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张子凯拜访了几位老领导,也顺便去看了一下老同学沈斌,二人在街上找一个家精致的小吃店,要了一瓶酒,两个小菜,对酌起来。
“我说老同学,你去凤城也快一年,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不知当讲不当讲?”沈斌拿文吊武地说。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张子凯一点儿也不客气。
“哎哎哎,都已经是我党的领导干部了,嘴上还这么没德性,啥话都敢往外突突。既然领导不介意,那我可就问了?”沈斌故弄玄虚。
“说吧。”张子凯想他能问点啥,所以一点都不在意。
“有那一位的消息吗?”沈斌的眼睛盯着张子凯看。
张子凯心里一怔,这才知道这小子肚子里憋着坏水,他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哪位啊?”他故意问。
“不会吧,你该不会把咱们多年前狂奔凤城,你寻死觅活的事给忘了吧?”沈斌一脸茫然。
“我不记得了,再说,那个张子凯已经死了。”张子凯把沈斌噎回去了,说完一杯酒下肚了,催着沈斌,“赶紧的,该你了。”
沈斌也一饮而尽,连连摇头,“世事变了,人常说最狠不过妇人心,我看最狠不过男人心。”
“我说哥们,好好喝酒,不要胡思乱想了,喝酒,你还嫌不够乱吗?”
“怎么了?有情况?”沈斌一听张子凯这么说,来了兴趣,打头探了过来,被张子凯一把给按回去了。
“要想听,先喝三个酒再说。”张子凯给沈斌把酒斟满,沈斌麻不溜地喝了三个酒,脖子伸得老长,等着张子凯给他说端详。
“真不愧是属狗的,见不得一丁点儿腥味,脖子伸得这么长。”张子凯用蔑视的眼神瞧了一眼对面的沈斌,看到这哥们的滑稽像,他想笑。笑归笑,他的心思话也只能对这个兄弟吐一吐了。
他就把从昨天的事简要说了一遍,把那个哥们笑得前仰后卧,嘴都合不上了。
“有这么好笑吗?哥们当时都快要疯了,你怎么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张子凯对沈斌也不客气。
“这不是没事吗,你都已经化险为夷了,还怕什么,难不成,你真的有事?那一位有消息了?”沈斌露出了诡异的坏笑。
“我说哥们,你就不盼着我好吗?非得把我想得那么龌龊?我是那样的人吗?”张子凯这回是真的来气了。
沈斌一看张子凯急眼了,赶忙说:“玩笑,玩笑,别当真啊。你也真行,三下五除二就把月贞给搞定了,真厉害,哥们服了!”
“服啥服,月贞这人你知道,如果心里有疑点一时半会儿不会过去的,我真愁着以后怎么消除她心里的阴影,真难啊!”说完,张子凯把一杯酒一饮而尽。
沈斌说:“别愁,一切有哥们给你作主,改天让我那口子把月贞约出来,给她从侧面说道说道,以我为镜给你证明,我想月贞心里的疑惑会去的,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那就有劳弟妹了。”张子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一年多以后,也就是说张子凯已经在凤城干了快两年半了,在这九百多个日日夜夜里,他与凤城行全体员工同呼吸,共命运,不畏艰难,锐意进取,行里各项业务突飞猛进,全行士气面貌有了大的改观,从员工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两年前低迷颓废无所事事的那种状态,人人都是心中充满希望,做业务有目标,干工作有动力,无论老少皆是面带春风眼含微笑,走路都是带风而过。这也难怪,张子凯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存款业务不用说,季季都走在全市的前列,贷款业务也后来跟进,全面展开资产盘活工作,已经见到了效果,业务好了,收入自然也就水涨船高,节节攀升,凤城支行在全市的综合排名稳居前三,有这样的综合排名,全行员工人均收入已经达到了全市中上水平,全行员工已经很满足了,因为他们的穷日子过的太久,太久了,有目前这样好的个人收入已经很满足了。可张子凯在全行大会说,就目前的员工个人收入不是他的最终目标,他要继续带领大家向前奔,从市行取得更多荣誉,拿回更的奖励,争取更多的绩效工资,要让工作干得好得人,奖励拿到手发软,要让其他没拿到奖励的人发眼红,在全行范围内要形成人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形成巨大的合力,要践行“人心齐,泰山移”的古训,把凤城支行打造成全市首屈一指,省域十强县支行的目标。
就凤城支行目前的发展情况而言,他张子凯已经完全可以给老领导交卷了。还记得两年多前,在前往凤城支行的路上,他曾给老领导立下的誓言,用三五年的时间让凤城支行旧貌换新颜。当时的他心里根本没有一点底,只是凭着自己的热情和冲动给领导夸下了海口,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怀疑过自己的誓言,特别是遇到困难的时候,可后来随着所有的困难都一一破解之后,他越来越对自己的誓言充满信心。他知道,这一路走来,靠的是自己的顽强意志,靠的是行里班子成员的团结和不遗余力的帮扶,靠的全行员工齐心协力的理解和支持,靠的是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的全方位鼎力支持,所有这些,都离不开兴盛集团林总的两肋插刀,如果缺少了林总这一环,凤城支行就仍是死水一潭,如果把当初的凤城支行比作一潭死水的话,林总就是那个往潭里注入清流的那个人,他不记成本,投入巨资,看起来好像是挽救了凤城水泥,其实是挽救了凤城支行,也就是挽救了张子凯。这就如同下棋,出其不意的一招可能打破困局,满盘皆活,达到了四两拨千斤的奇效。这两年多来,兴盛集团依托凤城水泥公司,向外拓展业务,已经不是当初凤城水泥公司了,已经发展成为凤城县域的企业集团了,以凤城水泥为跳板,先后把凤城县办的几个老企业相继纳入旗下,成立了兴盛集团凤城水泥总公司,下面有凤城水泥公司,凤城水泥运输公司、凤城水泥制品公司、凤城水泥机械修理公司四家公司,资产规模已经突破一亿五仟万元,产值二亿元,成为凤城县首屈一指的大企业,也成为凤城县的利税大户,尔后,兴盛集团又在张子凯的建议下,用一揽子计划,收购了凤城水泵厂等三家企业,成立了凤城房地产分公司,房地产事业也做得风生水起,也给凤城经济注入了活力,林总自然而然成为县委县政府的座上宾。县上领导经常在张子凯面前夸赞,如果不是当初张行长极力举荐,凤城没有引进兴盛集团来投资,就看不到如今快速发展的凤城经济,凤城经济就会落后于人,滞后于人,我们就会成为凤城县百姓的历史罪人。
面对县上领导的褒奖,以及行内行外大家的赞许,张子凯不敢独享,他深知自己所取得有成绩不是一己之功,这个他一直有一个比较清醒的认识。这不,分行分配给凤城支行一个清收盘活先进个人名额,行里迟迟定不下来,因为,分行明确这是给省行推荐的先进个人,最好选在工作中有突出贡献的支行领导班子成员,才有说服力,才有影响力,一般员工市分行奖励就行了。为此,支行班子成员开过几个碰头会了,但就是定不下来。凤城支行现在有四名行级领导,有三名领导主张推荐张子凯,可他坚决推辞不受,他的意见是推荐即将退休的信贷主管魏副行长,可魏行长呢,力推张子凯,这个事就这么僵持着,眼看到了分行限定的最后上报时间,把支行办公室的黄主任急得团团转,跟在张子凯屁股后面,逼着他又召集了一次班子成员会,这个事必须今天定下来,要不然就没有组织材料的时间了。
大家坐定,魏行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张行长,这件事咱已经议过几次了,咱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们大家力推你,并不是我们个人的意见,我们是代表班子,更代表全行百十来号员工,你就不要推辞了。这几年你在凤城的作为大家有目共睹,行里业务上了几个台阶,大家收入也上了几个台阶,腰包硬了,说话干事就有了底气,走在街道上腰板也能挺直了,气也顺了,过去大家都不愿意出去开展业务,因而业绩越来越差,收入也越来越少,进入了恶性循环,为啥?咱出去拓展业务得看着人家的脸色,看客户的眉高眼低,现在不同了,凤城支行今非昔比了,这几年在你的带领下,凤城支行打了翻身仗,成了县委政府的常客,尤其是你引进了兴盛集团这样的大公司,创造性的盘活了凤城水泥公司,继而又与兴盛集团搞了个一揽子工程,把困扰凤城支行多年的几个老县办企业整体盘活,这是几届凤城支行班子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也是凤城支行员工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就这魄力,就这影响,无论是谁都要给三分佛面,好客户都上门来找咱,咱可以优中选优,有了好的客房群,还怕发展不起来吗?你也说的对,一个好汉三个帮,没有大家伙,你这独角戏也难唱,也唱不好,可你要知道,一个单位的成败关键在领导,在掌舵人,古人都说,将帅无能,累死三军,凤城支行能有你这样的领导,是全行员工之幸,你当这个先进个人当之无愧。”魏行长的一席话说得中肯,说得精彩,赢得了其他两位副行长的一致赞同。
张子凯见拗不过大家,只好同意,但他给黄主任特别叮咛,材料要实事求是,不要渲染,不要添油加醋,材料要经过魏行长最后审定才能上报市行。
张子凯知道,魏行长提到的一揽子工程,当时也是无赖之举,后来才发现是个创举,也开了市行清收盘活之先河。现在细细想来,他的体会是深刻的。有时候做一件事,很困难的事,看似不可能,如果在合适的时间点,遇到了合适的人,再困难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就如同时空旅行,若是找到了时空遂道,瞬间就能实现时空跨越,到达到理想彼岸。
现在回过头来想,那个一揽子计划也是一波三折,费了一番周折才有今天人们看到也比较认可的结果。当初,支行班子成员把全行需要盘活的几家县办厂进行了明确分工,想来个各个击破,可运行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县办厂都有自己的直接领导部门,公公婆婆多,什么企业局,工业局,农业局等等,这些公公婆婆可不都是吃干饭的,他们对一个县办厂拥有至高的权利,甭说县办厂的存续去留这样的大问题,就是进一个人,出一个人,都不是一个厂长书记能说了算的,别看这些企业现在风光不在,可并不影响他们这些公公婆婆吃点喝点占点拿点,这些看似不景气的企业,其实就是这些公公婆婆的小钱柜,后花园,企业再穷,还能少了他们这些人吃喝玩乐的那几个小钱,谁要动企业,就是动他们的钱袋子,命根子,他肯定会跟你急。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公公婆婆,这些企业后面还有一双双隐形的手,掌控着企业的风吹草动,县政府的头头脑脑,平时他们可能不太关注这些企业的生产经营,可一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们会挺身而出,以种种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来阻挠你的计划,尤其是对银行方面的清收盘活工作特别敏感。这些看似平常的企业,其实并不简单,他们只是一张大网中的一个小小节点,你动不得,一动,就要动全身。基于上述原因,这几家企业的清收盘活工作举步维艰,当然,凤城水泥厂除外,它已经欲火重生,华丽转身,成为凤城水泥公司了。
看到几位行领导的清收盘活目标没有进展,张子凯心里也挺着急的,他曾经在全行大会上夸下海口,号召全行员工向支行班子成员看齐,可如今,只有他一个人的目标有进展,其他人的纹丝不动,他也觉得一花独秀不是春,百花满园才是春。
这天,他把魏行长找过来,想听一听老领导这项主要工作的进展和想法。
落坐后,魏行长先来了个自我检讨:“张行长,我包抓的清收工作给全行拖了后腿,我给你检讨。”
张子凯给老领导递过一只烟,说:“老领导,不要这么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况且县办企业的关系错综复杂,非一朝一昔之功能解决,你就不要自责了。”
“话虽这么说,但这个事总压在人的心里,吃饭睡觉都不香。”魏行长一边抽着烟一边慢吞吞地说,脸上愁容满布,看得出来老领导也一筹莫展了。
“咱们当初把这几个县办企业分开运作就是个错误,他们有共同的主管单位,有共同的动作模式和管理体系,咱们分开来处理反倒弄巧成拙了,反而浪费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还给县上一个我们各行其事的错觉,更不利于工作了。”张子凯说的是实话,这些话魏行长和其两位行长都有同感,只是没有直接说出来,那时同意这么分工,三位领导奔着全力支持张子凯工作这个目标去的,虽说不尽合理,但合情,合乎张子凯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那得支持,年轻人嘛,干工作凭得就是一股子热乎劲,也让张子凯全身心一头扎进凤城水泥厂这个事情中,才有了凤城水泥公司。现在,凤城水泥公司已经步入正轨,他的工作也已经驾熟就轻了,可以腾出手来了。其实,他今天不说,魏行长也准备找个机会点拨点拨,现在好了,张子凯自己说出来了,这样就更顺了。
“是啊,当初咱们想得太简单,本想按脓包处理,成熟一个,挑破一个,现在看来行不通,不能治表,而要治本,要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咱们不行弄个一揽子计划,打包处理,看看县政府能不能接受?”张子凯征求魏行长的意见。
“张行长,你这个想法很好,可想让县政府接受这个一揽子计划,就必须给这些企业找个好的出路,不然,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魏行长说到问题的关键。
听了魏行长的话,张子凯陷入了沉思。想法很好,可如何实施呢,去哪儿给这些企业找个好出路,这几家企业贷款加在一起有将近2800万元,还有几百人的安置,这是一个不小的包袱,放眼凤城的企业有谁愿意背,又有谁能背得起?
看着张子凯沉默不语,魏行长知道他也胸无良策。
“张行长,我这儿有个建议,你看行不行?”魏行长自己有个想法,他也拿不准,也只是有个思路,给张子凯一个思考的方向。
“老领导,你不要客气,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张子凯对凤城支行三位老领导一直很敬重,尤其是这位魏行长。
“就目前凤城的企业,没有人能接这么大的摊子,即使有人想接,县上也不一定给,政府主要担心这些人的动机和诚意,害怕想吃狗肉把铁绳带跑了,我考虑这个事情还得请兴盛集团林总解决,一来兴盛集团信誉没得说,在县上领导心中地位比较稳固;二来兴盛集团资金没多大问题,县上不必为此担心;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这几家企业虽然经营状况很差,但那可是县办企业,当初选址都在县城的重要地段,如果兴盛集团能够借此涉足房地产行业,就凭这几个地块一定会赚个盆满钵满,我想林总一定不会放弃的。张行长,你觉得我这个建议有没有价值?”
魏行长简明扼要的讲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张子凯心胸一下子豁然开朗。“还是老领导讲得透彻,我一直把兴盛集团放在局外了,看来要破这个局还得请我们的林总,我们身边的这么多企业家,只有林总是胸怀若谷之人,是有大抱负之人,其实,林总也早已有进军房地产行业的想法,只是他刚在凤城站稳脚跟,怕别人在领导跟前说闲话,当然了,也苦于没有适当的机会,如果这个事情能促成,林总自然而然就可进入凤城房地产行业,可以大展宏图,以施拳脚。这个建议太好了,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
“这个想法好是好,可如果要实施的话难度不小,兴盛集团的林总都好说,你们是多年的朋友,可县政府这一关最为艰难,兴盛与凤城水泥的第一次合作就可见一斑,张行长,你可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县老爷的交道不好打。”魏行长见张子凯认同他的想法,心里也很高兴,心想,我也快退休了,退休之前能看到凤城支行在这位年轻有为的行长手中重现辉煌,那也是一件很庆幸的事,可他知道,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县上的头头脑脑是很难说动的,还不知道有多少道难题在等待着张子凯,它们就像一道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凤城支行腾飞的路上。
魏行长说的不错,从张子凯在银行工作这么多年的经历来看,与政府打交道是比较难的,在某种程度可以说是与虎谋皮,难度可想而知。他调动行里信贷科的几个主要干将,把凤城水泵厂等三家企业的底子摸清楚,搞了个集成方案,三企一策,整体盘活。张子凯把方案反复研究了好几遍,感觉比较满意。他不想从三家企业的主管部门入手,他想打破常规,找县政府主管郑副县长直接谈,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也可以尽快了解到县上的这方向的相关精神和工作方向。
这一天,张子凯带着行里精心准备的三家企业整体盘活方案来到县政府,拜访县政府主管企业的郑副县长。
到郑副县长办公室门口,秘书小刘见是张子凯,热情地招呼着:“张行长,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郑副县长是张子凯在凤城认识最早,也是打交道最多的县级领导,与领导打交道,自然少不了与秘书打交道,不是有句话嘛,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如果把领导的秘书搞不定,想见领导,难度可想而知,反过来说,如果把领导的秘书搞定了,事就成了一半了,你想要了解领导的行踪,好说,一个电话,尽在掌握之中。这个秘书小刘确实给张子凯也帮了不少忙。
“刘秘书,找个时间咱们坐坐,我要看看兄弟的酒量有没有长进?”张子凯笑着和刘秘书打招呼。
“岂敢岂敢,我那点酒量怎么能和您大行长比,见笑了,今儿找领导有事?”刘秘书很客气。
“是啊,好久没来看望领导了,刚好有事,过来看看领导,不知领导这会儿有时间吗?能不能通报一声。”张子凯询问的口气,探一探领导的闲忙程度。
“张行长您稍等一下,领导办公室这会儿有人。”刘秘书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张行长来了,我进去给领导打个招呼。”
不一会儿刘秘书笑眯眯的出来了。
“张行长,领导说不碍事,您可以进去。”刘秘书笑着说。
“好的,谢谢!”张子凯不加思索,就推门进了郑副县长的办公室。
郑副县长起身相迎,热情握手。
“我们凤城的大财神来了,欢迎欢迎!”
“领导不要这么说,弄得兄弟不好意思,要说财神,你才是凤城真正的财神爷,我们只望着您吃饭呢,您是我们的衣拿父母。”张子凯对这位实力派人物心中充满几分敬畏。
“好了,好了,我们兄弟就不必这么客套了。”
郑副县长说着,指着沙发上一位女士说:“来来来,小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农行的张行长,你们认识一下。”
那位女士也随即起身迎了上来,张子凯这才看清楚,这位女士不是别人,正是凤城水泥公司的冯丽,怔了一下,他对郑副县长对冯丽用这么亲呢的称呼有些不解。
“噢,这不是凤城水泥公司的冯经理吗?幸会,幸会。”张子凯说着,上前握住了冯丽的手,他也有一段时间没见着冯丽了,今天能在这儿遇见,他心里洋溢着甜甜的幸福,当然也有几分疑惑。
看着张子凯和冯丽互相有礼貌的握手,郑副县长仿佛恍然大悟似的,“哎呀,看我这脑子,你们应该是认识的,我多此一举。”经他这么一说,那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看来我得给张行长重新介绍一下了,要不兄弟心里肯定有不少问号。”郑副县长这么一说,弄得张子凯真的不好意思了,“那里,那里,领导不要拿我开玩笑了。”
郑副县行接着说:“这位是小丽,也就是冯丽,漂亮,娴淑,能干,我的表妹,我们是姑表亲,打小就认识,现在成了林总的得力助手了。”
“表哥,不要拿我开玩笑,你们有事,我就不打扰了,我托的事你可要放在心上啊。”冯丽说着起身要走,张子凯也起了身。
“表妹不要生气,我说的句句实话,坐会再走吧,张行长也不是外人,你着什么急哩?”郑副县长脸上推着笑。
“表哥,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看着冯丽脸上嗔怒之色,郑副县长赶紧陪着笑脸:“妹妹不要生气,哥哥给你陪罪了,回去代我向姑姑、姑父问好。”
送走了冯丽,郑副县长若有所思地说:“我这个妹妹呀,苦命之人,心强命不强啊,好好的一个人,毁在了我姑的手里,唉!”
郑副县长欲言又止,看着张子凯对自己所说的话没有打断的意思,又说:“张行长,你如果没有太紧急的事,我给你讲个故事,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没事,没事,难得领导有此雅兴,我悉耳恭听。”张子凯知道,在这位实力派领导面前,自己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否则,所有的事情会无法掌控。
郑副县长给张子凯添了茶,自己端起茶盅,呷了一口,顿觉脾腑生香,“好茶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娓娓道来。
话说一个女孩,一个漂亮的女孩,没有生在富贵人家,却生在一个贫苦的山里人家,可女孩天生丽质,聪明伶俐,就像一只凤凰,落在了一个小山沟里。女大十八变,随着女孩一天天长大,她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十里八乡人人夸赞的美人胚子,高中还没有毕业,家里来提亲的人都要把门槛踏断了。
“这可是好事呀,遇上个好人家可能就成了真正的凤凰。”张子凯在这里插了一句。
“是啊,谁说不是啊?”郑副县长也应了一句,故事继续。
有一户人家,条件相当好,当家人不但在家里当家,还是村里的当家人,村支书,这可是多少人家梦寐以求的事啊,可姑娘家里硬是没点头。为啥?一是姑娘年纪小,二是姑娘学还没上完,父母私下里硬生生的把这门好亲事推了。父母不是糊涂人,他们私下打听了,那家小子不是省油的灯,是远近有名的小混混,父母心里明白,人穷志不短,再穷,也不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为避祸,家里让姑娘去外地寻亲,在外地一心一意地完成学业,将来也有个好着落。
姑娘也不负家里的一片苦心,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有望能考个好一点的大学,改变一下家里的穷困面貌。姑娘在学校不但品学兼优,人缘也特好,还和一个城里的小伙子谈了恋爱,私定终身,只待金榜题名时,宿雁双飞慰家翁。
有一句俗语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说得太对了。正当俩个年轻人踌躇满志,迎战人生第一场高考时,天降变故,打碎了姑娘的青春梦。
姑娘被亲哥哥诳回家,准备让她成亲,嫁到原本不愿意的支书家。
好个姑娘,性情刚烈,誓死不从,绝食自残,以死相逼,怎奈抵不住父母双亲的一跪和一腔苦水!
姑娘有一位兄长,好逸恶劳,无所事事,快三十了,还成不了亲,急煞了双亲。父母对兄妹俩人的事情,原本打算是桥归桥,路归路,姑娘好好念书,将来寻个好人家,可以远离这穷苦的小山村,说不定还能接济一下家里,儿子就在家务农,父母拚上老命,千方百计给娶上一房媳妇,再生一两个娃,即使死了,也就能闭上眼睛了。
可为什么有了变故?让姑娘嫁给原本不情愿的那家人呢?
你说巧不巧,县上要开办的水泥厂,就建在村支书家的地盘上,那个村支书尽显其能,发挥死缠烂打的本事,给县上提出各种条件,其中一条就是要把村里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都招进厂里当工人。这是给村里人谋福利啊,自然得到了村民的一致拥护。当然,他也存有私心,他答应给姑娘兄妹俩人都解决工作问题,一并招进水泥厂当工人。对父母来说,这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如果这事能成,一夜之间咸鱼翻身,可以甩掉几十年的穷帽子,剜掉穷根,儿子的亲事也可能很快就有眉目了。
就这样,姑娘为了亲情,埋葬了爱情,义无反顾地跳进了火坑。
郑副县长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声。
张子凯很清楚,郑副县长说的是冯丽的事,也就是张子凯的十多年前所认识的冯丽娜。多年前,他曾经天真地认为是冯丽娜欺骗了自己,玩弄了自己的感情,心中充满恨意,虽然经过这么多年的消磨,这些记忆已经淡了,但心里的那个谜始终没有找到答案,今天,谜底终于解开了。他知道了,是他错怪了冯丽娜,他为自己曾经的恨意而懊悔,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郑副县长见张子凯不语,主动打破这个尴尬局面,“张行长,你看我只顾说自己的私事,把老弟的事忘了,说吧,张行长,今天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张子凯被郑副县长这一问又拉回到现实当中来了,赶忙回道:“那里,那里,分行又把任务压下来了,催了好几次了,还是咱们水泵厂那三家企业的事,行里制订了一个方案,不很成熟,想听听领导的意见,这样吧,我就不多耽误领导宝贵时间了,我把这方案留下来,请领导一定抽时间看一下,等领导看过之后咱们再谈,你看行不行?”张子凯把准备好的方案递了过去。
“既然这样,那也好,我抽时间一定看看,县上也为这几家企业发头痛,你知道,这些老企业遗留问题多如牛毛,经常搞得人焦头烂额,如果你们方案能把这个老大难摆平,老兄我给你摆宴,请功!”郑副县长说。
从县政府出来,张子凯的内心一直没有平静下来,不去考虑郑副县长给他讲这个故事的出发点,他只关注故事的本身,他很庆幸凝结在心中十几年的谜团终于有了答案。
曾经的恋人因自己一念之差点成了仇人,虽然在凤城与冯丽有过几次简短的交往,本能是怜惜的,但心灵深处的点点恨意短时间难以消除,恨难消,怜亦然,他张子凯就是在这种非常矛盾中挣扎着,如今,谜团已解开,还能恨得起来吗?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如何弥补多年来的亏欠。想到这儿,他立即拨通了郑副县长秘书的电话,他让刘秘书关注一下冯丽托付郑县长办的是啥事,让刘秘书一有情况尽快告诉他。他是想看能不能帮上忙,冯丽能托郑副县长的事,应该不是小事,如果自己能尽一份力的话,对自己亏欠的心灵也是一点点慰籍。
周原,兴盛集团总部。
张子凯一行在林总偌大的会客厅里静静地等待。
兴盛集团总部大楼位于周原城最为繁花的开发区高新大道上,与林总在凤城的办公室相比,这里尽显大集团的气派,接待室、会客室、洽谈室、茶座厅等等,按功能分区,其间人来人往,充满紧张严肃的氛围,给人一种神秘的压抑感,俨然是一个国际大公司的范儿。
上午,张子凯与林总通了电话,称要专程拜访,得知林总最近一直在周原,而且暂时不来凤城。张子凯知道林总现在的工作重心转移到了周原,这在情理之中,因此他决定亲自去周原一趟,为了显得重视,他要求主管信贷的魏行长,以及信贷科的科长小谢一同前往。张子凯对林总充满信心,他希望这个方案在林总这里获得最为有力地支持,以便反过来做县政府的工作,这样就事半功倍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在林总这里吃了闭门羹,这让他感到很意外。此前一直都是哥俩好,说起话来不分大小,称兄道弟,今儿个林总说话的口气不一样了,显得很客气,客气的有一点儿生分了。这是他通过电话那头的语气听出来的,看来自己是一厢情愿了,在林总到来之前,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不然,自己的情绪可能受到打击。这些变化他暂时没有告诉同行的魏行长,他想等林总来了,再相机而行吧。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抬手看了一下表,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他有点儿心焦。就在这时,此听楼道里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想必是召开的什么会议结束了,林总也该来了吧。正想着,此见会客厅的门被推开了,林总满面春风的进来了。
“哎呀,不知道张行长驾到,失敬!失敬!让大家久等了。”林总热情地和大家打招呼,并与大家一一所握手,最后在张子凯的对面落坐。
“林总,到了周原,我才知道如今的兴盛非往日兴盛可比,变化太大了,真令人羡慕啊!林总,你手里是否拿到上帝之杖?”张子凯的感慨是发到内心的。
“张行长,这几年赶上国家的好政策,兴盛也发展的顺风顺水,的确速度很快,怎么样?嫉妒了吧?张行长,要不你也回周原吧,咱们一块干。”林总对自己目前的发展状态很是自信,尤其是最近,他正在酝酿一个大的项目,如果能成功,那兴盛就挤身省内大集团的行列了。
“不瞒林总,我也有这个想法,连做梦都想,可是,你也知道,我是身在岗位,身不由己,也只是想想而已。哪能像你那么自在,今儿在周原,明儿说不定就去了省城了。”张子凯对他的这位老兄还是比较了解的。
“张行长,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林总问。
“是这样,林总,你也比较忙,我就长话短说吧。”张子凯随后把行里对几个凤城县办企业资产整体盘活的思路说明了一下,他说得简明扼要,但思路清晰,同时也把县政府主管县长已经在研究的情况说明了一下。
听完张子凯的简要汇报,林总稍作沉思,然后说:“张行长,目前兴盛的投资重点已经转向了周原,投资凤城也只是我们水泥产业的需要,不得已而为之,今后我们不准备在凤城开发其他项目,不过,行里的这个想法也很好,有一定的价值,有合作的空间。不过,我还有个重要的会,现在要赶过去,剩下的事情就交由我们的副总来处理吧。”说着,指着他身边的一位年轻人说:“这是我们集团的副总,小周,张行长,接下来你们就和周总继续讨论吧。小周,这是我的好朋友,你一定要接待好啊。张行长,各位,我失陪了。”
望着林总远去背影,张子凯的心已经凉了,他知道,这件事在林总这里已经没有出路了。
张子凯的这些细微的心理变化,同行的魏行长是不会有所觉察的。张子凯不想让更多的人窥视到他的内心。他没有与魏行长他们一起回凤城,而是回到了家里。这是魏行长力劝的结果。他知道,张子凯一直忙于行里的事情,亏欠家里的太多了,尤其是他儿子今年要考高中了,也是关键时刻,有机会回趟家,也好给儿子打打气,鼓励一下,也加深一下父子感情,今天在家门口办事,咱不学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那不近人情。经魏行长这番以劝说,张子凯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对魏行长说:“那好吧,我就休两天假,行里的事情就有劳老领导了和各位了。”
从离开兴盛集团总部大楼的那一刻起,有一个问题一直在张子凯的脑子里打转转:回周原!回周原吧!是啊,自己离开周原已经有三年了,现在的周原已经不认识他了,再不回来,怕真的就成了局外之人了。再说,自己当初与老领导的三年之约已经兑现了,现在的凤城支行已经是全市响响当当的优胜支行了,所有业务都在领跑全行,就在前不入召开的全市双先表彰大会上,他成了总行级的先进人物,这让全行领导干部对他刮目相看啊。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给领导提出要回周原的要求应该不过分。想到这儿,张子凯的脚步轻了许多。
张子凯给月贞打了个电话,说他要回家吃饭,电话那头就听见月贞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三年来张子凯中午就没有回家吃过饭,这是头一次。月贞这么几年一直以儿子相依为命,以儿子为中心,在干好单位工作的同时,尽可能的把儿子的生活管好。她每天中午都会回家给儿子做饭,让儿子吃好,吃饱,精神满满地去上学,去学习。刚才她接到张子凯说中午要回家吃饭,她心里很高兴,高兴的同时,又有一丝不安。今天是周内,还没到周末呢,子凯怎么回周原了?但她从电话里听不出有什么异样,她安慰自己,能有什么事呢,还是等子凯回家后再说吧,现在最为要紧的是做几样子凯爱吃的菜,让他回味一下家的味道。
儿子一进门就发现爸爸回来了,高兴地都跳起来了。见父子俩在客厅里亲切地说着话,月贞心里滚过一股暖流。
这顿中午饭吃得最为舒心了,都是可口的菜,还是熟悉的味道,张子凯感慨地说道:“还是家里好啊,能安安心心地吃饭,吃的还是对胃口的菜,一点儿都不用担心喝多了,吃撑了。”
月贞接上张子凯的话茬说:“那你就回来吧,我天天给你做,怎么样?”
“好啊,我正有此意。”张子凯用手把嘴一抹说。
吃完饭,儿子已经去上学了,月贞正在收拾饭桌,听到这话把手中的活停下来,追过来问:“你是开玩笑吧?”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开玩笑,再说了,我大小也是一级行领导,这能开玩笑嘛?当然,目前仅是我个人的想法,还没有给组织汇报哩。”张子凯笑着说。
“你回来当然是好事了,眼看儿了要中考了,很快就要上高中了,到了高中,我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根本用不上了,就只能靠你了,你如果能回来,对儿子不但是精神上的鼓励,还能给儿子辅导一下功课,全家人又能在一起,这当然是好事。不过,你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真是知夫莫若妻啊,什么事都瞒不过精明的月贞。
“你这人就是太聪明了。不瞒你说,今天来周原是上门拜访林总的,原来我们俩是称兄道弟,今天突然间生分了,周原这几年变化太大了,对我来说,有点儿陌生了,如果再不回来,我就要被周原遗忘了,基于以上的感触,使我产生了要回周原的想法。”张子凯随后把今天在兴盛集团的遭遇给月贞简单说了一下。
“不应该啊,林总不是这样的人。”月贞也有点想不通。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事情确是如此。事谈成谈不成是其次,我们兄弟的感情应该还在,今天这个事弄得我好尴尬。”张子凯还在这儿想,到底是啥地方出了问题,但不论怎样,他回周原的念头已经在脑子里生下了根,接下来他要积极朝这个方向去努力。
“不管怎么说,回周原这个事要运作起来,当然,你也不要大张旗鼓,要私下里动作,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要给你造成麻烦。”月贞虽然没当过领导,对领导的一些行事风格也略有了解。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不能弄得满城风雨,让领导和凤城人对咱有看法。”张子凯同意月贞的说法。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郑副县长的刘秘书打来的。
月贞起身去收拾厨房去了。
刘秘书给他讲了冯丽托郑副县长的事情,他说:“我知道了,谢谢大秘书,等我回凤城后咱们见面再谈。”
看来在家又呆不住了。他起身走到厨房,对月贞说:“不好意思,凤城有事,我又要走了。”
“你忙你的,我们娘儿俩能行,你就放心吧。”月贞一边洗碗一边对张子凯说,她已经习惯了张子凯不在的日子,如果真到了张子凯调回周原的那一天,她可能倒不适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