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前一后向方家营的方向一溜小跑。别看方项东是个男孩子,从小娇生惯养,在体力上差着整日劳作的郝晓珍一大截,几次想追上郝晓珍,都被她甩开。郝晓珍似乎长了后眼,也不把他甩得太远,至多十几二十米的距离,一但方项东要追上她时,又飞快地把他甩开。
眼前出现了那片莲花塘,远远望见迎面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郝月英拿着一只三节手电筒,后面的刘改花提溜着一盏马灯。
由于过晚回家,害得身有残疾的母亲走夜路来接自己,郝晓珍羞愧得眼泪又流了出来。快步迎了过去,还未曾说话,挡在她与刘改花之间的郝月英,阴沉着脸说:“珍珍,你能不能懂点事,你妈那样的身子,又是黑天,还得来接你。”她倒不是真的关心刘改花,气的是从来不迟回家的儿子,竟然黑灯瞎火和这个妮子混在一起。
郝晓珍向来都是没嘴的葫芦,嗫嚅半天,才冒出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我帮方项东补习功课,所以就迟了。”郝月英哪有心思听她解释,等方项东到了近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放着好人不做,尽搞歪门邪道,你爸在家早把木椽子准备好了,你等着。”
方项东毫不客气一把打落母亲的手:“你们过去总嫌我不好好学习,今天郝晓珍帮我补习功课,你又嫌这嫌那。”
“补习功课?在哪补的呀!怕不是在哪个秫秸攒子还是麦秸垛子里吧。”
在当地,钻秫秸攒子或麦秸垛子,是情人约会的隐喻,郝月英这句话别说是郝晓珍未成年少女,即便是成年女性,也是极大的侮辱。郝晓珍“哇”的哭出了声,连残疾的母亲也没心情顾,捂着脸跑了。
女儿受到这般羞辱,刘改花气得当场就想给郝月英两个大嘴巴,担心女儿出事,朝郝月英脸上啐了一口:“郝月英,你就是条疯狗,今天要是咱家珍珍有个好歹,我跟你拼了。”一瘸一拐追着女儿踪迹而去。
郝月英也知道今天的话说得太有些伤天害理,面对刘改花的辱骂没敢接茬,只有把气撒在儿子身上:“今天要不是你,怎么惹这场骚气。”有刚才的抵抗在先,没敢再揪方项东的耳朵,扯住他的衣领,往村子里赶。
郝月英母子从莲花塘到家并不经过郝晓珍家,郝月英害怕郝晓珍真的出事,硬是扯着儿子绕了一个大弯。老远的距离便望见,郝晓珍正坐在院墙门外空地上,借助马灯的灯光,撕扯玉米包衣。刘改花没有干活,一手卡着腰,一脸怒气唠唠叨叨,显然在训斥着女儿。让郝月英感到奇怪的是,围着玉米堆,灯影下还有一个人,也在帮着干活,表情好像在劝说刘改花什么。只是距离太远,辨认不清是谁。
该又是石傻子吧,莫不是真的对刘改花动了心思?按郝月英的性格,真想过去一探究竟,但她心里有鬼,哪敢过去。
方项东年轻许多,眼睛也比母亲好使,认出帮郝晓珍干活的是魏源成。用力挣脱郝月英的拉扯,大踏步奔了过去。魏源成为了郝晓珍能够继续求学,放弃大医院对他的返聘机会,四乡八镇义诊为郝晓珍募捐,方项东少年心热,想过去打招呼。
这时出现在刘改花面前,不是惹火烧身吗。郝月英压低嗓音:“回来,你给我回来......”
方项东充耳不闻,脚步反而更快了。在十多米的距离上,真切听到魏源成果真是在劝说刘改花:“珍珍帮助同学补习功课,证明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你怎么反而责怪她。”
“魏大叔,您是不知道,郝月英把咱珍珍糟蹋成了什么......”刘改花一句话没说完,一抬头望见了方项东,气得脸都变了形:“没把珍珍欺负够咋地,还追到门上来了。”
刘改花面目狰狞,方项东没敢过去,想掉头就走,又心有不甘。“妗,郝晓珍今晚真的是在帮我补习功课,你不要再吵吵(责备的意思)她。”
“她就是帮你又能怎么样,狗屎还想扶上墙。”
天下父母皆是同理,自己的子女再差也是龙种凤凰蛋,刘改花羞辱儿子,郝月英气得早将刚才的茬口抛到九霄云外,跳着高蹦了过去。指着刘改花的鼻子:“我家东东是臭狗屎,你是什么东西,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没本事勾搭像模像样的好男人,只配勾搭石本荣那样的傻子......”
农村妇女骂街,哪会有所顾忌,何况郝月英出了名的泼妇,不管不顾越难听的话越是说得顺溜。
“你说我偷汉子,今天给拿出证据来,要是没有证据,我撕碎你的嘴......”刘改花早被气得鼻涕眼泪涂满整张脸,不顾一切扑向郝月英。两个人立时撕扯在一起。
时值秋收大忙,方家营整条街巷中,每家每户门前,不是剥玉米,就是掰棉花或摔豆子,听到这边的吵打声,很快便围了一大圈人。
郝晓珍本就懦弱,先吓得脸色煞白,见身有残疾的母亲被郝月英揪翻在地,护母心切,扑过去扯拽郝月英:“姑,你放了我妈吧,她不是诚心想骂东东的......”
正在气头上的郝月英,又不免想起刚才的茬口,拿眼睨着郝晓珍:“你妈是偷汉子的好手,你也不是什么好鸟,才多大点就想学你妈....”
“郝月英,你够了没有?!”一向温文儒雅的魏源成,先是被眼前的场景弄懵了,此刻才反应过来,指着郝晓珍母子,呵斥郝月英:“你看看她们,还不够可怜吗,还用得着你糟蹋。”
魏源成是人人敬仰的当地名医,郝月英不敢不买账,丢开手,低垂脑袋站着。
“她爹,她爹,你但凡能爬得动,我也不能被人上门欺负成这样......”刘改花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嚎啕,褴褛的衣衫哪经得住撕扯,胸前衣襟被撕掉了半幅。魏源成把脸扭向一边,吩咐郝晓珍:“快点把你妈扶进去,换件衣服擦把脸。”
被惊吓过度的郝晓珍,几次都没有把母亲扶起。魏源成瞪着身旁两名妇女:“都是乡里乡亲,你们就不能搭把手。”
名医自有名医的威严,两名中年妇女抢步过去,一左一右搀起刘改花,送回到屋子。
占尽上峰的郝月英,再没有往日与人争闹的胜利快感,低垂着脑袋,拉着儿子转身刚要离去,被魏源成叫住。
面对魏源成刻入骨髓的目光,郝月英不自觉哆嗦一下,曾未有过的低声下气:“魏医师,今天都是我的错,不该当街骂人。”
“你只是骂骂人,你是在犯罪。”魏源成指着郝晓珍家的院子:“妇女最重的是名节,你当众辱骂刘改花就算了,珍珍才多大点的孩子,义务替你儿子补习功课,你不感恩戴德,那么难听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亏她还叫你一声姑,亏你是四十多岁的人......”
魏源成说着说着,眼睛潮湿了。干咳了一声:“刘改花的衣服你也看到了;她身体有残疾,被你折腾这一下,几天未必还能干得了活,你说该怎么办?”
听到后果如此严重,郝月英额头鬓角都是湿漉漉的,比刚才取得那番“胜利”付出的代价更大。蜡黄着脸色问:“魏大叔,您老说该怎么办?”
魏源成略加思索,说:“你明天出二十元钱,给改花扯一身裤褂,地上这堆玉米你全给褪了皮。”
郝月英往地上看了看,少说两亩地的玉米,足够她连白加夜干一天。当前大忙季节,谁家都是一大堆的活,撕破衣服包赔,天经地义,再义务帮助干一天的活,也太讹人了。
郝月英皱起了眉头。老于世故的魏源成,清楚单靠他的声望不足以震慑住这位远近闻名的泼妇,车转身往人群外走,一边扭头告诉郝月英:“有个人只怕你也知道,区派出所长是我外甥,他前天曾跟我说,听说方家营有个郝月英欺老骂少挺有些名气,早想见识见识你。”
听到这句话,郝月英不敢再犹豫,连忙说:“魏大叔,您老尽管放心,放着明天我不割黄豆,维义不去干木匠活,也必定把这堆玉米剥出来。”
郝晓珍家的正房内,两名妇女已经替刘改花换好衣服,有魏源成交待没敢马上走,一边一个坐在软床上解劝刘改花。对面大床上郝良志也帮助劝说:“方家营谁不知道郝月英,咱惹不起还躲不起,你干么招惹她。”
躺在软床上的刘改花,仍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我想招惹她,还不是你的好闺女, 帮她那个混账儿子补习什么功课。”
“改花,这就是你不对了。”魏源成驱散围观众人,正好走了进来。“大人闹矛盾,不能把账算在孩子头上。”问站在床前啜泣的郝晓珍:“珍珍,如果方项东以后还请你帮助他,你帮不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