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张子凯正坐办公室里看报纸,忽然,电话响了,他一听是儿子亮亮的声音,儿子在电话里的叫了一声“爸!”张子凯很激动。
是啊,儿子高中毕业了,顺利参加了高考。
在高考前打过一个电话,他鼓励儿子正常发挥,冷静答题,肯定能考好,考试结束后,儿子也来过一个电话,说考的还可以,他给儿子说,以平常心对待,该干啥干啥,不要有任何顾虑。每一次听到儿子阳刚略带稚气的声音,张子凯都很兴奋,也很激动,父子俩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交流,他也很无奈。
对了,到了每年高考录取的日子了,儿子今天来电话是不是有消息了?
他着急地问道:“亮亮,是不是有消息了,录到哪个学校了,赶快给爸说说。”
“爸,我被录取了,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满意不?”亮亮还是那么调皮。
“太好了,十年寒窗终于熬出来了,你圆了老爸上大学的梦,将来肯定比老爸有出息,儿子,好样的。”张子凯没有上过大学,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这回儿子帮他圆了大学梦,他的心血没有白费,对于自已受的那些委屈,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煎熬,和这个喜讯相比,都可付之一笑。
“爸,我妈说这回要好好庆祝一下,你回来吧,我想你了。”儿子在电话那头恳求道。
对于儿子发出的邀请,张子凯不知如何回答,随口说:“不方便吧,不知道你妈都准备请谁?”
“还能有谁?咱们两家人都请,我伯伯和小舅舅主办,我小舅舅跑的多一点,爸,你回来吧,大家都想你了。”儿子说得很动情。
张子凯心里比谁都清楚,这肯定不是吴月贞的意思,按她的秉性根本容不下他,可一边是儿子,一边是自已对大家伙的想念,该怎么办?
“儿子,你能不能容爸爸想一下,我把这边的事情安顿好,再答复你好吗?”他不想直接拒绝,主要是不想伤害儿子。
“那好吧,我等你。”儿子在电话那头说。张子凯想象得出,儿子那一脸无奈的样子,让人很心疼。
晚上,冯丽回来的时候,看见张子凯正在餐厅忙乎,餐桌上摆了几样简单的菜,两只酒杯里盛着酒。
“小冯,过来坐,今天咱们庆祝一下。”张子凯笑呵呵地招呼着。
看到张子凯喜气洋洋的样子,她好久都没有看到过,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让他这么高兴,那份发自同内心的喜悦,是装不出来的,除了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多一点外,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中学时代,那么令人心驰神往。
“说吧,什么事这么高兴。”冯丽坐下来问道。
“亮亮,我儿子,考上大学了,这是我做梦都想的事,好好庆祝一下。”张子凯说着端起了桌子上的一只酒杯。
冯丽从心里替张子凯高兴,自己也高兴,下一代人圆了他们那一代人的梦,不容易啊,是该好好庆祝一下,可她没有端起酒杯。
冯丽把张子凯拦住,说:“你不能喝酒,这是医生说的,你忘了吗?”
“我怎么能忘了,这不是酒,是雪碧,不信你尝尝。”张子凯说着把酒杯往冯丽嘴边送。
“不用,我自已来。”冯丽端起酒杯,尝了一小口,甜甜的,张子凯没说谎。
两个人碰一下,张子凯说:“为亮亮干杯!祝他学业有成!”
冯丽动情地说:“祝亮亮学有所成,前程以锦!”
放下酒杯,张子凯望着冯丽,以探询的口气说:“后天,周原那边要搞的家庭聚会,庆祝一下,亮亮让我过去,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冯丽稍加思索后,鼓励张子凯回去,他也该回去看看家人,借这个机会消除误会,和家里人把关系缓和一下,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但她还是有顾虑的,吴月贞不是省油的灯。
想到这里,冯丽对张子凯说:“这是你们老张家的喜事,你是亮亮他爸,是主角,应该回去,不过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能喝酒,不能过于激动,如有不适,请尽快返回凤城,因为凤城医院对你的病情比较了解。后天,我让公司的车送你,车子就留在那儿,那天事儿多,可以接个人送个客,也方便,如果你要是想在家住几天,聚会结束后就让车子回凤城吧。”
冯丽考虑的如此周到,张子凯有点不好意思,他推辞道:“这样不好吧,我怎么能用你们公司的车?不会影响你吧?”
“这点小事,我作得了主,你就请放心吧。”冯丽回答的很干脆。
老张家和老吴家本来是特别要好的老街坊,也因儿女姻缘成了亲家,老人们互相关爱有加,隔三差五的嘘寒问暖,关系一直很融洽,两家人成了老街上让人特别羡慕的对象。
尤其是两家老人,每次从老街上走过,总有不少街坊套近乎,拉家常,闲聊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儿女的工作怎么样了,待遇如何了,有没有升迁的可能啊,孙子的学习在班上排第几名,等等。
前几年,街坊们说起张子凯吴月贞一家三口时,经常会对自家的孩子说“向人家张家老三学着点”。那个时候,两家老人尤其是子凯爸妈,走在街上,腰板挺得很直。
可后来,自从张子凯和吴月贞离婚后,两家老人上街少了,走起路来没有了精神,不愿意跟人闲聊了,生怕碰到熟人,不知道该说啥。其实,当时两个孩子离婚的事大家都不知道,可老人们像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头重得像是顶了一口锅,抬不起来,腰也直不起来了,说话也少了底气。
从那时起,两家人就不怎么走动了,但也没有彻底断了联系,因为,他们有一个聪明活泼可爱的孙子亮亮,这孩子成了他们的纽带,亮亮才不管妈妈咋说,他总是隔三差五地看望爷爷和奶奶。
爷爷和奶奶也很稀罕孙子,只要亮亮来了,就拿出好吃的招呼,亮亮长大了,也会关心人了,问爷爷的腰怎么样了,奶奶的腿膝盖还痛不痛等。爷爷和奶奶也询问亮亮姥姥姥爷的情况,还让亮亮给二位老人带个好儿,姥姥姥爷也经常捎些营养品给亮亮的爷爷和奶奶,虽然不见面,但心里一直都惦记着,毕竟是多年的老街坊了,这情谊不能说断就能断了的,况且,还有一个人见人爱的宝贝孙子哩,这情就更断不了了。
今年,亮亮很争气,考上了名牌大学,再一次成为老街上大家谈论的焦点,也成了两家人共同的喜事。这不,子凯妈听老大说要出去庆祝一下,高兴坏了,从前两天开始给自已张罗穿的衣服,翻箱倒柜,衣服翻了一大堆,愣是没有找一件满意的衣服,子凯爸早就看不下去了,说:“老婆子,差不多就行了,这又不是去上朝,你翻个什么劲嘛?”
“我孙子考上好大学了,我的衣服得配啊,你不要管,我也得给你找一件称心的衣服,咱们要穿得正式体面,我孙子脸面才有光啊。”子凯妈根本不听他爸的,继续折腾,子凯爸见劝不住,也就不劝了。他心里最清楚,老婆子多少年都没有这么大的心劲了,这回就让她折腾去吧。
当张子凯搀扶着母亲迈出大门,走在老街上时,四邻们投来诧异的目光。
“他张姨,今天出门了,穿戴这么讲究,有啥喜事啊?”有一位老街坊笑呵呵地问道。
“他婶,我孙子亮亮考上名牌大学了,喝杯喜酒,庆祝一下,您也去凑个热闹?”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贺喜贺喜!”那位老街坊热情地回应道。
子凯妈好久都没有这么畅快过,她热情地和街面上的人打着招呼,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此时阳光正好,也让这些褶子见一见太阳,看能不能把它们熨平。
今天,两家人两桌饭,张家老大唱主角,这是出门之前一家人商量好的,子凯爸妈担心如若让子凯唱主角,恐怕会刺激到吴月贞,这么喜庆的日子,能避免的尽量避免。再者,子凯的病不能太受累,就让亮亮大伯代劳吧。张子凯听了大家的意见,没有争执,他也不想在儿子这么喜庆时刻闹不愉快。
张吴两家的大孙子都没有参加今天的聚会,你知道,上了大学的孩子,不论男孩女孩,他们都不会像上小学那会儿,老围着爸爸妈妈转,现在长大了,见了世面,就又了自已的想法,当下正是假期,他们或者跟同学出去旅游,或者出去打工体验生活。
总之,上了大学以后,孩子们已经长成了独立的翅膀,家长们想管也管不了,除非他们向你伸手要钱的时候,你才有机会数说他们两句,其他时间免谈。如若你的电话来了,他们总会说要上课了,下次再说,或说要考试了,正在复习,不能打搅等等。他们不有求于你时,你的任何电话打的都不是时候。
其他几个孩子也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调皮了,大人们说话的时候,他们安静的坐着打游戏机,或几个人凑一起说着自已的悄悄话,看着他们几个窃窃私语,大人们插不上话,你就知道,不是你老了,而是他们已经长大了。
亮亮也长大了,成了今天的主角,不像弟弟妹妹们只知道自已玩儿,他不时给大人们端茶倒水递个水果,很勤快。这一切张子凯看在眼里,他很欣慰,儿子这么懂事,这么有出息,从内心他很感激吴月贞,这些年都是她带着孩子,相比之下自已做得再多也不为过,况且自已和孩子接触交流太少,要不是亮亮懂事,父子俩的代沟还不知道有多深呢。他真想给吴月贞真诚地说一声谢谢!
今天有一家人没来参加家庭聚会,那就是张子凯小妹。说起张子凯小妹,她是全家唯一力挺张子凯的人。这也难怪,张子凯从小就喜欢他这个小妹,兄妹俩感情很好,张子凯对小妹关爱有加,打记事起张子凯就成了小妹心中的偶像。在小妹心中,二哥长得英俊潇洒,气质不输影视明星,在她眼中,张子凯就是明星,就是四大天王,根本不允许别人瞧不起她二哥,绝对不允许有人抵毁她二哥的声誉。
有一次,爸妈在街巷里听到了闲话,说张子凯在凤城养了别的女人,二老非常生气,大骂道:“我们张家怎么出了这么个东西?我们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这让我们的老脸往哪儿搁?”气得捶胸顿足,怨声恸天。
那天刚好张子凯小妹在家帮母亲干家务,听了这话她当即不愿意了,她激动地说:“说破大天,我都不相信我哥是那样的人,这肯定是吴月贞这个泼妇往我哥身上泼脏水,爸妈你们怎么能信呢?张子凯是你们的亲儿子,他的人品别人不知道,你们不清楚吗?怎么能向着外人毁我哥的名声。”
她把洗的衣服扔在盆子里,当即就要去找吴月贞去论理,被爸妈和大哥拦下来了。
她见大哥一言不发,生气地质问道:“大哥,你怎么不表态啊,这么大的事,咱们就这么忍了不成?”他大哥叹了一口气说:“你不相信有什么用,咱们还能把别人的嘴堵上不成,再说,他们两个已经离婚了,咱们找人家还有意义吗?你省省吧,还嫌不够乱吗?”
从那天起,张子凯小妹把吴月贞视为死对头,不再跟她有任何瓜葛,今天不来也就不奇怪了。
开席前,亮亮大伯主讲,让他主讲有两个意思,他是张家老大,由他出面能够代表老张家上上下下的心意,当然,他代表张子凯就更没有问题了。这么做还有一个意思,如果让张子凯主讲担心吴月贞为难,这样就尴尬了。
亮亮大伯见客人们已经全部就坐,他站起来举起酒杯,说道:“爸妈,叔婶,各位兄弟姐妹,大家好!今天是一个好日子,亮亮考上了大学,这是我们两家的喜事,值得庆贺。亮亮能够高考得中,全靠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的精心呵护,还有大家的悉心帮助,我代表老张家感谢大家。其实,今天最应该感谢的首先是亮亮妈,这么多年来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吃尽了苦,受尽了累,竭力爱护,精心教育,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正是有了她的辛苦付出,才培养出了今天勤奋学习努力上进的亮亮,亮亮才能考上名牌大学,这一切都是她的功劳。”
说到这里,亮亮大伯停顿了一下,再次把酒杯高高举起,大声说:“来,为亮亮高考得中,为我们张吴两家又添一名大学生干杯!也祝亮亮进入大学后学业有成,努力学习,早日成为国家栋梁之材,来,我们干杯!”
两家人高高兴兴地喝了第一杯酒,当酒桌上的酒杯再次斟满酒后,亮亮小舅舅举起了酒杯,他说道:“各位长辈,各位亲朋,亮亮是我们大家看着长大的,一直是一个懂事勤奋的好孩子,特别孝敬老人,尤其是上高中后,只要放假回来,就去看望姥姥姥爷和爷爷奶奶,也知道给妈妈分担家务,学会自已洗衣服,高中这三年学习很刻苦也很努力,成绩一直很优秀,最终金榜齐鸣,高考得中,正如他大伯所言,这确实是我们两家大喜事,值得庆贺。在这里我要特别说一下,在亮亮的教育上,我姐功不可没,她这些年吃苦受累把亮亮教育得这么优秀,给我们做出了榜样,我们要感谢她的辛苦付出,当然,这一切的背后,还要感谢……”
说到这里的,亮亮小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张子凯,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只见张子凯把头微微转了转,亮亮小舅秒懂,继续说道:“我们要特别感谢四位老人,他们对亮亮的关爱胜过在场的所有人,他们的爱是博大的,是亮亮取得好成绩的原动力,来,为我们四位老人干杯,祝他们身体康健,福寿绵长,天天快乐!也为亮亮高考得中干杯!”
酒桌上的气氛异常热烈,这气氛多年不见了,看得出来,大家都很珍惜张吴两家融洽的关系。在这么吵杂的情形下,谁会注意亮亮小舅和张子凯的小动作呢,根本没人在意,大家关注的焦点都集中在幸运儿亮亮身上。
亮亮今天坐在妈妈的身旁,听到大伯和小舅舅的表扬,他有点激动,也很惶恐,有几次想站起来说话,都让妈妈拦住了,吴月贞给儿子说:“别着急,有你说话的时候。”
当亮亮小舅提议的这杯酒大家都喝干了,吴月贞觉得到了儿子出场的时候了,她催促亮亮:“儿子,该你了。”
今天这种情形,激动的人不止亮亮一个,妈妈吴月贞也很激动,听到大家对自已的表扬心里特别高兴,亮亮不负众望考上了名牌大学,想想这些年自已所受的苦和累都不算啥,看着儿子一天比一天有出息,心里无比幸福。
亮亮走到爷爷奶奶跟前,深鞠一恭,双手端起酒杯,大声说:“爷爷,奶奶,我敬你们一杯酒……”
亮亮的话还没有说完,奶奶就拦住了,说:“我娃还小,不能喝酒。”
亮亮大伯在一旁劝说道:“妈,亮亮长大成人了,你就让娃多少喝一点吧,这样才像个男人嘛。”
亮亮他奶扭过头看他爷,只见亮亮他爷已经端起了酒杯,老头子早就等不及了,最想喝的就是孙子亮亮的这杯酒。
“来,孙儿,咱们喝酒!”亮亮他爷使劲地碰了一下亮亮的酒杯,一饮而尽。
“悠着点儿。”亮亮他奶一边说着,一边也和亮亮碰了一下杯,浅浅地呷一口酒,笑着说:“亮儿啊,去了大学要好好学习,争取留在学校,还有就是奶奶嘱咐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记住哦。”
亮亮一听奶奶有事要说,赶紧说道:“奶奶您说,别说一件事,就十件二十件,我一定给您办好,您说是啥事?”
这婆孙两个的对话大家都听到了,一听老太太有事让孙子办,大家都很好奇,孙子去上大学,老太太能有什么事呢?
只见亮亮奶奶提高嗓门说:“放假的时候,给奶奶领一个俊媳妇回来!”
此言一出,引得大家哄堂大笑,亮亮羞得脸红耳赤,说了一句“奶奶,您说啥哩。”就赶紧走了。
亮亮来到姥姥姥爷跟前,祖孙三人喝了酒,姥姥拉住孙子的手说:“亮儿啊,上大学是你一个人,一定要把自已管好了,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要贪玩……”
姥姥话还没说完,就被姥爷打断了,他姥爷数说他姥姥:“你就知道吃,睡,我孙子是去学习,去深造,亮儿啊,听姥爷的,男子汉就要有男子汉的样子,该吃苦就吃苦,该受累就受累,上学时吃点苦受点累没坏处,工作了吃的苦就少了,这叫先苦后甜,记住了没?”
酒过三巡之后,桌子上气氛活跃起来,大家推杯换盏品尝美味佳肴,张子凯思绪万千,此情此景,自已应该站出来说句感谢的话,毕竟亮亮从小到大,在座的各位长辈没少疼爱,没少关心,尽主家之宜是应尽的本分。
想到这儿,张子凯端起水杯站了起来,当他正准备开口讲话的时候,忽然,从对面射来了一束光,哦,那是一束寒气逼人的眼神。他下意识的放下手中的水杯,转身离开座位,向洗手间走去。
他在洗手间待了很长时间,用冰冷的自来水反复洗着自已的脸,用握紧的拳头不断地捶打大理石台面,最终他使自已冷静了下来。
他缓缓地走出洗手间,在一个拐角处却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此人是吴月贞,她专门在这儿等张子凯。
今天,她第一眼看见张子凯的时候,气血上涌,只是当时没有发作。她知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况且她更知道,张子凯是儿子请来的,昨晚,儿子给她叮咛过多次,让她不能为难爸爸,她不能不给儿子面子,毕竟儿子大了,今天如果驳了儿子的面子,今生恐怕再无法走进儿子的心里,所以,她一直忍着,可当她发现张子凯要出头讲话时,用一个眼神阻止了他,但这还远远不够。
“你,不该来。”吴月贞盯着张子凯,冷冷地说。
“我是亮亮他爸。”面对吴月贞,张子凯的话显得苍白无力。
“哼!你还知道是亮亮他爸,那这些年你又为他做了什么,你只知道在温柔乡里找乐子,想做亮亮他爸,你不配!”吴月贞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像一把把刀子,扎在张子凯的胸堂。
“你!”张子凯握住了胸口。
“我怎么呢?我肯定不是道貌岸然之人,绝不会偷人养汉,这个请你大可放心!”吴月贞很得意,她终于可以居高临下斥责这个人了。
“你!”张子凯头发晕,他用手扶住墙面,尽量控制住自已,“你,还是这么不饶人。”
“饶人?那得看对谁?”吴月贞逼近张子凯,张子凯身体向后退了半步。
“你走吧,不要坏了儿子的兴致,你若不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你知道吗?”说完这句话,吴月贞转身消失在墙角。
张子凯身体异常沉重,他艰难地回到餐厅,径直走到父母跟前,俯下身子,给父母耳语几句,转身走出了餐厅。
这一幕让亮亮和他小舅看见了,两个人同时追了出来。
“爸爸,你这是要去哪儿?”亮亮拉住爸爸的手,望着那张发黄的脸关切地问道。
“儿啊,爸爸有点不舒服,坚持不下来了,要回凤城去。”张子凯感到了那手的温度,他不能让儿子对妈妈有反感,他能做的仅此而已。
亮亮小舅也关切地问:“哥,不舒服了?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了,他舅,我现在就回凤城,那里有药,也有医生,辛苦你了,亮亮多亏你了,谢谢你!”张子凯握住亮亮小舅的手无力地摇了摇。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确定能行?”亮亮小舅再次问张子凯。
张子凯说:“没问题,你放心吧。”
转过身对亮亮说:“亮亮,一定记住你舅的好,要知道报答。”
“爸爸,我知道了,你要照顾好自已。”亮亮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张子凯推开儿子的那只手,转身向外走去,很快消失在两个人的视线里。
对于张子凯中途离席的原因,亮亮小舅心里比谁都清楚,这肯定是他姐吴月贞干的好事。他想,有些事是到了该说的时候了。
宴席散了后,亮亮小舅把所有人都送走,留下亮亮和姐姐吴月贞收拾东西。
吴月贞对小弟说:“他舅,你在这儿收拾吧,我领着亮亮去买几身衣服。”
“好好收拾,哪儿都不能去。”亮亮小舅气呼呼地说。
“发什么火,谁又惹你了?”吴月贞问道。
“没人惹我,但你们娘儿俩哪儿也不能去,收拾完了跟我回家,我有话要说。”亮亮小舅的话还是硬棒棒的。
亮亮看着妈妈做了一个鬼脸,娘儿两个乖乖地去收拾东西。
回到姥姥家里,一进门,亮亮小舅指着吴月贞质问道:“姐,是你把亮亮爸爸赶走的?”
吴月贞不屑一顾,说道:“是又怎么样?我嫌他碍眼。”
她的话音未落,还没等他小舅发话,亮亮先不答应了,急得直跺脚,拉着哭腔说:“妈,你答应我的,你怎么能这样?”
亮亮姥姥也发话了,埋怨女儿说:“我说月贞,你都老大不小的了,儿子都这么大了,做事还这么毛毛草草,他是个病人,万一气出个好歹来,让我们今后怎么做人?唉,真让人不省心。”
“三儿啊,你如果有办法联系上亮亮他爸,就问一问,看好着没有,我看他走的时候脸色很差,但愿不要出什么事。”亮亮姥爷给儿子叮咛道。
“妈妈,爸爸原来是你气走的,你太过分了!”亮亮哭出声来了,姥姥安慰孙子说:“亮亮是男子汉了,不哭。”
“三儿啊,你不是有话要说吗?就说吧,我和你爸也困了,说完了,我们好去歇一会儿。”亮亮姥姥催他小舅。
看见爸妈坐好了,亮亮和他妈也坐下了,亮亮小舅这才开了口。
“爸妈,姐姐,这些事儿憋在我心里三年,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能说,是有人不让我说,可今天我想说,一个是因为亮亮长大成人了,是一个男子汉了,该承担起自已的那份责任了,还有一个就是我再不愿意看到那个人受到不公正 待遇了,我们太对不起他了。”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亮亮姥爷问。
“那个人就是亮亮他爸。”亮亮小舅说。
“开玩笑,我们怎么对不起他了?”吴月贞嗤之以鼻。
“姐,你别着急,听我说完。”亮亮小舅继续说道,“从亮亮的脚踏进高中门坎的那天起,亮亮他爸的心一刻也离开过。从高一开始,咱们就给亮亮报这个补习班,那个补习班,每个月光补习班的费用就不少于一千元,一年要小一万元哩,三年要三万元,你们可知道这些钱都是谁出的吗?”
“这还用问,大家都知道,不都是你给亮亮出的吗?”吴月贞插嘴说道。
“错了,我那有那么多钱啊,这些事钱都是亮亮他爸转给我,我给亮亮缴的,他一直不让我说,让以我的名义给亮亮办手续,姐,他担心如果你知道了,会不让亮亮上这些补习班,这样会影响孩子升学的。”亮亮小舅无奈地摇摇头。
“我不是给你的商店入了一万元的股吗?难道这些钱不是分红?”吴月贞一头雾水。
“好我的姐啊,你也不想想,我那小商店一年能挣几个钱,你一万元的股一年能分小一万元的红吗?亏你还是银行上班的人,这点账都不会算吗?你可知道,为什么让你入这一万元的股,那都是亮亮他爸的主意。还有,你可知道,最后一学期给亮亮请的一对一老师辅导费一节课是多钱吗?”亮亮小舅这一问没有人敢回答。
“一节课一千元,咱们补了三门课,每门课十节课,这一项就是三万元,你们说,就我那小商店能承担得起吗?没有亮亮他爸这个坚强后盾,我们不敢说亮亮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今天这一切都是亮亮他爸的功劳,可我们怎么对待他的?姐,他一直没有忘记亮亮,没有忘记咱们这个家,你醒醒吧,姐!”亮亮小舅有点激动了,他终于把窝在胸口的话说出来了,心一下子轻松多了。
“唉,我们错怪他了,让他一个人在外漂泊,真可怜!”亮亮姥姥说。
“做孽啊!”亮亮姥爷也叹了一口气。
亮亮的哭声更大了。
屋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吴月贞一句话打破了沉闷:“他是亮亮爸爸,那是他应该做的。”
“这是他应该做的?亏你说得出口,你现在想起他是亮亮他爸了,可我们给了他应该给的尊重吗?我们让他背井离乡。”亮亮小舅很生气。
“是他抛弃了我们母子,我们没有对不起他,他有了别的女人。”吴月贞的嘴还是不示弱。
“他有了别的女人?你有凭据吗?到现在你还不清醒,你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你忘了那一年亮亮他爸是怎么当上副行长的吗?当时周焕勋是已经铁定了的副行长人选,可这节骨眼上被人告了,拉下了马,这才有亮亮他爸这个副行长,亮亮他爸是凭真本事当上副行长的,可周焕勋两口子不这么认为,他们把账记在亮亮他爸头上了,这仇一记就是十年,这十年他们苦苦寻找报复你们的机会,姐,是你把刀递给了他们,你听了别人的闲话,就狠心把他赶出了家门,让他无家可归,还差点儿让他们父子反目,你这是做孽啊!”亮亮小舅说到动情处,手都气得发抖了。
小弟这一席话把吴月贞惊醒了,她猛然想起了与张丽交往的一幕幕,自从张子凯当上副行长,张丽就没有给过她好脸色,说话经常是夹枪带棒,可当她和张子凯离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后,张丽变得体贴关心人了,经常问这问那,原来她这是暗自窃喜,看我的笑话。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妈,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爸,你太狠心了!”亮亮站到吴月贞面前,大声质问道。
亮亮姥爷指着吴月贞骂道:“你说你干的这是什么事,让别人当枪使了,整天还姐长妹短的,臊不臊?”
“我糊涂了!我真糊涂了!张丽两口子不是人。”吴月贞现在真的很懊悔,如果一头撞墙能结束这一切,她情愿撞过去。
“我要爸爸!我要爸爸!”亮亮趴在姥姥的腿这哭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可那个女人一直在他身边。”吴月贞嘴里又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姐,你能不能醒醒?你可知道那个女人的经历?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就是这个被你视为眼中钉的女人,救了你男人的命,如果不是她,亮亮他爸还不知道要躺多久,我们应该感谢她,而不是鄙视她。”亮亮小舅盯着他姐的眼睛说。
吴月贞躲闪着,嘴里却说:“他不是我男人,他们两个人一直在一起。”
“可他曾经是你男人,他更是亮亮他爸,那个女人一直在照顾他,而不是爱他,如果没有那个女人,亮亮他爸醒来了,也是个废人,我们应该记她的好,况且她的命又是那么苦。”亮亮小舅的话再一次刺激了吴月贞。
“你说,她不是爱?那又是什么?”吴月贞眼睛盯住小弟问。
“如果你了解了她的过往,你就会知道那是什么,姐,人和人的感情不只是‘爱’和‘恨’那么简单,如果那样,人世间就只有‘爱人’和‘仇人’了,那可能吗?”
说到这里,亮亮小舅喝了一口水。自打走进家门,他没有喝过一口水,尽管他的口很渴,但不能喝水,他生怕一个小的插曲打乱了自已的思绪。
他当时不知道自已把这一切都说出来,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是否能达到自已想要的效果,一切都是未知的,所以,他一直处于紧张之中。现在看来,情况没有他预想的那么糟,而且看来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至少姐姐吴月贞出现了少有的平静,这就是好的征兆。
亮亮小舅继续说道:“他们两个是周原中学同学,她是凤城农村娃,来周原投亲上学,他们认识后非常要好,可以说是郎才女貌,比翼双飞,如果能金榜齐名,肯定前程似锦,可天公不做美,在临近高考的时候,她被家人骗回去,嫁给了一个她根本不认识,更谈不上爱的男人,她寻过死,但没有成功。
人常说,没有爱的婚姻是不幸的,可她的婚姻只能用‘悲惨’二字来形容。是的,她一直活在那个男人的暴力之下,经过她苦苦努力,前些年,终于摆脱了那个男人。但那年她不辞而别,一直是她心中的痛,本以为今生无缘相见,会带着无尽的愧疚苟活于世。
可命运之神再一次眷顾她,让他们两个人在凤城相遇。这一次相遇,成了她弥补愧疚的难得机会,她在帮他,其实是在救赎自已的灵魂,她不想在百年之后留有遗憾。事与愿违,她每帮一次,就会伤害他一次,本来医院风波已经平息,不想别有用心的人借题发挥,再一次把你们推向了万丈深渊,几乎万劫不复。
你们离婚对亮亮他爸打击太大,他从精神上已经跨了,那一天,我们谈了很久,他几乎把所有能想到的最坏的情况都预计到了,可就是没有想到自已会倒下。就是这个女人,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没有选择逃避,她完全可以这样选择,可她没有,她放弃工作,一心一意照顾他,帮助他恢复,她不是张子凯什么亲人,可她做的这一切,又有哪个亲人能做得到?我不能,姐,你能吗?她所做的这一切本应该是你做的,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我们对她怀有敌意,视为肉中刺,你觉得这样对得起她吗?”
说完这一番话后,亮亮小舅也陷入了沉思,他没有想到自已能说这么多,无形之中,他也被冯丽的所作所为感动了。
“真不易啊!”亮亮姥姥这时睡意全无。
“这孩子怪可怜的,唉!”亮亮姥爷长长地叹了一声。
“我要爸爸!我要爸爸!”亮亮跑到妈妈跟前,摇着妈妈的肩膀,不停地哭。
“好,咱们去找爸爸。”吴月贞此时已经完全释怀,转而问小弟:“我们能去找他爸吗?”
“能么,怎么不能?”亮亮小舅很高兴地答应了,这是他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三儿啊,你不是说打电话问亮亮他爸的情况,赶紧问一下吧,让人挺揪心的。”亮亮姥爷记起了刚才说的事。
电话通了,可就是没人接。
亮亮小舅一脸茫然。再打还是没人接,在坐的人一下子都紧张起来了。
亮亮的哭声更大了,“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孩子哭起来完全不像个大小伙子,看得人疼。
再打,长时间振铃后通了。
“我是冯丽,你是?”
“我是亮亮他小舅,我哥情况怎么样?”
“老张病情有变化,正在县医院做检查,可能会去省城,也可能需要做手术,我想……”对方迟疑了一下。
“冯经理,有事请直说。”
“医生说,老张的手术可能会有风险,我想如果能有家人陪同可能会更好,你说呢?”
“我明白了,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三小时以后。”
“好的,我们马上赶过来。”
“这样更好,我们等。”
听说亮亮他爸正在医院做检查,亮亮姥姥头晕得站不住了。
吴月贞也慌了:“这可怎么办?”
“我要去看我爸!我要去陪我爸!”亮亮站起来抓住小舅的手说。
“好,咱们去。妈,你怎么样?”亮亮小舅担心老人的情况。
“不碍事,老毛病了,你们去吧,家里还有你哥哩,路上开慢点,到了给我们打个电话,去了省城有什么情况,及时给我们说一声。”老人虽然身体不舒服,但还不断的叮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