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见到闹事的不是天王老子,却是两人的亲生儿子,贺清标万家利二人都傻了眼。
马庄乡十二个村子,谁人不知贺伟、万怀军,初中都未毕业,依仗老子弄来在农村算得上一顶一的工作,放着不好好干,整天不是下馆子,就是打听哪个庄有俊俏的大姑娘小媳妇,直接找了去撩拨,参加工作不到两年时间,已经隐约有了马庄二少的名声。依着万家利的心思,真想一绳子将两个不争气的东西捆了,让他们以后好歹收敛一些。但他顾忌贺清标贺乡长。贺清标护犊子在整个魏集区都是出了名的,也难怪,结婚十多年才生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如果不护短才是怪事。
话已经出口,面对数十名围观群众,没个交待难以过得去。万家利放低嗓音问贺清标:“贺乡长,您看怎么办?”贺清标早已成竹在胸,并不像他心虚。贺伟、万怀军二人当然不能真的捆了,魏天远他也认得,是魏源成的小儿子,以魏源成的名望,也不好得罪。立刻把目光盯在宛梅和郝晓珍的身上,高声大嗓指着她俩问:“这是谁家的丫头,姑娘家大黑天(夜晚)不在家好好呆着,到处疯跑,惹是生非。”
简直是颠倒黑白,宛梅气得眼泪满眼转,却说不出话。生性木讷的郝晓珍,吓得连哭的勇气都没了,一个劲往宛梅身后躲。
围观群众中虽然不乏明辨是非的人,但谁又愿意又敢得罪一乡之长,都带着事不关己的表情默不作声。
见宛梅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方项东往前迈了两步,当他看到贺清标扫过来的眼神,气馁了,下意识退回了原处。原本站在他身后的马明涛,一把推开了他,几步跨到贺清标面前,拿眼瞅着他问:“你眼瞎了,明明是那俩小子耍流氓起了内讧,你却是非不分,还算得上人吗。”
眼前这小子等于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畜牲,别说在自己管辖下的这片土地,放眼整个淮边县,又有谁敢这样骂他。正是如此,贺清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了。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见有人当面骂他老子,贺伟不愿意了,照准马明涛就给了他一巴掌:“你敢骂我爸,你简直活够了。”
从小学开始,跟随狐朋狗友打遍整座县城的马明涛,在乎的是敢于用板砖拍他的方项东,只敢动巴掌的贺伟岂能放在他的眼里。不等贺伟的手掌抽回去,伸手逮住,照准他的迎面骨一脚蹬了出去。这一脚与万怀军刚才的背摔不可同日而语,贺伟惨叫一声,抱着右腿蹲到了地上,亲娘、妈妈嚎了起来。
贺清标爱子心切,再顾不上一乡之长的尊严,蹲到地上,一把揽过儿子:“伟伟,你咋地了?”
“我的腿,我的腿”,贺伟嘴撇了撇,像是受了委屈的儿童,指着马明涛,“当着你的面,他都敢打我,你这个乡长以后还能不能当。”
看儿子的表情,腿并没有断,话说得也着实不着调。贺清标一把推开儿子,站起身铁青着脸望着万家利:“万所长,今天您是维护剧场的第一责任人,刚才贺伟、怀军他们打架,您没在场就算了,这混小子可是当着你的面辱骂我,又对贺伟大打出手,如果您不闻不问,以后戏还怎么演。”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厚,估计剧场内的观众都没这儿多。贺清标几句话,虽仍避免不了护短的嫌疑,但今天不抓人,事情难以完结。万家利目视身后两名部下:“我带你们来,是让你们看热闹的吗,还不动手。”
两名警察望望贺伟、万怀军,又瞅了瞅马明涛一行四人,嗫嚅问:“万所长,我们到底应该抓谁?”
所谓众怒难犯,面对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群众,真的当场抓无辜的人,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万家利只得挥了挥手:“都带到剧场后台去。”丢下贺清标,背着双手挤出人群,快步走向棉花收购站的大门。
万家利并没有放话抓谁,两名警察只得连推带搡,把贺伟、万怀军、马明涛、魏天远,连带宛梅、郝晓珍和方项东都“请”进了剧场。
临时剧场后台太小,警察只能把贺伟、万怀军、马明涛和魏天远四名肇事者带了进去。不清楚万家利对宛梅三人要不要问话,不得已把他们“请到”正对戏台的两排长条椅上就坐。这儿原本是给区乡两级领导留的,为防备三名“嫌疑人”趁机开溜,只能把他们安置在这儿较显眼的地方。
因为没有地方领导宣布开戏,剧团的演员只有干等着。作为今天到场的最高领导,贺清标本打算好好发挥一下口才,被儿子他们一搅和,早没了兴致,草草说了两句场面话,一切锣鼓家实开始激烈敲击起来。稍有常识的人都清楚,戏正式开演了。
正规剧场,拉拽大幕的人是不应该被观众看到的,无奈临时剧场条件有限,拉动大幕的人只得站在幕布之外的角落里。汽灯照耀之下,大幕旁一个人影一瘸一拐缓缓拉动着幕布,因为双腿不得力,动作显得十分艰难。
方家营临时被“请来”的三名观众,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郝晓珍首先惊呼出声:“妈!”;
其次是方项东惊讶的问:“怎么会是你妈?”;
宛梅紧皱眉头没有出声,把一个残疾人弄到这儿干这种力所不能及的活,谁出的馊主意。
其实宛梅埋怨错了。把刘改花弄到剧团帮忙的正是那位人人敬仰,德高望重的退休医生魏源成。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县拉魂腔剧团放着那么多的乡镇不去,偏偏把演出地点放在地处偏僻的马庄,纯粹是拜魏源成所赐。县剧团现任团长筱宝琴,是魏源成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听说老友退休,筱宝琴早有前来看望之心,魏源成趁机给他捎去口信,如能把今年剧团“三下乡”活动放在马庄,比看他十次都让他感激涕零。
筱宝琴果然够意思,经过向文化局主要领导再三请示,终于带着他的剧团在马庄安营扎了寨。听说剧团少一个拉幕的,魏源成马上想到刘改花一家。拉幕的活虽说不太体面,每天却能带来二十元的收入,一个星期就是一百四十元,对这个贫苦到了极点的家算得上很大一笔收入。
听到魏源成给她弄到这么好的差事,刘改花感动得差点又哭了一鼻子,匆匆给丈夫喂好晚饭,自己却没顾得上吃,提前两个小时到了剧场。拉不好幕,赚不到钱在其次,刘改花最怕对不起魏源成的信任,根据剧务交待的细节,聚精会神小心翼翼扯动着手中的绳子。随着幕布的大面积展开,激烈敲击的锣鼓忽然停了,一个高亢的声音倏然而至。
唱腔优美凄婉。以宛梅的年龄,本不应该有太深的感觉,不知为何听着听着,眼睛逐渐湿润了起来,随后忍耐不住,两行泪水顺着腮边滚滚而下。多年之后,宛梅终于深刻体会到,当年出于巧合与方项东一起看的第一场戏,就预示了二人始而不终的爱情。
随着大幕的拉开,一位娇艳妩媚到了极致的古装少女,莲步款款而出。数百观众眼睛都看直了。贴在棉花收购站围墙外的节目单,本剧目的当家花旦是筱宝琴。筱宝琴既然能与魏源成同学,年纪少说六十开外,舞台上笑靥如花,眉目传情的花旦,会是他? 别看乡广播站没有一天不播放筱宝琴的唱段,大都是过去录的音,自从担任县拉魂腔剧团的团长以来,他已经好多年不再登台,今日应老友魏源成的邀请,才再次展现功底。
台下观众听得如醉如痴,只有郝晓珍的目光四处逡巡母亲的身影。终于发现,拉完大幕以后,母亲正躲在舞台左前方角落里,因为对这份工作的珍爱,旁边的小板凳也不敢坐,不错眼珠盯着舞台,又怕打搅观众看戏,弓腰塌背,一只大虾相仿。
郝晓珍眼泪唰的流了下来。按她的心思,真想跳上舞台,替下母亲。
所谓担心什么来什么。刘改花正专心致志紧盯大幕的时候,女儿的出现扰乱了她的心。
四名肇事者分别被问完了话,一名警察奉命前来传唤宛梅三人。当郝晓珍站起身时,刘改花一眼便望见她是和方项东同坐一条长条椅。如果没有方项东,对女儿知之甚深的刘改花,还不会猜疑她是逃学出来看戏,女儿跟他泡在一起,郝月英前些日骂的那些难听话,岂不成了真。
刘改花肺简直要气炸了,再加过度的劳累,晚饭又没吃,双眼一阵发黑,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不凑巧的是,戏曲第一幕正该落幕,演员已经退场,大幕并没有随着拉上,剧务一阵恼火,大声叫道:“刘改花,刘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