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枪扫射过后,鬼子们又往玉米地里,扔了无数个手榴弹。张远逵和战士们,被压在石坎下,既不敢冒头冲锋,又不能返身后撤,一个个伤痕累累,情况十分危急。
张远逵气得直骂山口的下半身,他恨极了这个歹毒女人,然急切间又想不出,克制她的主意。一天多的时间里,他虽率战士们消灭了六七十个鬼子,但他自己也牺牲了三十余名兄弟,现在敌方尚有百余名兵力,而自己不足四十人。不冲上去打死山口,惨死在村口的孕妇、胎儿及村民的冤魂不散,战士们心中的怒火不消;冲上去血拼,又意味着全连阵亡的危险。为了给尖兵连留几个种子。张远逵决定牺牲自己,他向一班长悄悄交待一番,匍匐着爬到前面乱石里,双眼饿狼般盯着山口,暗暗寻找雷霆一击的良机。现在,他和山口石榴相隔两百米,六十米内他自认有把握,将手榴弹准确扔到她身边,由于相隔较远,加之有百姓夹杂其间,张远逵不敢用机枪扫射,只能潜伏等待。
山口石榴时骂时笑,气焰十分嚣张,她吃着陈大华端上来的米饭和鸡腿,双眼一直监视着玉米地。从刚才端木的枪声中,她已知道鱼儿上了钩,现在,令军团长头疼的王维俊,就在自己的包围圈里,只要一声令下,四面合击,自己从此就出名了。
“报告长官,陈大华的女儿,拒绝慰劳皇军,还用菜刀砍伤三名帝国士兵。”
听完中队长的报告,山口忽然来了蛮劲,她扔掉手中的碗筷,高声吼道:
把这些贱妇,统统押到村口,让所有士兵都来米西米西。
十分钟后,陈大华的两个女儿和三个儿媳,果真被鬼子们押到了村口,陈大华跟在后面,一步一叩首哀求。他哭着对山口说,太君,看在我儿子是皇协军面上,看在我为你杀鸡煮饭的情份,你就饶了我的家人吧。
山口仰头大笑,她拍着双掌说,你们生来就是侍候皇军的,再敢多嘴,小心我割掉你的舌头。陈大华气得直捶胸口,他趁鬼子不防,猛然摸出一把尖刀,纵身扑向山口。山口下意识避刀侧身,她一脚踢倒陈老头,恶毒地狂吼起来:
八格牙鲁,中国人良心大大的坏了,扒光她们,大家好好地米西。
看鬼子们野蛮地撕扯,女儿和儿媳,听家人声嘶力竭绝望哀嚎,陈大华的心碎了、肝裂了,他后悔为鬼子效力,不忍再看眼前的惨烈场景。绝望中,他趁鬼子不注意,双眼一闭,奋力扑在了山口的刀尖上。山口借力把刀往里一捅,再翻转刀锋,朝下面狠命一拉,抽出长刀,踏在陈大华背上大声说:
王维俊,你不是自夸英雄吗,别当缩头乌龟了,是男人就放下武器,乖乖走出玉米地。
话音刚落,玉米地里果真缓缓走出一个人,迎着昏暗的月光,山口看此人的身形与王维俊差不多,心中大喜,她轻声吩咐身边的鬼子,叫他们沉住气,一切看她的手势行事。为防对方骤然开枪,或扔手榴弹,她喝住寻欢作乐的鬼子兵,慢慢把身子,挪到了村民后面。
一百米,五十米,到二十米距离时,山口才看清来人是张远逵。她恼羞成怒,刚要下令开枪,就见张远逵几个起落冲进人群,眨眼间捅翻了三四名士兵。
张远逵铁了心要杀山口,这时,一股怒火在他心中燃烧,一腔热血在周身沸腾。他空手夺白刃,与鬼子们拼刺刀的同时,双眼始终没忘记,搜寻山口的身影。由于山口前面站着老百姓,他拉响手榴弹的计划落空,遗憾之余,他只好把鬼子们往远处引。他想:纵然杀不死山口,也要周围这二十多名鬼子殉葬,自己多坚持一分钟,一班长和战士们,就多一分钟生还的机会。
山口石榴看张远逵刀刀见血,如狼入羊群,片刻间刺翻自己十余名士兵,又见他极力把众人往远处引,便断定他身上绑有手榴弹。为防止对方引爆,山口瞅准时机,一枪打中张远逵左臂,随即拔刀三个起落,稳稳站在人群中。
张远逵的左臂昨天受了伤,此时再挨一枪,半个身子瞬间巨痛无力。这时迎面刺来两把刺刀,由于力度不够,他拼尽全力,架开其中一把,刚侧身避过另一把刺刀,后脑上碰碰就挨了两枪托。迷糊中,张远逵往前一栽,就啥也不知道了……
醒来后,张远逵发现自己的衣服、武器和手榴弹,全都不见了,山口和鬼子们站在面前,一个个呲牙裂嘴,似乎要生吞活剥他。这是他第二次落到山口手里,回想上一次所受的侮辱,他双眼喷火,真后悔刚才,没及时拉响手榴弹。
王维俊在哪里,赶快说。
山口石榴狠踢张远逵两脚,恶狠狠挤出一串问话。看对方昂头不语,她上前用刀把在其头顶、前胸和下腹一阵猛捣,边捣边哈哈狂笑:
你这头蠢猪,再转世投两次胎,也不是本小姐的对手,王维俊在哪里,不说实话,我让你看到自己的肠子。
张远逵气得直喘粗气,他奋力站起身,切齿骂道:臭婆娘,有胆量你就开枪,折磨人算什么英雄。山口连环飞腿踢倒张远逵,踏着他的脑袋,扯着嗓子,母狗发情似的嚎叫起来:
王维俊,你要等我把这头蠢猪的肠子,拉出来挂在树上,才肯现身吗?你不是英雄,不配作我的对手。
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山口气得对着张远逵的软肋,又是一阵猛跺。这时她隐隐感到自己上了当,王维俊根本不在这群人当中,他去了哪儿,如果他溜回野狼谷破坏,天也,我这回可把脸丢到家了。为了泄恨,她决定剖开张远逵的肚腹示众。
用手巾反复擦拭战刀,觉得心中的杀气,凌厉到极点时,山口才令两名士兵,把张远逵从地上拉起来。她弓步持刀,刚要发力猛刺,忽然感觉后背一凉,似乎自己的衣服,被一把很薄、很锋利的刀刃割破了。她一惊,赶快撤步回身,刷一刀迅疾横扫,试图把偷袭者斩为两段。
一切都是徒劳,山口回身连砍十几刀,也没伤着身后之人,而身后之人,只轻描淡写一刀,就令狂野的山口,立即肃立不动了。这一刀,起自山口石榴的面门,如山间小溪,开初细浅,渐渐幽深,至腹部才骤然扎入皮肉,最后堪堪割断裤带。
山口开初感觉脸上、前胸火辣辣生疼,接着就是腹部传来的巨痛。她下意识低头,没看见自己的衣服,只看见白花花的前胸,血淋淋的下腹,以及褪到脚踝上的裤子。
她惊呆了,以前,她觉得自己的痛快事,就是割断中国人的裤带,剜掉他们裆里的东西,剖开他们的胸膛和肚腹;就是让他们死得无尊严。她为那种血腥场面兴奋,为自己高超的刀法自豪,为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惨叫中狂喜。她从没想过此生,会被别人剖开肚腹,割断裤带,更没领受过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剧烈疼痛。
我是帝国精英,岂能让支那人看到下体。
费力蹲身,双手提起裤子,山口才抬头搜寻敌人,由于蹲身时撕裂了伤口,她感觉自己的肠子,正慢慢下垂,正向伤口处滚落。她很佩服敌人的刀法,这一刀,不轻不重,只割开皮肉,未伤及内脏,如果救治及时,自己还有机会活,如果被弃之荒野,那自己就会看见自己的肠子,就会受尽百般活罪,想到刚才被自己剖腹的村民,想到以前制造的,种种血腥罪恶,她忽然浑身发抖,头脑中的武士道精神,一下子灰飞烟灭。
山口,你欠的血债太多,今天该还了,赶快下令吹集结号。
这个时候,山口石榴才看清来人的面目,她气愤地问:樱井,你为何这样做,杀害帝国武士,你会被送上军事法庭的。
樱井一身国军装束,仪容十分英武,她用刀逼着山口,冷冰冰说,我现在是中国人,什么笠原幸雄,什么武士道,什么天皇,统统都是妖魔。你作恶太多,连孕妇和胎儿都不放过,就算我下不了手杀你,安莉也饶你不过。
听樱井说安莉,山口赶紧转头到处看,见自己的士兵,果真被安莉一行人,割喉刺胸、扭断了脖子。她心一沉,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看山口举刀自杀,樱井刷刷两刀,砍伤她的双臂,一脚踢飞长刀,小声说:
山口君,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只要你立即下令,让所有士兵到村口集结,我可以给你缝伤口。
山口哈哈大笑,她说樱井,你有啥资格命令我,你也杀了很多中国人,你难道就没有罪恶?樱井被激怒了,她说,正因我觉得罪孽深重,所以才要阻止你的屠杀行为,除掉你这种凶恶之徒,就是最好的赎罪行为。
山口和樱井对峙之时,安莉也在忙活,她令战士们肃清鬼子,亲自扶起张远逵,第一句话就问王维俊下落,得知王维俊在野狼谷,其余战士们被包围在玉米地里,她很着急。昨天,她和樱井带着战士们翻山越岭,本想赶去野狠谷,由于路途崎岖,走了一天多才到陈家沟。翻过垭口,远远看见村里火光冲天,枪声不断,安莉和樱井不假思索就冲下山,摸进了村子。幸亏她们来得及时,不然,张远逵的肠子,真被山口拉出来了。
嘟、嘟、嘟,为了活命,山口石榴终于令身边的号兵,吹响了集结号。不一会儿,端木和玉米地周边的,八十余名鬼子,全都跑步来到了村口。
山口小姐,王维俊就在玉米地里,为啥让我们来这里集结?
端木十分疑惑,他看山口提着裤子站着不动,前胸白鲜鲜露在外面,正要上前仔细查看,就听樱井用日语高声说:
我是樱井少佐,全体士兵听令,放下武器,原地休息。
士兵们大都熟悉樱井,累了一天,大家正愁没机会休息,于是呼拉一声,全部放下武器,瘫坐在地上。端木看山口受伤,再看樱井穿着国军衣服,他一激灵,立刻感觉到了异常:
全体起立,准备战斗。
端木的话还没说完,脑袋就碰一声炸了。安莉甩手一枪干掉端木,大声喊道;兄弟们,开枪,为乡亲们报仇。
话音未落,四周哒哒哒,响起了机枪、冲锋枪的扫射声,不一会儿,赤手空拳的鬼子们,全被安莉及其弟兄们,送下了地狱。
怎么处理山口石榴,又成了众人争论的焦点。
张远逵余怒未消,他说对付这种畜生,就应以牙还牙,让她也看看自己的肠子,是啥模样。
陈大华的女儿和儿媳们,把山口恨入了骨髓,她们刚刚遭受鬼子的凌辱,心中的怒火,怎么也平息不了。她们建议,把山口绑在村口的大树上,让村里的男人,全都来泄愤。
樱井默默不言,她的情绪很复杂,刚才她曾答应给山口缝伤口,现在众怒难犯,她根本不敢表露言行。从中国人的角度出发,她认为山口和鬼子们死有余辜,不值得同情,因为他们太残忍,太野蛮,太对不起善良的中国百姓。然而,从日本人的心理思考,她又觉得,刚才那几十个士兵,死得不值,他们手无寸铁,是间接死在自己手上的。毕竟,他们是因相信自己,才放下武器的,毕竟,自己曾与他们朝夕相处,并肩作过战。
安莉也有些为难,现在山口是俘虏,处死她,战俘条律上过不去,放过她,陈家沟的百姓不依。为了尽快赶到野狼谷,她决定把山口押进大森林,任其自生自灭。
惨淡的月光,斜斜照着村口,丛林里的饿狼,大概嗅到了血腥味,高一声低一声的嚎叫之后,玉米地里,忽然闪出了无数双,蓝幽幽的眼睛。这时,有几个躲进丛林里的村民,试控探着小心翼翼回来了,见鬼子被消灭,一个壮汉便手持火把,跑到高台上,给其他人发信号。
看房屋被烧,亲人被剖腹,村民们愤怒了,大家一拥而上,有的扯山口的头发,有的撕她的衣裤,有的往她的伤口里塞污物,片刻功夫,就把不可一世的恶魔,变成了丑八怪。
山口吓得直往裤裆里尿尿,面对狂怒的村民,面对即将被活剥的危险,她立即软成了一团泥,感觉骨子里的武士道精神,正像冰块一样快速溶化。回想自己刚才的狂妄和野蛮行为,回想以前,李苍浩对自己的恶毒诅咒,她惊骇得毛骨耸然:
安长官,樱井队长,你们说话可得算数。
安莉只管和尖兵连的战士说话,假装没听见山口的求救声。樱井眼睁睁看众人,往山口身上泼粪,虽有恻隐之心,但却无力相救。自己刚决定做回中国人,倘若此时为山口求情,不但会引起安莉的怀疑,还会招来村民的毒打,回想以往,自己犯下的血腥罪恶,再听山口恐怖的惊叫,樱井对军国主义者的本质,又有了新的认识。她觉得,世上根本没什么高等民族、劣等民族之分,什么“圣战”,什么武士道精神,什么效忠,都是野心家们的借口,都是他们为达到,不可告人目的,强加给别人的精神枷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在死神面前,任何武士都是狗屎,什么效忠誓言都是狗屁。这个时候,她真的希望世上没有战争,没有杀伐,不管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大家和睦相处友好相伴,共同繁衍生息。
安莉负手站在高台上,等大家把山口折磨得差不多了,才拍几下手高声说:
乡亲们,请住手,这个日本女人凶残狠毒,双手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必须交给国民政府,公审公决。如果现在大家,用极端手段处死她,一定会引来日本鬼子更凶猛、更惨无人道的报复,为了陈家沟的安宁,请你们把这个害人精,交给我,我一定把她押上断头台。
这几句话还真管用,由于感激安长官救了全村人,由于害怕日本鬼子报复,村民们全都停止了对山口的围殴。山口披头散发,衣裤破碎,像条丧家犬瘫在地上,完全没有丁点武士的威风。
上路后,战士们嫌山口浑身赃臭,全都不愿当押送员。张远逵刚才被山口毒打、辱骂得锥心刺骨,他忍痛走上前,本想打几下骂几句泄愤,看对方满身伤痕,形同猪狗,立即软了心。他唾口痰,恨恨地骂了声狗婆娘,转身走了。
进入森林,月光忽然暗淡,五步之外难辨人影。安莉令尖兵连的战士,前面带路,自己紧随张远逵,只管阔步往前走,根本不管队伍后面的山口石榴。现在山口石榴双手不能动,肚腹上的伤口,又被村民泼了粪,如不及时清洗、消毒和缝合伤口,即使放她逃生,她也很难活着走出这片森林。由于急切想见王维俊,由于满脑子都是王维俊,安莉根本没打算救山口,也不愿意为她治伤,她打算扔掉这头母狼,让她尝尝孤立无助的绝望滋味,让她在野狼的利齿下惨叫挣扎,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昨天,安莉刚准备给薛司令请示,来野狼谷救王维俊的事,薛司令的电报却先发来了。薛司令告诉安莉,根据长沙第二次会战的需要,他决定派安莉及二十余名战士,以情报人员身份进驻新三军。宣读完薛长官的指令,刚要起程,军统局的命令又来了,戴老板指示安莉,进驻新三军后,首要任务是清查中共党员。据可靠消息,王维俊与共产党有来往,他严令安莉务必短期内,查明王维俊的身份,如其通共,或确系中共党员,秘密处决,绝不准殉情手软,否则军法从事。
安莉很纠结,从内心讲,她很不愿意执行军统局的命令,她觉得现在大敌当前,应该国共团结,合力消灭日本鬼子,根本不应该自相残杀,自我削弱抗日力量。然而,不执行命令,自己就成了叛徒,家人就有随时被暗杀的可能。她忧心如焚,真希望早一刻见到王维俊,真希望他与中共没有丝毫关系。
山口石榴看安莉只管走路,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逃跑,双眼一热,眼泪就流了出来。她明白安莉的意图,知道自己的处境,现在自己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哪有本事逃生。倘若被扔在这荒山里,天也,即使不被野兽吓死、咬死,也会因伤口感染,而活活病死、饿死。想着被群狼撕扯的血腥场面,想着自己精疲力竭,满身蛆虫苍蝇,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下场,她肝胆欲裂,强烈的求生欲望油然而生。她咬紧牙关,一步步紧跟着樱井,生怕她突然加速。她觉得,只要及时赶到野狼谷,找到小泽和军医,自己就有活的机会。
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樱井没丢下山口,为防她的肠子滑出肚腹,她先用溪水,为她洗净伤口污物,再用干净布条,牢牢缠在其腰间。樱井知道山口的本性,得意时是狼,失落时是狗,根本不讲人情道德,救她,既是兑现诺言,又是出自本性。
天亮前,是一段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光,由于脚下漆黑一片,安莉不得不下令原地休息。众人坐在地上,背靠大树,刚准备吃点干粮补充体力,野狼谷方向,就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看数十里外火光冲天,安莉急了,她呼拉站起身,带头就往山岗下跑。见众人不管自己的死活,山口急得直喊:安长官留步。此时,山口的心情,比安莉还要着急,前面的爆炸声应证了她的推断:自己果然上了王维俊的当,他果真返回野狼谷,成功摧毁了小泽的细菌武器。目前,小泽及四百余名士兵,即使没被炸死,也肯定感染了细菌,这个时候,自己怎能往死亡谷钻。要想保住性命,只有和安莉摊牌了。
安长官,要想保住这些人的性命,要想知道野狼谷的秘密,就赶紧让卫生员给我治伤。
安莉闻声伫足,她本不打算相信山口的话,由于听对方口气很急,为了众人的安全,她只得叫过卫生员,令她给山口处理伤口。卫生员嘟着嘴很不乐意,她说山口的伤口已感染,如果不及时使用抗生素,后果不言而喻。出于人道主义,她现在只能简单清洗和包扎。
看安莉守信,山口石榴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感动,出于求生的本能,她现在必须得,紧紧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她要想方设法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自己才能为“圣战”效力,才能血洗今日的奇耻。她暗暗发誓,今生一定要把安莉、樱井,以及王维俊剁成肉泥。
听完山口的叙述,安莉决定只身前往野狼谷,她吩咐杨副官和张远逵,带领战士们先回新三军,自己找着王维俊及凌飞后,随后就回。杨副官不同意安莉的决定,他说,我们的任务是进驻新三军,彻查中共党员,目前王维俊是调查对象,你不能违反规定单独接触。
张远逵和战士们,听说要调查王连长,全都鼓噪起来,杨副官被张远逵揪得难受,只好承认自己乱说。安莉很厌恶杨副官的为人,为防他日后打小报告,她将其叫到一旁,威严地训斥道:
杨副官,调查中共党员的事,属高度机密,你当众泄密,破坏国共合作,该当何罪?
杨副官吓得不敢回话,安莉借机痛骂一顿,再约法三章,才往野狼谷走。没走多远,樱井就跟了上来,二人心照不宣,为了早点见王维俊,她俩的步子,都迈得飞快。
翻上一个长满楠木的垭口,前面突然走来,六七个身穿白衣,头戴防毒面具的人。安莉吓了一跳,她举起枪刚要射击,对面领头的人就发话了:
安长官,黎花小姐,你们怎么在这里,快往回走,当心感染病毒。
听王维俊声音沙哑,又见他和战友们,满身血污,安莉心疼得想哭。两年多来,只要有属于自己的私秘时间,她就思王维俊,想王维俊,回忆与他相处的美好日子,憧憬重逢时的甜蜜心情。此刻,好梦成真,久别重逢,安莉再也忍不住了,她张开双臂跑上前,不管王维俊身上有无细菌,不管凌飞等人惊奇的目光,更不顾忌樱井的感受,一下子就把王维俊揽在了怀里。
樱井木木站在一旁,表面若无其事,心里翻江倒海。尽管王维俊一直微笑着,朝她挥手,尽管凌飞亲切打招呼,但她丝毫感受不到,回归的喜悦,以及家的温暖。没见到王维俊之前,她心急如焚,见了之后,又心如死灰:我拿什么献给心爱之人,我有啥资格与安莉相争,他会接纳一个失去贞节的女人吗?
想到笠原强奸自己时的丑恶姿态,想到以前对中国人的血腥杀戮,樱井内心,突然一阵绞痛,她强装笑颜,朝王维俊点点头,猛然转身,凄美地消失在丛林中。
月月月圆,今又月圆。
安莉感觉,今夜的月不仅有灵,而且有韵,是专门为自己挂上树梢的。从野狼谷回来,鉴于王维俊和凌飞等人高烧、咳嗽,为防感染细菌,为防把病毒带进军营,安莉向杨军长建议,将王维俊、凌飞几名,曾经近距离接触过细菌武器的人,暂时安顿在高安城郊。治疗、观察一段时间,待其恢复健康后,才入军营接受任务。这一安排,既合杨宏光的心意,又方便调查王维俊的身份,还为自己与心仪之人,单独相处创造了良机。
城郊无人,一幢别墅,除了安莉和王维俊,再没有其他人。为了让今夜彻底属于自己和王维俊,黄昏前,安莉就打发走了下属士兵。黄灿灿的月光,金子般贴在院墙、瓦背、楹柱以及亭台上,让安莉有种身处月宫的感觉。她吹灭灯,打开阁楼上的所有窗户,让圆融的月色,仙子般飘入屋,妖冶地泡进清澈透明、芳香四溢的浴缸中。
斜倚窗台,看西厢房里的王维俊,时而挥毫疾书,时而临窗赏月,安莉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幸福和冲动。她退回里屋轻抚凝脂,借着皎洁的月光,一步步把自己的军人尊严,冰和雪一样,慢慢溶解、还原成清风、香水,以及羞答答的美人。
淌进浴缸,安莉感觉自己把一窗皓月,凉悠悠吸进了肺腑,感觉自己和嫦娥仙子,融为了一体。今夜的月亮属于自己,自己的今夜属于王维俊。爱上一个人,是电光火石间的一刹那,然而要把自己的灵魂、躯体奉献给这个人,却要经历岁月的煎熬,和风刀霜剑的洗礼。
自认识王维俊以来,安莉一直把他,当作疾风中的劲草,当作自己头顶的朗月。她觉得,王维俊能蹚开险山顽石,能为她挡住喧嚣黑暗,引领她走向光明。和他相处,她幸福、甜蜜,在他身上,她感受到了一个中国勇士的睿智、伟大和崇高。今夜,安莉打算和王维俊开怀痛饮,对月长谈,如果他真是共产党,她也决定同仇敌忾,与他一道打鬼子、杀倭寇。
两人对饮心花开,有花有月,有酒有女人的夜晚,总是充盈着神秘色彩、诗情画意。坐在树荫斑驳的庭院里,浸在月色花香中,面对一桌丰盛的酒菜,面对红颜知己,王维俊把所有的心事和烦恼,都交给了清辉皓月。他大杯喝酒,大口吃肉,没多久,就进入了物我两忘的飘逸境界。他和安莉一同深情回忆,以往的峥嵘岁月,畅诉杀敌报国的壮阔豪情,发誓要赶走日本侵略者。
王哥,这几年,你想过我没有?
刚出浴的安莉风姿绰约,由于喝了几杯酒,她的脸上,灿然开着两朵桃花。王维俊嚼几粒花生米,仰头喝完杯中酒,努力稳住心神说:
关山难越,日寇未除,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暮暮朝朝。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难道你不想珍惜,我们这次的重逢良机?”
看安莉全身写满柔情,王维俊忽然动情地吟起了,娇若柔荑、宛若春葱的词句。安莉的双颊和颈项一片通红,她低着头说:
亲爱的,听说你和中共有来往,这事是真的吗?
这句话,尽管安莉斟酌了许久,且娇滴滴从樱桃小口中徐徐吐出,但还是化成了一盆冰凉的冷水,把王维俊的激情浇得丝毫不剩。
昨天,杨副官带着两名随从,突然走进王维俊卧室,他关好门窗,先假惺惺询问王维俊的身体状况,后开门见山要求回答问题,那口气完全是审讯:
你是不是中共党员,一共给共产党传递过几次情报,野狼谷摧毁日军细菌武器,是否有共军暗中帮忙?
王维俊怒不可遏,他质问杨副官,共产党一心抗日,一心为劳苦大众谋利,有何过错,日军的细菌武器,难道不该摧毁?
杨副官扳着胖脸,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他说,国共合作只是权宜之计,赶走日本人后,国共之间必有恶战发生,清除共党是军统的首要任务。他认定野狼谷之战,必有共军游击队暗中帮忙,不然凭王维俊十余人的力量,不可能接近细菌武器,更不可能全身而退。
杨副官的怀疑是对的,那晚,王维俊和凌飞,携带着十余副防毒衣具,从南山摸上去,刚到半山腰就碰见了新四军游击队,由于和李队长以前有过多次接触,大家很快对上了暗号。原来,李队长一直监视和跟踪着这批细菌武器。那天晚上,李队长带着队员负责接近运输车,发炮击信号,王维俊负责抢夺迫击炮。轰炸过后,王维俊和凌飞,曾冒着被感染的危险,在鬼子群中寻找过李队长。由于遍野都是皮肤溃烂、面目扭曲的鬼子兵,他俩只得带着幸存的战士,冲出污染区。
老实回答问题,你是不是共党?
看对方面目狰狞,口气咄咄逼人,王维俊火冒三丈,他抓起茶杯,迎面砸向杨副官:
老子是共党又怎么样,你私自放走山口石榴,依我看,你龟儿才是汉奸。
由于挂念李队长等人的安危,由于痛恨杨副官的审问,王维俊的心情,本来就不好,此时再听安莉追问自己的身份,他立马就火了:
我就是共产党,你不追查杨副官,私放山口的汉奸责任,一个劲揪住我的身份不放,究竟是何居心?
激情消失,覆水难收。安莉呆了,她后悔刚才的问话,暗骂自己沉不住气,其实王维俊是共党又怎的,为了他,自己可以献出一切。
安莉流着泪,侧着身子坐在王维俊身边,怯怯诉说,她直言自己对日本鬼子的仇恨,对中共的敬仰,对军统某些手段的厌恶。由于她全身心投在王维俊身上,而王维俊也把注意力,集中在她妙曼的身体曲线上,以致于杨副官翻墙而入,悄悄来到庭院,他俩也浑然不知。
哈哈,王维俊,你果真是共党。安长官,你私通中共,大放反动言论,该当何罪?
王维俊和安莉同时一惊,他俩不约而同抓起酒杯,发力扔向杨副官的同时,身体猛然凌空跃起。这时,他们才后悔放松了警惕,才懊恼没把手枪带在身上。
噗、噗,两记沉闷的枪声过后,安莉的大腿、王维俊的左臂,立即流出了殷红的鲜血。杨副官上前对着安莉的美臀,狠踢一脚恶狠狠骂道:
不要脸的骚货,这就是勾引男人的下场。
安莉刚吃力站起,又被杨副官一脚踢倒,他踏着她的小腹浪声笑道:小婊子,老子忍你多时了。你还记得关过我多少禁闭,打过我多少耳光吗?今天,老子不杀死你,对不起我娘。说完,伸手就把安莉的裙子掀了起来。
王维俊怒极,他忍痛一记鸳鸯腿踢飞杨副官,俯身握住安莉的手,还没将她拉起来,左腿就中了一枪。他一惊,刚抬头寻找对手,右腿一痛,接着整个身子就伏在了安莉身上。
约西,王维俊,你不是威风八面吗,有本事起来搏杀呀。
嘲笑声过后,本部二郎手执带消声器的狙击枪,鬼魅般飘下墙头,大踏步上前,对准王维俊和安莉,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揍:
狠毒的女人,竟敢杀死我的兄弟,今夜,我要为三郎、许田、竹野诸君雪耻,要为帝国除害。
本部君,先不要打死他们,我还有情报要问。
杨副官从地上爬起,他抹一把血糊糊的脸,恶狠狠对安莉说,密码本在哪里,快交出来。
本部二郎很不耐烦,他小声说,小野君,不要拖泥带水,夜长梦多,赶快下手。
一听小野君,安莉立即惊出一身冷汗:原来你是日本鬼子?杨副官很得意,他把胖脸贴到安莉胸前,使劲吸口气浪声说,没想到吧,我的花姑娘,为了你,我可花了不少心思,为了除掉王维俊,笠原老师可下了血本,才让我潜入军统高层。今天,我的愿望实现了,老师的心腹大患终于根除。和帝国精英斗,你们永远是手下败将,告诉你,我不但要代替你的职务,继续潜伏,而且还要让杨宏光全军覆没,最后乖乖跪在笠原老师面前投降。
安莉热泪长流,她紧紧抱着王维俊,心里难过到了极点,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儿女私情的害处,才猛然找回军人的身份,才知自己的一切属于国家。现在王维俊双腿中弹,根本站不起来,自己左腿受伤,虽然双手能动,但无论如何也敌不住,两名持枪的鬼子,看来只有用身体迷惑敌人了,总之,王维俊不能死,如果以我的牺牲,换取他的生命,除掉日本特务,挽救新三军,九泉之下,我也含笑开心义无反顾。
小野君,你太麻烦,请让开,我该执行军团长的命令了。
本部二郎拖开杨副官,后退两步,缓缓抬起了枪口。
噗、噗,两声枪响之后,庭院里忽然多了一条黑影。王维俊和安莉,起先绝望地闭着眼睛等死,听本部二郎和小野重重倒在地上,他俩惊奇地睁开眼,不约而同喊出了声:
黎花小姐。
王维俊羞得无地自容,今天为情所困,为情所害,他自怨自责,颜面和威风,都丢得干干净净。刚才他闭着眼等死时,那滋味,简直比炼狱还难受,两个铁骨铮铮的抗日英雄相拥而死,这个消息传出去,家乡父老怎有脸面上街,杨军长怎有脸面带兵。幸亏樱井从天而降,不然,自己做了鬼,也无脸去九泉见战友。
樱井手执双枪,无声站在安莉和王维俊面前,本来她打算把二人扶起,再给他们治伤的,由于看他们紧紧抱着,且衣衫不整。失望之余,她朝天放几下空枪,然后翩然掠上墙头,顶着朗月美丽地飘走了。