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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本荣的家座落在庄子中部偏北一些的地方。一座低矮的门楼统领着这个不大的长方形小院，坐东朝西两间土墙瓦顶的正屋，砖瓦结构的三间偏房，被那年石本荣去南方找媳妇时，拆卖了，现如今用芦苇篱笆围成了羊圈。原先养着的数十只山羊，虽然今日上午全都卖给了贺家营的屠宰户贺六，当万家利万家胜兄弟俩走进小院，仍有一股股膻臊味直冲鼻翼。
万家利不由自主“阿嚏，阿嚏”连打了两个喷嚏，赶紧用手捂住半边脸。紧随其后的万家胜，紧皱双眉大声喊：“石本荣，石傻子......”
石本荣吴秀娟夫妇，闻声都从正屋内奔了出来。当他们望见万家利二人，两张脸不约而同变得煞白。石本荣浑身一软，手中吃了一半的玉米面窝头扔到了地上，嘴唇哆嗦了半天，谁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吴秀娟首先镇定了下来，把双手往前一伸：“万所长，既然一千块钱的罚金交了也不行，你就把我拷走吧。只是求求你们，把钱还给本荣吧，他过得太不容易了。”石本荣脱口而出：“我不要钱，我要人！”
显然他们是错会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万家利从内衣口袋掏出那一千块钱，递了过去：“谁说要拷你了，这一千块钱你们拿回去。”
吐出去的肉还能回来？石本荣不知道万家利打的什么主意，愣在了当场。万家胜说：“万所长看你们实在可怜，决定免于处罚了，你们还不赶紧谢他。”
不逮人，钱也不罚了？这一喜讯对石本荣他们来说，短时间简直难以接受。夫妻二人仍然愣怔着，像见鬼似地盯视着万家利。
万家利走过去，直接把钱塞入石本荣的上衣口袋，道：“谁没有父母兄弟，谁没有妻儿老小。你们别以为我们当警察的都是冷血动物。”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环视着小院，跟石本荣说：“吴秀娟回来了，好歹你又有了家，猪圈似的怎么过日子，用这一千块钱再把偏屋盖起来，以后的日子要好好过哟！”
石本荣“哇”的哭出了声，双腿一软，跪到地上：“我的青天大老爷呀！”
万家利好像也被自己的善举感动了，红了眼圈，一把从地上把石本荣抄了起来，教训的口气说：“吴秀娟数千里路回来寻你，你可得好好善待人家，要是再让人家跑了，就连我都对不起了。”
“一定，我以后一定好好过日子。”石本荣夫妻千恩万谢把万家利二人送出了院子。
走出老远，万家利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石本荣二人仍在门楼下翘首远望，见他回头，不约而同一起向他挥了挥手。
万家利看得出，石本荣他们的感激之情是发自心底。自穿上警服的那天起，万家利替别人办过许多事，帮过许多忙，不知为何，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畅快过。按地位来说，石本荣吴秀娟算得上这个社会最底层的了，要在往日万家利用眼扫他们一下就算很看得起他们了，今日却被他们的举动弄得内心无比的温暖。万家利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金钱更加珍贵的东西，直到十年之后，他以县公安局副局长的身份被逮捕入狱，这一感受才更为真切。
从石本荣家出来后，以万家胜的心思，还要去找杨素侠。万家利阻止了他，告诫他，当前全国上下正在反腐倡廉，谁这个时候再往上碰，才是十足的傻子。万家胜不甘心地说：“即使咱们不想从中捞取好处，你们苏所长未必能同意。他一但从中作难，咱们替出这个冤枉钱？”万家利笑着说：“上午区里开的大会，苏所长不可能不参加，现在他要还敢顶风上，也不可能当上这个所长。”
万家利说得笃定，万家胜满心的狐疑，不甘心地说：“就算不跟杨素侠要好处，工本费，印章费也得好几十，你出还是我出？”
这家伙是不是平时捞钱捞红了眼，连这点敏锐性也没有？万家利懒得再跟他啰嗦，说道：“我话只能说到这儿，要替宛梅办户口的是你们教育部门，去不去找她外婆，你看着办。”
万家利扬长而去。万家胜愣了愣神，最终被万家利的气势所慑，没敢去找杨素侠攫取好处。打定了主意后，忽然想到，他是跟万家利摩托车来的，慌忙向万家利的背影追了上去。
在万家胜纠结着要不要去找杨素侠时，杨素侠家中爆发了一场争执。这场争执的起因当然是宛梅要留在此处参加明年的中考。按属地原则，要在这儿参加中考，必须把户口迁过来才行。杨素侠虽说自身是农民，但多年以来巨大的城乡差距，让她在内心里却对农村户口非常鄙视，自己的农民身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宛梅可是省城的户口，迁到农村来，将来如何跟她正在服刑的父母交待。
“别听万家胜胡咧咧，不行，绝对不行！”杨素侠断然拒绝了外孙女的请求。
“我非得在这儿参加中考不可，除非你现在就把我赶走。”宛梅平生第一次跟外婆叫上了劲，杨素侠瞬间愣了一下，眼泪立刻落了下来：“好呀，你敢不听我的话了，还敢吵吵（吼叫）我。下午我就把你这个小祖宗送走。”她作势要进里屋给宛梅收拾东西。
正在院子里剥着玉米的外公，听到动静走到了后屋。先是把老伴教训了一顿，然后劝宛梅：“当初把你接来借读，是怕你爸妈坐牢，你受别人的白眼。你叔叔说了，你明年回省城，考上离家远一些的高中，就不怕这个事了。现在农村人都上赶着找各种各样的门路农转非，你却要非转农，傻子也不会干这种事。”
“万校长说了，根本不需要真把我省城的户口转来，可以另外给我办一个当地的户口。”
“什么，再办一个户口，这不是犯法吗？”老伴的一句明白话，着实把杨素侠吓了一大跳，停止了哭，蜡黄着脸教训宛梅：“咱家已经有两个坐牢的了，还敢再做犯法的事，你非得把我逼死吗？”
见外婆吓成这样，宛梅不敢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但让她返回省城参加中考又实在不甘心，暗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首先把叔叔的工作做通，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好了，我不听校长的还不行嘛！”宛梅掏出手绢给外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撒着娇：“我早饿得肚子叫了，还是赶紧做饭吧。上午耽误半天课，下午要是再迟到，非得挨老师的克不可。”
外孙女回心转意，又听她说饿了，杨素侠马上心疼起来，叫着老伴的名字：“都是你个老不死的，看到我和梅梅说事，也不知道把饭做了，整天就知道吃、吃......”
杨素侠把米饭淘好倒入电饭锅，才想起家中没菜了。蔬菜好办，屋后小菜地现成的大白菜，但没有荤菜，外孙女怎么吃。杨素侠支使老伴：“去屋后面抓一只公鸡杀了。”
“鸡好抓，等杀好烧好，还不得傍晚。”
“你也知道晚了？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早点抓一只鸡杀了。”今天午饭只得亏欠外孙女一顿，杨素侠又絮叨起来。
这个老东西，真是不讲理。老伴忍无可忍，把面前的一个方凳踢翻在地，看架势要跟杨素侠大干一场。宛梅十分清楚，外婆无论家中外面，一向霸道，外公要真的跟她较了真，没半天时间，这场架不可能停歇。正不知如何解劝，忽听得有人开了腔：“婶，叔，我紧赶慢赶怕你们吃过饭了，还好，赶得及时。”
宛梅扭头，看到是方项东的母亲郝月英，双手捧着一个青胎瓦盆，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进来。
郝月英和杨素侠同为方家营的女强人，平日里互相不服气，所以也就很少搭腔。杨素侠奇怪地盯着郝月英，没有接茬，还是老伴反应的比较快，打着招呼：“月英来了。你这是——”他指着郝月英手中的瓦盆。
“噢！”郝月英把瓦盆放到饭桌上，回答：“今天你家梅梅可是帮了我家东东大忙了，咱穷家破锅台的，也没什么好东西往外拿，就炖了一只鸡，只是不知大城市来的，能不能吃得中俺这农村的手艺。”
杨素侠平日里很讨厌郝月英，但抬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还给解了燃眉之急，强挤出一副笑脸：“小孩家家的，能帮什么忙，她嫂子，你也太客气了。”揭开瓦盆的盖，里面果然一只油汪汪的老母鸡。
宛梅望着瓦盆内的鸡，猛然想到，学校留方项东继续上学的条件，是她必须同意留下参加明年的中考，现如今外公外婆已经明确表示反对，方项东的学还能上得成吗？经过这几个月的了解，郝月英可不是善茬，如果吃了她的鸡，方项东下午再被赶了回来，她能善罢甘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