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方项东这个年龄段的心理状态,喜欢某个异性,自我感觉很丢人、很羞耻,根本不愿昭示于人。被马明涛当众说破,何况还有当事人宛梅在场,立刻恼羞成怒,弯腰抄起一样东西照准马明涛的脑袋就砸。等手中的东西与马明涛的脑袋实现了亲密接触,方项东才发现,他顺手抄起的东西是一块砖。将它带进教室的主人,原打算用来垫板凳,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实现它应有的价值,随意丢弃到了地上。现在带来的最直接后果,是在马明涛的前额敲开了二厘米长、三毫米深的一条血槽。随着一声凄厉的痛嚎,马明涛脑袋上顿时血流如注。
因为她的一张葱油饼带来如此严重后果,宛梅“啊”的惊叫一声,差点昏晕过去。立刻有学生报告给了老师。高马宅中学没有食堂,要想中午不回家,就必须自己开火做饭,为了节省开支,除非刮风下雨,初三一班班主任方维仁中午跟大多数的学生一样,回家吃饭。班主任不在,校长万家胜只得亲自出马。
两名年纪较大的学生,一个搀扶着伤员,另一个徒手堵着他的伤口。根本用不着查看,马明涛脸上的血迹已经说明一切。学校没有医务室,直接送乡卫生院吧。闯了大祸的方项东,低垂着脑袋等待万家胜的雷霆震怒,万家胜却一反常态,一句话没说,骑来学校搬运东西的脚蹬三轮,只是在亲自将马明涛送往医院之前,回身瞅了方项东一眼,仍是一句话没说。
以万家胜的秉性,会这么轻易放过他?整个下午方项东内心都是七上八下,没安生过。下午放学,晚自习尚未开始之前,方项东被方维仁叫到了办公室。隔着残破的窗玻璃,心里七上八下的方项东,一眼便看到父亲正与校长万家胜面对面坐着。
方项东刚推开办公室的门,方维义立时跳了起来,抄起放在脚边的一根白茬木棍,就冲向了儿子。学校显然没这东西,是父亲特意从家带来的。
面对凶神恶煞的父亲,方项东即没躲也没闪,自中午到目前一直缩着的脖子,反而往外伸了伸。儿子视死如归的表情,进一步激怒谨遵“棍棒下面出孝子”古训的木匠,攻击目标也由屁股改成了脑袋。
木匠并没有实现棍棒教子的目的,万家胜及时出言喝止了气得脸都变了形的方维义:“你今天就是把他打死,能解决问题吗。”
所谓师道尊严,在知识匮乏的农村反而能够得到最彻底的实现。万家胜的一声喝止,似乎比两名壮年男子的拉扯更有力量,方维义把木棍撤了回去,愣怔瞅着万家胜,心说,你让方维仁巴巴的把我从家中叫来,不就是为了教训方项东吗。
万家胜指着对面的椅子:“方师傅,你先坐下消消火。”方维义顺从的丢下木棍,坐回原处,听万家胜继续说道:“情况你已经清楚,医药费、营养费该怎么办,不用我多说。”
方维义赶紧往起站:“赔,我加倍赔!”万家胜挥手制止了他:“孩子你领回去。十六七岁了,足可以给你打下手了,你们爷儿俩一起干,挣钱会更容易些。”
方项东最为担心的事还是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不可避免的发生了。现在让方项东退学,比杀了他还感到恐惧。
“校长,您不要开除我,我保证以后好好学习,再也不敢惹是生非了。”方项东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方项东,这不是开除。你原本上学期末就该离开学校,我不是没给你机会,让你在学校多呆了一个月,你学习成绩毫无起色不说,并且惹下这么大的娄子,如果还不让你走,其他老师都该有意见了。”
万家胜语气少见的平和,却越发让方项东感到绝望。把目光投向了父亲侧后站着的方维仁,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他的身上:“方老师,求您替说说吧,只要您没意见,万校长就不会赶我走。”
傻小子,你真以为万家胜怕我们有意见。方维仁装作没有听到,把脸扭向了一旁。
“至多本学期末,全县中考预选就得开始,你再多待三个月、两个月没任何意义,还不如早些跟你父亲学学木匠活,到时说不定我还得求你给打两件家具呢!”
万家胜起了身,告诉方维义:“把你儿子带上,顺路去医院看看伤者,说不定人家父母亲已经到了,让孩子认个错,多说几句好话,人家认真起来报了警,弄不好孩子还得被请去派出所关几天。”
万家胜恐吓多于叮嘱的一席话,在老实巴交的木匠身上立时发挥巨大的作用,扯着方项东的胳膊就往外拖:“你还嫌惹的娄子不大,还想在学校混下去,老老实实跟我回家。”
万家胜包括方维义父子都被宛梅堵在办公室门前。事件最初起因都是因为这个貌美如花的少女,万家胜紧皱眉头望着宛梅,似乎在问,她这是做什么。
自从到高马宅中学借读,宛梅还是第一次来办公室,再没有以前表现出来的矜持和冷漠,亢声说:“校长,你开除方项东,我认为不公平。”
方项东原以为,当着宛梅的面大打出手,还不知她会恨他到什么地步,万没想到她竟会找到办公室来替他说情,激动得眼泪差点流了出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宛梅。
因为你差点出了人命,你还敢来办公室搅闹。慑于前处长带来的巨大影响,万家胜重新回到办公室坐下,把宛梅招呼到近前,语重心长说:“我知道事情起因是马明涛要抢你的葱油饼,本来是同学之间的戏耍,方项东怎么可以直接拿起板砖就往人家的脑袋上砍。我把他清退回去是保护他,要是让派出所请了去,办他个轻伤害,说不定还得进看守所。”
“要抓,也得先抓马明涛流氓罪。”宛梅回避着方项东的目光,绯红着一张脸。
方项东为何跟马明涛打起来,前因后果万家胜了解得一清二楚,马明涛在来高马宅中学借读之前,是县一中有名的三少之一,今天一定是被眼前这位小姑娘的美貌迷惑,才撩拨的她。碍于马明涛来此借读的介绍者背景太深,万家胜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同学之间开开玩笑,不是很正常吗,多大点的孩子,你就给人家扣顶流氓的大帽子。”
面对万家胜明显的偏袒,宛梅习惯地咬了一下嘴唇,心一横道:“马明涛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说,说方项东要跟我相好,这不是流氓是什么。”
这样的话由宛梅说出口,在场的人包括方项东都愣住了。万家胜目瞪口呆,不知如何以对。僵局首先由方维义打破,以长辈身份,竟向宛梅躬了一下身:“他大姐,谢谢你替咱家东东说情,万校长说得对,就是让他在学校多呆几个月也没多大用,还不如早些下学给我打打下手。”再次扯起儿子的胳膊,转身要走。
“舅,”情急之下,宛梅大声喊了一嗓子,“您不能把东东哥带走。”
在方维义的眼里,处长的女儿十足十的千金小姐,竟然当众喊他舅,方维义的脚不敢稍微挪动一下,望着宛梅等下文。
“舅。”宛梅语气尽量平淡,“方家营在高马宅中学就方项东一个男生上初三,他要是退了学,晚上还有谁能陪我一起回家,您也不希望我再受到流氓欺负吧。”
宛梅说得煞有其事,方维义很轻易上了当。是呀,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没个男孩子陪着,还真不能走夜路。处长的千金小姐求到他一个木匠面前,方维义激动得无可无不可,拉扯着方项东回到万家胜面前,向他告求:“好歹距离寒假不到四个月了,校长您大人大量,就多留他几个月,初三预选再把他选下去,那是他没本事,谁也不怨。”
万家胜想的却更深。像马明涛这种混子,也许能被方项东一板砖拍老实一些,要是真把方项东赶走,连个震慑他的人也没有了。另外上次女儿回门,跟他说,她小姑子春节结婚,婆婆听说方维义手艺精湛,非缠着她介绍替女儿打嫁妆。
想到这些,万家胜心里有了主意。一副为难的表情,搓着牙花子,过了好久才像痛下决心地说:“都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方项东我可以留下,但马明涛父母那边也得维持好,你现在抓紧回家筹措资金,晚饭前务必交到我手上,我亲自去趟医院替你说说看。”
方维义千恩万谢,又把方项东好一顿教训,才慌手慌脚赶回家弄钱去了。
一场闹剧暂时告一段落。方项东本想和宛梅说几句感谢的话,在接受父亲说教的当口,宛梅早已回了教室。下晚自习回家路上,什么话不好说。方项东感觉有了底。
方项东的希望再次落了空,下午宛梅在办公室所谓以后让方项东陪她一起放学回家的话,根本没有兑现。晚自习放学的铃声刚一响起,宛梅书包往肩上一背,出了教室,一手一个挎起外公外婆的胳膊,往家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