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山,一股浓浓的杀气突然迎面扑来。从弥漫在山风中的血腥味里,王维俊感觉出,前面似乎正在进行一场杀戳活动。
果然,青石板路的尽头有一滩血迹,循着血印王维俊在茨竹林边的草丛中,发现了一位山民的尸体。山民穿戴得很干净,看样子是去县城赶街的,谁在半途杀害了他,杀他的目的又是什么?通过细心查看,王维俊忽然发现山民的左手紧紧握着,手心里还有一小片纸屑。这是县政府秘书科的专用纸,莫非最近两天要召开各界人士代表会?哦,我明白了,特务们杀害山民,抢走其代表证,目的是冒充代表混进会场搞破坏。
得赶快把情况上报首长,目前有多少代表被替换,特务们的终极计划是什么,这些问题必须摸清楚,不然我军的损失既不可估量又不可挽回。
按原来的想法,王维俊打算夜深人静时才进城,自己的嫌疑未排除,辛处长正派人四处抓他,白天进城肯定要引起冲突,他既不想让战友们抓住又不想伤害他们。根据安莉提供的情况及这段时间自己的侦察结果,王维俊断定,目前我军内部隐藏着多名敌特分子,小桃红和林剑是其中之一,他们背后肯定还有藏得更深的高级敌特人员。他决定秘密去见马团长,把情况告诉他,以便在不惊动敌人的情况下,一举消灭和粉碎其阴谋。
发现山民的尸体后,王维俊改变了计划,情况紧急,他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了,于是一路狂奔,直往县城而去。他想,自己必须赶在大会召开前进城,及时揪出冒名顶替的特务,严防他们趁机搞暗杀和爆炸活动。
走过大汶溪铁索桥,远远看见张连长带领一队战士正在巡逻。看见张连长,王维俊就如同看见了亲人,他喊声连长,大步迈进城门,刚要与连长握手说话,突然几把手枪从不同方向同时逼了上来:
不准动,我们是军管处的,乖乖给着走。
领头者果真是辛处长的警卫员祝兵,祝兵手持军管处的抓捕令,在王维俊和张连长面前一晃,喝声带走,于是其他几名便衣人员就把王维俊双手反剪,押着朝武庙方向疾行。王维俊很急,这个时候怎么能跟这些人走呢,即使要回去接受调查,也应该先将情报送给张连长吧。如何才能在祝兵等人不察觉的情况下,告诉张连长一切呢,王维俊左思右想,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张连长似乎也感觉到王维俊有话要说,他上前几步,拦住祝兵,笑盈盈说,祝警卫,你们是不是太急了点,依我看还是先给团长汇报,再按其指示办。祝兵听张连长这样说,再次从怀里拿出军管会的抓捕令,对不起,我们是奉命行事,请不要妨碍公务。张连长听祝兵说话官腔十足,心里有气,回过去的话也就显得有些不客气,王维俊是团长的兵,要抓他也该汇报一声让他知道吧。祝兵大手一挥,这事不用你操心,你现在还没资格直接给首长汇报情况,昨夜辛处长和马团长已经统一了意见,不然军管处也不会开具证明。
听祝兵这样一说,张连长再也找不到话了,他看着王维俊,脸上的表情有些忧伤。王维俊笑着说,连长,别管我,好好保卫会场,严防敌人破坏。祝兵见王维俊还想和张连长说话,于是猛推他一把,押着他大步朝碾子弯走去。
走进拘押室,祝兵二话不说就令人把王维俊五花大绑在老虎凳上,他用黑布蒙住王维俊的眼睛,用拳脚在其前胸后背及软肋上狠揍一顿才出门。祝兵出门不久,老陈和老冯端着茶杯,慢腾腾走了进来,他们令人解开王维俊的蒙眼布和绳索,阴阳怪气地问起了话。询问内容还是上次那些事,首先王维俊和女特务安莉的认识过程及关系,在夫人坝,明明可以击毙她,为什么手软?作为军人枪和武器就是生命,你的狙击枪目前在什么地方,这段时间跑哪里去了,都干了些什么,今天进城有何阴谋?
一连串的问题既刁钻古怪,又别有用心。王维俊没想到浴血奋战后,换来的竟是无休无止的调查,这不明摆着整人吗。作为特工人员,由于要与各种狡猾的敌人打交道,因而自己的行为和性格也是多面和隐蔽的。有些事,你根本无法说,根本说不清,因为从干这一行的第一天起,你心中就没有亲情,没有常理,甚至没有规矩。一切的一切,都在一个强大而坚定的信念下,凭着对祖国和人民的无限忠诚,随机应变开展工作,最终施展各种本事和手段去完成使命。如果什么都按规定和纪律行事,什么都要请示汇报,那还叫特工人员吗,还能完成什么特别任务?
老冯和老陈见王维俊拒绝交代问题,相互对视一眼,端着茶杯走了出去。他俩前脚刚迈出拘押室,祝兵紧跟着就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几名便衣大汉,大家一拥而上,先用棉衣包住王维俊的头,然后用小锤在上面轻轻叩击,直打得王维俊昏死过去,才骂骂咧咧锁门离开。
当夜,辛处长亲自走进拘押室,恶狠狠追查安莉的行踪。见王维俊一声不吭他令祝兵将王维俊捆在老虎凳上好好折磨了一番,才丢下句看你能撑多久的话,悻悻回去。
第二天一早,拘押室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张连长带着一队战士走了进来。张连长拿着马团长的亲笔信对祝兵说:团长要亲自审问王维俊,我现在就把他带过去。祝兵不干,他说要带王维俊,必须经辛处长同意。张连长火了,一把推开祝兵,上前解开王维俊的绳索,推着他就往门外走。战士们看连长动了手,全都亮出枪把祝兵等人逼到屋角。祝兵看张连长动了真怒,只得让其把人带走。
马团长屋里,一桌香喷喷的酒菜正冒着热气,团长把王维俊让进屋,令张连长在外警戒,没他的命令不准放进任何人。关门坐下,团长叫王维俊先洗把脸,然后亲自倒杯酒递过来说,吃了不少苦吧,让你受委屈了。
看团长如此平易近人,王维俊心里一阵感动,他刚要站起身说话,就被团长挥手按住。团长说,你的事情我从头到尾都知道,之所以任他们那样做,原因是想引出隐藏在我们中间的敌人,只有让他们充分表演,才能让他们露出尾巴,所以你的苦不会白吃。
听团长这么一说,王维俊心里的怒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团长看王维俊情绪稳定,给他夹箸菜继续说,近来发生了很多怪事,赵营长前几天带着警卫员李小滨及小桃红去何家庄考查风土人情,谁知晚上只有小桃红一人回来。她说,赵营长和李小滨半路上被兰树权绑架了,土匪们没绑她,是故意放她回来报信的。昨天在各界人士代表大会上,张连长突然发现七八名匪徒坐在代表席上,就在他集中精力抓捕土匪时,主席台上的战士忽然发现我和刘书记的座椅下有定时炸弹。危急时刻,林剑奋不顾身冲上台抱起炸弹就跑,可惜林排长为了保卫大会及首长的安全,最后壮烈牺牲了。
团长带着沉痛的心情把情况介绍完后,就开心地看王维俊大口吃喝,等他几乎把肚子填饱了才笑着叫他汇报情况。本来,王维俊是准备把林剑的事情说出来的,但话到嘴边又改变了主意。尽管林剑在小桃红的胁迫下泄露了我军很多情报,但关键时刻,他能挺身而出,以鲜血和生命诠释自己的誓言,从这一点讲,他还是很有人格魅力的。他既然已经壮烈牺牲,那我就没必要在他的人生档案上,再抹两笔黑水了。
马团长听完汇报,沉吟了很久才说,小桃红暴露后,敌人很可能会杀她灭口。我的意见是先稳住并监视她,看她与谁接头,这样顺藤摸瓜才能一网打尽敌特分子。
二人边吃饭边聊天,马团长看时间差不多了,正要派人去叫辛处长,谁知对方不请自到。辛处长进屋后,看王维俊正与团长喝酒,脸上不觉露出尴尬表情。马团长说,辛处,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王维俊的事,我早就作过重要强调,为什么私自对他用刑。现在是新社会,对待犯错误的同志要讲政策,以攻心为主。再说,王维俊执行的是特殊任务,有些事是不能用常理去推论和怀疑的。现在我命令,立即撤销对王维俊同志的调查,以后没上级指示,任何人不得再在这事上纠缠。
辛处长唯唯诺诺,接连向团长认错,并诚恳给王维俊道歉。他讪笑着说:维俊啊,请你原谅,组织调查是为你好,经得起调查的人才是好同志,真金不怕火来炼吗,哈哈哈。
王维俊起身行个军礼,严肃地说,处长,这不怪你,大家都是为工作,都是为人民,只要不被特务利用和误导,我个人吃点苦,没什么。
说到特务,辛处长的表情马上变得严肃,他看一眼王维俊,又看一眼马团长,最后神秘兮兮说,团长,我就是来向你汇报特务情况的。这几天祝兵秘密跟踪小桃红,发现她竟然与花正香暗中接头,我的意思是立即将其抓捕。
马团长会心地笑两下,不露声色说,辛处长,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这事要冷静处理,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我的意见这事由王维俊全权处理,你手上的事务太多,这事就不要操心了。
辛处长行个礼,说声坚决服从命令,然后走了出去。马团长待辛处长走远后,才小声对王维俊说,看来敌人沉不住气了,他们又要玩舍车保帅的游戏。你马上赶到他们前面,监视和保护小桃红,严防敌人杀她灭口。
表哥,你在里面吗?
王维俊刚走出门就碰见了何亦香,何亦香是听祝兵说王维俊已回来的消息,才急忙赶到团部的。这段时间,她到处打探表哥的消息,由于过分焦虑,整个人明显比先前消瘦了许多。
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段时间你去那里了。一看见王维俊,何亦香顾不得张连长在旁边,她一步扑进表哥怀里,就呜呜痛哭起来。面对表妹的关怀及那份不可抗拒的柔情,王维俊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想起安莉那晚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
赵营长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到怀里掏枪,刚才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到小桃红与何师爷在对话,似乎感觉到他们要对他下毒手。
手腕刚活动,一阵奇痛就直往五脏六腑里钻,赵营长用牙齿咬一下嘴唇,确认自己双手被绑,双眼被蒙及双脚被铁链套着后,他干脆放弃挣扎,假装仍处于昏迷状态。
从刚才看到的情形判断,特务们肯定在地下秘道中搞什么研究,难怪何师爷面露难色,极力阻扰我下秘道考察。李小滨呢,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遭到了暗算?这小桃红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既会演戏,还会编剧本,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她的疑点呢?
还有何师爷,他不是已经投诚立功了吗,怎么还神神秘秘的,刚才我分明听他说要处死我。既然这样,那当初他为何要投诚,为何给我们提供特务名单及行动计划?
许多问题乱麻般塞在心中,令赵营长挖空心思也想不明白。就在他集中精力,思考如何脱身回去报信的时候,两名匪徒开锁进屋,一把扯掉他脸上的布快,打开脚镣将他押着走过一段时明时暗的青砖巷道,最后来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小屋里。
小屋里窗明几净,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香喷喷的饭菜,一盘黄灿灿的螃蟹居中而置,看一眼就令人口舌生津。小桃红和花正香一袭晚妆,嫣然坐在左右两旁,她俩头发略湿粉面含羞,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看样子似乎刚沐浴完毕。看下属将赵营长带到,小桃红和花正香赶快起身迎出门,她俩学着戏子的姿式双手抱膝道个万福,令人解开赵营长的绳索,一左一右,像搀扶老人似的,把他直接推到上首。
营长,让你受苦了,来,先喝一杯压惊酒。
赵营长昂首望天,既不接杯,也不动筷,他看着窗外的凉亭,听着木楼下哗哗流淌的水声,心里激浪翻飞头上怒火直冒:
小桃红,我平时对你不错,你为何设计害我,说,你倒是什么人?
小桃红仰头干完杯中酒,拖着长长的声调说,先生息怒,请干了这杯酒,奴婢再与你细细道来。
戏子就是戏子,就不值得信任,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你抓起来。
小桃红听营长骂她戏子,恼怒地放下酒杯,大声回道:谁叫你当初瞎了眼,谁叫你一看见我眼睛就眯成一条缝。我不演戏,你能乖乖上套吗,亏你还是个文人,一点心计都没有,简直是个猪脑子。
看小桃红嚣张的模样,赵营长又羞又气,真想抬手打她几个嘴巴。花正香起身止住小桃红,双手抱在胸前走几步,不冷不热说赵营长,成王败寇一念成佛,其他废话我不想多说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与我们合作共同为复国大业尽忠,二是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
赵营长拖住板凳后退两步坐下,泰然自若地问,怎么合作。花正香侧过脸灿然笑道:加入我们的组织,随时听候组织的召唤,把一切交给组织。赵营长哈哈大笑,我已经把一切交给我的组织了,你那些旁门左道偷鸡摸狗的组织,休想动摇我的坚定信念。
花正香丝毫不怒,她也拖条板凳坐下,慢阴慢阳说,如果你加入我们的组织,以后我和小桃红都属于你。倘若你执意要作对,那你和你的警卫员,就会在神鬼不知的情况下,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提到警卫员,赵营长立即想起李小滨那张活泼可爱的娃娃脸,他看着花正香和小桃红低声问道:我的警卫员在哪里,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哈哈哈,这个问题,老夫来回答你。
赵营长听声音,不用抬头,就知道来者是何师爷,他冷冷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显得平淡而不屑。何师爷径直走进屋,他挥手叫人把八仙桌移到窗口,然后对小桃红和花正香说,赵营长是儒将,和他打交道,你们要用文化风韵及诗情画意,别老是把自己的身体视为金元宝。去去去,把古筝搬来,我要亲自为赵营长弹一曲《高山流水》。
花正香听何师爷这一说,心里咯噔一亮,暗想,姜是老的辣,看来还是老爷子有办法,于是就飞速跑出门,不一会当真把古筝搬了过来。
何师爷左手端杯,右手抚琴,朗声笑道:赵营长,人生如梦,岁月如歌,在大千世界里,你我都是匆匆的过客,面对美酒美人、凉亭细柳我们何不放下心中的仇怨,揽一潭碧水、满目香风,在霓裳艳影中开怀痛饮一场。
何师爷说完话,一仰脖子,把满杯酒全倒进喉咙,接着,铮的一声拨动了琴弦。小桃红一身白衣随着叮咚的琴声,欢快地跳起了舞,若是以前,此情此景,此琴此舞,一定会给赵营长带来愉悦,他的神思也一定会在秀色可餐的小桃红身上淬火。然而此时此地,他的心里简直就像爬进了几个苍蝇,他看不到小桃红美妙的舞蹈,听不见何师爷优雅的琴声。只觉得有条毒蛇在眼前妖冶地蠕动,有条恶狼在耳边狂妄地叫嚣。
停停停,鼠劫狗偷之辈,狼狈为奸丑态百出,完全让人恶心。凭你们狭窄的心胸,阴暗的性格,有啥资格弹这曲《高山流水》,简直糟蹋圣贤。
何师爷听了赵营长义正词严的训斥后,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极端羞愧,他双手把琴一推站起身恼怒地说:真扫兴,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我不讲仁义道德。
赵营长紧盯何松的脸,威严地说,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你迷途知返,坦白交待一切,今天的事我不会计较。
何松仰面站着,好一会才转头得意地说,你以为上次我真的是投诚吗?那是本师爷欲擒故纵,欲取先给的计谋。不给你们点甜头,不牺牲小部分力量,怎么引开你们的视线,怎能完成我们的幽灵计划?
听何师爷这一说,赵营长顿时明白了对方的良苦用心,是啊,自何师爷投诚起,我们就没对他进行过怀疑,就没进庄进行过搜查。这样,他们就可放心大胆在秘道里搞瘟疫研究。
难道你女儿何亦香也是特务,别忘了,王维俊还是你亲外甥呢,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及早给自己和女儿留条后路吧。
赵营长的话还没说完,何松就插上了嘴,他说,我女儿何亦香和外甥王维俊,给我所干的事半点不沾边。他们既然选择了共军,我为何还拉他们一起去死呢,世上之爱,莫过于父爱和母爱,看小女这几个月在你的教导下茁壮成长,我打心眼里高兴,也从内心里敬佩和感激你。可惜我在蒋校长面前立过誓,不然我真的会金盆洗手,选择与你们合作。
难道你不怕自己的丑恶嘴脸,有朝一日在女儿面前暴露。
何松听赵营长这样说,沉思很久没说话,他背着手穿过后门,在凉亭上徘徊一圈才高声回答。他说,这一点你放心,只要你和李小滨从这个世界消失,我的谜底就没人揭穿。不过,这中间还涉及到一场戏,在这场戏中,你和我,还有兰树权及段一山等人都会登场。你是在走出何家庄回城的路上,被兰树权绑架并杀害的,为了救你,我还挨了两枪。
精彩,精彩,不愧为我们的玉兔长官,这一切安排得太神妙了,共军就是绞尽脑汁,恐怕也想不明白吧。
小桃红拍着双手,一边称赞夸奖何师爷,一边朝赵营长身边挪步,她仰头看着赵营长,故意搔首弄姿,装出一副很怜悯的表情说,营长,出师未捷身先死,我先敬你一杯送行酒。你放心,回去后,我会把你的英勇和壮烈形容得如诗如画,让战友们扯开喉咙,哭他妈个天昏地黑,哈哈哈,太过瘾了。
花正香最后问了赵营长几遍投不投降的话,见他抱定终旨宁死不屈。遂叫几名下属将其双手反捆,然后亲自压着他走进地道。临行时,何师爷反复向小桃红和花正香交代任务,他令小桃红立即赶回县城,如此这般向首长汇报情况。令花正香押着赵营长从惊门入地道,最后从死门出去,把他和李小滨交给兰树权后,叫他们立刻动手,绝不许留活口,否则幽灵计划就会毁于一旦。
花正香和五名匪徒,押着赵营长和李小滨在地道里转了几圈,正循着何师爷指定的路线行走时,突然与安莉不期而遇。安莉是到月儿池寻找安鳌墓葬地的,月儿池在何家庄旁边,要下到其底,必须从庄园的秘道中穿过。这几天,安莉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他已彻底厌恶杀人放火,扰乱百姓的土匪生活。决定找到先祖墓葬按曾祖们的遗愿,叩拜、祭奠一番后,就回贵州安顺老家,从此老老实实当个村姑。
从幽暗的巷道中,忽然发现花正香,正押着赵营长往外走,安莉心中顿时飘起一片阴影。她们要干什么,联想起前几天王维俊那句立功赎罪的话,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她决定一路尾随,在适当条件下将赵营长解救出来。这样做其实是想送个人情给王维俊,赵营长是他的长官,救他长官就如同救他本人,以后我有事求他,他能不念旧情吗?
几个起落,一番利索的搏击过后,除花正香负伤逃跑外,其余几名匪徒,两眼一瞪都见了阎王。赵营长见解救自己和小李的人,竟是昔日的大对头安莉,他扯掉口中的堵塞物,眼里闪着泪花,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安莉很大度,她把前段时间与王维俊在一起的事情,全向赵营长作了交待,并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今后决不与解放军为敌,找到先祖墓葬后就回老家孝敬父母。
听安莉向自己表明心态,并说出肺腑之言,赵营长十分感动,他说,王维俊没白交你这个朋友,以后,只要相信共产党相信人民政府,你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共产党实事求是,不会冤枉好人的。
三人边说话边朝前面走,走着走着安莉突然发现不对劲。刚才进来通过这些地方时,这里的巷道是通的,怎么转眼功夫就封闭了呢。见前面行不通,安莉只得带着赵营长折回头走其他岔道,七弯八拐气喘嘘嘘走一段黑路,前面又隐约传来了亮光,就在他们站在一间小屋里费心寻找开门机关时,忽然轰隆一声,小屋的地砖瞬间爆裂并快速下陷,转眼功夫就把安莉、赵营长和李小滨掀进了一个幽暗的大坑。
哈哈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安长官,没想到你也和他们混在一起,在我的地盘上杀了人,还想顺利逃出去吗,你也太小看我何某的本事了。
安莉气得说不出话,她从上面照下的火把中,已经看到荷枪实弹的林秋雁及瞿若莺等人,为了赵营长的安全,她只得放弃抵抗,任由瞿若莺捆绑。
何师爷仔细检查完赵营长等人身上的绳索,确认他们再也无法逃跑,才走到瞿若莺身边严厉地说,我现在将这三人正式移交给你,千万不能再出纰漏,否则军法从事。注意,这两名共军是必须要灭口的,至于红蜻蜓,暂时拘押,如有悔改表现可戴罪立功,倘若她一意孤行,为了党国大业,你可以执行纪律。
瞿若莺行个军礼高声说,长官放心,为了幽灵计划,本人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何师爷点头笑笑,你是我最忠诚的下属,是党国的精英,我相信你,同时也恭祝你一路平安。
瞿若莺再次行个军礼,她走到安莉面前,甩手狠打她一耳光,骂声叛徒、软骨头。然后手一挥,就让林秋雁把赵营长和李小滨及安莉押上了路。
匪窝在紫剑岩上的一个溶洞里,溶洞外怪石嵯峨,林木茂盛,洞里大洞套小洞,里面既堆满了生活用品,又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军用物资。中间最大溶洞口,悬挂着一面既像国民党旗帜、又不完全相同的白布,上面歪歪倒倒写着,救国川滇康游击纵队几个字。溶洞下面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上,每隔三五步就有一个站岗的匪徒,这些匪徒虽身穿国军服,头戴钢盔帽,手持冲锋枪,但明眼人一看,就知他们是没经过正规训练的土匪。
兰树权坐在豹皮椅上,正大声吆喝匪徒们倒酒。一月前,他被一名解放军战士开枪击中腰部,虽流了不少血,所幸未伤要害,凭借地熟体健的优势,他侥幸躲过解放军的搜捕,按照事先与杜克宁的约定,连滚带爬来到了紫剑岩脚下。果不出所料,山谷中当真有许多摔死的士兵,他令杜克宁等人把士兵的衣服和枪支统统收起,然后招集旧部并自封司令,重新干起了打家劫舍、烧杀掠抢的老本行。
兰树权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最多就只能在山里折腾,要想干大事,还得依靠国军,还得和台湾方向取得联系。与瞿若莺结为夫妇后,兰树权虽整天乐呵呵,但心里一直思恋着安莉,他觉得安莉才是真正的美人,瞿若莺虽有几分姿色,但和安莉比,完全一个是乌鸦一个是凤凰。今天意外见着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兰树权心里那个高兴劲简直就不消提了。只要她肯给我当压寨夫人,老子一脚就把姓瞿的婆娘踹下山,那娘们整天扳着脸,有时夜半三更还要给我讲条件,真他妈不是东西。
溶洞左侧是一块人工开掘的平坝,大概能站立四五十人,平坝三面临岩壁背后是数十丈高的悬崖。赵营长被捆绑着押到平坝后,匪徒们才给他们解开蒙眼布。安莉是由几名匪徒扶着走上来的,她的绳索早被解去,而且没有蒙眼。以前安莉对手下不错,目前山上有好几名匪兵是其心腹,大家一见安长官,纷纷跑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解开了她手上的绳索。兰树权一见安参谋,顾不得瞿若莺的阻拦,上前就说,安长官,可盼到你了,这些天你跑哪里去了,害得兄弟们好找。
安莉双眼望天,鼻子哼一声算是回答,她两手抱在胸前,前后左右看了几眼,故作惊喜地说,哟,你这地方不错嘛,这么好的地方上次为什么不带我们来?兰树权哈腰笑道,上次的路线不同,再者这里也容不下莫师长的部队,长官一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先休息,然后我们再谈正事。
安莉知道兰树权的心思,这家伙是狼,与其受他摆布,还不如给共军当俘虏,但此时身陷虎穴如不顺着他,自己肯定要遭不测。想了一会,她手一摆把兰树权叫到身前开始和他嘀咕。告诉他自己最近的经历以及往后的打算,并委屈地说自己现在已走投无路,需仰仗兰司令才能东山再起。
没想到你也有仰仗我的时候,想到今后的前途,兰树权高兴得几乎变了腔调,他要在安长官面前露一手,要让对方知道他的凶狠,要让她服服贴贴作一辈子压寨夫人。
瞿若莺和林秋雁看兰树权只管与安莉说话,完全不把她俩放在眼里,心中一怒顿时发作起来:兰司令,怎么把何长官的吩咐忘了,安莉现在和共军同穿一条裤子,是戴罪之身,难道你想蹚浑水,还不退下。兰树权也有些恼怒,他娘的,这山上老子说了算还是你两个婆娘说了算,今天谁敢动安长官一根指头,老子就把他扔下悬崖喂狼。瞿若莺看兰树权不听她的话,手一挥令十余名士兵子弹上膛,团团把安莉和兰树权围在中间,兰树权看瞿若莺要动真格,喊声弟兄们给老子上,霎时间招来数十名匪徒,反把瞿若莺和林秋雁围在中间。双方僵持了一会,最后段一山和林秋雁出面打圆场,才勉强平息事端。
吆喝声中,赵营长和李小滨被推出了人群,兰树权上前几拳脚切齿骂道,狗杂种,老子今天让你尝尝当共军的滋味。弟兄们,今天安长官光临,我们非常荣幸,以后谁敢伤害安长官,老子的枪就不认人。为隆重欢迎安长官加盟山寨,为把反共救国大业进行到底,本司令正式宣布,祭旗仪式开始。
匪徒们听兰树权宣布祭旗,全都朝天鸣枪,杜克宁、段一山、邓炳新几名匪徒从大溶洞里扛出旗帜铺在地上,合力揪出李小滨把他按在旗上。段一山挥着大刀正要当头砍下去,就听兰树权喝了一声且慢。兰树权踱着方步,矮胖的身躯擦着安莉的前胸,然后再撞开杜克宁,慢慢走到李小滨面前扬声说,今天是黄道吉日,上天既给我们送来祭旗的共军,又给我们派来了安参谋。这样大喜的日子,怎能用老办法祭旗呢,弟兄们,得玩点花样,这样瞿夫人和林夫人就会对我们刮目相看。
瞿若莺和林秋雁不敢顶撞兰树权,对方人多况且现在是非常时期,为了党国利益,暂时忍一下吧,只要平安度过这几天,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些不懂规矩的山贼草寇。
杜克宁闻听兰司令的话,立即心领神会,他口衔大刀,手脚并用,麻利地爬上一棵碗口粗的山茶树,把树梢到树根的枝叶全部剔除,再次爬上树梢双手吊住山茶树往地上坠。山茶树的弹力和柔韧性都很好,两名匪徒合力帮助杜克宁才将整棵树弯成一张弓。这时解放军战士小李已被人俯按在地上,段一山野蛮地用尖刀在其后股狠捅几下,站起身大喊一声放。一瞬间,只听嗖嗖嗖,随着树枝的弹力,半空中陡然飞出了一条长蛇。啊!李小滨的惨叫声、赵营长的怒吼声以及匪徒们的欢呼声,顿时响彻山谷。兰树权双手鼓掌的同时,没忘记斜眼偷看安莉,他心里没底,他怕安莉骗她,为证明她是不是真的心向共军,是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他今天必须用最残酷的手段杀掉两名解放军。如果她出面求情或表现出丝毫同情的神态,那今天晚上老子就把她奸了,然后再囚禁起来慢慢享受。
安莉见过无数惨酷的厮杀场面,对血肉横飞的景象几乎可以做到脸不变色心不跳,但是眼前这幕惨状还是令她背脊发冷头皮发麻。天啊,这些匪徒简直比日本鬼子还凶残,还无人性。看来我们盲目反叛,企图利用当地土匪达到救国的目的完全是错的。这些土匪凶残暴戾不知国为何物,只知道杀人劫财,难怪王维俊要把匪字强加在国军身上。安莉想这些问题时脑海中一片空白,所以脸上没出现什么表情,只是本能地眨了几下眼睛。她知道这时,兰树权在试探她,瞿若莺和赵营长的眼睛在盯着她,这个时候不能有表情,不能让人瞧出一丝破绽,她已坚定信念,发誓要杀死这帮土匪,杀死他们是为了不让他们再杀人,至于伸张正义和为解放军报仇以及立功之类的问题,她暂时还没有考虑到。
哈哈,这个花样还真新鲜,兰司令,看不出你还真有两下,不错,是个将才。
瞿若莺拍着双手走上前,先夸奖兰树权一番,然后把一只手枪递到安莉面前,毫无表情地说,给你个机会,这里面只有一发子弹,是打死我还是打死一个共军,你自由选择。
匪徒们看瞿长官把枪拿给了安莉,暗暗将枪口移动,以防她突然袭击。安莉很为难,叫她开枪打死共军,如是以前她还能办到,但自从与王维俊在深山中朝夕相处,并了解了共产党的政策后,她真的从思想深处,厌恶了国民党军统那套理论及酷刑。她刚硬地站着,既不说话,也不接枪,弄得瞿若莺进退两难。其实战士小李已和死相差无几,这一枪过去完全是帮他早点脱离痛苦。
站在一旁五花大绑的赵营长似乎看出了玄机,他知道今天自己绝对无生还的可能了,从上午与安莉短暂的交谈中,他已坚信了她的话。如果安莉真想立功,现在倒是个机会,与其全都死在这里,不如留下一个人报仇或报信。想到这里,赵营长突然狠踢安莉一脚,恶声骂道,没想到你救我原来有阴谋,早知如此,先前就该一枪崩了你这狗东西。赵营长边骂边用眼睛给安莉说话,那眼神分明就是叫她委曲求全,寻机逃出去给王维俊报信,然后消灭这帮毫无人性的土匪。
机不可失,刻不容缓,悲愤中安莉毅然接过瞿若莺手中的枪,牙一咬心一横,叭一声抠动了板机。看小李安然闭上眼睛,赵营长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他知道第二个受此酷刑的该是自己了,于是自觉往前迈了两大步。兰树权看赵营长视死如归,脸上丝毫没表现出惧意,不觉朝后退了一步,他一退其他匪徒也跟着退。趁这个空档,赵营长猛然转身用肩膀撞开段一山和邓炳新,几大步跑到悬崖边,口中喊着,共产党万岁,人民政府饶不了你们的口号,一纵身就跳了下去。
匪徒们没看见赵营长落地的姿式,只看见万丈悬崖中有一只矫健的雄鹰在凌空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