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石本荣果真被寻了来。当他挤进人群,站到那名肥壮女人面前,竟然“哇”的哭出了声。肥壮女人也跟着哭起来,立刻遭到郝月英的冷嘲热讽:“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你的真名实姓,我还是叫你吴秀娟。你别在这儿猫哭耗子了,你看看你把傻子兄弟祸害成啥样了。”
吴秀娟强忍住悲声,用衣袖帮石本荣揩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方才跟众人解释,当初她之所以从石本荣家偷着走了,实在是因为她在南方家中的男人病重难治,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如果她不回去,一家老少一个都活不了。现在她丈夫肝腹水死了,两个孩子也已长大成人,自己再无牵无挂,是回来跟石本荣好好过日子的。
吴秀娟这番解释并没能换来众人的谅解,反而起了相反作用。
“露馅了吧!你还敢说你不是放鹰的?家中有男人,还跑到这儿来嫁给石傻子,不是为骗钱,是为了什么。现在还敢回来接着骗,是觉得咱们方家营的人都跟他一样傻,是不是?”郝月英得理不饶人,一把揪住吴秀娟的衣领,目光环视众人:“石傻子就是上了她的当,才变成傻子的,这种人就该送去派出所。”
郝月英平日为人强势霸道,但今天却说出众人的心声,立刻群情激愤,纷纷呵嚷,要将吴秀娟送去政府法办。帮着方维义抬船的两个小伙,解下船上揽绳,要把吴秀娟捆起来。看人要绑吴秀娟,石本荣停止不哭了,打躬作揖,哀告众人不要把吴秀娟送去派出所。
“石傻子,”郝月英横身拦在石本荣面前,“你都被她祸害成啥样了,你还替她说话。”
“我相信秀娟说的是真话。当初她要不是在难中,也不会拐了我的卖羊钱,跑回南方的家。再说她要不是真心想跟我过日子,敢回来吗,除非她是傻子。”
石本荣的话让众人哭笑不得,却提醒了吴秀娟,挣脱郝月英的手,把背后斜背的小包袱取了下来,从里面掏出一本户口本,一卷钞票,另外还有一张纸,伸到郝月英眼前:“月英嫂子,这是我从老家开来的介绍信,明天我就跟本荣去把结婚证领了,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派人跟我们一起去乡里。”
郝月英不识字,转过身刚要去寻丈夫,一只手从旁边把介绍信接了过去。
郝月英认出是本村治保主任郝再文。按照权力制衡原则,方家营村四名“高官”,支部书记和文书姓方,村长、治保主任姓郝。作为维护一方治安的治保主任,听说诈骗犯吴秀娟回来了,郝再文责无旁贷要来行使职权。
其实作为一个村的治保主任,郝再文根本判断不出介绍信的真伪,当众说出来,自己的权威难免大打折扣。将手中的介绍信叠巴叠巴装入自身上衣口袋,不怒自威盯视吴秀娟:“即便你的介绍信是真的,当初的诈骗罪也是事实,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还得把你送去派出所。”回视那两名跃跃欲试的小伙:“你们不是要捆人吗,还愣着干什么?”
两名小伙,一个去扭吴秀娟的胳膊,一个就要动手捆人。吴秀娟一边挣扎,一边向石本荣哀求:“本荣,我这次回来真是想跟你过日子呀......”
石本荣上前争抢。他的力气哪里赶得上两名棒小伙,立刻被甩到一旁。眼见吴秀娟双臂被扭到了身后,石本荣真的急了,因为整天放羊,鞭子总是插在腰带里,拽了出来,照准两名小伙“啪啪”就是两下。他们脸上顿时暴起两道血痕,不约而同停了下来,用手捂住了脸。
这小子好坏不分,是真的傻了?郝再文的权威受到严重的挑衅,铁青着脸恐吓石本荣:“知道你今天是什么行为吗?包庇罪犯,罪加一等。”
“不就是坐牢吗,俺跟秀娟一起去坐。”石本荣丢下鞭子,把双手往身后一背。吴秀娟再次落了泪:“他们要抓我,就抓吧。你又是何苦呢!”石本荣笑了笑说:“我日思夜想,好不容易把你盼了回来,你要是被抓去坐了牢,与其我还得苦苦的等,不如跟你一起去。”
二人都放弃了抵抗。两名小伙望着郝再文,不知如何是好。
把吴秀娟抓送派出所,无可厚非,要是把石本荣也抓了,乡里乡亲的,方家营背后骂他的人一定不会少。郝再文脸上阴晴不定,最终说道:“石本荣一个傻子,按法律,可以不追究责任,只捆吴秀娟一个人。”
两名小伙分别被抽了一鞭子,此时不好找石本荣的麻烦,把气都撒在吴秀娟的身上,揽船的绳很长,把吴秀娟捆了一道又一道,跟个粽子似的。
郝再文想到,他一个人押着“犯人”送往区派出所,石本荣再犯傻性,路上拦截,自己很难对付。他吩咐两名小伙,让他们跟着一起去。怕他们不乐意,又表态,这次算公差,中午公款请他们在区政府所在地魏集街搓一顿。
押解“犯人”,两名小伙本身就感觉新鲜,又能美美的吃上一顿,何乐不为。他们一人牵着一个绳头刚要走,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声说:“郝再文,你们随便捆人是违法的,赶紧把人放了。”
在方家营这地方,除了书记村长,还有谁敢直接指名道姓训斥他?郝再文的目光透过人群望过去,认出是杨素侠的外孙女。郝再文知道宛梅是到这儿借读的,如果她的父亲没有蹲大狱,借他几个胆,也不敢跟她犯横,但三十年河东河西,今非昔比了。“嗤”的一笑:“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处长大人的千金小姐。听你的口气好像是很懂法律的哟!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既然你那么懂法律,怎么不教好处长大人,处长夫人,让他们蹲了大狱了呢?”
人怕揭短,何况宛梅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眼泪立刻溢满了眼眶,不知如何应付了。
看到宛梅受到郝再文羞辱,方项东义愤填膺,几步挤到郝再文近前。“宛梅说的没错,你随便抓人就是不对。最好把人放了。”
同在方家营住着,郝再文当然清楚方项东是谁。方维义平日死鳖一个人,哪生出这样的儿子,敢跟老子叫板?郝再文扫了方项东两眼,又打量打量宛梅。暗自思量,杨素侠这外孙女,长得跟朵花似的,木匠的儿子敢替她出头,莫不是对她动了什么心思?
宛梅再怎么说,也是大省城来的,一个臭木匠的儿子也敢打她的主意,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什么。 郝再文没有理会方项东,扭头望向方维义:“你这儿子不简单呢,连处长女儿的主意也敢打,只是你们有没有想到,癞蛤蟆永远都是癞蛤蟆,能吃到天鹅肉嘛!”
郝再文一句话同时触动方项东、宛梅两个人的心事。宛梅“哇”的哭出了声,转身便跑。方项东也呆不住了,挤出人群,向远处狂奔。直到跑到池塘的尽头才慢慢停下脚步。忽然看到宛梅正蹲在池塘边默默发呆。他这才意识到,二人慌不择路,竟然跑的同一方向。要是往常,方项东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能跟宛梅单独搭话,刚才有郝再文的话垫了底,哪还敢靠过去,但又放心不下,只得站在堤岸上,远远盯着宛梅的背影。
过了许久,宛梅慢慢回过神,从池塘内抄起一捧水洗了脸,刚站起身,一眼望见了呆立着的方项东。二人互相望了望,几乎同时把脑袋垂了下去。
远处杨素侠一颠一颠地跑来。自从女婿、女儿入狱,杨素侠实在有点落毛凤凰的感觉,一般事能忍就忍了,今日郝再文羞辱外孙女,憋屈了许久的她,终于爆发,对郝再文就是一番破口大骂。
前处长没有出事时,郝再文对杨素侠是找着机会巴结都巴结不上的,多年养成的心理落差,今日面对杨素侠动了真章,只剩下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招架了。直到骂够了,骂累了,杨素侠才想到找外孙女,指着郝再文的鼻子:“姓郝的,今天要是我外孙女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跟你没完”
望见方项东和宛梅一个堤上,一个塘边,默默无语。杨素侠不免内心一动,方木匠家这小子,莫不是真的对外孙女动了非分之想?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哪点能配得上咱家宛梅。杨素侠暗自咬了咬牙,不动声色招呼着宛梅。
望见外婆来了,宛梅不敢怠慢,慌忙上了大堤。杨素侠安慰她:“郝再文那个龟孙,已经被我狠狠骂了一顿,你别往心里去,跟我回家。”
宛梅想起自己的使命,笑着告诉外婆,现在正是上课的时间,自己得赶紧回学校。
上课的时间你不在学校呆着,跑回家干么?杨素侠不敢再教训外孙女,抬头望了望天,劝说宛梅,眼看快中午了,她回到学校,也该放学了,还是吃过中午饭再回去。
虽说万家胜答应留下方项东,所谓夜长梦多,宛梅担心再有什么变故。刚想给现在回学校找个理由,突听得一阵摩托车的突突声传了过来。等吗摩托车到了近前才发现,驾驶摩托车的是区派出所副所长万家利,偏斗内坐着万家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