下意识靠近方项东,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住他的手。
万家胜心里一动。这段时间经常有些八卦传入他的耳朵。方项东与宛梅二人最近一段时间走得很近,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好像有早恋的迹象。一位省城前处长如花似玉的女儿,咋会看得上一个木匠的儿子。对那些传言,万家胜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看到眼前一幕场景,万家胜有些恼羞成怒了。宛梅身上寄托了他的大好前程,要是毁在这小子身上,简直不敢想象。万家胜立刻回想起昨晚在马六羊肉馆门前作出的决定,虽然大清早贺清标从医院打来电话替方项东求了情,只要自己能坐上区教办主任的宝座,立刻就能取得与贺清标平起平坐的关系,到时谁怕谁。
万家胜朝想象中贺清标的身影,不屑的“哼”了一声,面目狰狞望着方项东:“因为事多,我差点给忘了。你今天怎么还来学校,我说的话是在放屁吗。”
方项东眼前一黑,要不是被宛梅紧紧抓着,差点摔倒。虽然想极力忍住,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宛梅正在为检查组长即将的谈话担着心,一时间哪会顾得上方项东。身后的郝晓珍,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站到万家胜近前问:“贺乡长答应要给方项东说情的,你没有接到他的电话?”
自从来到高马宅中学上学,郝晓珍一直是全校学生的榜样,此时万家胜却一股无名之火直冲顶梁,大声叱责:“郝晓珍,你上学的机会来的容易吗,要是明年考不上中专,你对得起谁。”
万家胜的话义正辞严,郝晓珍一张脸涨得通红。向方项东望了一眼,扭头便走。
万家胜再次把目光转向方项东,说:“你怎么还不走,非得让方木匠亲自来把你领回去?”
想到父亲,方项东一阵寒颤。挣脱宛梅的手,转身往远处跑去。宛梅望着他的背影愣怔着,万家胜仍是一脸怒气未消,说:“一只老鼠坏锅汤,当初就不该把他留下。”
既然方项东已经再也回不了学校,自己在此借读还有什么意义。宛梅对即将的谈话反而镇定了许多。满腹的心事,不敢在万家胜面前表露出来,说了声,“我去校长室了。”越过万家胜的身边,走进了校门。
当检查组长绕着圈子,说明他的打算。宛梅忽然想到,方项东绝处逢生的机会来了。直截了当说:“让我留在此处参加明年的中考也可以,但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检查组长早做好持久战的准备,没想到宛梅会痛快答应,愣了一下,慌忙点头说:“只要我能办到的,别说一个条件,即使十个,一百个我也答应。”
宛梅望了一眼躲在窗户外偷听的万家胜,咬了一下嘴唇,说:“你们不能开除方项东,要是开除他,我马上回省城。”
这妮子是不是中了邪了。万家胜不敢再躲,一把推开房门,把检查组长叫了出去,拉他到了百米外操场边篮球架下,方才把他所听到有关方项东和宛梅的传闻全都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