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七点,凤城支行四楼大会议室,灯火通明,座无虚席,这是凤城支行有史以来当天通知当天开会,而且是时间最晚的一次会议,足见支行重视程度,以及事情的迫切程度。这次会议有三个第一次值得记录:第一次在晚上召开全行员工大会,过去支行召开全员大会都在白天,晚上从来没有召开过;第一次动用行里车辆接送参加会议的员工,这是首次;第一次全行员工大会由副行长主讲,而不是一把手,这也是首次。对于以上三个第一,好多员工私底议论最多的还是最后一条,如此重视如此迫切如此规模的员工大会,主讲人不是一把手而是副行长,大家不甚理解,有许多猜测,是不是张行长要走,有意让秦副行长历练历练?有的人则说,多虑了,张行长大病初愈,需要好好休息,劳神费力的活儿要少干,这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议论归议论,可当天的会议开的很成功,一切按上午行长办公会议上商定的议程逐一进行。刘副行长主持会议,详细讲述了向县上争取养老金兑付项目的过程和所做的努力,以及与同业竞争的难度,总之,成功来之不易。他说,现在我们把客户迎进来了,那就得想办法把他们留住,这就是我们努力的方向。秦副行长主讲,讲话的题目是“以兑付养老金为契机,努力打造服务一流银行”, 他说项目营销成功不代表我们以后可以高枕无忧,这只是一个起点,今后的路还很长,任务也很艰巨,需要我们上下齐心协力,共同把养老金兑付工作做好,才能实现我们“迎进来,留得住,共发展”的长远目标。
会议最后,张子凯做了总结性讲话。自从上次受伤住院以来,已经几个月了,他没有在全行员工面前露过脸,大家私下的议论他多少有所了解,流言也好,绯闻也罢,咱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全身心投入工作,为凤城支行全力付出,那些闲言碎语会不攻自破的。对付市井闲言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如同遇到一阵风一样,任它自由地吹吧,风过之后,回头再看,身后什么也不会留下。
他讲话的主要内容是围绕全行员工作风纪律中存在的“慢、懒、散”现状进行重点剖析,他说:“同志们,这几年在大家共同努力下,我们凤城支行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摔掉了困扰我们多年的后进支行的帽子,现在咱们可以直起腰板讲话了,在同业之中有较强的话语权,最近成功营销了全县养老金兑付项目,就充分说明这一点,可见我们凤城支行的硬实力在稳步提升。但是,长远来看,硬实力的巩固和提升,需要文明优质高效的服务水平软实力提供强大支撑,否则,硬实力也不会长久,这就需要全行员工共同努力,下大气力解决工作中存在的‘慢、懒、散’问题。我所说的‘慢’,集中表现为面对支行下达的各项任务指标个别单位,个别员工反应慢、落实慢,左顾右盼,缺乏只争朝夕的狠劲儿。同志们啊,大家睁大眼睛看看,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是信息化时代,国家的发展一日千里,我们怎么能这么慢慢腾腾干工作,看看同行,看看同业,哪一家不是尽着劲儿往前奔跑,如果我们不踩着时代的节奏前进,那我们就会被时代抛弃,今天的我们就会成为凤城支行的历史罪人,所以,我们输不起,必须把‘慢’变成‘快’,迎头赶上。我再说说这个‘懒’字。咱们有一些人懒得动,情愿一整天待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嘴里尽是国际风云两伊战争,不跑市场,不跑客户,试想,你不去跑,客户从哪里来,没有客户,我们贷款怎么能放得出去,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再说,你不去跑客户,利息怎么清收,贷款怎么收回。就有那么一些人,出勤不出力,出工不出活,见利益就争,遇困难就让,上班病殃殃,下班喜洋洋,‘懒’字当头,说到底还是私心在作祟。要知道,我们今天坐在这里,大家是一个利益共同体,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们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这样才能划动凤城支行这艘大船乘风破浪勇往直前。还有一个‘散’字也是要不得的。大家都知道这个词,‘散兵游勇’,是指在古代打了败仗的士兵,无组织纪律,无目标追求,形成不了战斗力,一击即溃。目前,我们行也有个别员工,无视组织纪律,自由散漫,对行里的大事不关心,小事不热心,任务不上心,置身事外,仿佛这些事关全行员工收入效益的事与他无关。对以上存在的三种不良行为,行里不能听之任之,我们要加大绩效考核力度,每位员工的工资收入要与业绩挂钩,真正实现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要让那些身上有‘慢、懒、散’问题的人没钱花,没饭吃,逼着他们找活干,争着干,抢着干。同志们,只要我们全行上下拧成一股绳,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大家看到了,我们的今天比昨天好,全行已经实现赢利,个人收入也逐年增加,企业形象稳步提升,我们有理由相信,我们的未来会比今天更好!谢谢大家!”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这掌声是对张子凯讲话最有力的肯定,他的讲话不回避矛盾,不掩饰不足,不拐弯摸角,句句语重心长,句句切中要害,尤其是他提出的绩效考核激励机制,这是激发全行员工努力工作的源动力,是各项工作快速推进的超级引擎,有了它的助力,凤城支行很快就能实现快速发展的目标。
此后几天,张子凯的身影总会出现在凤城支行的每一个网点,不管有多累,他要求自己一定要把每个网点跑到,了解到网点在兑付工作中遇到的问题,能现场解决的就立即解决,现场解决不了的,就带回来,晚上协商解决。他雷厉风行的作风影响了全行员工,大家卯足了劲头,到月底顺利完成了全县养老金百分之八十的兑付额度。在县长办公会上,县长对凤城支行知错必纠,有错必改坦诚的工作作风提出表扬,对凤城支行行长张子凯带病坚持工作的敬业精神表示敬意,并对凤城支行不拆不扣的执行县委县政府的指示表示欢迎。一场看似一道坎的兑付风波,在张子凯的主持下,凤城支行就这样迎刃而解了,所做的工作和成交也得到了县委县政府的认可,这无疑是对凤城支行全体员工的极大鼓舞和鞭策,也是凤城支行快速发展的积极动力。这也是张子凯作为支行的一把手,又一次把被动变为主动,把不利因素转变为有利因素的又一成功例证。
这些年来,他似乎有一双神奇的手,总是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带领凤城支行这个大家庭跨过一个又一个坎,越过一道又一道沟。可在自己的小家庭上,他却没有那么幸运,不是左右逢源,而是举步维艰,尤其是最近发生的事儿,让他无法对任何人诉说,使他陷入万分痛苦的境地。
其实,任何一个成功者,身上的伤痕可能比你想像的多,平日里,那些伤痕就像锁在笼子里的猛兽,只有独处时才会被放出来,或撕,或咬,或吼,或嚎,一个人静静地肆虐着这些猛兽,或被猛兽肆虐,当狠狠地将它们收回笼子里时,一个令人仰慕的成功者再一次站在你面前。
这一天上午,张子凯参加完市分行召开的各县支行行长工作会议后,在返回凤城之前,他特意赶到儿子亮亮就读的重点高中,想看看儿子,父子俩拉拉话,也给儿子一些零花钱。自从上次离家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儿子,本来想借送儿子上学之机见一见,可月贞提前送儿子走了,他急急忙忙赶过来,还是赴了个空。他心里清楚,月贞这么做,是有疏远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当时他想,我们父子俩的关系是你这一点点小伎俩就能得逞得了的吗?后来,因为行里事务缠身,也因为自己没有完全恢复,行动多有不便,如果跑市里去看儿子,会给大家增添不少麻烦,况且,专门为自己的私事发车往市里跑一趟,这符合不是他的风格。今天,市分行的会议结束得比较早,他想公私兼顾,顺便也看一看好久不见的儿子。
市重点高中坐落在创新大道上,占地将近二百亩,两公里内没有大型购物商场,附近都是高低错落有致的居民住宅楼,没有城市特有的那种喧嚣和纷繁,有的是一份宁静,加之,毗邻一所省级重点院校,学习氛围愈加浓厚。两个学校中间有一条街道,也被命名为“学府街”,真是闹中取静做学问的好去处。全市五千多名优秀学生从四面八方聚集在这里,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每个人都努力向前奔跑,去叩响他们理想之门,正如校训所说“追逐梦想,成就未来”,他们精彩的未来,就是国家强盛的明天。
张子凯及时与班主任取得了联系,希望能与儿子见上一面。因为,亮亮是住校学生,外出必须征得班主任同意。张子凯说明了自己时间比较紧的情况,他希望能利用学生课间能与儿子见见面,说说话。班主任告诉他,课间时间比较紧张,再过二十多分钟后是下午操的时间了,大约有半个多小时活动时间,你们父子聊几句家常时间足够了。
听了班主任老师的话,张子凯待在车里静静地等着。他很想知道儿子学习和生活怎么样,是否适应新的环境,这些都是他最为关心的问题。大约二十多分钟后,校院里响起了欢快的乐曲,应该是到了下午操的时间到了。他下了车,往校门口走去了,他热切希望与儿子见面的那一刻。
可那乐曲已经在校院上空回响了将近十分钟了,校门口仍看不见亮亮的影子,张子凯有点心急了,再一次拨通了班主任老师的电话。
谁知班主任老师在电话告诉他,亮亮说他作业有点多,没有时间见你,请你回去吧。
听了这话,张子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是希望能见儿子一面,毕竟平时工作太忙,根本没有时间,今天刚好是个机会,他不能轻易放弃。他反复强调后,班主任老师答应再去找亮亮说说,能不能出来,他也无法保证。
不知怎么了,张子凯莫名的紧张,忐忑不安起来,焦急地在校门口转圈圈,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过。此后等待的几分钟,特别漫长,心跳特别快,直到儿子亮亮出现后,才有所缓解。
亮亮慢腾腾的从校门口走了出来,脸上没有点喜悦的表情,完全与张子凯想像的不一样。
他紧走了两步,到了儿子亮亮跟前,他叫了一声:“亮亮!”
儿子心不在焉四处张望,没精打采的说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他很诧异,儿子竟然没有称呼他,他很生气:“我怎么不能来?我是你爸!”
这时,儿子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嘴里崩出这么一句话:“你都不要我和妈妈了,你就不是我爸了!”
儿子这一句话他无法接受,他追问道:“谁说的,我啥时候不要你和妈妈了,简直胡说。”
“你都签字了,还说没有!”儿子很激动,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那份温顺和渴望,只有燃烧起来的怒火。
他现在知道了,吴月贞把一切都告诉儿子了。此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但是,面对儿子的步步紧逼,他要维护自己做父亲的尊严,只能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尽管这解释显得很苍白无力,此情形下也只能如此。他无奈地说:“亮亮,爸爸没办法,那是你妈逼的。”
“说得好听,你在凤城有人了,也是我妈逼的?”这句话从稚气未脱的少年口中说出,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刺中他的心,令他不寒而栗。
他感觉天旋地转,脚底下站不稳了。
“我没有,你爸爸不是那样的人,你要相信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儿子已经转身离开了,从后脑勺抛过来一句话:“以后你不要来找我了,我不想见你。”
望着儿子渐渐远去,那背影就像大海里飘零的一叶孤帆,孤孤单单的。张子凯的心,此刻已经碎了。
他僵硬的在原地待了几分钟。在等什么呢,难道他不想立刻冲到吴月贞跟前大声地质问吗?可他更不想让别人看到,一个男人遭受屈辱后百般无奈的无助的表情。他在等待,等待眼眶里的泪水不再流出,脸颊上的泪痕被风吹干,等待刚刚大面积死去的面部神经的再一次被唤醒,等待夕阳西下,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对他而言,这一等,恍惚一个世纪。
尔后,张子凯借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快步走到车旁,扭身钻进车里,硬棒棒地对司机说:“周原,回家。”
家,我还有家吗?还能回这个家吗?这几个问题在张子凯在脑子里不停地旋转着,他没有找到答案。
到了,他走到楼下了。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楼上有他的家,曾经的家,是那样的温暖和幸福,在这里他完成了人生中的几件大事,随着他身份的不断叠加,他肩上担子的分量也在逐渐在增加,先从一个毛头小伙子,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能呵护自己女人撑起家庭那个天的男人。紧接着,儿子出生了,他的身份又增加了,他当爸爸了,肩上的担子不仅仅增加了一个人的分量,而是家的全部。因为,儿子是家庭的未来,是他和自己的女人生命的全部,随后增加的身份还有科长,副行长,行长……这些年来,每当增加一个身份,他知道这是增加一份责任和担当,这些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有了这些身份,他才会活得精彩,才会充满动力,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些身份是一种负担。
可如今,心爱之所,却成了最伤心之处。昔日,上楼下楼,他的脚步是轻盈的,欢快的,可今天,他的脚步竟是这样的沉重。
站在家门口,他踌躇片刻。进,还是不进,他拿不定主意。不进,怎么能给自己一个交待,进,又能说些什么,又能得到什么,结局似乎已经很明了。
“当当当”,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伸手敲响了门。
“来了,来了,你怎么才来?”屋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很显然,月贞要等的人肯定不是他。那会是谁呢?张子凯心想。
门开了,月贞一看是张子凯,一脸惊讶。
问:“怎么是你?”
停顿二三秒之后,紧接着又问:“有事吗?”
两个人在门口对视着。吴月贞这么一问,张子凯竟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能不能进去说?”还是张子凯先开口,他想尽快打破了这种尴尬局面。
听了这话,吴月贞挪动一下脚步,侧了身,把张子凯让了进来。
“嘭”,吴月贞把门关上了。
张子凯站在屋子中间,环视一眼。一切都没有变,还是原来的样子。
“坐。”吴月贞端来一杯水。
在自己家里第一回当客人,张子凯的心里是酸楚的。
“我今天去市里看亮亮了。”张子凯说。
“噢。”吴月贞面无表情。
“他不理我,我很难过。我问你,不是说好咱们的事,不给亮亮说,你怎么这么快就给儿子说了,他还是个孩子,他还在上学,他以后的路还很长,你这样会毁了他的。况且,咱们的事,还需要冷静,也需要时间。”张子凯想起在校门口那一幕,气得手都有些发抖。
听张子凯这么说,吴月贞的火“噌”地就上来了,高声质问道:“你有什么资格?你就不要在这里装可怜了,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我告诉亮亮怎么了?我知道他是个孩子,可他首先是个男人,我就是要告诉他,做男人就要堂堂正正,不能做像你一样没有德性的男人。”
“我怎么了?我是那样的人吗?”张子凯站起来大声叱呵道。
“你是怎样的人,自己不清楚吗?”吴月贞一点儿不示弱。
“吴月贞,你欺人太甚,你已经毁了我的家,还要毁了我的儿子,你太狠了!”
“笑话,我是他亲妈,能害我儿子吗?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你是个什么人,让他离你远一点,免得让价带坏了。”
月贞的话好像没有说完,但听见了敲门的声音,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把门打开了。
进来的是月贞的二弟。
“噢,姐夫也回来了?有一阵子没见你了。姐,你们吵吵啥呢,这么大声?”月贞二弟看见张子凯了,也问候了一声,听这意思,他并不知道这两口子离婚的事。
面对二弟的问话,两个人都沉默了。
“怎么啦?你们有事?”月贞二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满脸疑惑地问。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房间里的气氛有点憋闷,空气似乎停止流动了。
“吴月贞,你到底还想瞒多久?”张子凯首先打破了沉闷,望着发呆的吴月贞问。
张子凯痛苦地对月贞二弟说:“二弟啊,你不知道,你姐已经跟我离婚了,这一阵子我都快要疯了。”
听了这话,月贞二弟一脸惊愕,“噌”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们原先说好的,对谁都不说,可你姐倒好,给亮亮说了,我今天去市里看娃,亮亮不理我了,亲儿子不认我这个爹了,你说气不气人?”张子凯把今天的事情合盘托出,他不想憋在心里,不说说,他可能真的会疯掉。
“姐,这是真的吗?好好的,你们这是为啥嘛!”月贞二弟急得直跺脚。
吴月贞没有回答他二弟的问题,没有答案就是答案。
月贞二弟垂头丧气的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长长的“唉”了一声,嘴里喃喃自语:“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家子啊!多么好的家啊!你们就这么忍心毁了它?你们征求过我们的意见吗?你们给爸妈说过吗?这么大的事,你们就这么悄不声息的办了?考虑这我们大家的感受吗?姐,你说话,到底为啥吗?”
“为啥?你问他。”吴月贞指着张子凯气呼呼地说。
“问我?我只知道你那天晚上喝了个酒,不知道听了谁的闲话了,回来就不对了,硬逼着要跟我离婚。我当时是怕你闹腾,担心亮亮知道了,对娃娃打击太大了,我就把字签了。我真后悔,要知道你这么折腾,还告诉了亮亮,我就不签那个字了,我上了你的当了!吴月贞,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张子凯把这阵子心里的憋屈说出来,他想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你为啥要签?还不是因为心里有鬼。”吴月贞始终抓住张子凯的小把拚不松口。
“我有啥鬼?你我夫妻一场,在一起过活了十几年了,我是哪样的人吗?二弟你说说。”从结婚到现在,十几年过去了,在多数情况下,家里的大小事都是吴月贞说了算,张子凯一般都是让着吴月贞。可今天,张子凯要为自己的尊严据理力争,况且,二弟也在场,我张子凯是什么样的人,二弟完全可以为我作证。
“姐,我姐夫就不是那样的人,你可能误会了。”月贞二弟见二人唇枪舌箭,火花四溅,不压一压,怕难以收场,就插了这么一句。
“我误会啥,二弟,你不知道,他在凤城干的那些龌龊事,现在已经满城风雨了,就咱们一家人被蒙在鼓里,你还当他是什么正人君子。呸!今天,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讲情面了,刚好二弟在场,也好做个见证。告诉你,张子凯,这个婚我离定了,我吴月贞今生今世不会再和你有半点瓜葛,请你自重,以后再不要来打扰我和亮亮的生活,我娘儿俩是死是活,与你无关!”吴月贞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严肃,似乎入情入理,应该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也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面对如此无理绝情的吴月贞,此时的张子凯彻底陷入绝望。
月贞二弟见此情景急忙竭力阻拦道:“姐,姐,你再想想,再想想,不着急,再商量商量。”
吴月贞把手一挥,蛮横地说:“这事没得商量,姓张的,知趣的话,你立即从我眼前消失,否则,我就要报警了。”
吴月贞步步紧逼,咄咄逼人,张子凯百口莫辩,欲哭无泪,月贞二弟也是爱莫能助,一脸无奈。此情此景,留给张子凯的路只有一条,就是离开自己曾经无比热爱的这个家。
月贞二弟搀扶着张子凯出了门,前脚刚走,后面就听见重重的关门声。张子凯回头望了望,悲愤地摇了摇头,两个人跌跌撞撞的下了楼。张子凯抬头一看,夜色已浓,天还是曾经亲切的那个天,地还是曾经熟悉的那个地,可曾经熟悉的家已经不在了。
月贞二弟还要陪张子凯,被他婉拒了,他想一个人在这熟悉的街道上走一走,看一看。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个街道上静静地走过了。这几年,他经常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无暇顾及身边的喧嚣和繁华。此刻,他想走一走。其实,他想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他该怎么办,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一阵秋风掠过,带来一丝凉意。是啊,秋风已凉,该添衣裳,可昔日嘘寒问暖的那个人,已形同陌路,以后的日子我只能冷暖自知。他忽然想到了儿子,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儿子远去的背影。那一瞬间,孤独,这两个字犹如一座冰山,突然朝他压过来,寒意袭遍全身,他打了个寒战。此时,心寒胜过秋寒。想想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他没有对不起谁,尤其是自己的家人,可为什么会这样。他自问,我究竟错在哪儿了?想想以后的那种日子,他不甘心,他不想当一个连对手都没有看清就吃了败仗的人。他深信,吴月贞绝对不是那个对手。他一边想,一边走,看似漫无目的,可他的脚步不自觉的朝老街走去。
近几年,随着县城中心向东扩展,新建了两条繁华的商业街,住宅楼商贸大厦像雨后春笋,一栋接着一栋拔地而起,老街上的新生一代都住在了宽敞明亮的高楼大宅,那里生活环境好,工作之余可逛可吃,休闲娱乐设施一应俱全,曾经繁华的老街受到了冷落,没了过去的繁忙景象,看不到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也听不到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了,老街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烟火气息,只有老一辈人不愿意离开自己的生养之地,早上出门还能听见一声声耳熟的问候,还能看见一张张再熟悉不过的老面孔,这一群老街人,更像老街中央巍峨的老树,成了老街上的风景,更成了老街的魂。
张子凯来到老街中央,走到了老树下。老街异常冷清,街上没有来往的行人,只有偶尔吹过的一缕秋风,这秋风像是调皮的孩童,直往人的衣领和袖口里面钻,生怕人不知道它的存在是的。
这个季节老树的叶子还没有完全落下,仍然是遮天蔽日郁郁葱葱。张子凯围着老树转,一边走,一边想,老树知不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如果老树有灵,会给我怎样的提示呢?他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巨大的树冠,只见零星的树叶随风落下,这些树叶看似无目的的随意下落,有的落在他的肩上,有的落在他的脚下,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它们共同的归宿只有一个,那就是脚下这片滋养老它们的土地。他没有看到或者听到老树对他的提示,但他至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世上再难的路要靠自己走,除了自己,其他任何人不能帮你选择。就像老树一样,风风雨雨上百年,所有的灾和难都是它自己默默地扛过来的,只要心怀光明,怀揣为人间奉献绿色的梦想,向阳而生,多大的灾,多大的难,都会轻松度过。犹如老树落下的每一片树叶,今天黯然落下,是为了迎接来年蓬勃的绿意昂然。
想到这儿,张子凯的脚步不再那么沉重,他朝月贞爸妈的家走去。
家里只有老两口,月贞妈开的门。看见张子凯来了,两人赶紧忙乎起来,又是倒水,又是端水果。张子凯连忙拦住了,让两位老人坐下。
“爸,妈,没有打扰你们吧?我来看看你们。”张子凯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来看望二老了,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可下午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使他不能以正常的心态面对二位老人,他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说这么干巴巴的客套话。
谁知二位老人一开口说得话让他倍感温暖。
“凯娃,别难过,我们已经知道,老二来过了,是月贞不对,她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了,怎么能这么随便,你放心,我们一定劝她,让她打消这个歪念头,一家人好好的,瞎折腾什么呢,真是不知道好歹。”月贞爸妈的态度很坚决。
可他知道吴月贞那犟劲上来了,谁劝也没用,她一旦作了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他只求能够出现意外。
想到这儿,他苦笑着对两位老人说:“谢谢爸妈,让二老操心了。”
从月贞爸妈家里出来,张子凯又去看望了父母。
“凯娃,你的脸色这么差,出什么事了吗?”
他一进门,老妈就发现问题了,要不说这世上就没有女人看不透的东西。
“妈,没有,我好着呢,开了一天的会,开得人晕头转向。你和我爸都好着没?”张子凯立即打起精神,不能让老妈发现端倪。
“凯娃,我和你妈好着呢。不要嫌你妈烦,她最近就是这么疑神疑鬼的,是不是更年期到了?”老爸嘴里叼着烟,不紧不慢地说。
“别听你爸胡说,我好着哩。你妈我的眼睛不会看错。凯娃,你说句实话,是不是有事?不然,你爸会说我有病。”子凯妈不满老头子的说法,逼着子凯道出实情。
张子凯陷入两难,他不想说出真实原因,可如果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妈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妈,你的眼睛真毒,我真的有事。”张子凯说。
听张子凯这么一说,两位老人立即紧张起来了,异口同声地问道:“啥事?”
看到两位老人这样的神情,张子凯心里酸酸的,他话锋一转,说:“我们单位有两项指标特别差,今天领导在大会上把我们点了名,我脸上挂不住,从出会场到现在,心情一直不好,到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呢。”
“你这孩子,我当是啥事,原来是单位的事,你把我和你爸吓了一跳。”老妈说着在子凯的胳膊上打一把,接着说:“我说,好娃,你也刚好利索,干工作要悠着点,别累坏了,身体要紧。”
“知道了,妈。爸妈,没什么事,我就走了,最近单位事比较多,我不能经常回来看你们,你们照顾好自己。”
张子凯和爸妈告了别,一刻也没敢多停留,就急急地出了家门。在爸妈关上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一股热泪从眼眶中涌出,流下的不是泪水,而是他一腔的委屈和愤懑,这些天以来,他所遭受的不公,只能在这无人的夜晚尽情的宣泄出来。
在回凤城的路上,张子凯很快调整了情绪,他要尽快把今天市分行召开的行长会议的精神传达给班子成员,因为时间不等人,四季度已经没有多少天了,年末各项任务指标必须按期完成,这是他对分行党委表过的态,也是对凤城支行一百多号员工的承诺,他曾经在支行大会上说过,只要全面完成分行全年任务指标,凤城支行人均收入要比上年再上一台阶,这是多么诱人的大蛋糕啊。一面是对分行党委的保证,一面是对全行员工的承诺,还有凤城支行长远发展的大计,所有的这些都不允许他有任何闪失,尤其是在全年决战的最后一刻,他绝不能有半点气馁和懈怠。他加到凤城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但事不疑迟,必须立即召集班子成员开会,研究讨论布置下一步各项工作。
稍作休息,张子凯拨通了秦副行长的电话。
“喂,我是张子凯,秦副行长,没休息吧?”
秦副行长听出来是张子凯,他知道张子凯今天去市里开会,这么晚了能打电话过来,肯定是有紧急的事,就赶忙问:“张行长,你从市里回来了,我还没有休息,有事吗?”
“秦副行长,我回来了,今天分行召开的行长会议很重要,分行领导要求会议精神不能过夜,所以我想请咱们班子成员都过来一下,我先简要传达一下。”
秦副行长听出来张子凯的意思了,立刻说道:“张行长,那我就通知刘副行长来开会,那魏副行长那边怎么办?”魏副行长自从上次在市分行受了批评,一直称病在家,只是偶尔来行里转一下,一直在家等着退养呢。魏副行长眼下这种情况叫还是不叫,秦副行长拿不准。
张子凯稍加思索,说:“秦副行长,你打电话问一下,如果魏行长还没有休息,身体能吃得消,就请他来开会。年底了,事情比较多,任务也很艰巨,老领导能来也是增强了咱们攻艰克难的信心。当然,来与不来由他自己决定,不要勉强。另外,你也通知一下办公室吴主任,让他也过来,做好记录。”
当晚,张子凯连夜召开支行党委会,传达分行会议精神。从离开分行到现在,他一刻没有休息,也没有顾得上吃饭,他也吃不下呀,紧接着就开会,会议开了近两个小时,在会议结束时,他明显自己体力不支,头晕眼花,送大家出门时打了个趔趄,差一点儿跌倒。
大家都很关切,魏副行长问:“张行长,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张子凯摆摆手,强打精神,说:“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大家请回吧,辛苦了。”可当大家都离去时,他轻轻地关上门,他扶着门把手站了好一会儿,生怕一挪步就地摔倒在地上。他的身体透支到了极点,这是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是啊,他今天所遭遇的这些事儿,搁给一个正常人都不一定能挺得住,况且他还是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他的身心已经憔悴到了极点。
生活就是这样残酷无情,有的时候它会把苦酿到极致,苦到极苦,让人萌生断了活下去的欲望。这种奇怪的念头,在张子凯的脑子里像一道白色闪电一样,一闪而过,瞬间照亮了他的脑海,也剌痛了他已经麻木的神经。他一下子清醒了,而且特别的清醒,这让他坚定了一个信念:我不能倒下!
是的,人生的路还很长,肩上的担子还很重,前行之路任重而道远,于公于私,都还没有到最后关头,家事也许还有一线转机,公事已经到了四季度决战时刻,容不得半点疏忽,我要振作起来,勇敢面对一切,睡一觉,睁开眼,还会看到蓬勃而出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