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真昏迷。
醒来后,王维俊才骤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桂花馥郁、秋水伊人的楼台中。
不知是谁,猛然打昏自己,又无情地注射了两剂针药,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环顾四周,王维俊只感觉浑身酸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难道是安莉?
刚才,王维俊分明听见,有人在弹琴,那是纵然死去千百回,也难忘怀的《高山流水》。抑扬顿挫的琴声中,安莉一脸温情万般妩媚,妙曼的身躯,蘸着水气迷离的音符,很诗意地,在大厅里灵蛇般扭动。蝉翼般的纱裙,时而展转随飞,时而反掠贴地。
朦胧中,王维俊似乎看到了,安莉那个圆似珠宫的酒杯。波光粼粼的酒杯里,倒映着亭台楼阁,倒映着销魂蚀骨的笑颜。他一眼扎进深潭里,立即沉醉不知归路,若不是潜意识里,有一股亮剑除倭的豪气,有一腔杀敌报国的情怀,他真的就把温柔乡,当故乡了。
不,绝不是安莉。
揭开被单下床,摇摇晃晃走到木椅上坐下,揉着昏痛的大阳穴,王维俊又否定了先前的猜想:安莉不可能住这么幽雅的地方,更不可能轻易,让自己的尊严沉沦。然而,刚才我明明看见了她,难道这一切都是梦幻,难道我还在梦中?
王先生,您醒了?
疑惑间,樱井一身和服,一身桂花味,手里提着一壶开水,款款走了进来。她的头发湿湿的,衣带系得很松,无疑,她刚刚出浴。
怎么是你,你要干什么?
面对王维俊雷霆般的质问,樱井一点不恼,她跪着斟一杯芳香的桂花茶,双手奉上,柔情脉脉地说:王先生,你肝火太旺,来,喝杯茶消消火。
王维俊接过茶杯,迎面泼向樱井:
少在我面前装好人,你先前对我做了些什么,我为什么头昏眼花,一点力气都没有?
温热的茶汤,从樱井的颈项飞流而下,直淌到腰间才慢慢冷却。她被彻底激怒了,猛然起身踢开茶壶,一耳光打了过来:
王维俊,你别狗咬吕洞宾!实话告诉你,这个时候,笠原的一个旅团,正在猛攻滇军183师阵营,另一个旅团昨夜开拔,已悄无声息行进在,通往五梅山的密林中。要想给杨师长传递情报,最好对本小姐温柔点。
看王维俊惊愕得说不出话,樱井转身解开衣带,一边用毛巾擦拭胸腹上的茶水,一边得意洋洋地说,反正你已失去了行动能力,我不妨把师团长的整个计划都告诉你。
王维俊吓得不轻,这时,他才明白,笠原诱自己来靖安的目的,一是设圈套让他变节,二是迷惑杨师长。他暗想,没得到我的消息前,师座也许不会有动作,这样就正中笠原下怀。183师大多是刚补充的新兵,绝对抵不住日军一个旅团的突然攻击。如果阵地失守,这个旅团就会势如破竹,向长沙挺进,如果滇军144师、新12师前来救援183师,那笠原的另一个旅团,就会乘虚而入,神速抵达长沙。天也,笠原这招棋,看似笨拙,实则暗藏兵机,他故意舍弃迟田大队,从而调动整个滇军,既有围魏救赵之谋,又乱中求胜,最后金蝉脱壳。怎么办,我如何才能把消息传出去?
看王维俊一改以往的睿智,一副茫然无助的模样,樱井惬意得,扑哧一声笑了出口:
亏你还是大男人,难道没听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句话?你想,如果滇军不被笠原的烟雾迷惑,事先派重兵隐伏在五梅山峡谷,如果183师,能顽强战斗到今日天黑,依我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目前笠原师团倾巢而出,整个靖安城一片空虚,如果今晚有一支奇兵,突袭日军粮库和弹药库,183师的重围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听完樱井的话,王维俊眼前一亮,觉得这个办法还真管用。然而,自己怎样才能和师座取得联系,怎样才能与事先潜入靖安的张远逵、凌飞等战友会合,樱井的话可不可信,她故意泄露军机,背后又有啥阴谋?联想到她以前的所作所为,王维俊眼中的亮光,突然间黯然熄灭。
樱井重新斟一杯茶,递到王维俊手中,然后转身进屋,抱出一台发报机,放在桌上冷冰冰说:
如果相信我,就赶快给杨师长发报。
王维俊既惊又喜,他看着樱井疑惑地问:
为什么要帮我,这其中不会有诈吧?
樱井一甩长发,嫣然笑着说,你不是希望我赎罪吗,战机稍纵即逝,有胆量你就赌一把。
王维俊知道,这个时候别无选择,不管情报真假,他都只能按樱井的意思,去赌一把。他放下茶杯,走到小桌前,快速给师座发了份紧急电报。
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劫持我?
发完电报,王维俊有些忐忑不安,他心中有太多疑问,他必须搞清樱井的真实目的。
樱井双眼看着窗外的湖山,神情一下子低落起来。她说,这里叫潇湘水榭,是自己被笠原关禁闭的地方。一年多来,笠原令人在这里轮番为她洗脑,逼迫她杀中国人,强令她观看笠原与山口、小泽一伙女人,不堪入目的表演。在她心中,这个清雅的水榭,已无半点诗情画意,因为笠原这个畜生,光天化日之下,竟当着小泽和山口的面,用极其野蛮的方法强暴了她。她恨极了笠原这条老狗,她要报复……
看樱井双目含泪,仇恨满腔,王维俊长叹一声,久久说不出半个字。从樱井的眼中,他看到了一个女人,痛不欲生的绝望,看到了猩红的血滴,听到了痛苦的呻吟、声嘶力竭的呐喊。他的心因难过而萎缩,他不再讨厌和怀疑她了。
过了好久,樱井才擦去泪水幽幽说,这下应该相信我了吧,这就是我要帮你的理由。以前,我认为日本是世界最文明、最先进的国家,所以对笠原崇拜有加,一直把他当父亲看待,一直不相信他会强暴我的母亲。现在我什么都信了,因为笠原亲口对我们说,军国主义的最高境界,就是六亲不认,就是泯灭人性,除天皇外,其他任何人都可牺牲。为了泯灭人性,让邪恶肆无忌惮膨胀,笠原还列举了国内,几个家族的龌蹉传统。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培养后代,好勇斗狠的意志,才能让他们没有心魔,成为帝国侵略、残杀他国的工具。
王维俊大惊失色,这种奇闻轶事,如不是亲自听一个女子,声泪俱下诉说,他还真不会相信。原来日本鬼子的兽性,是这样培养出来的。怪不得这群畜生,什么伤天害理、泯灭人性的事都能干。
你这样做,难道不怕笠原幸雄发现吗?
看王维俊担心自己,樱井突然间,又恢复了坚毅的表情。她说,现在笠原在前线,正与杨宏光打得热火朝天,没精力顾及后方。一年多来,我忍辱负重,受尽折磨,强装笑颜,曲意顺从,等的就是今天这种机会。给杨师长的情报已发出,当务之急,是该联系凌飞和张远逵了。
他们在哪里,我怎么才能联系上。王维俊一脸迷茫。
樱井不急,她叫王维俊既来之,则安之,只要一整天不出水榭,外面的哨兵就不会起疑。因为笠原给她的任务,是用毒品控制王维俊,所以王维俊必须要装出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看王维俊惊诧,樱井眼珠一转,神秘地说,你放心,我只给你注射了一支镇定剂、一支迷幻药,不要紧的,今天下午药性一过,你就恢复正常了。
凌飞和张远逵能找到这里吗?
王维俊还是不放心,他急切想知道凌飞等人的下落。
樱井收好茶具,走出门喊一声张妈,折转身拖把椅子坐下。她盯着王维俊看一会儿,突然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问:王大哥,你这首词是写给谁的:爱君不敢对君言,梦儿牵,许多年。你知道吗,我被这半首词感动了一夜,如不是笠原那条老狗,玷污了我的身体,我真的就按照他的计划执行了。
王维俊含含糊糊应付,根本不敢说自己思念安莉,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吟诵《江城子》时,张妈低着头进屋,收拾好桌椅,不一会就摆了一小桌酒菜。她喊声小姐吃饭了,便躬身站到一旁,直到樱井和王维俊上了桌子,才退出去。
吃饭时,樱井叫王维俊给凌飞写张条子,约好晚上会面的时间、地点,她让张妈带出去。王维俊不放心,他问张妈是什么人,可不可靠,即使可靠,那她又如何找得到凌飞?
樱井不语,只管为王维俊夹菜,看王维俊吃得很香,她干脆倒两杯酒,端起杯俏皮地说,喝了它我就告诉你。
今夜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佳丽端来的酒,未饮先醉,玉手执过的杯,经久留香。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王维俊真有些醉了,他再不推辞,接过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樱井的兴致很高,她连喝三杯酒,才告诉王维俊,张妈是中国人,一年多来,她俩朝夕相处,无话不说,完全靠得住。至于凌飞和张远逵,那就更好联系了,因为这俩人,现在就扮成黄包车车夫,在院墙外守候。昨夜,樱井在城中意外遇见了凌飞,是她故意让凌飞,跟踪到潇湘水榭的。为防这俩家伙突然冲进来干傻事,樱井希望王维俊立刻写张纸条,告诉真相的同时,叫他们召集弟兄,作好行动准备。
入夜,王维俊根据樱井的安排,先把衣衫不整的她捆在床上,再堵住嘴,然后背起事先准备好的武器装备,趁哨兵游走之机,一个鹞子翻身就越过了院墙。
院墙外,凌飞、张远逵和二十多个弟兄,早已作好准备,等在了竹林之中。
粮库和弹药库,相隔两条街,分别有一小队鬼子把守。
浓云虽遮住了中秋的月亮,但城里的楼房、街道依然清晰可辨。街上,萧疏清冷,所有店铺关门,除了鬼子的巡逻队,几乎看不到市民的踪迹。沿粮库和弹药库走一圈,王维俊发现粮库的防守,比弹药库稍稍松懈,从后面越墙而进,也较容易。弹药库四周,不仅是高墙和电网,而且左右两边的阁楼,还有哨兵和探照灯,最麻烦的事,院内有两条狼狗。怎样进入弹药库,一时成了大家面临的难题。
张远逵的意见是,放弃粮库,集中火力强攻弹药库,他说自己有绝对把握,将手榴弹扔进阁楼,干掉哨兵和探照灯。凌飞的意见是,烧粮库、炸弹药库同时袭击,他有办法对付狼狗,只要扔两个,药水浸过的包子进院,保证让两条狗乖乖睡觉。
尽管不太满意,王维俊还是很欣慰。凌飞和张远逵,自年初当上排长后,既能独挡一面,又能用脑筋思考问题了,这完全是鲜血染出的风采,炮火铸就的辉煌。两年多来,这对生死冤家,从相互仇视到相互理解,最后同仇敌忾,想尽各种办法,共同灭杀日本鬼子,这的确是个奇迹。
王维俊的安排是这样的,凌飞带五名战士,负责焚烧粮库,张远逵带十名战士,负责警戒和接应,其余几名战士,则随自己去炸弹药库。他告诉凌飞,一定要放掉院中汽车之油,将油拧进粮库,均匀泼洒才能点火,否则便不算完成任务。凌飞把两个蘸了药的包子,递给王维俊说,连长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连长,是一起撤退,还是各自撤退?”
张远逵手执双枪,神情有点紧张,他怕连长出意外,很想一起去炸弹药库。说话间,远处突然走来巡逻鬼子,王维俊做个扭脖子的手势,叫大家分散隐蔽在巷口拐弯处。不一会儿,一小队全副武装的鬼子,踏着钉子皮靴,在一个军官的带领下,嚓嚓地走了过来。最后一名鬼子刚到巷口,张远逵快速闪出,一手捂口鼻,一手卡脖子,老鹰拧小鸡般,将矮胖鬼子拖进小巷,毫无声息灭杀。凌飞不肯示弱,他也放倒了一名鬼子。他的方法是一手捂口鼻,一手用短刀直接割喉,由于刀上淬有一种、见血封喉的草药,高个鬼子哼都没哼出来,就瘫到了地下。
尖兵连的战士,既精心挑选,又经过了严格训练。一年多来,除了打战,其余时间,王维俊就教大家说日语、练搏击、狙击和多种杀敌技能。由于本领超凡,每把刀刃上,都淬有凌飞的独门草药,因此,眨眼功夫,鬼子的巡逻队就消失了。王维俊叫张远逵、凌飞及几名精干战士,换上鬼子的服装,自己则扮成巡逻队长。大家约定,半小时后,凌飞先动手,完成任务,各自撤退到南门会合。
行动开始后,王维俊正准备接近弹药库,远处忽然开来一辆大卡车,明晃晃的灯光下,王维俊一行人暴露无遗。看战士们有些紧张,王维俊眼珠一转,就改变了先前的计划,他迎着车灯大步上前,高声喝道:
什么的干活,赶快停车接爱检查。
车里的鬼子见是巡逻队,当真把车停了下来,一个着上尉军服的鬼子探出头,见对方级别和自己相等,很不耐烦地说:
我是弹药运输队的小野,奉冈村联队长之令,前来运送弹药,请让开,不要耽误时间。
王维俊行个礼,威严地说:小野君,在下奉令严查,混进城捣乱的抗日分子,请下车配合检查。
小野骂骂咧咧刚下车,王维俊一个饿虎扑食,将其推到车箱上,双手一错就扭断了他的脖子。司机听见动静,还没打开驾驶室的门,一个战士夜猫般跃进车头,短刀一挥,抬脚把司机踢出车门,迅速抢占了方向盘。后车箱里的几名鬼子听外面喧嚷,先揭起蓬布查看,后打开车箱问讯,还没搞清什么事,就被王维俊和战士们割断了喉咙。从小野身上搜出提货单,把鬼子们的尸体藏好,王维俊令小战士,直接把车开进弹药库。
弹药库门口站岗的鬼子,只看提货单,就打开了大门。进门后,王维俊用日语命令里面的鬼子,全部出来搬运弹药。鬼子们不敢怠慢,放下手中的月饼和扑克牌,哇啦哇啦进入库房,按王维俊的吩咐干活。除了提货单上的武器,王维俊还吩咐随行战士,搬了几门迫击炮、二十余箱炮弹上车,他趁鬼子们疏忽之机,把樱井事先准备的定时炸弹,悄悄放在了炸药包夹缝里。
武器弹药搬运得差不多时,门口的哨兵突然惊叫起来,接着两边阁楼的探照灯,也开始雪亮地扫射。看粮库方向火光冲天,王维俊知道凌飞已经得手,他令战士们锁好车箱,刚准备发动车辆,一个中尉军官忽然跑了过来:
长官,粮库起火,我们要不要过去增援?
王维俊一耳光打过去,大声喝道:混蛋,弹药库的安全,比粮库重要,你的,不准睡觉,把全部士兵集中到院里警戒。
中尉军官唯唯诺诺,很恭敬地请王维俊上车,直到目送汽车开出门,向城东急驰而去,他才回身,向士兵下达警戒命令。
大卡车开到街心拐弯处,看凌飞等人已安全撤出,正往南门走,王维俊急忙令士兵停车。他打开车门,招手叫过凌飞,正要说下步计划,鬼子的城防部队就过来了,一个佐官走到车前,大声问王维俊是干什么的,粮库为什么起火?王维俊递过提货单,假装谦卑地说,前方战事吃紧,奉冈村联队长之令,秘密运送武器弹药,粮库起火,肯定有人捣乱,必须尽快消灭捣乱分子。
鬼子头目看完提货单,又到后车箱查看情况,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带队向粮库奔跑。凌飞等人藏在拐角处,鬼子过后,他刚要率众撤退,一辆军车忽然开过来,嘎一声停在了他面前。原来张远逵警戒时,发现了一辆停在街口的车,他令会开车的战士,事先上车,作好启动准备,待凌飞撤出后,才沿街跟过来。王维俊令战士们全部上车,并跟紧自己的车辆,急速向东门奔驰。他原打算从南门撤退,现在改主意了,他决定在笠原的屁股后面,再烧一把火,这样,既灭鬼子的威风,又立解师座之围。
两辆卡车刚驶出东门,城里就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这次奇袭日军粮库和弹药库,且全身而退,既得力于凌飞、张远逵的大力配合,更得力于樱井的情报支持。回想与樱井一天的相处及谈话,王维俊心里,突然有种空落落、酸溜溜的感觉。
车到岔路口,王维俊令司机战士熄火加水,他下车把凌飞等人,从后面那辆车里叫出来,吩咐众人将八门迫击炮、一挺轻机枪、二十多箱炮弹,和一箱手雷,从前车搬进后车。他把凌飞叫到身边,嘱托他和前车司机,绕道回营地,一定要把整车武器弹药,一样不少运到师部。万一遇到日军阻拦,不要硬拼,紧急情况下,可炸毁整车弹药。
凌飞押着军车从小路走后,王维俊令战士们全部上车,他亲自把卡车开到,一个长满灌木的山垭口停下,然后下车走到崖边,朝对面山坡张望。他对张远逵说,对面半坡就是笠原的野炮营,你想不想端掉它?
张远逵没立功,正生闷气,此时听连长这么问话,接连说硬话表决心。看战士们信心百倍,一致要求下任务,王维俊朗笑一声,先叫大家把迫击炮,搬到崖口架好,然后才下达命令。
王维俊命令四位会使炮的战士留下,其余人跟随张排长,下到山脚摸上半山坡隐蔽。他说等会儿山上的战士,将一口气打完二十箱炮弹,炮声一停,山下的战士,立即突入日军野炮阵地,完成任务后,所有人迅速撤回西山脚,他会亲自开车接应。
张远逵扛着机枪,领着战士们,兴高采烈下了山,王维俊依然站在山顶,朝对面山坡眺望。这时,圆圆的月亮,突然从云层里钻了出来,皎洁的月光下,日军炮营的分布情况,一览无余,王维俊令战士们记住敌军位置,调整好角度,随时听候命令。
半小时后,日军野炮营阵地,忽然响起了爆炸声,呼啸的炮弹,像长了眼睛似的,专门往鬼子的帐篷、存放炮弹的地方落。这个炮营,白天出其不意,轰炸了滇军指挥部,鬼子们正欢庆中秋,欢庆奇袭取得的胜利,谁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偷袭。
炮声一停,张远逵端着机枪,斜刺里冲入敌营,趁日军集合士兵,清点弹药毁损、人员伤亡之机,他扣动板机一阵狂射。看鬼子呼啦倒下一大片,战士们很兴奋,大家一阵乱枪,一顿手雷、手榴弹,只管朝鬼子身上、弹药堆里招呼。张远逵踏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来到第一门炮位下,他拉燃引线,正要把一颗手榴弹,往炮口里塞,冷不防被一身强力壮的鬼子,拦腰抱住。危急中,张远逵既扔不出手榴弹,又挣不脱纠缠,急得跺脚大喊时,战士小刘及时冲了上来。小刘抢过手榴弹奋力扔出,反手一刀结果鬼子性命,二话不说就朝另一门大炮位飞奔。
哒哒哒,侧面石堆里,突然射来一串机枪子弹,小刘和两名战士,脚未着地就中弹牺牲。张远逵气急了,他飞身横扑,爬进敌人的射击死角,猛然起身,将两枚手雷,准确扔进六十米外的石堆里,这是他当土匪时,在山上练就的,看家本领,扎实的童子功,任何时刻拿出来都不掉价。
爆炸声未停息,战士们已飞快掠到一门门炮口下,并将拉燃引线的手雷、手榴弹,塞进了阴森森的炮膛。看士兵们一个个生龙活虎,张远逵兴奋得,直骂鬼子的娘,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指挥战斗,弟兄们为他高兴,他也为兄弟们自豪。
山空云自在,林密鸟啁啾。
王维俊伏在乱石丛中一动不动,除了转动眼睛,观察左右山坡的情况,他的整个身体,几乎属于僵硬状态。山坡下是一条九曲回环的公路,公路背后的缓坡上,隐伏着尖兵连的全体士兵。根据可靠情报,今天中午,将有一小队鬼子,押着几车细菌弹,从这里经过,大家的任务,就是截获、摧毁这几车细菌武器。
第一次长沙会战结束后,为挽回失败的面子,日军本部撤了冈村宁次的职,任命阿南惟几为司令官,积极准备发动第二次长沙会战。阿南惟几是笠原幸雄的旧交,他一上任,就提拔笠原为军团长,并倾听他对长沙第二次会战的建议。为报知遇之恩,笠原幸雄向阿南建议,首先使用细菌武器,灭杀中国军队的有生力量,然后才进行大规模的军事打击。第一次会战时,由于在五梅山脚,遭遇滇军的重兵伏击,由于粮库、军火库、野炮营被奇袭,笠原寸功未建不说,还白白损失了迟田一个大队,他被冈村宁次连抽十几个耳光,骂得狗血淋头。为了泄愤,在阿南的授意下,他悄无声息、启动了魔鬼计划。
今天这份绝密情报,是樱井昨天送出来的,一年来,她已为王维俊,提供了四五份重要情报。收到情报后,王维俊不敢怠慢,即刻向军座汇报。近来,国军第九战区,也在为第二次长沙会战,作积极的准备,鉴于日军的野心和动向,根据战区司令薛岳的建议,蒋委员长下令,以183师为基础,组建了新三军,并任命杨宏光为代理军长。当上军长后,杨宏光时刻都在,关注笠原的动向,他断定老对手,由于不甘心失败,近期绝对有恶毒计划产生,所以他半点没有怀疑,樱井的情报,把摧毁细菌武器的任务,交给了尖兵连。
白云散尽,太阳慢慢爬到头顶,树上的蝉虫耐不住暑热,开始扯开嗓子拼命喊叫。王维俊环顾左右两端,以及对面山坡密林,见战士们忍不了气候的考验,开始隐隐移动,心里非常焦急。樱井这份情报,真实性有多少,敌人几时经过野狼谷,这其中有没有阴谋,王维俊不知道。昨夜急行军一百多里路,赶到野狼谷设伏,虽是军座的命令,也是自己的意思,为了中国军人,免遭细菌摧残,王维俊觉得有必要赌一把。尽管天已过午,尽管汗水浸得周身极不自在,但王维俊依然猎豹般伏在丛林里。他紧握狙击枪,全神贯注望着山下,耐心等待猎物的突然出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王维俊举全连兵力,准备伏击日军运输小队时,他身后的高岗上、对面密林中,也悄然隐伏着,日军一个加强营。这个时候,小泽国花头戴蕨草编织的伪装帽,倚在一棵粗大的酸枝树上,正举着望远镜,非常怡然地,观察山下的情况。虽然不知王维俊藏在哪里,但滇军尖兵连的隐身位置,她已了然于胸。
王维俊,你的死期到了。
小泽恨极了王维俊,去年中秋,王维俊和本部二郎恶战时,断裂的刀刃,意外在小泽脸上,划了条长而深的口子。破相后,小泽就失去了笠原的宠幸,虽仍让她负责疾风特战队,但从不单独召见她。看山口和横山等人,隔不了几夜,就被军团长召去侍寝,小泽气得差点发疯,随时都在思索,报复王维俊的法子。这个可怕的中国军人,既令她潜伏失败,又令她破相失身,并染上毒瘾。回想那一夜,王维俊在慰安所反客为主,夺过针药尽数注进自己体内后,自己主动迎合下级军官的情形,回想一年来,自己因戒毒所承受的痛苦折磨,小泽恨得牙根发痒,她发誓要活剐王维俊。
除了恨王维俊,小泽还恨樱井。对方虽行动受限,且被免了队长之职,但仍然受军团长器重。小泽怀疑,去年中秋自己与笠原老师,精心设计的计划败露,致使王维俊成功偷袭粮库、弹药库及野炮营,这其间,一定是樱井走露的消息。为了揪住樱井的把柄,小泽暗中安排了几名心腹武士,日夜监视樱井的行踪,好几次,若不是军团长犹豫,若不是竹野夫横插一脚,小泽真的就成功了。
今天这场黄雀在后的伏击战,小泽精心准备了很久,自知道细菌计划后,小泽就开始踩点侦察、选择路线和锁定目标。昨天,笠原终于同意了她的计划,二人在作战室密谋半天,才召集特战队员、各师团长开会。会后,小泽亲自跟踪樱井,见她果然放飞一只信鸽,于是赶紧回营,率兵事先隐伏于野狼谷中。此时,看王维俊中计,小泽高兴极了,由于抢占了先机,且兵力超过对方五六倍,小泽胜券在握,她决定与王维俊放手一搏,决心替军团长,铲除心腹大患。
漫长的等待后,山谷里终于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接着三辆卡车,不快不慢驶了过来。看后车箱遮得严严实实,再看驾驶室里的鬼子,穿着白衣,戴着防毒面具,王维俊大喜,他沉住气,待前面那辆车,距离自己两百米时,才果断扣动板机,击毙开车的鬼子。
枪声一响,隐伏在公路两边的战士,全都使出了看家本领,张远逵端着机枪,对着下车的鬼子狂扫一阵,又把一个个手榴弹,准确扔到汽车旁边。凌飞不甘落后,他卧在两棵大树之间,手里的步枪接连发射,每一枪都撂倒一个鬼子。
王维俊担心战士们,冒然接触细菌弹,枪声一停,他就冲了下去。战士们看连长带头冲杀,全都跃出丛林,争先恐后朝汽车边跑。肃清残敌,王维俊小心翼翼,割开中间那辆车的蓬布,跃进车内,撬开一个木箱,仔细查验炮弹的形状和标识。见卡车内的炮弹全是普通类型,根本没有一枚细菌弱,他的心咚一声,立时凉了半截。他跃出车箱,刚说完全体撤退几个字,人群中就响起了爆炸声。
爆炸声和惊叫声停歇后,半山上突然传来了,小泽国花自豪的笑语:
王维俊,不要找了,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你们已经被皇军重重包围,乖乖放下武器投降吧。
张远逵一听小泽的声音,忍不住破口大骂:臭婆娘,有本事下来与老子单挑,躲在背后,搞阴谋诡计,算你妈个啥东西?
啪一声枪响过后,张远逵的左臂,立时殷红一片,他啊一声扔掉机枪,急忙用右手卷起衣袖,骂着粗话查看伤口。王维俊吃惊不小,刚才如不是自己撞了张远逵一下,那颗子弹,早就穿透了他的胸膛。看来小泽早就精心布置了狙击手。目前,尖兵连的所有官兵,都在敌人的包围圈里,都在鬼子的射程之内。自己怎么就这么大意呢,投降是不可能的,眼下只有随机应变,寻找路子强行突围了。
“王维俊,别想歪主意了,你们已全部暴露在我的枪炮下,只要本少佐一声令下,六七百支枪,片刻功夫就把你这百余人,打成筛子和肉泥。”
从小泽的话中,王维俊听出了日军的兵力,是一个加强营,现在敌暗我明,尖兵连百余人,全暴露在数百支枪口下,如果强行突围,很可能会全连覆灭。为了让杨军长及时知道情况,为了给尖兵连留几颗种子,王维俊决定先答应小泽,等日军来到身前,才骤然展开肉搏战。尖兵连的战士,平常的训练,以贴身近战为主,王维俊相信狭路相逢时,一对一与鬼子格杀,战士们绝对不吃亏,只要有机会接近鬼子,就有突围和生还的机会。
拿定主意,王维俊暗中做了个假投降、伺机接近鬼子肉搏的手势,让张远逵迅速往下传递命令。他清咳一声,上前几步望着山上大声说:
林医生,今天算你赢了。我可以按你的要求做,我知道你恨我,很想让我死,我死之前,你能答应两个条件吗?
小泽哈哈浪笑:没想到铁骨铮铮的王连长,也有求人说软话的时刻,看在以前相识的情份上,你说吧,什么条件?
王维俊神情凝重地说,第一个条件,希望你放我手下弟兄一条生路。第二个嘛,不算条件,只是死得有点不甘心,不知你是如何盯上我们,更不知你怎样把细菌弹掉包的。
看胜利在望,听王维俊临死之前,其言甚哀。小泽更加得意,她走上一块高石,双手叉腰居高临下说:
第一个条件嘛,我可以答应,但你的士兵必须扔掉武器、衣裤,一个一个走到我方阵地,否则,乱枪处死。至于你不明白,因何成败军之将,反正你都快死了,我就不妨教教你。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前年在岳麓寺,你不是用这招骗过樱井,把80箱珍宝,偷换成80箱蜜蜂吗?我今天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怎么样,姓王的,被骗、被愚弄、被宰割的滋味好受吧?
王维俊明白,这个时候只有继续示弱,才能套出细菌武器的,真正运输线路,这次误中埋伏,自己有不可饶恕的责任,如果尖兵连全连覆没,如果小泽把细菌武器,成功运到长沙,自己死上一千回,都难以抵消罪责。权宜之计,只有设法迷惑小泽,设法接近并擒住她,战士们才有一线生机,才可能找到细菌武器。
那你们把真东西藏在了哪里?
小泽听王维俊刨根问底,有点不耐烦了,她拍两下手掌,厉声说,姓王的,你别想从我口里套出情报,你是俘虏,没资格讲条件,现在我数到三,三以内放下武器,上前十步者免死,一、二……
看小泽要动真格,王维俊只得按要求,叫大家放下武器,上前十步站定。小泽见王维俊乖乖缴械,兴奋得差点大声尖叫,她强压喜悦之情,快步走下山坡,恶声令王维俊及战士们,先跪在地上,三呼天皇万岁,再脱光衣裤,然后高举双手上前受缚。
等了一会儿,小泽见大家站着不动,抬手一枪打死一名战士,随即手一挥下达了射击命令。
看兄弟们眨眼间,倒下一大片,王维俊悲痛得差点发疯,这个时候,他才领略放下武器的恶果,才为刚才的决定深深后悔。
樱井放出鸽子后,才知上了当。她收拾好行装,正要去追小泽,笠原幸雄就踏进了潇湘水榭:
怎么,还想给王维俊报信吗?
听笠原开门见山,道出自己的秘密,樱井表面虽镇定,内心却吓得不轻。一年多来,她通过各种渠道,给王维俊送了几次重要情报,本以为天衣无缝,谁知却露了馅。自从被笠原用药迷昏再玷污后,樱井就下决心与之决裂。她要报复,要借王维俊的力量,挫败笠原的谋略,要他屡战屡败,被内阁遗弃,最终成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到那时,她再出面好好羞辱他一顿,然后才一刀刀,慢慢把这个畜生割死。
一个女人,只要失去贞洁,她的尊严和清纯,也就随之被风干。为了复仇,她可以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不敢做的事。其实,以前好多次,樱井都有机会杀死笠原,但她没下手,她觉得一枪打死他固然痛快,然而却不能解恨。对这种野心勃勃的狂徒,只有让他处处失败,满腹韬略成狗屎,一腔壮志变云烟,被主子遗弃,被众人唾骂,伤心绝望,穷途末路之时再杀死他,才雪得了平生奇耻。
此刻的樱井很矛盾,她了解笠原的为人,知道背叛他的后果,是继续周旋,还是立即翻脸,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笠原见樱井不说话,往太师椅上一坐,老气横秋地问:为什么背叛我?
看笠原杀气腾腾,一改以往对自己的谦和态度,樱井明白,今天要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了。她想,既然难逃一死,那就索性把平常不敢骂的话骂出来:
为什么玷污我,我可是一直把你当父亲呀。你不但忍心撕得下面皮,而且还当着小泽和山口的面,难道你真是畜生?
樱井的话没骂完,两行热泪已夺眶而出,在她心中,只有王维俊配享受她的雪肤美体,她的贞操,只能奉献给他一个人。她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条道貌岸然的老狗,会使出卑劣手段捷足先登。她绝望、怨毒地怒视着笠原,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
笠原被樱井的言语和态度,触动了某根神经,刚才,他本来是要取樱井性命的,听了她的愤骂,他突然起了恻隐之心。其实这段时间,笠原也在人性和野性中挣扎。作为传道授业、且有文化修养的老师,他觉得自己确实不该,与众位女弟子乱来,更不该使用卑鄙手段,霸占樱井的身体。但作为军团长,作为大东亚圣战的急先锋,他又觉得自己的言行,天经地义。只有彻底泯灭樱井等人的人性,没收她们的爱情和贞操,她们才会死心塌地忠于自己,才会成为大日本侵略他国的利刃:
梨花,作为帝国军人,我们的一切,都属于至高无上的天皇,在他老人家面前,我们没有任何隐私,只有忠心和奉献。前年在岳麓寺,由于你刚愎自用,致使80箱珍宝平空消失,去年中秋,你私放王维俊,让我蒙受巨大损失,今天,你又给王维俊传递情报,你犯这么大的罪,我没处死你,已算格外开恩了,你怎么不感谢,反而怀恨在心呢?
樱井听笠原的口气,有些顾念旧情,脑子一转,立即改变了想法:现在还不到死的时候,只要有一线活的机会,就必须牢牢抓住,因为王维俊有危险,今晚必须把消息传出去:
老师,梨花不敢恨你,你的恩情,梨花永远铭记在心。只是你那种行为,我很不理解,很难接受。毕竟,我是你一手养大的,在我心中,你就是父亲大人。
听樱井这么说话,笠原心中的杀气,一下子消失了一大半,他起身走到门外,举手做个取消行动的手势,重新回坐到太师椅上,语重心长地说:梨花,我把你及小泽等人养大,教你们本事和文化,并不是让你们旺夫相子,过平常人生活的。你们是帝国精英,为了大日本的强盛,你们必须牺牲爱情、贞节乃至生命。为了不让你们心生杂念,一心一意为圣战效力,作为长官,我有权没收你们的爱情和贞节。
没收两字一入耳,樱井的心立刻碎了,世上哪有这样野蛮的强盗理论,看来王维俊和安莉所言不虚,日本军国主义者,当真是一群丧失人性的畜生。先前,她只想报复笠原,只想帮王维俊打胜战,没想做回中国人,现在她知道该怎样做了:
军团长教训得是,樱井生是日本人,死是你的鬼,你怎样处置我都行,我再也不敢有怨言了。
看樱井五体投地一脸虔诚,笠原双手一击,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梨花,在所有弟子中,你知我最深,我爱你最甚。明天,王维俊必死于小泽之手,你就死了爱他救他的心吧。现在我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立即和竹野、许田、本部三郎,带上狙击装备,前往盘蛇谷设伏。据可靠消息,近两天,国军第九战区司令薛岳,要视察前沿阵地,盘蛇谷是他的必经之地,你们务必将其狙杀。如果你成功,以前的罪责一笔勾销,如果你有半丝异常行动,竹野夫心软,本部三郎和许田大胜的子弹,可认不得你樱井梨花。
事情到这一步,樱井只好若无其事收拾行装,跟着竹野夫等人乘车出发。一路上,许田和本部都把她看得很紧,由于车里没有发报机,加之行动受限,她根本没机会,给王维俊传递情报,唯一能做的,就是闭目虔诚祷告,希望老天有眼,希望王维俊逢凶化吉。
盘蛇谷位于群山之间,与野狼谷遥遥相对,谷中有二十多个,相似的垭口和峰峦,由于山高林密且路道九曲回环,平常很少有车辆和行人光顾。樱井一行四人到达谷中时,已是四更时刻,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是许田,他令竹野把汽车隐蔽在密林里,接着便徒步查看地形。樱井木然跟在许田身后,木然看竹野和本部三郎,在公路上挖坑埋雷,直到许田叫她,用树枝拂去路上的新泥,还原先前的状况,她才从焦虑中回到现实。
选好最佳狙击点,许田就开始安排任务,他令樱井隐在靠近公路的石堆里,自己则在她身后的半岩中设伏。竹野看许田处处制约和提防樱井,心里很不痛快,他粘在樱井身边,小声与她说话,直到本部三郎隐身在对面山岗上,他才依依不舍,进入自己的狙击位置。
与此同时,安莉也在盘蛇谷另一个垭口,指挥狙击手设伏。薛司令视察前沿阵地,安保工作是重中之重。盘蛇谷地形复杂,鬼子很可能在此安排狙击手。如何抢在薛司令到达前扫清路障,怎样找出鬼子的狙击手,能否反狙击成功,是她目前思考的主要问题。在自认为鬼子可能设伏的地方,安排好反狙击手,安莉便手持狙击枪,踏着朦胧的月光,信步在公路上游走。明天中午,薛司令的车,就要驶过盘蛇谷,如果鬼子获取了这个消息,今夜一定会有狙击手到此潜伏。尽管提前一天来到盘蛇谷,尽管对每个垭口,都作了详细的侦察,但安莉的心还是不踏实。鬼子是否知道这个消息,他们究竟隐藏在哪里,她不知道,她只能凭感觉,布置反狙击任务。
走着走着,安莉忽然踏着了一块粘软的东西,凭感觉,她断定是一团新泥。她吓得浑身虚汗直冒:糟糕,我失误了。安莉心惊肉跳,脑子里陀罗般旋转,她想不出应对办法,她不敢继续前行,也不敢转身后退,更不敢长时间木木站着。脚下的地雷是一触即爆型,还是人工引爆类,她不清楚,只清楚此刻,鬼子的狙击手,已经瞄准了她,只要她有半丝异常动作,脑袋立即瓦罐般破碎。自己的手下,埋伏在另一个垭口上,根本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万一他们闻听枪声赶来,岂不正中鬼子的狙杀,这样一来,明天薛司令就凶多吉少了。
安莉惊惶失措的时候,樱井也在心浮气躁,由于一心挂念王维俊的安危,她完全没进入狙击状态。直到安莉的身影,出现在公路上,她才努力平静心情,警惕地瞄着眼前的黑影,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从来人走路的姿势、体形分析,樱井判断眼前之人,十有八九是前来探路的安莉。是帮助安莉逃脱狙杀,还是执行笠原的命令,樱井很纠结。从以前安莉的态度,特别是白云观刀刀狠毒,巴不得立取自己性命的往事出发,樱井很想一枪干掉安莉,这样既解恨,又除去了情敌。然而从半个中国人的角度思考,她又不想让安莉死。既然决定与笠原对着干,就要把所有中国人当同胞。与安莉联手,说不定,既能摆脱许田和本部的控制,还能快速前往野狼谷,援助王维俊。经过反复思考,樱井决定反出鬼子阵营,从此站到中国人一边。
樱井的主意虽拿定,实施起来却艰难。她想:安莉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动作,既然惊动了自己,那肯定也引起了,许田和本部三郎的警觉,就算自己不引爆地雷、炸药,那她也逃不脱竹野、许田、本部三把枪的子弹。目前,许田在自己身后,如自己有半分异动,他绝对会执行笠原的指令,一枪干掉自己。
事态突然变得紧张急促,安莉和樱井都在别人的枪口下,谁异动,谁就会命丧黄泉。相比之下,安莉的处境更加危险,首先,她不知樱井要帮她,其次她摸不清,狙击手的位置和情况,她前进一步是死,后退一步是死,长期站着不动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