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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虎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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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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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梦》连载

第一十九章

几天后,冯丽不情愿地踏上了去上海的路。兴盛公司安排她去上海学习三个月公关业务。她知道,肯定是林总有意安排的,好让她远离是非之地。等她学成归来时,张子凯的事情应该已经风平浪静了。

这两天,吴月贞非常忙碌,凤城的事情她已经放在脑后了。儿子亮亮这两天正在参加中考,她特意请了两天假,在家好好陪儿子,为儿子作好后勤保障。两边的老人也都很操心,又是送吃的,又是送喝的,看得出他们都很喜欢这个孙子。

今天是中考的最后一天,月贞爸妈又来督战了,她二弟看不下去了,笑着说:“爸妈,甭说中考了,我们高考那阵也没见你们这么上心啊,差不多就行了。”

月贞爸脸一拉,不客气地说:“这能比吗?你们学习成绩是个什么样,自己心里没数吗?还好意思说,能给你们吃顿饱饭就已经不错了。亮亮将来肯定比你强。”

月贞二弟听了这话脸色都变了,还要与他爸论理。月贞示意二弟一边去,她赶紧说:“爸,你可不能这么说,我们那时是啥条件,现在是啥条件,全家人围着一个娃娃转,他学习不好,对得起谁?”

“就是。”月贞二弟逮着反驳的机会了。一家人正说着笑着,亮亮推门进来。

没等亮亮向大家打招呼,月贞上前把亮亮手的的文具接过来,就问:“考得怎么样?”

“你老是这句话,能不能有点新意?”亮亮说完,向姥姥、姥爷、舅舅打了招呼,“我妈比我还心急,再急,也得让人喘口气吧。”亮亮说完端起月贞提前准备好的水杯就喝起来。

“终于结束了,这下可以自由的玩一玩了。”亮亮看起来很兴奋,说明他信心十足,考得肯定不错。

月贞他爸高兴地说:“我看可以,这回放松一下,想去哪儿,告诉姥爷。”

亮亮说:“你想去凤城看我爸,我太想他了。妈,怎么样?”

听了这话,月贞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说:“再说吧,咱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干,不急。”

“我就要去。”亮亮态度很坚决。

“我没时间去。”月贞也不松口,眼看着娘儿两个要顶牛。月贞二弟接上话茬说:“亮亮,改天舅舅领你去,你妈就不去了,好不好?”

“也行,还是舅舅好。”亮亮很高兴。

“老二,改天去的时候,把我和你妈叫上。这一阵子都操心亮亮的事了,也不知道亮亮他爸最近怎么样了,我们也去看看。”月贞他爸说,他妈也同意。月贞见二位老人执意要去,也不好阻拦。

月贞刚才脸上那一个小小的动作,被细心的老妈看在眼里了。趁月贞在厨房拾掇饭菜的当儿,老妈赶过来,一边帮着收拾,一边盯着月贞问:“月贞,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有事就说,别自己硬扛着。”月贞躲闪着老妈的目光,说:“妈,没事,真没事,我前一阵子去看过亮亮他爸,人家好着哩。再说为了亮亮中考,我都已经休了好几天假了,我也该去上班了,我们单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几天,我的活别人替我干,我再不去姐妹们就受不了了。妈,还是你们去吧。”

老妈听月贞说得在理儿,也就没有再深究,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一顿团圆饭,庆祝亮亮中考结束。

翌日,凤城医院,张子凯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儿子,也还见到岳父岳母和月贞二弟,他很高兴。月贞没有来,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当然,月贞二弟也清楚这一点。

老岳父对月贞没能看张子凯,心存内疚,他对张子凯说:“月贞因为亮亮中考,请了好几天假,单位催着上班,今天没有来,过一阵不忙了,她来看你,你好好养伤。”

亮亮围着爸爸转,这摸摸,那看看,看见张子凯受伤的地方还打着绷带,心痛得不行,说:“老爸受苦了。”说着趴在张子凯的怀里,轻声的哭起来了。

张子凯抚摸着儿子的脑瓜,说:“男子汉了,还这么娇气,以后还怎么闯天下?行了,爸爸不是好好的嘛,再过一阵我就出院了。倒是你,这一阵子辛苦了,又是复习,又是考试,爸爸又帮不上你。”

亮亮抬起头,说:“不辛苦,有妈妈照顾,还有舅舅姥爷姥姥爷爷奶奶他们关心,反正一大家子人都在关心和照顾我,我考得很好,你就放心吧。”

听了儿子这一番话,张子凯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家人们太好了,我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可他们对这个小家如此体贴和关照,此生不足以报答。他感激地说:“爸爸妈妈你们辛苦了,二弟你也辛苦了。”

“子凯,你客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先在这儿养,等出院了咱回周原,住在家里好好养,想吃啥,让你妈给你做。”月贞爸说得是心里话。他们一家人都很看重这个好女婿,又能干,人品又好,总想为他做点啥,可总是没有机会,这回好了,如果张子凯能回周原养伤,那就遂了他们的愿了。

“你爸说得对,出院了,咱回周原,在家里才能养好伤。亮亮,你说是不是?”月贞妈也附和着说。

亮亮听说要把他爸接回周原养病,异常兴奋,见姥姥问他,高兴地说:“那当然了!如果爸爸能回周原,那就太好了!”跑过去,两只手把他爸爸的手捂住,激动地喊:“爸爸,啥时候能回?今天行不行?”

张子凯感受到了这个小男子汉双手的力量和温度,他知道,儿子长大了,越来越像个男子汉了。他何尝不想早日回周原呢?那是他的家乡,那里有他的家人,有他的爱人,有他最亲的人,还有他为之奋斗的梦想。在他的潜意识里,一直想为周原做点事,这个意识在他当上副行长以后越来越强,到了凤城任职后,这个意识就更加强烈了。这几年,他亲身经历了凤城经济快速发展所带来的社会巨大变革,他被深深地感染着。他不至一次地想,周原肯定也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可他自己竟然成了一个局外人。他多么想早日回到周原,与家人团聚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能参与到周原的经济发展之中,以一行之力,为周原经济的快速腾飞尽绵薄之力。这也应该算是家国情怀吧。想到这儿,张子凯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亮亮看到了,以为他同意了,说:“这么说爸爸你同意现在回周原了?”

张子凯看儿子误读了自己的表情,赶紧说:“傻儿子,爸爸现在还不能走,你看,没有医生的帮忙,我都不能自己下床,怎么能现在走?别着急,再过一阵子,一个月左右吧,也就是你快开学的时候,也许爸爸就可以出院了。”

“爸爸,那我就留下来照顾你吧,怎么样?反正我现在没事可干。”亮亮在这一刻好像长大了,懂事了,张子凯很欣慰。

他说:“儿子,爸爸这里不需要你,我这里有医生,有护士,还有小唐叔叔。再说,你在这里也干不了啥,你还是回去陪你妈妈吧。她这一段时间为了你,人都已经瘦了好多,你回去替爸爸好好陪陪她,让妈妈容光焕发,变得更漂亮,怎么样?”

听爸爸这么一说,亮亮愉快的答应了。

其实,这一段时间最受煎熬的除了张子凯,就属吴月贞了。自从上次从凤城回来,她的内心一刻也没有平静过,只是那时儿子要中考,她把所有委屈和不甘心强压在心底,没有露出一丝一毫。为了不让儿子分心,为了让儿子考个好成绩,她遵守了与二弟的约定,但她的神经一直是紧绷着的,生怕哪一天撑不住了,爆发了。她就一直这么忍着,终于忍到儿子中考结束了。尽管她尽力克制自己,但还是露出了端倪,在亮亮中考结束的那一天,差点让老妈看出来,真是有点悬。这不能怪她,现在,不论是谁,以提到张子凯,她的脑袋就会“嗡嗡”作响,有种即将炸裂的感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反反复复地想,百思不得其解,在心里问过无数个为什么。她实在想不明白,张子凯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吗?儿子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没有我吴月贞没日没夜的辛苦付出,能有今天的好成绩吗?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多?你父母家里经常有我吴月贞的身影,即便再忙,也要为老人做点好吃的送过去,亲儿子亲闺女也不过如此。可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想到这儿,脑际似有一束电光闪过。吴月贞突然明白了,他就不是人,是个伪君子,十足的骗子!张子凯,你欺骗了我!这么多年了,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让你的花言巧语蒙住了我的双眼,到今天才看清了你的真面目。此时的月贞,百感交集,悲喜交加。她好像听过这样一句话:有时候,看清一个人的本性,需要用一生来证明。如是说,月贞觉得自己很幸运,她看穿张子凯了,根本没用了一生的光阴,如果真的把自己的一生傻傻地交给这样的人,那自己岂不成了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这天,月贞正在上班,接了一个电话,是沈斌打来的。沈斌说约她谈点事。沈斌没明说,她也不用问,彼此心照不宣。是的,对她和张子凯来说,这件事迟早是要面对的,晚说不如早说,早说早解脱吧。因而月贞没有拒绝,欣然接受了。

街心花园旁一间不大的茶室,环境幽静淡雅,茶香四溢,让人陶醉。吴月贞和沈斌对面而坐。

“说吧,他想怎么办?”还是吴月贞先开口,打破了这多少有点尴尬的场面。她知道,沈斌也是受人之托,这个口不好开。

沈斌对吴月贞先开口,虽说有点意外,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这也符合吴月贞的性格。沈斌想,吴月贞开口了,这事就好办。在来时的路上,他还担心吴月贞人来了,可她不开口,这事就难办了,现在看来情况比自己原先预想的要好。

“月贞,你真是爽快人。你要是男人,肯定能成一方诸侯。”沈斌笑嘻嘻地说。

“打住啊!恭维的话就算了吧,咱们又不是不认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有事说事,我还忙着哩。”月贞打断了沈斌的话,她没有心情开玩笑,她只想听张子凯怎么说。

“好好,我说。本来嘛你们两口子的事,我一个外人不应该掺和,可你知道子凯现在的情况,他还不能下床,根本来不了周原。那天,你扭屁股一走,他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可能急火攻心,一下子昏过去了,多亏医生抢救及时,把子凯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可高烧不退,昏睡三天。醒来后,他就赶紧把我叫到了凤城,我这才知道了你们的事。”说到这里,沈斌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看了看吴月贞的反应,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番善意的谎言是否能奏效,然后继续说:“月贞,咱们是朋友,我就有话直说了,你不要见怪。不是我说你,你们也算是老夫老妻了,起码的信任还是应该有的,你说是不是?”

“信任?他还有资格谈信任?”吴月贞对沈斌的话嗤之以鼻。

“你误会了,这是我的意思,不是子凯的意思。我这次来是子凯让我代表他,给你郑重道歉,那天的事虽然他不了解具体情况,但他知道有一件事自己做错了,隐瞒了你,他让我给你道歉。”说罢,沈斌起身,离开椅子,走到月贞面前,双手叩于胸前,恭恭敬敬地给月贞鞠了个躬。

这一切来得太快,月贞猝不及防。她脑子里正想着张子凯怎样被抢救,昏睡三天的场景,说实话,她心里的确有点难过了。沈斌这一真诚的举动也感动了她。她想,这个人如果是张子凯那该多好啊!可惜不是!

她赶紧把沈斌扶起来,说:“兄弟,不关你的事,你不要这样,我承受不起。”

两个人重新落座,沈斌说:“月贞,子凯是真心向你道歉。他经历了那么大的灾难,能捡条命,已经不容易了。他要我告诉你,可以对天发誓,他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凤城水泥公司冯丽在医院待了五天,不是他说的一天。那天,他那么讲,是怕你产生误会。结果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还是伤害到了你。他真的很自责,让我给你说声对不起,请你原谅他。”

“我现在不想知道那个什么冯丽待了几天,我只知道全医院的人都认为他们才是两口子,我算哪根葱?”月贞一想起那天的事,气又上来了。

“你消消气。你说全医院的人都知道这事?说得有点过了吧。怕是哪个长舌妇嚼的舌根子吧?我是医生,医院里的那点事我还是清楚的,医院就是一个小社会,从医院里进进出出的不都是病人,也有闲人,也不乏好事之人,咱们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能听风就是雨。”沈斌想一点一点儿打消月贞的疑虑。

“可人家是亲眼所见,他还想抵赖?”月贞不依不饶。

“亲眼所见?我看未必吧。有时候谎言说出来比真的更真。况且,眼见也不一定为实。打个比方,你看见树上有两只雀儿在唧唧喳喳说话,就认为它们是一家子,是不是未免太武断了吧,也许其中一只就是路过而已,说不定风一起,另一只就飞走了。说到了冯丽,还有一层意思,我必须给你说清楚。冯丽是凤城水泥公司的经理,是林总的手下,她去医院是林总派的,是林总让她给子凯去帮忙料理一下七七八八的事。你知道,林总与子凯关系非同一般,也都是咱周原人,他见子凯受了这么重的伤,靠银行派的那个小年轻能干什么呢,洗洗涮涮根本就不在行。这个时候,只能靠乡党了,为这林总才派冯经理过去的。子凯根本不同意,可他犟不过林总,只能被动接受。谁知道,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林总也后悔不迭,希望你谅解他,也能原谅子凯。”沈斌说得声情并茂,入情入理,希望能融化月贞心头的那块冰。

从茶室出来,吴月贞没有心思欣赏街道上的景色,她找了一个比较僻静的角落坐下来。刚才,沈斌的话句句捶在她的胸口上。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就凭那女人一句话,事情都没有弄清楚,搁下一句话,就风风火火的走了,就下了要与他一刀两断的决心,确实有点唐突,也辜负了他们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况且,张子凯受了重伤,正在养伤阶段,自己这么做是不是雪上加霜?静下心来想一想,现在像张子凯这样的好男人不多了,特别是这样的领导干部不多了。这年头,你看稍稍有点权势的领导干部个个派头十足,不是整天醉生梦死的泡在酒桌上,就是视金钱为粪土的扎在牌桌上,走起路来大肚翩翩,说起话来大言不惭,嘴里黄段子不断,把说黄段子当成一种时尚,当成一种身份的象征,好像你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就不配说黄段子。他们那些人往往把自己的女人当门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眼不见心不烦。相比这下,张子凯不是那种人,他是一个事业型干部,也是一个重情义的男人,他顾家,他体贴,他把家里的经济大权交给她,从来不给她脸色看。想想这些,吴月贞感觉这次真的是自己做得太过了,心里充满内疚和不安,她不知道张子凯能不能原谅她,自己应该以怎样的方式取得张子凯的谅解,亲自去一趟凤城,还是再等等。

凤城太平街,昔日凤城人心中最为繁华的街市,因县油脂厂的存在而热闹了二十几年,如今也因油脂厂的衰败也逐渐走向萧条和冷清。县油脂厂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当人们摆脱了计划经济供应制的束缚后,爆发出的那种超强的购买欲,在食用油上表现的淋漓尽致,这也成就了凤城县油脂厂。在过去的岁月里,大肉、鸡蛋、食用油,还有棉布、棉花、的确良、煤油等等,人们生活中这些必需品,都需要凭本或凭票购买,你没有票,没有本,对不起,柜台里面的东西与你无缘,你只能望油兴叹。城镇居民一个人一个月一两油,能干啥,擦锅都不够用。在农村,生产队每年在春节前只分一回油,而且是棉花油,一口人分二两油,全家七八口人,也只能分得不到二斤油,连一个大点的玻璃瓶子都装不满,就这二斤油,全家人要省吃俭用一年,这还要靠老奶奶或老母亲特别细成用,就连西府人最爱吃的油泼辣子一道菜根本没法实现,多数家庭是用热面汤拌辣子,人们肚子里油水少得可怜,脸色腊黄,面无光泽,如果把那个时候人们的肠子拉出来捋一下,肯定捋不出几滴油。当县油脂厂开业的那一刻,寻常百姓到了自由释放的时代,换油的,买油的排长队等候,人们脸上洋溢着的是有盼头的喜悦,用人头攒动门庭若市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人们用大塑料桶装油,没有塑料桶的人家,用架子车上把家里平日里蓄水的半大水缸拉上装油。油有了,怎么吃,变着花样吃呗。烙油饼,炸油棒,炸油糕,家家户户跟过大年一样热闹,这回可以用大瓷盆泼油泼辣子了,还可以尽着肚皮吃油泼面,当滚烫的热油浇在葱姜蒜及辣椒面这些佐料上时,一股菜籽油香和那种刺激食欲的混合香味扑鼻而来,辣香爽口,人们的口水流下来了。啊!有油吃的日子就是美!油脂厂的菜籽油填饱了人们对食用油的欲望,油脂厂红火得不得了,就连油脂厂的人走起路来也是大摇大摆,趾高气扬。最为典型的属油脂厂的李会计了,因为大家伙都有求于他,有的求他要买些低价油,有的求他买点没有油烟的好油,有的人则求他买些油渣,总之,大家总是有求于他,他就有了骄傲的资本。可这样的好景致在他手里没有持续多少年,随着油脂厂逐渐走向没落,李会计也尝到了夹着尾巴做人的滋味。油脂厂关停了,老百姓也不会为吃一口地道的菜籽油而去望谁的下巴,看谁的脸色,因为土榨油小作坊如雨后春笋到处都是,还有各乡镇办的大大小小的油脂厂,也能榨出城里人叫色拉油的那种高级菜籽油,香味十足,油烟也小,食用油作为城乡居民生活里奢侈品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偌大的油脂厂停了,它的安全问题却成了大家街头巷议的重点。油脂厂储存生产色拉油用的轻油罐成了附近居民关注的重点。据说那种轻油特别容易挥发,如果在空气里达到一定浓度就会爆炸。从油脂厂停业的那天起,这个轻油罐自然成了周边居民的心病。大家都很担心,保不齐哪一天晚上,那个轻油罐一爆炸,你可能还在睡梦中就去见了阎王了。大家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睡不着,老人们不怕,迟早是一死,可关键大家都有小孩子,这可是祖国的未来啊,伤着谁也不能伤着孩子们。因此,居住在油脂厂周边的居民联合起来,把油脂厂告到了县政府,县政府也没有好办法,只能打圆场,请油脂厂的领导写书面保证,确保轻油罐没有安全问题。可过了一阵子,大家发现油脂厂院里的草都长满了,什么都没有人管了,轻油罐肯定也没人客,那就更可怕了,大伙儿更担心了,就又联合起来到县政府上访。总之,在油脂厂关停的这些年,隔一阵子要闹腾一回,县政府的领导一听说油脂厂的事又闹起来了,头都大了。这回好了,兴盛集团把油脂厂买下来了,还要搞开发,建一个集商住办公娱乐购物一体的综合中心,太平街的人们这回心可以放肚子里了。如果这个项目建成,太平街就又成了凤城的商业中心,房价自然水涨船高,住在这里的居民们也有了更多更好的赚钱机会。大家憧憬着未来,兴奋之余,轻油罐仍是关注的焦点。

大家关注的也正是兴盛集团林总所关心的问题。自从施工队进驻油脂厂进行拆除施工以来,他几乎每天来一趟。

这一天,林总又来到了施工现场,询问施工队的负责人工程进度情况,施工队队长说:“林总,拆除工程进展基本顺利,目前工程量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左右,再有二十多天就可全部完成。”施工队长信心十足。

林总环视了一下,关切地问道:“有没有难点工程,另外,轻油罐你们打算怎么拆除?这可是大家特别关心的问题。”

“难点就是轻油罐,别的没有什么,轻油罐我们打算用注水法进行拆除。“施工队队长把林总一行领到轻油罐现场汇报准备情况。

“怎么个注水法?可靠吗?说具体点。”林总一边观察,一边问道。

“注水法是目前解决这一问题的唯一安全可行的办法,就是往罐里大量注水,进行反复冲洗,我们计划冲洗三次,把水排干后进行破拆,现在正在进行第二次注水冲洗。”施工队队长把研究的决定准备使用的办法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等林总点头同意。

林总仔细听了这个注水法,觉得可行,但仍有点不放心,他问:“这个方法请教过这方面的专家没有?”

“林总,您放心,这个方法就是专家给的建议,很安全,就是用水量太大,成本高了些。”施工队队长很巧妙,把自己的诉求委婉的说出来了。

林总自然听出来了这个的意思,他严肃地问道:“我问你,安全重要,还是成本重要,只要能安全顺利地把这个定时炸弹拆除了,就是最大的效益,你们的成本问题,公司会考虑的。我建议你们清洗按五次搞,多搞一次,安全系数就高一点,另外,破拆的时候要注水进行,不要空罐搞,以防万一,记住了没?”

听了林总说的这一番话,施工队队长有点惊讶,说:“林总,您和专家说的一样啊,专家也建议我们注水破拆,担心空罐风险太大,真神了!谢谢林总关怀。”

翌日,住在油脂厂周边的人们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让大家担惊受怕多年的轻油罐从大门运出去了,街坊邻居都互相道喜,一个说:“这下好了,定时炸弹终于拆了,咱们可以睡个长明觉了。”另一个则说:“不说了,我回去补觉去了。”

从那一刻起,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翘首期盼着太平街的浴火重生。

再说天和公司的赵总,从凤城回来后,总觉得对张子凯有一份亏欠。在他看来,张子凯为了天和公司未来的发展,不辞劳苦,亲力亲为,牵线搭桥,实际调研,谁料想,出了这么档子事,受了那么重的伤,虽然他也去医院探望过了,但那份愧疚,始终难以释怀。为此,赵总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天和企业建在凤城青木乡的核桃坪村,唯有这样才能对得起一心为企业解决问题的张子凯。当然,这个决定也不是一时冲动,前一阵子公司也请相关专家进行了详细的考察论证,专家们认为公司的这个决定是可行的,这刚好遂了张子凯的心愿,也圆了赵总扩大产能提升企业竞争硬实力的梦。这些天,他一直紧锣密鼓地与青木乡的孟书记加紧联系。一个企业要落户,涉及的问题很多,要顺利的解决诸如土地转让、群众拆迁、项目报批等等问题,让企业早日落户核桃坪,没有当地政府的支持和协助是万万办不到的。幸运的是青木乡的这位孟书记,不是一个只动嘴不动手的说家子,他是一个真心办实事脚踏实际干事的练家子。这一点,从下茬整修青木乡境内公路这一件事情就能看得出来,他是不可多得的好干部。

这些年,坊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要想上得快,那就多剪彩。说的是主政一方的领导干部要想得到重用提拔,就必须在拉项目上下功夫,不管你本职工作干的有多烂,口碑有多么差,只要你路子广,能给地方拉来项目,那你提升就比别人快。甭管这么项目是否能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只要能签上一份意向合同,这事就成了,就是主要领导干部的政绩了,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写进大大小小的政府工作报告里去。在这种畸形的政策鼓励下,某些地方数字经济屡创新高,稳步增长,势头愈演愈烈,还闹了不少笑话,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日,某县领导听说有一位香港来的富商在邻县谈项目,非常有实力,想夺人所爱,从邻县那里把富商挖过来。可思来想去,这不沾亲不带故的,没有什么好办法。最后,领导脑门一拍,灵光一闪:有了!原来,那位港商是个富婆,离异多年,有几分姿色,贪财好色。于是,领导找来一位刚刚提拔的英俊潇洒的年轻干部,因势利导,循循善诱,许以重诺,并给这个年轻干部编造了一个身份,说他是富商远房亲戚的亲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位年轻干部不负众望,使出浑身解数把那位富婆请到了该县。县领导一看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为表现出极大的诚意,县上几大班子人马全部到场,隆重接待,大摆宴席。在后来的日子里,由那位年轻干部陪着富婆把县上名胜古迹逛了个遍,各部门也不敢怠慢,走到哪儿都是贵宾,三天一大宴,两天一小宴,座谈会,恳谈会开了无数个,逢会必送礼品,还有好多企业千方百计拉关系,挤破头皮要拜见富婆,富婆也是来者不拒,礼品照单全收,一个不落。折腾了月余,富婆只字不提项目的事,最后借口香港公司有事,溜之大吉了。富婆一走,县上领导才知道上了当,电话打到邻县那里,美美地骂了一通解了心中闷气。其实,那家伙就是个十足的骗子,是个烫手的山芋,邻县领导正为如何甩掉这个包袱而绞尽脑汁时,竟然有人找上门来了,就作了个顺水人情,把这个包袱丢出去了。事后,大家都知道了真像,大街小巷沸沸汤汤,那个年轻干部羞得要寻短见,无奈之下,由县领导做媒,把县广播站的美女广播员嫁给了那个年轻干部,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

当然,青木乡党委书记孟长军绝对是实干家,不说空话,不摆花架子,挽起袖子带头干事。这不,为了早日把天和公司这个金凤凰引进来,他在核桃坪村一驻就是一个多月,坐镇解决村民们提出的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会开了不少,村两委会,党员大会,村民代表会,村民小组会,大大小小的会开了下十八次,这还不算他晚上找重点村民开的交心会。在核桃坪村办厂的消息,无疑是给平静的湖面扔进一块石头,不但溅起了水花,还起了波澜。村民们听说要在他们这里办企业,有的人喜,特别是村里的青壮年们,想着如果厂子办在这里,咱终于可以进厂当工人挣钱了,不必背井离乡去外面打工,在这里可以照看家里的老人和孩子,还有地里的庄稼,也不少挣钱,两全其美,这是多么美的事啊!可也有人忧,忧的是这样一来是不是坏了核桃坪的风水,会不会出天灾,出人祸。说白了,担忧的这些村民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都过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逸生活,虽不甘心贫困,但如果走向富足要打破往日的平静,他们宁愿守一辈子贫寒,平平安安的在昏暗矮小的土坯屋里过上一辈子。

了解了村民们各种各样的诉求后,村民们的执着、质朴、憨厚、豁达,深深地感动了孟长军,作为村民们的父母官,他感觉到自己肩上担子沉沉甸甸的,他有责任不但要让他们富起来,还要让他们看得更远,要看到山外面更高的天,更阔的地,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从大多数村民充满渴望和期盼的眼神里吸取到了力量,尽管他清楚地知道,前面布满荆棘和坎坷,但与核桃坪村民的美好愿景相比,这些都不算啥,他都会一一踩在脚下。

时间过的真快,掐指一算,张子凯已经在凤城县医院住了有月余了,今天是他出院的日子。在住院期间,县医院精心治疗,悉心护理,支行也非常重视,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他的伤比原来预计的要好得快多了,但接下来还要继续休养一段时间,只是不能再待在医院里了。按张子凯的想法,他想回支行,这样可以一边养伤,一边工作,两不耽误。可秦副行长说啥也不同意他回支行。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像他这样重的伤确实需要好好养养,再怎么着急上班,操心工作,也得把身体养好,有个好身体才能更好地去工作。

在病房,秦副行长继续劝张子凯,说:“张行长,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支行的工作,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如果养不好,落下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啊!再说了,今天弟妹也来接你了,你就先回家好好养一段时间吧,医嘱说让他休养半年时间,再考虑上班。我的意见是你在家先休养三个月,如果你感觉可以了,再来上班。其实,我们大家也都盼着你能早日回来主持大局哩。在你休养期间,支行工作我给你盯着,有什么事我会及时向你请示的,误不了事。”秦副行长说得很中肯,也很到位。

吴月贞也在一旁劝说张子凯:“亮亮他爸,你就听秦副行长的吧,咱先把伤养好,以后工作多得是。”

其实,张子凯心里非常感激吴月贞,他很想跟着吴月贞回到周原的家里,尽管前一段时间闹了一点不愉快,可在好朋友沈斌的劝说下,月贞最终原谅了张子凯,也同意把他接回周原家里,让他继续养伤,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安慰。可他心里就是不放心支行的工作,他也知道,就目前身体状况而言,不可能马上上班,养病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养不好,就像秦副行长说的,可能真的就落下病根了。再说了,月贞带着儿子来接自己了,再这么坚持就说不过去了,就伤了她的心了。

想到这儿,张子凯说:“好了,我听秦副行行长,月贞,收拾东西,咱们回周原!工作上的事情,还请秦副行长和大家多费心。”他对在场的医生和护士说:“谢谢大家,你们辛苦了,没有你们,我不会好得这么快。”

回到周原家里,张子凯有一种游子回乡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唐代诗人贺知章《回乡偶书》中的诗句,躺在床上随口吟来: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想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他这几句让在客厅忙乎的儿子亮亮听见了。亮亮跑过来说:“爸,这首诗有一点凄凉,不好,再说,您有那么老么?我有那么小吗?”

张子凯连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感觉在家里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好,有你和你妈照顾我,这是世界上最为幸福的事情。”

“这还差不多,爸,你要不要喝点水?”

“不喝了,你净给我喝水了,水喝多了总想上厕所,我现在又不怎么方便,还是少喝一点水吧,不能这么折腾你。”

“说啥哩,爸,我伺候您是我应该做的,您要这么说我可就生气了。”

“别,别,折腾你是小事,我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喝水咱要有所控制,不渴咱就不喝,你说行不行?”

“可以,老爸,我听你的。”

月贞上班后,除了吃饭时间,家里就成了他们父子俩的天下了。亮亮中考结束后,也没有什么事,就在家一心一意的照顾爸爸。张子凯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吃喝拉撒必须要有人搀扶,亮亮现在也是大小伙子了,完全能够胜任这项工作,他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外出去旅游,或整天不着家,在外面逛吃逛吃。

张子凯望着儿子忙碌的身影,心中有一丝内疚。他把亮亮叫过来,说:“亮亮,爸给你说,我自己一个人能行,你把水和要吃的药放在床头柜上,你可以出去转转,约个同学去玩玩。”

亮亮瞪着眼睛说:“爸,你再也不要这样说,你都已经说过好多次了,就不要说了,我是不会丢下你自己去逛的,你再说也没用,你就好好养病吧。”亮亮的态度很坚决。

张子凯心想,儿子长大了,知道为大人分担了,将来肯定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好吧,我听儿子的,等我养好伤了,爸爸陪你去玩,怎么样?”

“太好了,爸,那咱就说定了,等你伤养好了,你陪着我,咱们出去玩几天。”

“行,没问题。”

“啪!”父子俩击掌为证,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正在这时,吴月贞回来了,一进门就听见父子俩的笑声了,问:“你们两个搞什么,这么高兴,我在门外就听见你们两个的笑声了。”

亮亮从房间里出来说:“妈,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是不是啊,爸!”

听见儿子在外面的呼声,张子凯在里面高声回应道:“是!”

吴月贞看着这父子俩一唱一和的,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事,她也不管那么多,就随口说了一句:“不要故弄玄虚,装腔作势了,那不是本事,有本事把饭做好了,让我吃一回现成的,那才叫本事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妈妈这句话当时就刻在亮亮的脑子里了。从那一刻起,他走进厨房,给妈妈打下手,从摘菜洗菜开始做起,问这又问那。看着儿子帮自己做饭,月贞很高兴。心想,养了十几年的儿子,终于可以帮自己干活了。

几天后的中午,当吴月贞打开家门,急匆匆直奔厨房准备做饭的时候,却惊异地发现餐桌上的菜已经冒着热气在等她。

“我的天哪,这是谁干的?莫非我们家来了田螺姑娘?”月贞惊叫道。

这时,亮亮搀扶着张子凯缓缓走了出来。张子凯一边走一边笑着说:“怎么样,我们家的田螺小伙也不奈吧!”

“真是亮亮做的吗?”月贞有点不相信。

“妈,不要小瞧人,就是我做的,请您点评,不过肯定没有妈您做的好,但请相信我,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亮亮说着,扶他爸爸轻轻地坐在餐桌旁。

等爸妈坐好后,亮亮指着桌子上的四菜一汤,说:“妈,您尝尝,给打个分吧。”

吴月贞煞有介事地逐一品尝,然后开始点评:“酸辣土豆丝,佐料搭配还可以,就是这刀功还需再练练,西红柿炒鸡蛋,鸡蛋火候有点过,这是宫保鸡丁吧,你这不是鸡丁,成鸡块了,如果你是开饭馆的老板,这么弄早就赔光了,这青椒肉丝里的青椒切的有点大,西红柿鸡蛋汤看起来不错。总体来说不错,第一次当大厨能做成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儿子,了不起,加油!”

随后月贞又问亮亮:“这些都是你爸教你的吧?”

“是的,我爸坐餐桌这里摇控指挥,我在厨房依样画葫芦,今天把我爸累坏了。”

张子凯说:“不累,看着儿子这么懂事,我高兴得都不知道累了。”

“你们父子俩可真行,亮亮,你爸不能坐太长时间,不能让他累着,知道了没?”月贞知道,张子凯目前还不能这么长时间坐着,不利于恢复。

“你就不要说亮亮了,儿子看着你每天这么辛苦,总想为你减负,就想试着做饭,我坚决支持,两个大男人整天在家里坐着吃闲饭,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月贞很高兴,看来家里的两个男人为了给自己能减轻负担费了不少心思,她挺感动的。

“好吧,我说不过你们俩,不说了,咱们开饭吧,我肚子早就饿了。”月贞说着给父子俩开始盛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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