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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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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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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烟》连载

第三章

数十元的好处费没有白花,宛梅获得全班最好的位置——第二排居中,同桌是郝晓珍。郝晓珍之所以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完全靠的每次考试都是全班第一的成绩。全天下一个理,没有哪个老师不喜欢成绩好的学生,因为只有好学生才是升学率的保障,才有可能给代课老师带来荣耀。

在过去,郝晓珍的同桌,在穿着打扮上与她最大的区别,至多衣服没有补丁,也无非是农村人常穿的棉布或的确良。而今天老师安排的这位同桌,别说在高马宅中学,放眼整个马庄镇,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宛梅和郝晓珍代表着穿着打扮的两极。巨大的外部形象的反差必然带来心理上的落差,郝晓珍对这个同桌连正眼瞧上一瞧的勇气也没有,身子不自觉地往旁边让了又让,一张面积不到一平米的破旧长条桌,留给宛梅的领地至少要在三分之二还要多。

宛梅对这位衣衫褴褛的新同学,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高高在上或厌恶,也没有两位年纪相仿女孩子之间应有的亲和力,只是礼貌的点了一下头,即可恢复了一副冷冰冰的神情,解下双肩背皮书包,掏出一本书若无其事低头看着。

郝晓珍下意识瞥了一眼,发现宛梅手中的书是一本《少年文艺》。郝晓珍在马庄镇旧书摊上看到过,知道是一种专门描写中学生乃至小学高年级学生的文学刊物。

现在是马上面临中考的初三年级,还有心情读小说,估计这位新同桌成绩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郝晓珍到了极点的自卑心理,松弛了许多。从抽屉中拿出一本英语课本,专心致志看着。就像很多农村学生那样,在所有科目中,郝晓珍的弱项是英语,所以她有意识的在英语上多下些功夫。

在方维仁的指挥下,两名人高马大的男生用扁担抬来了本学期的课本。在发书之前,方维仁声明,学校预先征订的课本少了两套,要有两名学生暂时不能发。

这些学生都是经过上学期末的一轮淘汰留下来的,学习机会来之不易,没谁愿意因为没有课本耽误学习。学生中出现了骚动。他们难以明白,学校都按人头征订的课本,怎么就会少订了两套。方维仁当然清楚个中原由,一个是校长对方项东的额外开恩,一个就是转学来的宛梅。刚收受杨素侠数十块钱的好处,宛梅他暂时不想得罪,没成想宛梅竟第一个开了口:“老师,我已经从家带来了一套课本,用不着再给我发了。”

这是宛梅自己心甘情愿,即使杨素侠知道了,方维仁也好解释。解决了一套,还剩下的另外一套就更不成问题了。方维仁望着坐在最后一排的方项东,干脆明说:“本学期少订两套书,其中就有一套是因为你,课本你暂时不要领了。”

要在以往,方项东巴不得不给他发课本,也免得成绩差找不到借口,今日却一反常态。“我交的学费跟其他人一样多,凭什么给他们发,不给我发?”

这小子今天吃错药了,怎么总是跟自己作对?方维仁干脆一点面子不想再给他留,一哂说:“方项东,给不给你发课本,你还不是全班摆底子。”

当着宛梅的面,被无情揭了老底,方项东一张脸从脑门红到了耳根,不服气地争辩:“初三刚开学,你怎么就知道我成绩会摆底子。”

因为是一名代课教师,方维仁平日里比那些公办教师更讲究师道尊严,盯着方项东暗自发狠,早知道这小子是这样一副德性,就不该在他父亲方维义和校长中间牵线搭桥。双手摆动一下,毋容置疑地说:“这些课本本来就没有你的,要想课本,等下批到了再说。”

刚才在宛梅面前丢了人,方项东想尽快找回来,从板凳上跳了起来:“要发,全班都发,要不发一个都不许发......”

高马宅中学像本地一切学校一样,都是同桌两名同学共坐一条大板凳,由于事发突然,坐在方项东另一端的同桌马明涛,身体失去重心,一屁股拍到地上,因为是最后一排,脑袋磕在教室坚硬的后山墙上,顿时磕出了一个大包。痛得“哎呦,哎呦......”直叫唤。

教室内一阵哄闹,更有些好事的男生干脆奔到教室后面去看稀奇。方维仁不知是阻拦那些学生好,还是继续教训方项东,全身都冒了汗。

要是再继续闹下去,一上午的学习时间必然被耽误过去。郝晓珍站起身,向讲台上的方维仁怯怯地说:“方老师,我也有这学期的全套课本,剩下的那套就发给方项东吧。”

方维仁清楚郝晓珍说的是实话,自从上初中以来,她几乎每个假期都会想方设法借来下学期的旧课本预习。

课本的事终于得到解决。方维仁虽然对方项东恨到极点,但他替方维义和校长牵线搭桥,方维义并没白让他辛苦,奉献了那样飞鸽自行车的近一半款项,暂时他也不好拿他怎么样。

教室内安静下来。一个人出现在教室门前,是隔壁吴怀明老师喊方维仁去校长家吃他女儿三天回门的酒席。

被方项东弄了这么一出,方维仁正下不来台,趁机宣布,今天开学第一天只发课本,明天正式上课。

学生渐渐散去。教室内只剩下方项东、郝晓珍和宛梅。郝晓珍仍捧着那本英语课本心无旁骛默读,宛梅聚精会神看着《少年文艺》,方项东虽然坐到课桌前捧着语文课本装模作样,其实他的一颗心完全放在了郝晓珍身旁的宛梅身上。

方项东坐的教室墙角旮旯,从那个角度仅能看到宛梅的侧面。他生怕被宛梅无意中瞧见,不敢放肆的紧盯不放,一会看看课本,一会抬头望望宛梅,他在期待着宛梅能够尽快的站起身。宛梅的外婆和他住着一个村子,他可以趁机和她同路而返,上学的路上宛梅的外婆杨素侠曾经对他有过交待,让他好好关照宛梅,他与她一路回家,不会遭到别人包括宛梅本人的质疑。

眼见窗外阳光快要移至南天的正中,仍不见宛梅有起身的迹象。方项东正在等待中苦受煎熬,刘改花一瘸一拐闯了进来,径直奔到郝晓珍近前,夺过她手中的书本:“石傻子给你交了一次学费,你还指望他能供你上中专,上高中?家里三亩棉花地虫子到处爬,要是再不打药,还指望拿什么给你爹打针吃药。”

棉花是当地农村最主要的经济作物,每年每亩地大致能带来三至五百元的收入。正因为大面积种植,病虫害也相当厉害,尤其到了八月份,棉花开始挂果的时节,一天不打药,就可能把眼看到手的收入白白糟蹋了。

学习入神的郝晓珍,冷不丁被杨素侠来了这一下,抬起头愣怔瞅着母亲,许久也未反应过来。

“好祖宗,你看着我能把棉花地的虫子看没了,还不快点跟我回去打药。”

那几亩棉花就是全家的命根子。郝晓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准备去收拾抽屉中的课本。

“几本破书没人会偷它。”刘改花紧紧扯住女儿的手,转身往外走。郝晓珍不敢跟母亲反抗,期待的目光投向宛梅。

对于郝晓珍的求助,宛梅仅仅是漠不关心投过去了一眼,很快便把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少年文艺》。

别指望宛梅能替她保存课本了。郝晓珍带着满心的焦虑,被母亲拉扯而去。

随着郝晓珍的离去,宛梅仍端坐不动。方项东心里一动,快中午了她还不走,莫不是不敢一个人回外婆家,在等人接她?仔细想想,一定是这么回事。方项东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他几次想鼓足勇气告诉宛梅:“快到吃中午饭的时间了,咱们一起回家吧。”但几次站起身,又很快坐了下来。

方项东没吃早饭就来上的学,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几次想狠狠心,起身独自回家,但每每望望宛梅的背影,又迅速打消了这一念头。把她独自丢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不是太狠心了。

若干年之后,当方项东在宛梅求学的那所大学的小树林里,把曾经的这一幕说给宛梅听时,宛梅告诉他,她当时的确害怕一个人回外婆家,期待着他能够主动提出陪她一起,可总不见他动静,心里对他是懊恼不已。

时间再拉回到1989年那个夏天,正在方项东如坐针毡,下定不了决心,是不是先回家之时,杨素侠接外孙女来了。

外婆的身影刚出现在教室门前,宛梅“哇”的一声哭了。

外孙女上午来上学时还好好的,咋会无缘无故的哭?杨素侠狐疑的目光盯视着方项东。方木匠这个独生儿子,可是出了名的逃学鬼,今天怎么到了这会还不走,莫不是外孙女受了他的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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