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白昼,透明、喧嚣,甚至还有些狂躁、狡黠。
三更虽过,但笠原幸雄却没一点睡意,也不感觉疲劳。他嘴里念着,碧血满腔,长歌一曲的句子,时而静坐沉思,时而独自徘徊,最后竟然拍手大笑:
佳句,佳句,杨宏光文采大大的好。
山口石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先前,她见笠原恩师面色凝重一言不发,以为有大事发生,此刻听他大肆夸奖杨宏光的文采,她非常不服气,心想,不就是一副挽联吗,大半夜反复念叨,真是小题大做。
笠原幸雄的兴致很高,昨天和滇军第一次交锋,他不仅大获全胜,而且还成功狙杀了数名滇军的高级将领。本来他打算派樱井率队,夜袭杨宏光的指挥部,由于国花发来了安莉一行人的最新情报,所以笠原临时改变了主意,令樱井以逸待劳张网诱捕安莉,再给杨宏光一记重大打击。
对杨宏光,笠原幸雄时刻耿耿于怀,他既恨对方,又佩服他的文韬武略,一直把他当作平生劲敌。为了彻底征服对手,四五年前,笠原就开始行动,把国花安插在杨宏光军营。刚才,如不是国花及时发来密报,不但樱井一行凶多吉少,而且自己的军火也要蒙受重大损失。他对国花的工作很满意,既及时报告重大军情,还发来了杨宏光和安莉的挽联。
反复吟诵杨宏光的挽联,笠原心潮澎湃。对手的挽联既悲怆大气,又雄浑逼人,每字、每句都隐藏着铁血豪情、利刃尖刀。以前笠原自认为对中国国学文化有很高造诣,今天他折服了:
如此佳句,当痛饮三杯,大书三遍。
接过山口石榴端来的酒,连干三杯后,笠原走到书桌前,铺开纸,开始认真书写杨宏光的挽联。山口石榴见笠原写了又揉,揉了又写,一连四遍才放笔,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老师,杨宏光的挽联,难道比大日本皇军的飞机大炮厉害,你被这几十个字折腾得坐立不安,值得吗?
笠原欣赏一会儿自己的书法,转头盯着山口诱人的躯体反复看,直看得她耳烧面热才说话:
中国的文化,表面上虽抵不住皇军的重武器,但从另一个角看,它却有销魂蚀骨,溶铁化金的威力。上乘的文学作品,犹如一杯美酒,一位美人,一轮皓月,既具有穿越时空的能量,又人见人爱。当年诸葛亮一曲《十面埋伏》,弹指间吓退司马懿十万雄兵。杨宏光的挽联,虽没有古人神奇,但对滇军,对中国抗日队伍,却是一曲冲锋号,一支强心针,倘若众人把悲愤屈辱化为力量,共同扭成一股绳,那么我们的末日就到了。
山口石榴手扶桃腮,妖娆地摆几下腰臀,迷茫地说:
老师,我不懂你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实力和武力决定一切命运。诸葛亮那么会用计,到头来的结局是啥,他笑到最后了吗?所以,我认为计谋和文化,全都是弱者们玩弄的小把戏。
笠原哈哈大笑:看不出你还真有自己独特的见解,这就是你不如樱井的地方。
提起樱井,山口内心就不舒服,这些年,樱井处处压她一头,让她一直难展身手。她认为论美貌、才智和武功,自己不见得就比樱井差,为什么笠原老师总说樱井比自己强。不行,我得找机会出头,再不能埋没了:
老师,昨天樱井队长,故意放走了一位滇军士兵。
什么,她会放走一个士兵,你且说说详细情况。
山口见老师惊诧,内心闪过一缕亮光,她整理几下纷乱的头发,为笠原的茶杯续上水,恭敬的行个礼,然后一五一十,把樱井和王维俊的遭遇说了出来。
听完山口的陈述,笠原久久没说话,他沉思了一会儿,拍拍山口的肩膀,和颜说到:从来美女爱壮士,自古英雄出少年。以后有这方面的情况,随时向我报告。好了,去把迟田中佐和冈村大队长等人叫来,我们要商议军机大事了。
十分钟后,迟田中佐及十余名军官,威武雄壮地踏进了作战室,笠原手持竹竿,指着墙上的地图威严地说:
台儿庄是徐州的门户,我们一定要神速夺取,然后直捣徐州和长沙。目前,中国军队在台儿庄地区,陈兵三十余万,而我军只有五万余人,虽敌众我寡,但我军能以一当百,大日本皇军是不可战胜的。眼下,我们面对的是武器精良的滇军,昨天的胜利,既是必然,也是侥幸,因为我军每位士兵都身经百战,而滇军士兵却是第一次上战场。天亮后,各部立即向滇军阵营发起攻击,一定要打灭他们的斗志,绝不给其喘息的机会。
训示完毕,笠原如刀的目光,在军官们的脸上划来划去。他看迟田目光闪烁,不敢直面自己,就喝令他发表意见。迟田先前一个劲口称大佐英明,后见对方一直用竹竿逼着他,只得干咳两声发表自己的意见。
迟田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发挥机械部队的特长,不要停留,不要与滇军兜圈子、玩计谋,一鼓作气冲破其阵营直捣徐州。
迟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笠原打断了,他说骄兵必败,不知审时度势,不能利用天文地理运筹的将领,是愚蠢的将领。他指着地图上的禹王山,对迟田说:
看见这座山了吗,这是整个台儿庄地区的制高点,站在上面,敌我两军的分布情况一目了然,谁占领它,谁就掌握主动权。趁滇军没反应过来,我命令你即刻出发,一定要把这座山给我牢牢守住,否则军法从事。
迟田有点犹豫,他弯着腰怯怯说,大佐阁下,禹王山是矢野联队长的攻击区,我们冒然过去,矶谷师团长会不会怪罪?
笠原两眼望天,一副目空一切的架式,他大声说,矢野受矶谷师团长的影响太深,他只知攻城掠地,一味冒进,根本不会在意小小的禹王山,你只管去,师团长哪里有我顶着,轮不到你担忧。
迟田走后,笠原指着地图上的东庄,神秘地对冈村说,你对这个地方感兴趣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冈村盯着地图,看了半天,转脸摇摇头,莫名其妙地说,一个破村子无险可依,我一点也看不出它有啥特别。
愚蠢,简直白跟了我这么多年。
笠原用竹竿在冈村胸前敲打几下说,正因为这是个破村子,且无险可依,滇军才不会在意,才不会派重兵把守。我们一定要利用好这个村子。我的想法是,趁中日双方忙于争夺禹王山之机,趁两军绞杀得忘乎所以的时候,派一支劲旅,突破东庄,出其不意拿下台儿庄,然后直取徐州。此举既能长我军之威风,又能打乱中国军队的布防,使其不战自乱。冈村君敢不敢为天皇陛下建此奇功?
看冈村惟命是从百依百顺,笠原很是得意,他亲热地坐在冈村身边,先历数其战功,后又回忆二人的交往和友情,直到冈村感激凝涕,他才面授机宜。
笠原令冈村密切观察东庄,先派两个小队试探滇军火力,第一战只准败不准胜。战败后立即撤出东庄,给敌军造成我军不重视此处的假象。禹王山战斗打到最激烈时,冈村务必带领所属部队,大张旗鼓赶往禹王山参战,走到半途,借夜色掩护马上向东庄飞驰,一定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东庄,中央突破直取台儿庄。
众人散后,笠原仍静静站在地图前发呆,今夜,他不打算睡,他要等樱井的好消息,他相信她一定会成功。
老师,你太神奇了,樱井队长果然抓住了安莉。
山口石榴几乎是奔跑着进屋的,由于喜悦,她的步伐有些踉跄,语音有些颤抖,双眼也溢出盈盈泪光。
笠原幸雄更是喜不自禁,他忘情地抱起山口转两圈,突然仰面朝天,振臂高呼起来:
杨宏光,你又输了,与你斗,真是其乐无穷啊!
11、安莉受辱
竹野君,别弄死她,押过来。
骄狂的笑声未毕,一束雪亮的车灯光,饿蟒般把安莉一行人全部吞没,她迷茫地睁开眼,顿时目瞪口呆全身冒汗。
灯光中,十余名战友,有的被扭断脖子,横躺在地上,有的双手反剪,毫无反抗之力,有的被踩住脑袋,只露出半边脸。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敌人知道我的行动计划,难道有人泄密?
系列疑问,瞬间袭上安莉心头,她悲愤绝望,甚至还有许多不甘心。
樱井队长,这个花姑娘,大大的漂亮。
竹野夫把安莉押上前,嘴里说话的同时,空出的爪子,没忘记在安莉身上揩油。安莉哪里受过这种侮辱,她双目喷火,咬牙暗暗发誓,今天若能活着出去,今后一定剁断竹野夫的狗爪。
“安莉长官是吧,我等你多时了,你怎么现在才到”?
樱井梨花双手抱胸,脚踏猫步走上前,她偏着脑袋,从上到下看一遍安莉,围着她转个圈,再从下到上,挨个部位扫瞄。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见安莉诧异,樱井秀发一甩,突然仰天大笑。笑毕,她依然用一种谦卑的语气,给安莉说话:
我不但知道你是军统的王牌特工,而且还知道你是才女。捐躯祖国名方烈,浴血沙场气更豪,这副挽联是你几小时前,亲自撰写的是吧?
安莉表面宁静自然,内心却激流涌动。她原以为只有自己知道樱井,谁知对方不但全部了解她的底细,而且对她的行动计划、甚至几小时前,书写的挽联也了如指掌。她想,今晚的行踪,一定是隐藏在滇军中的日本奸细泄露的。这可恶的奸细是谁,他会不会向旅座下毒手,首次交锋,我怎么就输得一塌糊涂?
“扒光他们,这些劣等猪,怎配穿皇军的服装。”
樱井笑眯眯和安莉说完话,猛然转身扭断一位滇军士兵的脖子,威严地吆喝起来。看自己的战友,被鬼子们剥得只剩一条遮羞裤,安莉非常羞愤。今晚误中圈套,让战友们被擒,这个打击本来就很大,如再让鬼子把大家剥得赤条条,岂不是奇耻大辱。
“士可杀而不可辱,樱井梨花,如果你还有半点人性,那就赶快开枪”。
竹野夫绑住安莉的双手,朝樱井鞠个躬,转身就去解安莉的纽扣。安莉怒极,飞起一脚,踢得竹野哇哇乱叫。这时,另一队日军押着陈开文,及两名士兵走了过来,为首的小头目狠踢陈开文两脚,跑步上前给樱井行个礼,毕恭毕敬地说:
报告队长,偷袭指挥部的滇军,两名被当场击毙。其余三名请长官发落。
“先剥光他们,再赏一顿枪托。”
安莉不敢睁眼看陈营长等人,战友们的怒骂声、碰碰的击打声,令她痛不欲生。她认为,这全都是自己的耻辱,指挥失策,让属下蒙羞,指挥官应该负全责。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体会,失去反抗能力,任人宰割的滋味,那种毫无尊严,任魔鬼野蛮侮辱的感受,既刻骨又铭心。
樱井时而昂首挺胸,在人群中徘徊,间或微闭双目,怡然倾听枪托砸在人体上的响声。她感觉自己在欣赏绝美的人体艺术画,在倾听最动人心弦的打击乐。这是胜利者的成果,是上天对强者的恩赐。
“樱井贱妇,没见过男人是不是,有胆量你就开枪。”
面对谩骂,樱井一点也不在意,她强行脱掉安莉的上衣,装出一副很和善的样子,娇滴滴说:
开枪,我为什么要开枪,我一开枪,不就成全了你们,捐躯祖国的心愿了吗?我不但要在肉体上折磨你们,而且还要在精神上摧残你们。我要让这几个男人先自相残杀,后同性相恋,让他们彻底变态。我要把你献给饥渴的皇军士兵,然后再把你们不堪入目的照片寄给滇军,寄给你们的父母兄弟,让所有亲人蒙羞,让全中国人耻辱......
听完樱井丧心病狂的叫喊,安莉和陈开文着实吓了一跳。他们不怕死,但怕受辱,如果樱井真那么做,天也,亲人们出门怎抬得起头、今后谁还敢把子女送上前线抗日?这时他们才觉得,站在面前的这个妖冶女人,不但可恨、可耻、可恶,而且还十分可怕。
“全部押上车,天亮后按一号计划调教他们。”
樱井挥手招来一辆空车,一边向竹野下命令,一边逐车检查上面的物资和军火,直到确认无丢失、无险情才走回原地。竹野夫亲手把陈开文等人,推进后车箱,令士兵把他们一个个绑严,并一对一看押。他挨个狠打俘虏们几拳,关好车箱门,径直来到安莉身边,淫声浪气地说:
花姑娘,给我走,我们米西米西的干活。
竹野的双手刚搭上安莉的肩膀,就被樱井给止住了。樱井威严地说,竹野君,好东西应先让长官享用,安莉是有文化品位、特殊本事的大美女,笠原老师享用过后,才轮得到你和其他士兵。我现在就把他们押过去,你留在这里看管军火,绝不能有一丝闪失。
安莉气得七窍生烟,但又无可奈何,想着即将面临的非人折磨,想着滇军将士、家乡父老,看到自己照片时,那种难堪的屈辱场面,她突然悲从中来,只恨不能与樱井同归于尽。
驾驶室很暗,樱井把安莉推上车,锁紧车门就令士兵开车。士兵发动车辆,磨蹭了好久才缓缓前行,他先把车辆开得很慢,接着越来越快,最后竟然风驰电掣,颠得樱井直骂八格牙鲁。
行到僻静处,车辆忽然慢了下来,樱井正要问发生什么事,就听后面传来惊天动地的连续爆炸声。她一惊,正要下车查看,后腰就被一把尖刀顶住了:
梨花小姐,风水轮流转,现在该轮到我们扒光你了。
司机慢悠悠说话,手里的动作却很快,其实安莉坐到他身边时,他已悄悄割断了她身上的绳索,为防樱井跳车逃跑,他隔着安莉,单手抓住樱井的手臂一拉一推,咔一声就错开了她的肩胛骨。樱井猝不及防,痛得哇一声喊叫,随即软绵绵倒在安莉怀里。安莉挣脱捆绑,利落剥下樱井的衣服穿上,三下五除二把樱井捆好,长出一口气,未及出声,眼泪先流了出来:
维俊,没想到你还活着,多谢你救了我和弟兄们。
“安长官,你受苦了,在下相救来迟,请你原谅。”
司机果然是王维俊,入夜,他和张远逵、凌飞在公路上劫一辆空车,没费劲就追上了军火运输队。由于日军防守森严,他们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法接近军火,正一筹莫展时,安莉带人过来了。趁樱井和竹野全力对付安莉等人之机,王维俊顺利把一捆手榴弹,绑在了最前面那辆军火车的油箱下。军火车挨得很近,一辆爆炸,其余车辆全部都要遭殃。手榴弹的引线,用一根结实的长绳系着,王维俊令扮成日本兵的张远逵和凌飞把握。开车时,他故意磨蹭,是让他俩检查确认爆炸装置,待二人给出拉燃信号,并挤进后车箱,他才猛踩油门,一奔数公里。
从日本留学回来后,安莉就没见过王维俊,四、五年来,她时常想他念他,总希望有一天,自己能艳光四射地见到他。与他手挽手,幸福甜蜜地徜徉在花前月下,尽情倾诉这些年的悠悠心曲。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如此狼狈的情景中,与心仪已久的白马王子重逢。此刻,万语千言梗在喉间,一句也说不出。她像一个受了欺负的儿童,顿时见到了亲人似的:委屈、羞愤、喜极而泣,如不是樱井在场,她真想扑到王维俊怀里痛哭一场。
王维俊的心情也不平静,这些年,他也在思念安莉,没想到她会被派到滇军中,更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她。由于身份卑微,他不敢表露心迹,对安长官,他只能敬而远之。
樱井梨花的心情更不好受,十分钟之前,她把安莉剥得袒胸露乳,现在安莉以牙还牙,也让她这个日本精英,尊严尽失羞于见人。她恨王维俊搅乱了她的计划,后悔昨天没上前补一枪。
“王维俊,我真后悔昨天心软,没杀死你”。
樱井虽痛得浑身冒汗,但说话的口气却咄咄逼人。安莉啪啪两耳光,扯住她的头发厉声说:
你后悔的时间还没到,等会看我怎么收拾你。
樱井一点也不害怕,她哈哈笑道,你怎么收拾我,大不了也把我扒光,把我献给你们的杨旅长,献给你身边这位英雄。我不怕,我乐意,我求之不得,有什么招你尽管使。别得意太早,你们还没跳出如来佛的手心呢。
说话间,樱井脖子一扬,忽然哇啦哇啦唱起歌来。安莉知道她向外面发送信号,正要伸手堵住其嘴,就听一声枪响,接着雪亮的灯光,利剑般从前后左右射了过来。
12、谁是奸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伫立荒丘,伫立在凛冽的夜风里,杨宏光的心情时而激昂,时而悲怆。明天将有哪些战友殉国,十多年没回老家绥江了,父老乡亲们是否还安康。今夜,安莉、陈开文等人,能否全身而退,远房姨侄王维俊,是否还活着?诸多忧虑萦绕于胸,令杨宏光愁眉紧锁如履薄冰,丝毫显不出三军指挥官的,些许威仪和霸气。
月暗星稀,春寒料峭,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杨旅长的眼睛和心灵,却异常闪亮。方圆十公里内的沟渠民房,各营的兵力布置,士兵们的露宿情况,他都了如指掌。根据安莉的建议,两小时前,杨旅长就在指挥所周围伏下了奇兵。他令卫士长,穿上自己的将军服坐阵军营,为壮烈牺牲的战友守灵,以此引诱樱井梨花上套。本来,他执意要亲自上阵的,由于安莉和肖星槐坚决反对,他才放弃打算。肖主任说,中国培养一个将军,要比日本艰难一百倍,陈旅长殉国,对我们本就是个沉重打击,如果您再出现意外,以后的恶战怎么打,这岂不正中笠原下怀?杨宏光觉得肖主任的话在理,他不怕死,但为了滇军,为了抗战大业,他得好好活着。
作为手握雄兵的前线指挥官,杨旅长知道,一览无余的平畴上,星罗棋布的军营里,眼下虽平静如水,听不见悲壮的号角,呜咽的箫声,看不见轻骑重炮。但过不多久,这里就会刀枪林立,就会地覆天翻。面对即将展现的千军踊跃,万炮齐鸣壮阔画卷,他此刻既无心情挑灯看剑,更无雅兴挥毫赋诗。自己的一声号令,一个决策,可能会让滇军长驱直入,痛杀倭奴雪恨,也可能会让战士们,血流成河积尸盈谷,因此,他认为自己应该低调,冷静,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旅座,三更天马上就过了,目前各营无异常情况发生,我估计樱井不会来了。”
不知何时,肖主任悄悄站在了杨宏光身边,安莉等人出发后,他一直在军营里巡查。他是旅长的贤内助,上级的最新指示,前线的战况,士兵们的伙食、伤病,各兵种的联络,协调等军事要务,他都要第一时间掌握和处理。
杨宏光的焦虑,一点不亚于肖星槐。此前他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假如樱井今晚不来,那笠原幸雄在玩什么把戏,他下步棋的杀着是什么?联想到昨天截获的神秘电报,杨旅长心一颤,顿时感觉到了危机:
肖主任,今晚的行动多少人知道,哪些人到过指挥所?
肖星槐也隐隐觉察出了危机,他回忆一会儿说,今晚的行动,只有警卫营和前沿阵地的部分官兵知道。至于谁去过指挥所,肖主任十分肯定地回答,除了通讯排长,就是野战医院的林紫烟,前者是送军部的急电,后者是给旅长送感冒药。
对通讯排长杨智,杨宏光是充分了解和信任的。小伙子既是他的族侄,又是他亲自安排到通讯排的。至于林紫烟,那就更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了,她是昆明医院最年轻、医术最全面的医生,既深得众人的尊敬,又和自己很熟。
在昆明翠湖边居住时,杨旅长的公馆里,经常有大批立志报效祖国的青年,前来拜访和聚集。这些人中,除了昭通、绥江同乡,还有省城及各地的学生,畅谈家乡风物,畅谈时势,揭露日本鬼子的侵略本质之余,杨宏光一有空,就给大家讲军事理论,讲《三国演义》中的谋略,讲《孙子兵法》。那时,林医生几乎天天晚上都来杨公馆,她风姿秀逸,温柔娴淑,既善解人意又冰雪聪明。把林紫烟调到野战医院,杨宏光可是费了一番周折的,由于林医生的父母坚决反对,由于张院长死活不放人,杨旅长不得不搬出龙云主席,最后才如愿以偿。这些年,林紫烟尽心尽职给士兵疗伤治病,随时关注自己的身体变化,和自己谈论国内国际形势,其宏图大志和剑胆琴心,杨宏光是真切体会到了的,所以他完全相信杨智和林紫烟。
肖主任,我们身边可能隐藏着日本奸细,这事你负责密查,先从旅部和我们身边的人查起,一定要尽快挖出这颗毒瘤。
肖星槐脑子车轮般旋转,许多困难和顾虑油然袭上心灵。大战中查奸细,会伤害许多无辜兄弟,但不及时清除毒瘤,后果又不堪设想。怎样清查,从哪里入手,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旅座,张师长急电,令你即刻到师部开会”。
杨智的报告声,打断了杨旅长和肖主任,清查奸细的话题。听师座深夜招见,杨宏光断定,上面肯定有重大决策。他简单向肖主任交待军营事务,叫他密切观察一切动向,做好接应安莉和陈开文的准备工作,然后带上两名卫士,骑上战马直奔师部营帐。
张师长的军营,在541旅左翼十公里处,杨宏光经过层层哨卡,在师部警卫兵的带领下,进入师座营帐时,里面已密密坐了两大排人。卢汉军长大马金刀坐在上方,他的两边分别是182师师长安思溥,183师师长高荫槐,184师师长张冲。前来参会的还有王秉璋、万保邦等四位旅长,陈钟书旅长的位置空着,座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营帐里静悄悄的,气氛凝重压抑,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闷,都在默默蕴酿石破天惊的能量。
“各位,现在召开紧急作战会议”。
卢军长是云南昭通人,以前开会,他总要用幽默的语言,和大家说笑一番,才进入程序。今夜,他面色凝重,待杨宏光入座后就直奔主题。他先传达龙云主席的最新指示,接着通报与日军交战的胜负伤亡情况。他说,滇军首战虽失利,但全体将士的意志、军威并未受到影响。台儿庄之战,事关改变国际对中日战争前途的看法,事关国人的抗日信心,我们一定要鼓足勇气,不怕牺牲,全力以赴。目前,日军已突破陈瓦房,小庄等地。凤凰桥,刑家楼一带两军对垒,形势十分严峻,为给蒲汪、辛庄、代庄、后堡等地的后续部队,赢得集结展开的宝贵时间,各师先头部队,必须再坚持二十四小时,明日后,我军的野炮、重炮营就能投入战斗,就能缓解各部的压力。
说到陈旅长、严团长等人的牺牲,卢军长声音哽咽热泪盈眶,他无比沉重地告诫大家,将军不是第一个死,而是最后一个死。你的部队打得剩下一个营,你就是营长,剩一个班你就是班长,最后只剩你一个人,你就是士兵,这个时候,你才可以血拼。此前,你们的任务和职责是运筹帷幄,发挥军事才干正确指挥,不是去拼命。目前日本缺士兵不缺将领,中国缺将领不缺士兵,只有充分保护好自己,才能保全更多士兵的生命。
讨论的时候,张师长看着地图,反复向军长建议,抢先占领禹王山。他说禹王山是整个台儿庄的制高点,禹王山存,台儿庄存,禹王山失守,台儿庄危险。
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赞同张师长的观点,有的持怀疑态度,其理由是禹王山虽是制高点,但上面光秃秃无险可依。如果日军四面围困重炮攻击,战斗力再强的部队也守不住。为一座荒丘付出惨重牺牲不划算。目前,滇军太需要一场胜战,鼓舞人心扭转逆势,所以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日军的有生力量,才是当务之急。
杨宏光非常赞同张师长的建议,他说,如果我们占领禹王山,我军和日军阵营的分布情况,就一目了然,我们的重炮,就可随意打击日军阵地。禹王山是台儿庄地区的眼睛,谁占领谁就掌握主动权。除了禹王山,东庄很可能也是日军必争之地。矶谷骄横,可能不会在意这两个不起眼的地方,但笠原幸雄就不同了,他是出奇兵和走险棋的高手,我们一定要防患于未然,先入为主。
综合各师、旅长的意见和建议,卢军长最终采纳了张冲的策略。他令184师,主守东庄至禹王山一线阵地,182师、183师两翼配合。他的策略是,各师分中有合,合中有分,击首尾应,击尾首应,击中间两头策应,有序协调,联合作战,一定要打出云南人的声威和气势,一定要让小日本领教滇军的厉害。
散会后,卢汉亲自写了一张字条交给张冲,令他火速派人,到李宗仁的战区司令部,调领二万条麻袋,迅速构筑禹王山的防御工事。临行时,卢军长拍了拍杨宏光的肩膀轻松地说,杨旅长,东庄就交给你了,笠原幸雄是你的老朋友,这次你一定要和他,好好叙叙旧,一定要把客人招待好。
回营的路上,杨宏光的脑海里,一直都在闪现笠原幸雄狡诈的面容,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和推测,断定笠原会在禹王山和东庄作文章。他决定按军长的指示,好好招待这位阴魂不散的故人。
走着走着,一个大胆的战略构想,油然袭上杨宏光心灵。他额头一亮,顿时五脏六腑凉悠悠,感觉七经八脉中,有一缕春风、抑或一道金光,在怡然地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