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个简单的军事常识,中国人懂,许多外国人也懂,明白道理很容易,但放眼古今中外,真正将其得心应手运,用并发挥得淋漓尽致的人,却找不出几个,因为知己容易知彼难。
笠原幸雄相信,自己绝对有这方面的天赋和才干。
尽管目前还是个大佐,统领着两个联队4000余人,但其却有远大的抱负和与众不同的思维。他认为要彻底征服中国,除了强有力的军事威胁,还必须斩断文化之根。中国的每寸土地,都凝结着民族文化,这种无物不融、无坚不摧的文化,穿透历史的风刀霜剑,挟带着消解世界文化的能量,时刻威慑着大和文化的存在和发展。只有毁灭汉文化,大和文化才能光耀全球,中国人才会丧失灵魂及斗志。从而乖乖接受奴役。
笠原幸雄25岁前,一直以浪人的身份在中国游历,他十分钟爱《孙子兵法》及《三国演义》中的谋略,除粗通唐诗宋词,写一手笨拙的毛笔字外,这家伙对中国的古玩宝藏特别上心。他非常喜欢自己的佩剑,这把历经八百多年风霜,仍能吹毛立断的利刃,他每天都要擦拭把玩,这把剑既是甲午海战时,先祖的战利品,又是天皇陛下,亲手赐给笠原家族的无上荣誉。
策马还驱九万里。
笠原幸雄在庭院中舞几套剑,走进雕窗画壁的书屋展开宣纸,写一行字,正潜心思索下联,就被樱井梨花娇脆的报告声打断了雅兴。
老师,你果真有远见卓识,目前滇军丝毫不知于学忠、汤恩伯两军团已向大小浪壁、四户镇左右败退,依然按原计划向我部开进。
哟西!笠原幸雄放下毛笔,拍几下手掌。欢呼两声,围着樱井修长健美的身躯转一圈,洋洋自得地问道:滇军先头部队谁人统领,武器配备如何?
樱井走到书案前,她双手抱胸低吟浅诵,由衷夸奖一番老师的才气和霸气,随即弯腰撅臀,嗨一声行个军礼,开始汇报情况。
她说,据潜入滇军的国花报告,滇军的先头部队,是杨宏光统领的541旅。武器配备每个连3挺哈奇开斯重机枪,6挺捷克轻机枪,3门迫击炮,4个掷弹筒,除七九步枪和手枪外,每名战士还有一顶法式钢盔。
哟西,龙云的舍得花血本,从欧洲购买武器,大大的英明,杨宏光的不可小瞧。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呀!
听老师连声夸赞杨宏光,樱井梨花很是诧异,她沉思一会儿,突然拿起毛笔饱蘸墨汁,摆出一副潇洒姿态,摇着美臀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写毕,她将笔一扔,搓几下手掌,好奇地问:
老师,您怎么老是夸奖杨宏光,难道与他相识?
“杨宏光的,云南绥江人,读过私塾和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既是薛岳的同学,又是龙云的左膀右臂。此人精通兵法,擅长山地战和阵地战,且在滇西剿过匪,有相当的实战经验,大大的不可轻视。”
“他再厉害,也敌不过棋高一着的您啊!”
笠原幸雄没为樱井的奉承而高兴,他扳着脸严肃地说,不要盲目吹捧,你且说我怎么棋高一着。
樱井拍拍身上的尘土,头一昂,秀发一甩,不慌不忙地说: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时下,将军知杨宏光,而杨宏光居然不知将军,未曾交手,高低已判。难道不是您棋高一着,计胜一筹?
笠原幸雄内心高兴,但面上依然冷冰冰冰一副庄严表情。他抖两下长袍,走到书案前,认真看完樱井的书法和文字后,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策马还驱九万里,向天再要一千年。不错,书法俊逸潇洒,联语工稳霸气,知我者,梨花小姐也。
抑制不住喜悦,笠原幸雄兴致勃勃满上烈酒,与樱井连干三杯才正色说话。他说樱井在自己身边十多年,既得中国文化精髓,又得武士道衣钵真传,完全可以独挡一面,带领黑龙堂弟子,潜入滇军中执行暗杀任务了。
二人边说边走,不觉走出庭院来到演武场上。看大弟子竹野夫,正率众卖力练刀,笠原不动声色,反手抽出军刀,冷不防一招雪花盖顶劈向樱井头颅。
樱井不知师父搞突然袭击,下意识将头一偏,就地一滚,迅速夺过武士的快刀,霸王举鼎,架住对方的第二次猛劈,刀随身进一招灵蛇出洞,直刺对方下腹。笠原幸雄没料到樱井,有如此的应变能力,他挡开攻击,正要使出横扫千军的拿手妙招,就见樱井婀娜的身躯,影子般贴了上来。他大惊失色,啊字还没叫出口,前胸就被刀把不轻不重撞了一下。
“江河后浪推前浪,樱井,你可以执行焚书坑儒计划了。”
笠原边说话边用威严的目光,扫视竹野及其他人员。他抱手围着众人踱一圈,忽然炸雷般喝道:
为执行矶谷师团长,神速截断陇海、津浦两线的圣战计划,我命令,疾风特战队立即出发。明天中午前,务必随部队赶到陈瓦房,对滇军先头部队,实施毁灭性打击。
为防竹野骄狂,不听樱井指挥,笠原反复交待了各自的职务。他嘱咐樱井和竹野,与滇军尖兵连接火后,在四面合围的基础上,务必分出力量快速推进,重火力截断潘朔端团,令其首尾不能相顾。战斗进行得差不多时,特战队不要恋战,把残局留给帝国大军收拾,全体队员换上滇军服装,假装败兵,快速潜入滇军大本营。
樱井带队离开后,笠原幸雄仍然久久站在原地。他时而仰面观天,间或俯身听泉,最后竟然手舞足蹈,放声狂笑起来:
杨宏光,故人相见,明天,在下一定送你份大大的厚礼。
刺耳的枪声,把所有人都吓呆了。
看刚才有说有笑,牛皮哄哄的战友,转眼间横尸荒野,士兵们立刻乱成了一窝蜂。有的趴在尸体旁边装死,有的躲在草丛里乱叫,有的手忙脚乱,漫无目的射击。那情形,令尹国华十分焦躁。
其实,尹营长也慌了一会儿神。陌路相逢,敌人有多少,前方地形如何,是就地阻击,冒死冲锋,还是立即后撤,一时间他也拿不定主意。好在前几年,曾跟随旅长剿过匪,真刀真枪干过几场,加之自己是一营之长,所以没几秒钟,他就恢复了常态。
机枪手听令,以牙还牙,给老子打。
张远逵听营长喊打,啊一声从草丛里跃起,端起机枪,一边猛烈扫射,一边日妈捣娘乱骂。凌飞看张远逵的裤裆湿了一大块,嘴一抿刚要笑,忽然间又红了脸,因为低头时,他无意间发现自己也尿了裤子。
根据双方交火情况,王维俊分析,前方绝对是搜索小队,日军的大部队很快就会压上来。眼下必须抢占前面的村庄,利用建筑物顽强阻击敌人。他来不及向营长汇报想法,端着冲锋枪,喊声杀,率先越过了沟渠。
尹国华的判断,与王维俊不谋而合,此刻他不再小看对方,不再认为他是公子哥儿了:临危不惧果敢冲锋,这小子今后绝对是个将才。
“全营冲锋,为死难弟兄报仇”。
喊杀声既为滇军士兵壮了胆,同时也吓了庄内的鬼子一跳:自南京大屠杀后,中国军队与皇军狭路相逢时,不是隐伏不动就是迅速后撤,根本没人敢迎着枪口冲上来。汤恩伯的中央正规军,都望风而逃了,这支地方杂牌军,难道吃了豹子胆?
庄口六七个鬼子愣神之际,王维俊已冲到了面前,他扣动板机,干掉两名鬼子,欺身躲过对面的子弹,凌空扔出个手雷,单手抓住枣树枝一荡,饿鹰般扑进了青砖黑瓦的四合院。
院坝内,两名满身横肉的鬼子,正在架设机枪。王维俊双脚刚落地,左边的高个子,已抢先抓起了身边的三八枪。由于来不及拉枪栓,这家伙卯足劲呀一声就扑了过来。仓促间,王维俊根本来不及扣板机,他斜身直扑,避过锋刃,顺势一记倒踢金钟。鬼子双手捂裆,哇哇怪叫时,他已抽出腰间的匕首,对准其小腹狠狠捅了进去。这时,另一个鬼子的枪响了,子弹擦着王维俊的耳朵,啪一声打在正堂的斗拱上。王维俊就地一滚,趁鬼子瞄准之机,嗖一声把匕首稳稳当当,遥插在其胸脯上。
谁也没料到王维俊有如此身手,见其电光石火间撂倒四五个鬼子,又见鬼子人数不多,士兵们欢呼一声,先前的恐惧呼啦一下全没了。为了在同伴面前显示强悍,一时间众人乱枪齐发,乱刀齐下,好好过了场破胆、练胆的杀人瘾。
肃清鬼子的搜索队后,尹国华令尖兵连,依靠庄子阻击正面之敌,令二连三连,据守左右小山丘两翼策应,由于不放心二连三连的布防,他察看完左边的地形,又到右边调整三连的火力部署。考虑到尖刀连的正面压力,他简单叮嘱三连长几句,匆匆回到了四合院。
庄园内,王维俊正踏着尸体大声说话:
兄弟们,大家看,这就是日本鬼子,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血肉之躯,没什么了不起。
张远逵分开众人,朝一具仰面朝天的尸体狠踢两脚,粗声大气地说:
哈哈,我还以为日本鬼子多长一个耳朵,还以为他娘的有日天本事,原来还是怕吃枪子。
尹国华朝众人笑笑,拉着王维俊就往大门外走,他压低声音说,维俊,趁战斗没打响,你赶快回到旅长身边,赶快把这里的情况带出去。
王维俊诧异地看着营长问:什么意思,想让我当逃兵吗?
尹国华拍拍王维俊的肩膀,微笑着说,不是让你临阵脱逃,而是令你送情报,全旅只有你一人懂日语,如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旅长交待。
王维俊死活不走,他说恶战在即长官逃跑,会影响士气,大家都是命,不能分彼此。时下最重要的事,一是赶快疏散老百姓,并发报给后方报告军情;二是迅速布防,尽可能拖住日军大部队。为我军后续部队争取展开、布防和阻击的宝贵时间。
在布防方面,王维俊有自己的想法,他直言陈瓦房地势平坦开阔,无险可依,敌军一定会四面合围,众炮齐发。他建议,火力和人员不要集中在一起,尽可能分散,这样既能防止炮轰,又能扩大防区。
“敌众我寡,太分散会削弱战斗力”。
尹国华有些疑惑,慢悠悠说出了自己的忧虑。王维俊直言道出理由,他认为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必须依势顺时,灵活处理。敌人炮轰时,分散躲避,进攻时,集中开火,只有发挥滇军近战、肉搏战的特长,今天才有一线生机。
“好兄弟,哥听你的。今天,我们放手一搏,让日本鬼子瞧瞧滇军的军威”。
尹营长突然来了豪气,他后悔以前太傲,没好好向王维俊讨教,此刻,他真想和王维俊痛饮几大碗酒,然后,放胆厮杀一场。
布防调整到一半时,日军大部队就压上来了。隆隆的炮声,密集的枪声,中日两国的喊杀声,转眼间将四月的春色,田园的翠色,以及明丽的天色,毁灭得面目全非。
果然,日军火力试探后,就立即展开。一部分四面合围,众炮齐轰陈瓦房,一部分绕道继续朝小庄方向前进。看自己的后路被切断,滇军士兵大都慌了神,由于没有战斗经验,许多人被日军的阵势、密集的炮火,吓得乱跑乱窜、失声呜咽。大家漫无目的放枪,阵脚一下子就乱了。
王维俊时跃时卧,一会儿伏在弹坑里躲避炮弹,一会儿躲在石墙后开枪还击。在他的示范下,士兵们迅速掌握了躲避炮弹的决窍,尽管身边有很多战友,被炸得血肉横飞、四肢不全,但却没有人再惊慌哭泣。这个时候,大家才真正领略战争的残酷,才升腾起一股悲愤和仇恨的力量。
日军炮击一停,尹国华刚要以掷弹筒还击,就被王维俊止住了。王维俊的策略是,掷弹筒留到关键时刻,对付日军坦克。我军分三轮开火阻击,第一轮由尖兵连吸引敌军火力,二连三连隐伏不动,待敌人靠近时,左翼突然开火策应,趁敌慌乱后撤之机,右翼再猛烈射击,先给对方来个下马威。武器使用方面,王维俊建议,先以重机枪射杀远方之敌,再以轻机枪扫射百米左右之敌,士兵们必须待敌人距离自己30米之内时,才可以开火,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命中率。
尹营长带着直属排离开后,王维俊迅速来到重机枪手身旁,他对机枪手们说,马克沁重机枪的有效射程是3000米,百米之内完全可以穿透日军的机甲,等会儿坦克靠近时,大家集中火打履带,干掉一辆是一辆。
首轮进攻,由于骄狂轻敌,日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滇军的武器装备,虽少于日军,但质量却优于日军,激烈对射之后,大队长石井见占不到多少便宜,下令撒回士兵,再度重炮轰击,然后配以坦克掩护步兵,疯狂冲击而来。
张远逵一口气打完子弹,趁助手装弹之机,奋力扔出几个手榴弹。这时,十多名日军已冲到了阵地前,他看两个鬼子,合力挑开族兄张远利的肚腹,露出白花花的肠子,气得抓起身边的七九步枪就冲了出去。凌飞看张远逵奋不顾身拼刺刀,不甘示弱,嚎叫一声也冲进了敌阵。
“兄弟们,拼了,杀死日本鬼子”。
喊杀声一起,所有人都冲了出去,此刻没有谁考虑自己是否能活,没有谁再被吓得瑟瑟发抖。因为大家眼睁睁看见,张远利把肠子塞回肚内,一手紧紧按着,一手拉响手榴弹,面不改色冲进敌群同归于尽。
尖兵连的士兵,是从全旅抽调的优秀者,这中间,有的以前在当地民团练过大刀,有的在山上当过土匪,有的争强好胜,经常打群架,逢强则强是他们的本色。他们平时虽懒散,甚至自私,但关键时刻,一旦心中的怒火被仇恨点燃,每个人就会爆发出,冲天豪气和无穷力量,就会不顾一切与敌拼命。
拼杀中,张远逵和凌飞渐渐撞到了一块,张远逵一枪托砸死偷袭凌飞的鬼子,发力架开另一名鬼子的刺刀,正要结果其性命,一把闪着寒光的刺刀,就从侧面捅了过来,危急中,凌飞燕子斜飞遥空一扑,锋利的刀刃直接将敌人开膛破肚。
危难解除后,张、凌二人不约而同对望了一眼,尽管眼神中没多少感激、亲近成分,但却没有先前的敌视仇恨了。他俩心中都明白,眼下最大的敌人是日本鬼子,个人恩怨和国家仇恨相比,简直是铁丝串豆腐不值一提。由于二人心性相通,很快默契配合在了一起,张远逵力大,主要负责架挡敌人的刺刀,凌飞闪展腾挪灵活,趁鬼子和张远逵拼力气之机,快速往敌寇致命部位下杀手。见凌、张二冤家,攻守有序越战越勇,其他兄弟纷纷效仿。一时间,陈瓦房四周刀光闪耀,铁血横飞。没人倒地装死,没人掉头逃跑。有的自知不敌,干脆先让鬼子刺一刀,趁其抽刀之机,狠命朝致命处还刺。重伤者知自己不能生还,有的滚进敌群拉响手榴弹,有的索性死死抱住鬼子,为了给身边的战友创造刺杀之机,很多人心甘情愿当盾牌。
大男人不好做,好长官更难当。
从上年重阳节,到次年清明节,旅长杨宏光几乎都是在疲惫、忧虑和忙碌中度过的,根本没清闲过一天。
自跟随卢汉军长及张冲师长,从昆明踏上抗日征程的第一天起,杨宏光就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心里一直在思索,如何战胜日寇的问题。在滇军三师六旅中,对日寇的切齿痛恨,在某种程度上,杨宏光比其他将领要深刻得多。因为在保定军官学校期间,他曾亲眼见到笠原幸雄一伙日本浪人,烧杀奸抢老百姓、残忍杀害文人墨客;曾多次与笠原幸雄等亡命徒正面交锋。
由于出生贫寒,由于在绥江名儒刘伯墉门下,受过良好的国学教育。因而杨宏光既有,乘长风破万里浪的雄韬壮志,又具哀民生之多艰的悲悯情怀。他深知一个合格将领的威严,不是刚愎自用作威作福,而是谦恭礼让平易近人,对上诚恳服从,对下同甘共苦。所以在昆明经贵阳,至常德结集的行军途中,他坚持把战马让给患病士兵骑行,自己每天和士兵同行同吃同宿营。除详细了解下属的困难病痛、家庭情况和思想负担外,他还经常与昭通、特别是绥江老乡纵论时事,畅叙故土风情,揭露日本鬼子的残暴罪行、侵略本质,以此激发官兵们,保家卫国的浩然正气。
今天是滇军奉命,正式开赴台儿庄抗日的特殊日子,半年来,杨宏光既盼这一天到来,又怕这一天到来。盼的是,终于能痛杀日寇,为南京城死难同胞报仇,怕的是,手下四千多弟兄眨眼间离他而去。这些热血青年,有的是老部下,有的是自愿报名参军的有志之士,有的是亲朋送来之子弟。他们都是滇军之脊梁,都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他舍不下一个士兵。
尽管知道前方隐伏着重重杀机,尽管严重感冒,但杨宏光依然挺身而出,向张冲师长请缨打头阵。他令潘朔端率团先出发,自己随严家训团立刻跟进。由于不知于学忠、汤恩伯两军团溃逃时,中间空出一个大缺口,日军正从这个缺口,潮水般向自己扑来,由于不知自己身边,已混入日军间谍。因此,杨旅长把所有心思都花在急行军上,丝毫不知自己的行径,已完全暴露在老对手笠原幸雄眼中。
“报告旅座,据前方消息,尹营在陈瓦房与敌不期而遇,激战正酣。目前小庄一带已发现大批日军,潘团救援尹营的道路被阻断”。
听完通讯兵的报告,杨宏光虽吃惊不小,但却没乱方寸。多年的军旅生涯,既使他练就了处变不惊、睿智果敢的本领,又陶冶了虚怀若谷、广纳百川的情怀:
严团长听令,火速派一个营赶往小庄,增援,接应潘团,其余兵力就地展开,抓紧时间构筑工事。
下达完命令,杨旅长叫警卫营,择地搭建临时指挥所、通讯排立马架设无线收发机,自己则独自走上荒丘查看地形。看四野平坦开阔,毫无山峦树木作掩护,听远处炮声隆隆,他表情凝重,隐隐感觉到,一把既熟悉又陌生的滴血快刀,正朝自己遥劈而来。
“报告,监听到附近发给日军的密电,内容无法破译”。
接过通讯排长递过来的电报,杨宏光诧异得汗毛倒竖。我身边怎么会有日军间谍,他是谁,他知道滇军多少秘密,他发出去的是什么内容,如何才能挖出这颗毒瘤?
许多问题和忧虑,潮水般袭上心头,负手徘徊在西斜的日光里,杨旅长感觉不到一丝春意,整个身子从头到脚一片冰凉。使劲咳出堵在喉间的浓痰,他两脚并立,沉肩含胸,右揽雀尾,左揽雀尾,松静自如做几个太极动作,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明白,一旅之长,千万不能在下属面前惊慌失态,更不能把喜怒哀乐涂在脸上,即使陷入十面埋伏之险境,也要谈笑风生,挥洒自如。因为高手对阵,除了兵力、武器外,还有谋略、智慧以及心理素质的较量。
“旅座,战况不妙,尹营全体官兵陷入重围,已失去联络,团长潘朔端身负重伤,团副黄云龙殉国。目前,刑家楼、五圣堂一带,已涌入大批日军机械部队,陈钟书旅长正率部奋力阻击”。
不知何时,参谋主任肖星槐悄悄站在了杨旅长身后。肖星槐是绥江人,和旅座既是老乡,又是挚友,二人心性相通,气节相同,和谐得如刘备与诸葛孔明。
这消息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即使杨宏光见多识广,处变不惊,还是吓了一大跳。
“首战不胜,大将一死一伤,既折我手臂,又辱我军威,不报此仇,誓不为将。”
看旅座热泪盈眶,义愤填膺,肖主任急忙柔声安慰。他说自己已令严团长,率队在凤凰桥、五窑路一带构筑工事,严阵以待,根据日军的进军速度,战斗很快会打响,考虑安全,他建议旅部指挥所后撤。
杨宏光不同意后撤,他说,尹营五百余名弟兄,生死不明,他们是全旅的精英战士,如果全营殉国,他无法面对这个事实,无法给父老乡亲交待。
二人对立一会儿后,杨宏光哈哈一笑,主动缓和了紧张气氛。作为主帅,他知道自己刚才不该失态,但当时真的控制不住,因为黄云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滇西剿匪时,黄云龙背着负伤的他,跳进水潭逃生,为他疗伤喂饭,为他挡刀断指……
肖主任看旅座情绪好转,汇报完自己的建议,急匆匆离去。
杨宏光独立荒丘,心潮起伏,一任晚风拂袖,犹如渊亭岳寺,一动不动。远方战事如何,伤亡多少,尹营能否突出重围,是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由于精力高度集中,以至有人到了身边也浑然不觉。
旅长,该吃药打针了。
对方娇嫩生硬的呼喊,立即引起了杨宏光的警觉。他转过身,见一位陌生护士,笑吟吟朝自己走来,于是下意识退了两步。
“你是谁,林医生怎么没来”?
陌生女子嘴里说着林医生有事走不开,托她给旅长送药打针的话,依然大踏步前行。距离五尺左右时,她忽然扔下药箱,目露杀气,腰肢一扭拳头就到了杨宏光胸前。
几番白刃战后,日军迫于滇军的气势,暂时停止了进攻。
硝烟散后,血红的太阳慢慢从乌云中钻了出来。尹国华虽剿过匪,但从没打过今天这样的恶战,更没见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烈场面。一小时前,团部发来急电,说全团在小庄遭遇大批鬼子阻拦,恶战中,潘团长受重伤,无法赶来增援。因此团部令尹营长见机行事,自行突围。
站在垮塌的碉楼废墟上,望着自己长长的影子、楼外如山的尸体、以及衣衫破碎、满身血污的幸存士兵,尹国华的心情非常苍凉凄切。全营五百余名弟兄,目前只剩四五十个,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但又必须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维俊,我带弟兄们掩护你突围,尖兵连不能绝种。
说这话时,尹国华眼中泛起盈盈泪花,全营兄弟已死,我岂能苟活,他抱定了必死之心。
“青山处处埋忠骨,碧草年年祭英魂”。
王维俊纵目横刀,仰天大笑。他说,要死一起死,要走一起走,无论如何也不丢下自己的弟兄。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尹国华无奈地摇摇头,再次用灼热的眼光看着王维俊。
王维俊坦言说,现在日军铁桶般围着,敌众我寡,突围根本不可能,眼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赶快换上日军的服装,全体混在乱尸中装死。等会儿敌军来时,不要有所动作,待其过去后,再从后面开枪。这样既会给日军制造混乱,使之自相残杀,又能伺机冲出包围圈。
尹营长坚决不同意,他说穿日军服装有辱滇军气节,搞不好还会让督战队扣上汉奸的帽子。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老子今天就要光明正大,死在敌人的刀下,就要壮怀激烈死在青山绿水中。
争论间,忽听哨兵鸣枪报警。王维俊只得放弃争论,跟着营长跃出废墟。
废墟外,数百名日本兵荷枪实弹严阵以待。一位大队长模样的军官,手持指挥刀,哇啦哇啦不断粗声喊叫。他的身旁,肃立着二十多名身穿黑衣、怀抱弯月形战刀的男女武士。张远逵见人群中,有几个目光妖冶的女人,大嘴一咧嘿嘿笑了起来:
兄弟们,想不想打牙祭开洋荤,看,鬼子给我们送婆娘来了。
哇啦声过后,日军翻译跑步上前开始喊话:
滇军兄弟们,石井大队长敬重你们的勇敢和顽强精神,你们已被大日本皇军重兵包围,要想活命,唯一的出路就是放下武器投降。
尹国华双手叉腰,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人生自古谁无死,一寸山河一寸血,滇军宁死不降。
张远逵直起身,阴阳怪气地说:
要老子投降,除非叫那几个婆娘先脱光衣裤,跳个舞给爷们看。
王维俊手持狙击枪,隐身在乱石堆里,趁石井被张远逵气得暴跳之机,他果断扣动板机,将其打得脑浆飞溅。
日军被彻底激怒了,疯狂扫射之后,紧跟着就是白刃交锋。刀光剑影中,滇军士兵倒下又顽强站起,只要没刺中要害,只要还有一口气,所有人就要拼命,就要还刺对手一刀,就要与鬼子同归于尽。
士兵们前仆后继的壮举,大大感动了尹营长,他恶虎般扑进敌群,口中喊着,弟兄们,我陪你们来了,手里刀刀见血毫不留情。凭借身高体壮优势,他一路挑劈砸刺闪展腾挪,来来往往如入无人之境。碰着个子矮小的日本兵,尹国华不躲不避,撩落对方武器,一枪托过去,敌人的头颅立即瓦罐般破裂。与狂暴凶顽的鬼子交锋,不论力气和刺杀技术,他也尽占上风,三个回合之内,必定取其性命。一夫拼命,万夫莫档,这就是中国军人的本色,这就是滇军的气势。子弹打进身体,他感觉不到疼,利刀刺破皮肉,他浑然不觉自己受伤。他就这样浴一身鲜血,沐一地夕阳,发疯般冲刺,高水平拼杀,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仍然铁塔般屹立在鬼子群中。
凌飞紧紧跟着张远逵,他俩各刺翻一名鬼子,再合力截住一位纤腰丰臀女子,正暗自庆幸胜利在望,就见黑衣女子双腿微屈,屁股一翘,借身体旋转之力,猛然转展随飞返惊贴地,人在空中,刀尖划破张远逵后背,不偏不倚直接刺向凌飞胸膛。
紧急关头,王维俊果断扔出空手枪,击中黑衣女子的同时,整个身子惊鸿般横扑而上。他先抓臂缠腕,再扭身拐腿,把左脚伸进其双腿间,狠命一记插步送肘,撞得日本女子尖叫一声,连退三步。
“樱井队长,您退下,我来收拾支那猪”。
一位目露寒光,魁梧凶蛮的武士,嘴里说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撩开凌飞刺来的武器,步随刀进将其刺倒,反手砍伤张远逵左臂,人刀合一,怪鸟一样扑向王维俊。
“竹野君,这位中国人,两招夺我兵器,你千万小心”。
听那位被称作樱井的女子呼喝,看自己身边呼啦围来七八名武士,再看四周,仅自己一人还在拼杀,王维俊心一沉,明白壮烈殉国的时刻到了。他长吸一口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没有半点哀伤,脑海中也无一丝杂念。死在南陌依稀柳吐芽的春意里,死在山河破碎风飘絮的悲壮中,他觉得自己死得其所。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苍凉寒冽的晚风中,王维俊慷慨激昂的吟唱,既威慑了敌人,又壮阔了的豪气。面对全营惨烈牺牲的弟兄,他只有长歌一曲,先为他们壮行,然后再舍命一战。
拉开拼命架势,镇定使出家传刀法中的柳漾风回,不待竹野近身,王维俊迅疾欺身而入,狐步抹刀将其逼开,反手绕腕斜刺里一刀,砍断右边武士左臂,旋身使出八方风雨会中州,刺穿后面偷袭者的前胸,乌龙绞柱半蹬起身子时,刀尖离樱井的下腹,已不足两尺距离了。
众武士吓得面无人色,这人太可怕了,逼退黑龙堂第一武士竹野,刺死砍伤精英战士各一名,还差点让樱井队长肠破血流。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但潇洒至极,而且令人防不胜防。八格牙路,这支那猪什么来头,太不可思议了。
“围住他,今天绝不让他生还。”
竹野恼羞成怒,狂吼一声,再度猛扑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