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凯的宿舍是一个两居室的套房,两间卧室,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结构紧凑合理,只是他住了几个月的医院,里面乱得有点不忍直视,连脚都下不去。其实,即是张子凯正常上班的时候,他也不过是把自已睡觉的地方收拾一下,能下得去脚就行了,其他地方懒得收拾,收拾了也没啥用,过些天又该收拾了,如此往复,他觉得没有什么意义,所以就懒得收拾了。房间里东西这一堆,那一摞,鞋子也是没个正形,东倒西歪,卫生间还算有点样子,可地面脏得已经看不清地面砖的花纹了,厨房里是最乱最脏的地方,唉!这个房间太需要一个女人了。上一次女人光顾,还是吴月贞来凤城参加凤城水泥公司典礼的时候,把房间彻彻底底的收拾了一遍,这不,当时还与张子凯闹了点不愉快,两个人差点儿闹掰了,还好,那一次有惊无险,张子凯闯过了那一关。可这次他没有那么幸运,吴月贞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铁了心与张子凯死磕到底了。
目前这种情形,张子凯也顾不得了那么多了,自已现在是个病人,需要有人照顾,况且有人愿意承担这份苦差事,不管她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其他什么目的,总之,我和她现在都是苦命之人,如果能在一起,互相还有一个依靠,况且,我还有多少时日,不好说,那么就活好当下吧。她总是在帮我,在医院如果没有她尽心尽力的照料,也许到现在我都站不起来,她始终是真心实意的,在医院我没办法拒绝,现在,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我确实离不开她。这是张子凯的内心独白,似乎有点自私,但他也别无选择。
冯丽用了两天时间,终于把房子收拾出来了,清理和打扫房子就是件脏活和累活,可脏和累在她这里已经不算啥了,为了这个命中注定无法摆脱的男人,她愿意为他做好一切所能做的,过去,她无法为他做点什么,现在,她可以无所不能,她始终感觉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
夜幕降临,张子凯坐在沙发上,看着干净整洁的房子,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他没想到,这间屋子他住了这么久了,竟然没有发现,它原来这么漂亮,这么温馨。
此时,冯丽正在认真地擦洗餐厅的桌子和椅子,忙得满头大汗。
“小冯,过来坐坐,歇一歇,说说话吧。”张子凯在医院里就是这么称呼冯丽的。
冯丽应声道:“好的,我就来。”她把抹布拿到卫生间里清洗干净晾起来,这才来到客厅,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就坐在张子凯的对面。
两个人短暂对视了一下,这样的对视,如果在十几年前,肯定是含情脉脉,火花四溅,可如今两个人都没有从对方的那汪水里看到别的什么,有的只是平静的湖面,没有起一丝波澜。
听张子凯那么叫自己,冯丽笑了笑,说:“你以后就不要叫我小冯了,我已经不小了。”
“那叫什么,叫老冯吗?你没有那么老,或叫冯经理,在医院一直叫小冯,我已经习惯了,就不改了吧?”张子凯在征求冯丽的意见。
冯丽诙谐一笑:“那随便你,那怎么称呼你,叫张行长,还是叫老张?”在医院那段时间她一直叫他“凯娃”,那是在他不正常的情况下,为了唤醒他的意识刻意这么做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况且,叫他“凯娃”会让人浮想联翩。时光易老,青山不再,你我已非当年的你我,当下之计,唯有祈求余下的日子平平安安,是最大的愿望,不敢有过多的奢望。
张子凯当然懂冯丽的意思,苦笑着说:“你就叫我老张吧,反正我现在是闲人一个,退而不休,闲而无用,叫老张没有什么不妥。”停顿了一下,又问:“你怎么安排的,说说吧,也好让我心里有数。”
冯丽也不推辞,想了想,说:“好吧,那我就说说。我是这么想的,白天,咱们各忙各的,你在单位上班,我比较放心,晚上你下班后在单位吃饭,我会稍晚一点回来,早上,我会早早把饭做好,吃过饭,咱们各上各的班,周末或节假日,如果你不外出,我会过来陪你,如果你不介意,我还可以陪你到处逛逛。在你确定要做手术之前,我会一直这样陪着你。你就当请了一个不花钱的保姆吧。”
冯丽说得很轻松,张子凯听得出来她每一句话里面的意思,他理解她的良苦用心,特别是“在你确定要做手术之前,我会一直这样陪着你”,哪得需要等多久,医生当时说两年后可做手术,或许还要等待更长的时间,她就这样一直陪着我?这辈子我欠她的太多了,欠得我都还不起了。
想到这里,张子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被冯丽看见了,问:“我这么安排,你不愿意?”
张子凯连忙说:“不是,不是,我走神了。你这个安排好,我同意,就按你说的办。”
“既然这样,你休息吧,我再收拾一下。”
冯丽说完起身忙去了,张子凯望着她的背影,一种莫名的幸福感涌上心头。
在后来的日子里,冯丽总是早出晚归,她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尽可能的避免与外人碰面,特别是防止被熟人碰到,有的人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喜欢刨根问底,自已怕一两句又说不清楚,那就十分尴尬了。好在张子凯租住的地方人比较杂,自已又没有什么熟人在这里,而且他的房子在一楼,方便好多,她经常是快进快出,虽说此前她早就想好了,什么也不怕,可还是注意点好,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每天冯丽回到屋里后,开启家庭主妇模式,打扫卫生洗衣服,同时准备第二天早上做饭所用的食材,等一切收拾停当,她才会进入自已的房间,休息一会儿。每当这个时候,张子凯总是在他自已的房间里看书,偶尔会走出来,打个招呼。
那段时间,由于兴盛集团凤城房地产公司这边事情比较多,况且周原那边又没有什么大的项目,有也是小打小闹的小工程,根本不需要林俊杰上手,所以,林俊杰基本上在凤城待着,盯凤城房地产公司的三个项目进展,有时需要他在现场解决一些重大问题。经过一段时间运行,周副总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对出现的问题也迎刃而解,这样,林俊杰多数时间也是闲来无事,这儿逛逛,那儿转转,有时也会邀请张子凯一起出去逛。
说他林俊杰闲来无事,也不准确,他那脑袋啥时候能闲着。就拿周原城里那个最大的开发项目万润广场来说吧。那年万润广场项目他没有中标,气了个半死,这才给了张子凯机会,才有了后来兴盛集团进军凤城房地产业的重大举措。林俊杰经常喜欢说的一句话是:宁可让人闲着,也不能让钱闲着。
其实,你想,钱不闲着,人肯定也闲不下来。想当初,他在万润广场项目上败下阵来,心有不甘,却当什么也没有发生,在凤城另起炉灶,而且干得风生水起,在短期内就成为凤城产地产业的龙头。可明眼人能看得出来,他的心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周原,说的准确一点,他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万润广场这个项目,他一直在盯着它,就像草原上的盘踞着的雄狮,静静地守候在那里,等待猎物出现的那一刻,他会毫不犹豫的猛扑上去。这才是他林俊杰的真实面目,嗅到猎物时,他的獠牙才会露出。
这天又是一个周末,应林俊杰的邀请,张子凯跟随林俊杰去了一个地方,冯丽也同车前往,用林俊杰的话说,冯丽现在是张子凯的影子,主人走到哪儿,影子就会跟到哪儿。张子凯和冯丽早已经习惯了林俊杰开这样的玩笑,他们两个都会一笑而过。
在车上,张子凯问:“林总,咱们这是去哪儿?”
林俊杰笑着说:“老弟,你不要怕,肯定是个老地方。我知道,你现在虽说在单位上班,其实也无事可做,整天闷得慌,长此以往,会憋出病来的,我想了一下,只要我有时间,隔段时间我陪你外出逛逛,解解闷,调节一个心情,也领略一下我们的大好河山,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谢谢林总的好意。”张子凯对林俊杰的安排表示感谢。
车子一直往西走,说话间已经进入山区了。正值六月,烈日当头,但满目翠绿欲滴,青山直插云端,河水潺潺而下,耀眼的阳光在河里熠熠闪烁,微风拂过,树枝摇曳,鸟儿欢快跳跃。眼前的一切好似一幅巨大的山水立体画在缓缓铺展开来,“白云缀天蓝,绿水别青山,鸟雀不知夏,喙饮不归家”,一派惬意景象扑面而来。
望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张子凯问:“林总,咱们这是到周原西山了?”
“老弟,你的眼力不错,是的,咱们就是到西山了,怎么,你来过这里?”林俊杰问。
“这个地方肯定来过,那还是我当信贷员的时候,清收贷款时来过,不过我记得我们是初冬季节来的,没有这么秀丽的景色。”张子凯想起了当信贷员时候的往事,那时条件比现在艰苦多了,他们还算比较好的单位,有一辆750型偏斗摩托车可以骑,就是故障多,动不动就趴窝,很烦人。
“美不美,平日里见多了高楼大厦,根本见不着这么好的景色,是不是可以换换脑子?”林俊杰指着外面的风景,给张子凯他们解释道。
“是啊,真让人心旷神怡,真是个好地方,就是离城区太远,来一趟不容易。”张子凯依然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的说。
“别着急,马上会有更大的惊喜。从现在起,大家扶好坐稳,车子要进入急弯路段了。”林俊杰提示大家坐好,注意安全。
只听汽车发动机轰鸣起来,在能够明显感觉到它在吃力地爬坡,转过一道又一道弯,车上的人也一会儿左,一会儿右,随着车子的行进而摆动着。此时,全车没有一个人说话,生怕干扰了驾驶员的注意力。这种急坡路段大约持续了二十多分钟,而后车子开上一个平台,忽然眼前一片开朗,再一看,群山已经在脚下了。
随着林俊杰一声“到了”,车子应声停下,一行人一一下车。走下车来,大家这才看清了身处何地。
这里视野异常开阔,环顾四周,刚才还高大突兀的一座座山峰,此时亦然已簇拥在你的脚下。这里天高云淡,微风习习,虽然烈日当空,可一点儿也没有炽热的那种感觉,反而倒有一丝丝凉爽。放眼望去,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草地。
“林总,这大概就是云水川吧?”张子凯一边欣赏风景,一边问身边的林俊杰。
“就是云水川,这么说你来过?”林俊杰反问道。
“那里啊,我听说过这个地方,没有来过,我们当信贷员的时候,哪有闲情逸志呀,总有收不完的贷款,况且,这个地方天高水远,也不是我们的管辖范围。林总,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地方的?真是一个纳凉休闲的好去处。”张子凯半开玩笑说。
林俊杰没有马上回答张子凯的话,而转向冯丽这边,问:“小冯,你怎么不说话?”这一路上冯丽很少开口,林俊杰不想她太寂寞。
只见冯丽感叹了一声,说:“如此美景,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林总,谢谢您,把我带到这么好的一个地方。”
“你看看,小冯就是有文化,说起话来这么有水平,那咱们静静地用眼睛看,不做任何点评如何?”林俊杰附和着冯丽的说法。
“林总,不要拿我开玩笑了。”冯丽让林俊杰说得都不好意思了。
“林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张子凯想知道林俊杰怎么能想到这个地方来的。
“老弟,不着急,我会满足你的好奇心的,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林俊杰说着招呼大家上车,汽车又继续前行,大约能走半个多小时,在一个林木非常茂密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是一条小路,路两边都是不知名的树木,枝繁叶茂,层层叠叠,只能容一人通过,稍宽点的地方也只能容两人并肩而行。
林俊杰在前面带路,张子凯和冯丽紧随其后,林俊杰叮嘱道:“小冯,这里的路不好走,你可要把我兄弟扶好了。”
张子凯说:“我能行。”冯丽笑而不语,但扶张子凯的那只手就没有松开过。
这里绿荫遮天蔽日,林中鸟儿鸣叫,此起彼伏。走了一百多米,忽然,眼前豁然开朗,一个不大的小场院出现在视线里。场院正对小路的一方出现了一座院落,扁额高悬门楼之上,只见上书“禅龙寺”几个金色大字,在这山野之中此寺显得庄严肃穆,还添了几份神秘。
他们一行三人依次走进院门,张子凯和冯丽这才看清楚这座寺院的布局。正中是一座大殿,殿前香炉里有几支尚正在燃烧的香头,缕缕青烟随风飘动,空气也弥漫着淡淡的香味,说明眼前这座大殿正是寺中的主殿,可大殿之内光线昏暗,让人不无判断出里面所供奉佛像的模样,左右厢房看起来是僧人生活起居的地方。
看得出林俊杰是这里的常客。只见他进得院门,径直奔东厢房而去,一边走一边问道:“慧智师傅可在?”
东厢房里没有人回应,林俊杰随即收住脚步。
此时,从西厢房走出一位年轻的僧人,双手合于胸前,恭敬地问:“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找慧师傅吗?”
寻着声音,林俊杰问从对面走过来年轻的僧人:“小师傅,慧智师傅没在吗?”
“阿弥陀佛,林施主好!慧师傅前日下山去了。”这位年轻的僧人回答道。
林俊杰对着张子凯和冯丽,双手一摊,苦笑着说:“老弟,真是不巧,慧大师不在。”随后他对年轻的僧人说:“小师傅,我是慧大师的老朋友,今天本来想让朋友一睹慧大师的风采,看来机缘未到,改日再来拜会慧大师。还有一事相求,我朋友好不容易来一趟,可否让他们参观一下?”
那位年轻的僧人自始至终双手合于胸前,对于林俊杰的问话微笑答道:“阿弥陀佛,林施主客气了!您是常客,不必拘礼,请随意,如有需要,请您喊我。”
“阿弥陀佛,多谢小师傅!”林俊杰也双手合于胸前谢过这位年轻的僧人,那位年轻僧人的身影重又没入西厢房的门洞之中。
看着林俊杰虔诚礼佛的样子,张子凯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家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试想,林俊杰是何等人物,不论是在凤城,还是在现在的周原,那都是举足轻重说一不二的人物,可当他走进这佛家之地,沐浴在佛光之中,他立即放下企业集团老总的身架,虔诚的像一位苦修的僧人,而当他走出这寺院的山门,进入人世商海之中,他对财富的贪婪又像是一头饥肠辘辘的猛兽,随时准备出击。
随后,林俊杰当起了张子凯和冯丽的向导,领着二位游览了这座寺院的大部分建筑,也大概讲解了一下禅龙寺的前世今生。据传,禅龙寺始建于隋朝末年,大殿供奉释迦摩尼三世佛金身,初唐时最为鼎盛,殿宇数十座,僧舍百间,终日里香火不断,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至唐末由盛转衰,没落成如今的样子,即便这样,禅龙寺在一些信众的眼里,任是救苦救难逢凶化吉的神圣所在,慧智师傅也因此屡屡被人请下山去法事,繁忙时没有预约根本见不着他。
林俊杰讲了这么多,不见张子凯和冯丽言语,就知道二位心中疑惑未解,呵呵一笑,说:“二位,不必费力去猜想我怎么认识慧智师傅。其实,禅龙寺声名久远,我早就知道,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一位朋友那里认识了慧智师傅,我被他富有哲理的佛家智慧所打动,后来,我有空就来坐坐,成了这里的常客了。不瞒二位,我在这里受益匪浅,慧智师傅是我此生见过的唯一的智者。有机会,请二位一定听一听慧智师傅讲佛法。”
林俊杰接着说:“禅龙寺是云水川唯一的人文景观,这里的自然景观也不错,如莲花峰、一线天、宝陵峡、高山草甸等,以后我再带二位游览,今天时间不早了,咱们返回吧。”林俊杰担心张子凯恢复不久,这么长时间运动,以免体力不支,引起身体不适。
临下山前,张子凯示意林俊杰让车子在群山环绕的平台上停一下,他想再次观赏一下这里绝美的景色,林俊杰欣然应允。
此时,夕阳西下,余晖光芒万丈,放眼望去,山峦起伏,由近至远,隐隐约约,恰是一幅水墨山水画轴。
“老弟,你的眼光不奈,此时看到的风景与刚来时完全不同,更显得天地之广阔,心胸一下子开阔了许多。”林俊杰站在张子凯旁边颇有感触地说。
“老兄真会开玩笑,你的心胸已经够开阔的了,还需要再开拓一下?”张子凯笑着说道。
“老弟此言差也,俗话说,站得高才能看得远,人只有怀揣梦想,有美好愿景,为了能看见另一重不同的天,在这种信念促使下你才会不断登高,不断探索,才会有所感悟。”林俊杰虽说是农民出身,但这不妨碍他心怀梦想。
“理解,理解,老兄高人高论,领教了。”张子凯笑着说道。
“纯属瞎扯,见笑了。老弟咱们回吧,我看你已经站不稳了。”林俊杰看得出,如果没有冯丽在一旁搀扶,张子凯早就站不住了。
在车上,张子凯对今天云水川之行颇为满意,他并不知道林俊杰带他来此的真正目的,在身心愉悦之后却加深了他对云水川的映像,他坚信,十年后,也许要不十年,这里的青山绿水肯定会成为资本追逐的目标,不知林总是否有意在此布局呢?他不得而知。
仲夏子夜,周原老街俨然已经进入酣睡的状态,已听不见孩子们嬉戏和打闹的声音,家家户户的大门已经掩上,偶尔听得见一两声狗吠,老树在度过白天喧嚣之后,才得以静静地享受这份独有的宁静。
然而,此时,老树下却又有了动静。
周焕勋坐在轮椅上,由张丽推着缓缓地走到老树下,张丽打开一个包,把里面装的供果、香裱和蜡烛一一取出,摆在香案之上。她点着蜡烛后,又取出三炷香,凑近火头慢慢地点燃,香在蜡烛中燃烧着,火苗变得很大很红火,瞬间照亮了她的脸庞,此时,她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那不可一世的傲慢和不屑,写着满满的虔诚。她用手把香头的火苗扇灭,转身把香递给周焕勋。
只见周焕勋颤颤巍巍地把香举过头顶,向老树做了三个揖,又把香交给张丽,张丽这才把香插在香炉里。看着香端端正正地插好后,张丽把黄裱点燃后扔向天空,再把纸钱一张一张地点燃,每点燃一张纸钱,火光照亮一次张丽那张脸,她的脸色是凝重的。
做这一切的时候,张丽始终是跪着的,尽管石板街面异常地坚硬,跪着很痛,但她强忍着,脸上没有露出一点儿异样,生怕老树看见了,埋怨她不虔诚。当最后一张纸钱由开始的火光变成后来的灰烬时,张丽向老树磕了三个头,这才艰难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腿上的土,其实并没有土,她就是拍打一下,让两条腿僵硬的经络活动起来,不至于站不稳。然后,他抬头仰望老树巨大的树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老树会不会像帮张子凯一样,帮一回她的周焕勋。
那一年,正是周焕勋春风得意之时,眼看着副行长的位置唾手可得,可谁知他未上马却先落下马来,成全了他哥们张子凯的行长梦。本来他落马这事与张子凯毫无瓜葛,一切都是他自已违规违纪造成的恶果,属于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更不能记恨张子凯。可这人就是死心眼,他认为谁夺了副行长的位置,就是谁告的黑账,也就是从那时起,他给张子凯记下了死仇,把自已被一搂到底,下放基层营业所上班,一切从头再来的人生遭遇全部归结到张子凯的头上,誓言报复。
张子凯与吴月贞离婚就是他报复的结果,为此他们两口子高兴了好一阵子呢。周焕勋也一改谦逊低调的作派,整天与他们那一帮酒肉朋友喝酒打牌,经常是不醉不归,张丽也是劝不住。说实话,张丽也没有实心劝,她也觉得自已的男人可以扬眉吐气了,压抑了多少年了,这回终于报了一箭之仇,有理由让他畅畅快快地活个人了,因此,她的劝也是不坚决,不光是不坚决,有时候她也会加入其中,畅饮三五杯。特别是年初,当听说张子凯大病不起,人事不省的时候,两口子那更叫心花怒放,高兴地像过年。那段时间,只要一上饭桌,周焕勋把手一挥就一句话:“哥儿们,今儿个我包圆了,放开肚皮吃,放开肚皮喝!”那股豪爽劲着实让不少人羡慕。
可好景不长,有一天,周焕勋打牌一夜未归,张丽早就习以为常了,可当睡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被电话铃声吵醒了。原来,周焕勋在牌场上突发脑出血,被几个哥儿们送往医院。后来张丽听人说,那天晚上,周焕勋一直处于亢奋状态,酒也喝得多,后来到了牌场上,手气也出奇的好,一连坐了八庄没下来,还给大家炫耀说:“我老周这回时来运转了,今晚财气这么旺,神仙来了也挡不住啊!”
正说着,一张牌摸到手,侧身一看,不得了,六筒,说了声:“炸和了!”胳膊一抬,准备把手中的那张牌扣到牌桌上,这也他经常喜欢做的动作。可这一回胳膊伸起来却没有放下来,只听“咣当”一声,那张牌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周焕勋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下去了。
经过抢救,周焕勋没有性命之忧,但嘴巴说不了完整话,腿脚也不能走路,住了十五天医院,医生让出院在家休养。
当时抢救的时候医生问张丽:“这个人有高血压,你不知道吗?”
张丽一脸懵,说:“真不知道,有时候他会说头有点晕,我只当是酒喝多了,就没有当回事。”
医生非常生气地说:“真拿自已的生命开玩笑,没见过!”
回到家后,张丽给单位请了长假,专门在家伺候周焕勋。这次变故之后,周焕勋脾气特别不好,动辄摔这摔那,张丽也是有苦无处说。
为了给周焕勋治病,张丽也跑了不少路,中医没少见,中药没有少喝,到后来周焕勋见着药碗直摇头,针灸按摩没少做,周焕勋看到针灸肉都疼,可有什么办法呢,总归自已把病得下了,只有坚持扎针吃药病才能一点一点好起来。
前一阵子,张丽偶然听说张子凯病了以后,他的老母亲在老树前祷告了好几回,张子凯竟然好起来了。虽说张子凯离婚和家里把关系弄僵了,但老母亲看着儿子在医院躺着,岂能不管不问,老人们最迷信老树了,就想到了在老树下为儿子祈福。说来也怪,老母亲祈过福后没有多久,张子凯的情况就是一天比一天好转,最终能够站来了,还能够说话了,这件事在老街上传疯了,街坊们都说是老张家上辈子积德行善得来的福报,在后辈子孙身上应验了。
张丽听了后激动的一宿没睡,精心准备了好几天,这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周焕勋推到老树下,恭恭敬敬来祈福祛灾来了。周焕勋和张丽对张子凯能够康复的原因,只知其一不知二,老街坊们并不知道张子凯能够站起来的真正原因,就连张子凯的老母亲也未必知道其一二,所以说,张丽和周焕勋来到老树下祈福一事,也是情之所致,病急乱叫求医,这可以理解,但是否能达成所愿,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